就在出石門地上寸餘處,同樣大小,同樣石色的一顆樞紐。
花三郎踩下去,石門開了,他走了進去。
當然,他看見了玲瓏看過的,已經夠他心驚了。
他也看到了玲瓏沒看到的,那些東西放在那一個個的小抽屜裏。
那是一疊疊剷除異己,暗殺對頭的名單,列名在上的,人不少,他沒心情細看。
還有一本本的帳冊,登錄在上的,全是劉瑾命各地方的蒐括,以及歷來的不法收穫。
這,更讓他心驚。
若把密室裏的這些東西拿出去,劉瑾必落個凌遲而死,大明朝的“國庫”,能裝滿又裝滿。
奈何,這些一樣也拿不出去。
不但拿不出去,很可能他花三郎還要賠上一條性命。
他急,真着急。
在他花三郎的記憶裏,他從沒有這麼急過,從沒有這樣失去鎮定過。
情急而不死心,他不信沒有機關樞紐,石板會自動降下。
畢竟,劉瑾跟玲瓏就是登上降下的石板升上去的。
他不相信,絕不相信,那塊石板是憑劉瑾的“感應”自動降下來的。
因為,劉瑾真要有那個能耐,大明朝的江山早就是他的了。
又何必再安裝什麼樞紐。
而事實上,亭子裏有樞紐,石門外也有樞紐,足證,劉瑾沒有那個通神的能耐。
既然沒有那種能耐,他就必得靠機關樞紐。
那麼,讓石板降下來的機關樞紐,究竟在哪裏呢?
花三郎步出石室,抬眼望頂上,在琢磨它的道理。
他沒有踩樞紐,讓石門關上。
目前,是用不着了。
沒能琢磨出道理來,一雙目光由上而下,再望地上,然後,又一步步的走過去。
踩的明是劉瑾踩過的每一個地方。
只有劉瑾踩過的地方,才有可能是機關樞紐的所在。
而,理雖如此,事卻不然。
他走完了,也走到了地頭。
頂上那塊石板,卻仍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花三郎的心涼了。
看樣子事已成定局,不等別人來,他是絕沒辦法出去了。
更可悲的是,他不知道是不是能支持到別人來。
他走進石室,又走出石室。
進進出出,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趟。
事實上,他根本沒有數,沒心情數。
進出多少趟,於事何補?
只有-次,他走進石室的時候,無意中又踩着石門外地上的那顆樞紐。
石門已經開了,當然踩了也是白踩。
可是等他往裏走到頭,轉身要往外走的時候,他猛然一怔停住。
他看見了一件奇事,不可能發生的奇事。
但是,畢竟發生在了他眼前。
那塊圓形的石板,已經降下來了,而且上頭並沒有人。
這是怎麼回事?
定了定神,他忙趕過去再踩石門外樞紐,石板開始上升。
忙再踩一下,石板卻又降下。
猛然一陣驚喜,他霎時想通了,全明白了。
敢情,石板、石門,是同一個機關樞紐控制,乘石板下降,踩開石門,進入密室,石板即升了上去,恢復原狀。出密室以後,踩樞紐關上石門,石板即降下接人,等從石門走到地頭,石板也恰好落在眼前。是這麼回事。
沒錯,是這麼回事。
花三郎漸漸收斂了臉上驚喜的神色,望着那塊圓形石板發了怔。
他不能不慨嘆,不能不佩服設計人之匠心獨具,不能不慨嘆,不能不佩服設計奧妙神奇。
這是世間哪位巧匠的傑作?
花三郎沒工夫,沒心情去想。
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定了定神,飛一般地又撲進了石室。
金冠頂上的那顆珠子,鑲好了。
由於沒能看出密室的開啓方法,玲瓏怏怏地捧着那頂鑲好明珠的金冠回到了房裏。
侍婢們恭候多時。
此刻的玲瓏,見人就煩,不待侍候,立即把兩名侍婢打發了出去。
侍婢們出去帶上了門。
玲瓏坐在燈下發了愁,深皺黛眉,望着眼前桌上的金冠發怔。
一隻手,輕輕地撫上了她的香肩。
玲瓏嚇了一大跳,忙扭着頭看,竟是花三郎,她又吃了一驚,慌忙站起:“您怎麼出來了?”
花三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玲瓏,跟我走吧,回到你爹身邊去。”
玲瓏一怔:“走?”
花三郎點頭道:“不錯,走。”
玲瓏站了起來:“可是我還沒有”
“不要緊,你不用再費心了。”
玲瓏訝然道:“不用再為什麼,難道不要證據了?”
“怎麼能不要?劉瑾一天不除,就永遠需要證據。”
玲瓏看了看花三郎,忽然臉上變色,道:“我明白了,是我不中用,還是您不再相信我了,所以”
花三郎微笑道:“別瞎猜,都不是,是我把所要的證據,已經都拿到了手。”
玲瓏一怔,瞪大了美目:“您我不信,您怎麼進得去?您不可能進去。”
花三郎笑笑道:“那麼你聽我説,劉瑾的那間密室,在花園小亭的地下,對不對?”
玲瓏一怔。
“小亭裏有塊圓形石板,能升降自如,到了底下,經過一扇石門,就算進入了密室,對不對?”
玲瓏瞪大了眼。
“密室裏有重重的帷幕,整排整排的櫃子,有不少夜明珠照明,衣櫥裏,凡是皇上的衣着,應用之物一應俱全,還有堆積如山的金銀珠寶,另一排小抽屜裏,放的都是帳冊,對不對?”
玲瓏驚愕欲絕,幾乎要叫出聲:“您,您真進去過了!”
“這麼重大的事,我不會拿它來開玩笑吧。”
“您是什麼時候”
“就是今天晚上,剛才。”
“剛才?”玲瓏叫道:“您,您是怎樣進去的?”
“跟在你跟劉瑾之後進去的。”
“不可能,那些機關樞紐,到現在我都沒有”
“我看出來了,找到了,而且知道它的妙用,我跟你不同,跟他在一起,你不便細看細找,我能。”
玲瓏失神地坐了下去:“天,您果然是-一”
花三郎輕撫玲瓏香肩:“玲瓏,我知道你對他的感情,也知道你是他唯一真心愛護的人。但是為了更大更重要的理由,我不能不竭盡所能除掉他。”
玲瓏的臉色變了變:“我承認,我是真不忍,我不是草木,也沒有鐵石心腸,他是對我好,我實在不忍加害他,但是,我也能為更大更重要的理由。”
“那就好。”
“為什麼您不相信我,要自己去做。”
“我不能否認,我曾經不信任你,而你剛才也承認,你確實不忍,你能為更大、更重的理由,可是我並不知道,所以你也不能忍心怪我。”
玲瓏臉色連變,默然片刻:“我怎麼敢怪您,我只怪自己心腸不夠硬。”
花三郎道:“人總是人嘛,幸虧他沒有對我好過,否則我也會不忍。”
玲瓏突然一凝目光道:“您拿出來的東西呢?”
“我沒拿,一樣也沒有拿,那間密室裏,不會少一點東西。”
玲瓏訝然道:“你沒有拿?”
“東西太多了,不知道從哪兒下手,也不知道該拿哪一樣好,真要帶着那些個累贅,我恐怕出不了內行廠。”
“可是您不是要證據嗎?”
“讓它還留在那間密室裏,怎見得它就不是證據了?”
玲瓏夠聰明,這句話她聽懂了,為之悚然動容,也站了起來:“那麼您現在-一”
“帶你走,把你交給你爹,跟你爹儘速離京,以後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儘速離京?”
“不盡速離京,你還等什麼?”
玲瓏沉默了一下:“以後,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您?”
花三郎明白她的意思,她還是有點放不下,但是這時候不是多説“道理”的時候,他道:“我總是會回家的。”
“那內行廠的禁衞您是知道的,您能來去自如,我能嗎。”
“我負責平平安安的帶你出去,你還不放心嗎?”
玲瓏又沉默了一下,旋即點了頭:“好,我走,我跟您走。”
“走,緊跟着我,萬一驚動了他們,你走你的,我來斷後。”
玲瓏點了點頭。
花三郎穿窗掠了出去。
玲瓏看了桌上那頂金冠一跟,她不再留戀什麼,吹熄了燈,跟着從窗户跳了出去。
真要説起來,花三郎、玲瓏,兩個人對內行廠的徑路都不算熟,但花三郎有花三郎的辦法,他帶着玲瓏一前一後,藉着暗影疾行。
身後有玲瓏,花三郎的行動當然不能再象一縷輕煙,來無影,去無蹤。
現在不但有蹤,而且有影。
而,內行廠的禁衞,也的確是夠森嚴的。
走沒多遠,一聲沉喝傳了過來:“什麼人,站住。”
玲瓏急道:“您躲起來,我來應付。”
這她準行。
花三郎一閃身,人已經不見了。
間不容髮的,一道奇亮的燈光照射過來,立即罩住了玲瓏,緊接着,兩名二檔頭疾如飄風掠到,立即躬下身去:“原來是公主。”
玲瓏道:“你們幹什麼呀,嚇我一跳。”
一名二檔頭道:“卑職等不知道是公主在此。”
另一名二擋頭道:“夜已深,公主還沒有安歇。”
“問得好,要是已經安歇了,我還會在這兒嗎。”
“這個”
玲瓏微一笑道:“你是問我,夜已深了,不安歇要上哪兒去吧?”
那名二檔頭躬身道:“卑職斗膽。”
“我告訴你們,不知道你們信不信。”
兩名二檔頭望着玲瓏,靜等後話,誰也沒敢問。
玲瓏笑笑又道:“我想趁夜逃出內行廠去,你們清楚了嗎?”
兩名二檔頭怔了一怔,一名忙道:“公主説笑了。”
另一名自作聰明,只當現在盤問已引起玲瓏的不快。要是玲瓏一狀告到九千歲那兒,禍福可卜,準是吃不完兜着走,當即忙道:“公主請到處走走吧,卑職等公務在身,不敢擅離職守,告退。”
一躬身,兩人飛掠而去,同時,燈光也滅了。
這一刻,玲瓏站立的地方最暗,連玲瓏自己都未必看得見身周。
花三郎的話聲在身旁響起:“姑娘,你真行,居然説實話。”
玲瓏道:“奈何人最不相信的,就是實話。”
花三郎笑了:“走。”
兩個人又繼續向前疾行。
沒再被發現,兩個人從“內行廠”後門出了“內行廠”,直奔天橋。
到了韓奎的住處,韓奎還沒睡,父女見面,高興自是在所難免,但玲瓏在高興之中還有些愧疚不安。
花三郎不願打擾人家父女歡敍別後,道:“韓大哥,我走了,我已經跟玲瓏説過了,你們父女最好馬上離京。”
“三少,這時候?”
“這時候城門雖然早關閉,還難得了你們父女嗎?”
“那麼您”
“以後的事,韓大哥你就不用管了,暫時離開一段時期,等到,劉瑾伏誅以後,再回來定居也行。”
“好,我聽您的。”
“那我走了。”
花三郎要走。
“三少,”玲瓏忽然叫了一聲。
停步回身,花三郎從玲瓏的一雙美目裏,看見很多東西,他有些不忍,但是他不能不咬牙:“玲瓏,好好孝順你爹,將來讓你爹帶你上關外玩玩去。”
他沒再多説,也沒容玲瓏説話,轉身走了。
玲瓏沒説話,但是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已經代表了她要説的話,只是姑娘她就是不讓它掉下來。
看在韓奎眼裏,心裏不免一陣難受,女兒是自己的,怪歸怪,還能真拿她怎麼樣,忍着心疼,道:“玲瓏。”
玲瓏回過身,嘴角竟噙着輕微的笑意:“我來收拾,咱們趕緊走吧。”
韓奎心裏又一陣難受,比剛才還難受。
連夜,花三郎去見他該見的人,總算不負所托,詳詳細細地交代了他應該交代的,然後交出一張草圖,包括那座小亭,地下密室,以及密室裏藏物的明細表。
最重要的,當然是圖上重要部份,標示出的機關樞紐所在。
那位,要他留下來等候酬功。
花三郎拒不受,走了,臨走交代,速速進宮面聖。
那位,輕車簡從,連夜馳向禁宮。
夜是寂靜的。
在京城的這一角,夜更寧靜,尤其是這個四合院。
而,就在這寧靜當中,一條矯捷黑影出現在上房屋脊上,頎長的身影,迎夜風挺立,清朗的話聲,劃破了這片寧靜:“煩請哪位代為通報,花三郎求見。”
幾條黑影,從各處黑中射起,直撲屋脊。
這時,上房燈亮,光亮透窗,一個甜美而隱含懾人威嚴的話聲傳出:“説我有請。”
已到半空中的幾條黑影,撲勢一頓,立即倒射落地,相當俊的輕功,其中一個人向上發話:“敝主人有請。”
“不敢。”
屋脊上頎長身影一閃,再看時已站在院中幾條黑影之前,可不正是俊逸超拔的花三郎。
發話黑影抬起了手:“請。”
花三郎轉身進人上房,上房中,麗人着晚裝等候,是那位大公主。
花三郎躬下身去:“夤夜見駕,實非得已,公主恕罪。”
“別跟我客氣,坐。”
大公主輕抬皓腕,欺雪賽霜,如凝脂一般。
花三郎道:“多謝公主,草民不坐了”
“草民?”
“原本來自江湖,如今還我本來,自該稱草民。”
“那麼你是來”
“請公主火速回宮。”
大公主臉色一變:“難道宮中有變?”
“不,請公主回宮,助聖上逮捕奸惡。”
“奸惡!哪一個?”
“公主認為哪一個奸惡最大?”
“劉瑾?”大公主失聲:“究竟怎麼回事?”
“朝中一位大員,已連夜進宮面聖,呈上劉瑾一切不法證據,聖上必連夜召劉瑾進宮,恐他帶有侍衞,宮中無人是他對手。”
“這,你怎麼會知道?”
“公主原就未將草民當做劉奸一丘之貉看,是不?”
“那麼你究竟是”
“公主逮捕劉瑾後,自會明白一切。”
“不,我要你自己説。”
“恕草民不能從命。”
“你”
“公主,這不是要緊的事,要緊的是公主應該馬上啓駕。”
“好,我這就回宮,你跟我一起走。”
花三郎道:“公主一身所學高絕淵博,再加上個個高手的錦衣衞,迅雷不及掩耳逮捕劉瑾,應該不需要幫手。”
大公主道:“我不是需要幫手,劉瑾進宮,不可能帶領大批的三廠高手,我對付得下來。”
“那麼公主要草民一起走”
“你除了國賊,救了大明朝跟天下百姓,應該接受朝廷酬功。”
花三郎道:“謝謝公主的好意,草民不願居功,也不是為得朝廷的酬庸而來的。”
“那你是為什麼?”
“不負昂藏七尺軀,為自己心安而已。”
大公主更為之動容,美目異采綻放,道:“聽你這麼一説,我更不能放你走了。”
“呃?”
“朝廷需要你這種人才。”
“草民自去來處,任務已了,當回來處去。”
“難道你就能不顧朝廷的需要。”
“不,草民懶散慣了,過不慣宦海生涯,也不願找個上司管着。”
“你可以跟着我,不必受任何人的管轄。”
跟着她,不是照樣有個人管?
“草民感激,只是公主恐怕沒想到,莽莽江湖,更需要草民,行俠仗義於江湖,維護民間之寧靜,不也等於效力朝廷!”
“你執意非回到江湖去不可?”
“人各有份,也不能忘本,草民原屬於江湖,自當還回到江湖去。”
“以前那位姑娘,也是江湖中人?”
花三郎知道她指的是誰,點頭道:“是的。”
“肖嬙也來自江湖,她也要回到江湖中去?”
“是的。”
“我知道你為什麼非要回到江湖中去不可了。”
大公主可算得冰雪聰明,只是她猜到的只是原因之一,卻不是主要原因。
花三郎未置辯。
大公主嘆了口氣道:“凡事不能勉強,兩個生活在不同世界裏的人,是沒辦法勉強湊在一起的,我不再強留你,只是臨別在即,我要送你一樣東西”
她從項間解卞一方玉-,雪白的玉-,配着一條金練子,玉-上還雕着一隻翔風。
花三郎忙道:“公主”
“這是我父皇贈給我的,我戴了十幾二十年了。”
“既是聖上賜給公主的,草民怎敢要?”
“父皇既把它賜給了我,那就是我的,應該隨便我怎麼處置,愛給誰,就給誰。”
“可是”
“別可是了,相識多日,總算有段交情在,這代表我一點心意,也已經拿出了手,您忍心不要。”
花三郎暗暗一嘆,只得雙手接過:“多謝公主,草民要告辭了,請公主速啓駕回宮吧!”
大公主眉宇之間,輕鎖幽怨道:“你走之後,我馬上回宮。”
“草民這就告辭。”
一躬身,他轉身要走。
“慢着!”大公主突然叫住了花三郎。
花三郎回過身道:“公主還有什麼吩咐?”
“要是以後要找你,怎麼個找法?”
“公主金枝玉葉,尊貴之軀,豈可為草民輕易進入江湖?”
“我的意思是説,以後萬一有什麼事要借重你。”
“公主逮捕劉瑾之後,即可知道草民的來處,既然知道了草民的來處,就不難找到草民。”
大公主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你去吧!”
花三郎一躬身道:“草民告辭!”
轉身行了出去。
大公主沒再阻留,幽怨的目光,幽怨的神色,站在那兒一直望到花三郎頎長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突然,她提高聲音嬌喝道:“啓駕回宮。”
夜深了。
霸王府的書房裏,燈光還亮着。
項剛一個人負手來回踱步,眉宇間有太多的煩躁。
突然,他一臉驚容地停了步:“我怎麼把她給忘了!”
一頓,急急喝道:“誰在外頭!”
只聽書房外遠遠有人應道:“回爺,蓋明在。”
項剛沉聲道:“給我備馬。”
“是!”
片刻工夫之後,一騎快馬馳出了霸王府。
夜靜時分,蹄聲如驟雨,老遠就能聽得見。
盞茶工夫不到,項霸王一人一騎馳抵內行廠,飛身下馬,腳甫站地,沉聲就問:“九千歲睡了沒有?”
站門的番子恭聲説道:“稟總教習,宮裏有急事,九千歲連夜進宮去了。”
“也好。”
讀書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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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剛沒説話,大踏步闖進了內行廠。
內行廠的禁衞森嚴,項霸王他當然是隨意進出行去,一進前院就叫:“現在是誰帶班,過來見我。”
“總教習找帶班大檔頭,總教習找帶班大檔頭”
夜色中,一聲聲往遠處傳。
轉眼工夫,一條人影疾掠而至,是一名大檔頭,他恭謹躬身:“屬下見過總教習。”
“聽説九千歲進宮去了?”
“宮裏有急事,內侍剛來傳的旨。”
“那個叫秋萍的歌伎呢?”
“總教習是説秋萍公主?”
“誰説她是公主?”
“回總教習,九千歲的令諭,內行廠裏,誰不知道秋萍公主!”
項霸王氣得雙目暴睜,道:“我的令諭,從現在起,她是歌伎,不是公主。”
“這”
“怎麼,我的令諭不是令諭?”
“屬下不敢。”
“她住在哪兒,帶我去找她。”
“是,屬下帶路。”
那名大檔頭轉身行去。
項霸王一臉怒氣,大步跟在後頭。
到了玲瓏的住處,只見房裏暗無燈火,漆黑一片,那名大檔頭上前敲門。
敲沒兩下,只聽裏頭侍婢驚聲説道:“誰呀!公主已經睡了,知道不知道?”
説完了話,門開了,兩名侍婢衣衫不整,外頭黑,她倆只看見了站在前頭的大檔頭,卻沒看見站在後頭的項剛,怒聲便道:“怎麼回事?你們這是,什麼時候了,知道不知道?”
那名大檔頭背後有靠山,可不在乎,冷然道:“什麼時候也一樣,總教習來了!”
兩名侍婢這才看見了站在後頭的項剛,一驚之下,睡意全消了,趕忙上前見禮:“見過總教習。”
項剛道:“我要找秋萍。”
兩名侍婢面有難色:“回總教習,公主已經睡了。”
“我不管什麼公主不公主,睡了也得給我把她叫起來。”
“這”
“聽見沒有。”
兩名侍婢嚇得一哆嗦:“是。”
急忙轉身進去敲內室的門。
項剛大步跟了進去。
那名大檔頭聰明,沒跟進去。
兩名侍婢也有點鬼機靈,在項剛這兒受了氣,還指望趕快叫醒公主,讓公主替她倆出氣。
她倆苦着臉望項剛:“總教習”
“讓開。”
項剛跨步而到,揚起蒲扇般的大手,一掌向門上拍去,砰然一聲,門閂震斷,兩扇門大開。
就是沒反應。
兩名侍婢忙把燈點上,燈亮之後,兩個人不禁一怔。
公主不見了,金冠在桌上,牀上整整齊齊的。
項剛道:“人呢?”
“回總教習,不知道。”
“你們兩個一直跟她在一起,她上哪兒去了,你們兩個怎麼會不知道?”
“回總教習,婢子們是真不知道,公主帶着這項金冠從九千歲那兒回來之後,就打發婢子們睡了,婢子們以為公主也睡了”
另一名侍婢神色一動,忙道:“稟總教習,在衣櫥的後頭有間密室,不知道是不是進密室去了?”
項剛為之一怔:“呃,衣櫥後有密室。”
“是的。”
“打開。”
“是。”
兩名侍婢忙上前打開衣櫥,找着暗門打開,探頭進去便叫,叫了幾聲仍無反應。
“總教習,公主不在裏頭。”
不在裏頭歸不在裏頭,可是項剛既然知道此地有間密室,自然是非看看不可。
“閃開。”
他拿起燈走了進去。
當然,項剛在密室裏看出有人在裏頭住過,卻沒能看出誰住過,更想不到會是花三郎,只當是“秋萍”經常到密室裏來。
“秋萍”一個人經常到密室裏來幹什麼?
這,只要找到“秋萍”才知道。
項剛出來了,當即便把帶班大檔頭叫了進來傳下令去,動員所有值夜的人手,儘快找到“秋萍”。
沒一會兒工夫,回報來了,有人看見過“秋萍”“散步”。
項剛一聽就知道不對,趕到“秋萍”“散步處”去查看,問清方向一路找下去,最後推測“秋萍”走了,離開了“內行廠”。
因為有跡象顯示。
但是那跡象只顯示出一個人,並沒有顯示出另一個人。
帶班的大檔頭害怕了。
九千歲對“秋萍公主”的寵愛,眾所周知,今夜他帶班,而“秋萍公主”就在今夜離開“內行廠”去了。
九千歲回來不要他的命才怪。
項剛不反對“秋萍”走,因為他來找“秋萍”,就是要逼“秋萍”走的,所以他認為帶班大檔頭無罪。
就為這,帶班的大檔頭求項剛留下,等九千歲回來之後,當着九千歲保他不死。
總要給劉瑾個説明,項剛答應留下。
沒等着劉瑾。
卻等着大公主,帶來了大批的錦衣衞。
大公主帶着錦衣衞,往內行廠裏,無一人知曉,包括項剛在內,花園小亭底下那處密室裏,搬走了很多東西,當得大批的錦衣衞搬了多少趟才搬竣。
來的是大公主,奉的是聖旨,項剛沒敢阻攔,但卻不能不問明緣由。
大公主對項剛還客氣,只答了一句話:“劉瑾叛國,意圖謀篡。”
整個內行廠為之大驚。
項剛知道幾分,但他為報恩,硬着頭皮向大公主要證據。
當然,那是因為他不知道,也沒看見從密室裏搬出來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大公主一聽項剛要證據,變了臉色揚了眉:“要是沒證據呢?”
“卑職斗膽,九千歲無罪,內行廠的東西,公主不能帶去。”
“好大膽的項剛,我要是有證據呢?”
“卑職情願跟着九千歲認罪。”
“好。”
大公主當即抖開了一個包袱,裏頭包的是件龍袍。
這就足夠足夠了。
項剛傻了眼。
他知道劉瑾挾天子以令諸候,爭奪權勢,殘殺異己,絕沒想到只有劉瑾一個人知道的這間密室裏,藏着這個。
大公主一聲冷笑:“聖上仁德寬大,罪在劉瑾-人,不多牽連三廠弟兄,而你,我知道你是個血性漢子真英雄,所以我也不跟你計較。”
大公主説完話要走。
項剛定定神,搶步攔住:“大公主,卑職感恩,可否容卑職再作請示。”
“説。”
“這些物證,足使九千歲萬劫不復,應該絕不是他自己供出來的。”
“你是問,是誰告密的?”
“是的。”
“你是想為劉瑾報仇?”
“國有國法,九千歲觸犯國法,罪有應得,卑職絕不會,也絕不敢。”
“那麼我告訴你,是有位忠良參劾劉瑾。”
“可是這間密室只有九千歲一個人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公主”
“你問得太多了!”
“既是如此,卑職不敢再問,那麼九千歲”
“明天早上你們就知道了。”
項剛沒敢再問,他在內行廠中坐等天亮。
就在他坐等的這段時間內,內行廠的人,已經悄悄走了大半。
項剛知道,瞞不過他敏鋭的耳目。
但是他沒有阻攔。
人人都有保護自己性命的權利。
何況,這些人該走。
他知道,真正不能走,真正欠劉瑾的,內行廠外加東西兩廠,只有他項剛一個。
雞鳴五鼓,天亮了。
聖上早朝,金鑾殿昭示天下,劉瑾叛國謀篡,種種不法,已繩之以國法,所有私產沒收。
最先知道的是京城,遍京城都知道了。
百姓爭相走告,焚香頂禮,雀躍歡呼,鞭炮之聲大作,響徹雲霄,多少裏外都聽得見。
打從太祖登基,自有大明朝以來,京城裏就從沒這麼熱鬧過,整座“北京城”瘋狂了。
內行廠就在京城裏,自無不知道的道理。
消息傳來,項剛如遭電擊。
想救劉瑾,來不及,他也不能闖宮營救,他項剛還不會做出這種大不韙的事。
他整個人呆在了那兒。
人呆在了那兒,腦海之中,卻在閃電盤旋。
有人蔘劾劉瑾,那自然是朝廷大臣,身為朝臣,理應忠誠盡職,參劾象劉瑾這麼一個人,是千該萬該的,怪不得人家。
大公主親率錦衣衞,來到內行廠,進入那間密而不能再密的密室去抄蒐證物,這就顯然是有人告密。
因為劉瑾絕不會自己招供,絕不會自陷於罪,把自己送上絕路,送上斷頭台。
告密的是誰?
應該是跟劉瑾最親近、劉瑾最寵信的人。
那個人是誰?
秋萍,沒有第二個人。
秋萍悄悄的走了,這應該是最好的證明。
因為她任務完成,所以她要走。
因為她事先知道,所以她要走。
想到秋萍,就很容易地聯想到了,曾任東西兩廠總教習的花三郎。
秋萍一個女孩子,沒那麼大能耐,她必有指使,必有接應的人。
那麼,這個人可是誰?
也很容易讓人馬上聯想到花三郎。
往好處想,即使扯不上花三郎,但是照花三郎跟秋萍的關係,能找到花三郎,應該也能找到秋萍。
不看天下各處單看京裏各地的反應。
誰都明白,劉瑾該千死萬死。
這一點,項剛看得很清楚。
但是,他欠劉瑾的恩不能不報。
那麼,得先找着花三郎,而且要趕快找到花三郎,再遲,一旦他離了京,茫茫人海何處尋,再想找他可就難了。
項剛更清楚這一點,於是,他站起來,圓睜着虎目,大踏步地行了出去。
到了前院,僅剩的幾個大、二檔頭、番子,看見項剛紛紛施禮招呼。
項剛象沒聽見,這時候他也沒心情去聽,臉上沒一點表情,連手都沒抬一下,就大步出了內行廠。
出了內行廠,進了霸王府,一方面命人備馬,一方面讓人捧出了他的八寶銅劉,四護衞都知道,事情不對,都要跟,項剛卻一個不帶,但是他交代了一句,上燈以後,要是他還沒回來,不必留在霸王府了,各人收拾各人的東西,霸王府裏的東西,如果想要,可以儘管拿,然後,各走各的路。
説完了話,項剛不等四護衞有任何反應,跨馬疾馳而去。
四護衞沒喊,沒追,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臉上,都是一片凝重神色。
半晌,魯俊説了話:“你們打算怎麼辦?”
“不去。”另三位,異口同聲。
魯俊道:“那麼咱們等,等不回爺來.咱們就永遠留在府裏。”
四個人,四張臉,如今都是莊嚴肅穆神色。
只有他四個明白,那“永遠”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項剛絕沒想到。
花三郎沒有馬上離京,他親眼看着韓奎跟玲瓏平安的出了城,然後他找了個沒有人的地方,一直靜坐到天亮。
天亮以後,他聽見了不絕於耳的鞭炮聲,眼見滿城百姓發了瘋似的奔走跳叫。
他鬆了一口氣,緩緩站起來,眼望着城廓,想想打從以往以至如今,他低低説了一句話:“項爺,原諒我。”
話落,騰身掠起,飛射而去。
盞茶工夫之後,他會合了南宮玉等,-見面,南宮玉滿面喜氣:“恭喜三少爺,恭喜三少爺。”
花三郎道:“姑娘已經知道了?”
南宮玉道:“京城裏的鞭炮聲,恐怕過了‘永定河’都聽得見。”
花三郎道:“不是華劍英一人之功。”
“那是你太謙。”
花三郎還待再説。
“其他的以後再説,有件要緊事,我得先告訴你-聲。”
“什麼事?”
“你一離開,肖姑娘就要走。”
花三郎臉色微一變:“我早料到了,所以我讓她跟姑娘在-起。”
“我也幸不辱命,把她給留下了。”
“人呢?”
“在車裏,要不要去看看?”
花三郎走了過去,南宮玉也跟了去。
掀開車簾,照顧肖嬙的兩名巧婢齊聲叫:“三少。”
花三郎一眼看見,肖嬙躺在車裏,狀若熟睡,眉峯緊皺,臉上還有淚漬,看在眼裏,讓人心酸。
只聽南宮玉道:“不這樣,我留不下她。”
“我知道。”
“你有沒有想到以後的麻煩?”
“姑娘是指”
“她既有去意,隨時可走。”
花三郎臉色又是一變:“我現在想到了。”
“這是大麻煩。”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任何事,都是無法勉強的。”
“人海茫茫,獨自飄零,何處是歸宿,你忍心讓她走?”
“我總不能永遠讓她象現在這樣。”
“你總得想個辦法。”
“除了求她,加倍給與她,別的我能有什麼辦法。”
“恐怕越是這樣,她越走得快。”
“姑娘能教我個辦法,我會一輩子感激。”
“就是神仙也沒有辦法,只有從她的心裏着手。”
“姑娘,我方寸已亂。”
南宮玉沉默了一下:“試試看,寸步不離的防着她,經過一段很長的時日。”
“這不難,我做得到。”
南宮玉的一雙目光,緩移到肖嬙臉上,凝視良久:“天心何如此殘酷,不該讓她承受,實在不該!”
花三郎沒説話,他能説什麼。
“你剛才説得好,不能讓她永遠這樣。”
話是南宮玉説的,可是她沒動。
花三郎伸出手,在肖嬙的穴道上拍了一掌。
肖嬙身軀微一震,兩排長長的睫毛一陣翕動,猛睜美目,然後,美目中是失神,淡然:“你回來了。”
“剛回來。”
“成了?”
“託天之福!”
“劉瑾呢?”
“今天一早伏法了。”
肖嬙道:“謝天謝地,這我就放心了。”
美目一閉,兩串晶瑩的珠淚,無聲滑落。
南宮玉向花三郎使個眼色。
花三郎會意,輕咳一聲要説話。
肖嬙適時睜開了美目:“你應該知道了,我要走!”
南宮玉道:“你們談話吧!”
她轉身行開,兩名巧婢跳下車跟了去。
花三郎登上車進入車裏,望着肖嬙:“你不該!”
“也許,我曾經試過,也勉強過自己,可是沒有用,我留不下自己。”
“為什麼你非那麼想,那是事實。”
“我知道,是我輕賤自己。”
“那跟輕看我有什麼兩樣。”
肖嬙低下了頭。
花三郎伸手握住了柔荑,他覺得出,他握的是塊冰:“答應我,在華家陪我一輩子。”
肖嬙沒抬頭,沒説話,嬌靨起了抖動。
花三郎騰出隻手,輕輕地托起了嬌靨,肖嬙她淚流如雨。
花三郎心如刀割,忍不住擁肖嬙入懷。
那如棉的嬌軀,顫抖得更厲害。
“答應我。”
肖嬙沉默着。
花三郎還待再説。
一陣遙遠的蹄聲傳了過來。
只聽車外衣袂飄風聲,隨聽有人道:“姑娘,項剛往這邊來了。”
花三郎一怔,肖嬙的嬌軀更一震,花三郎伸手掀開車簾,只見老車把式站在南宮玉面前。
南宮玉看見了花三郎掀車簾,向兩名巧婢低低説了一句,兩名巧婢疾步走來:“三少,讓婢子們來陪姑娘吧!”
花三郎焉能不懂,跳下馬車向南宮玉走了過去。
南宮玉跟老車把式迎過來道:“他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不知道!人呢?”
老車把式一聽蹄聲,道:“近了。”
花三郎道:“煩請告訴大家,如果他是往這邊來的,放他過來。”
南宮玉、老車把式都一怔。
花三郎道:“躲不掉的,他已經來了。”
“如果你不見他,我下令擋他。”
“不,我自己見他。”
南宮玉深深看了花三郎一眼:“老爹,去吧!”
“是。”
老車把式飛掠出林。
花三郎望着林外道:“姑娘不要出去了。”
邁步行了出去。
南宮玉沒動,一動沒動。
花三郎走出樹林,在林外五六丈處空地上站定。
他看見了,項霸王騎着一匹烏騅,緩緩地馳了過來,鞍上橫放着八寶銅劉,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雖然是緩緩馳動,二十來丈距離轉眼即到,項剛勒住坐騎,在兩丈外停住,再眼盯着花三郎,緩緩翻身下馬,站定,不動。
花三郎道:“項爺!”
項剛仍然沒有表情:“還好,我趕上給你送行了。”
“不敢當。”
“九千歲伏了法,內行廠裏的密室被抄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
項剛吸了一口氣,虎目轉動,投向花三郎身後樹林:“南宮玉跟肖嬙都在這兒?”
“是的,項爺要見她們?”
“不必了。”項剛收回目光,又投注在花三郎臉上:“你答應我一句,有沒有折回過京城?”
花三郎沒説話。
“到現在,你我雖已不是朋友,我還許你是個奇英豪。”
“項爺不必如此,我只是還珍惜那段不平凡的交情。”
“可是你不是這麼做的。”
“我不得已。”
“我不願意聽這些,答我問話。”
“不瞞項爺,我折回去過。”
項剛臉上起了一陣抖動:“我原希望你沒有折回去過。”
“謝謝項爺!”
“秋萍呢?”
“項爺不必找她,什麼事都是我做的,我一肩承當。”
項剛虎目寒芒一閃:“我什麼都讓了,難道還不夠?”
“項爺對我,仁至義盡,我無話可説。”
“那你為什麼還”
“項爺,受人之託,不能不忠人之事。”
“難道項剛這個朋友抵不過”
“項爺,別的事,為朋友我可以兩肋插刀,但是對這件事來説,就是我的生身父母,也抵不過大明朝跟天下萬民!”
“你總該顧點項剛”
“我不能,項爺,我必須有所選擇,也只能擇其。”
“你也不必非置他於死”
“除惡務盡,劉瑾只是一條命,大明朝皇祚萬年,被害的有無數條性命。”
項剛又吸一口氣:“你知道,我欠劉瑾的恩。”
“我知道,項爺告訴過我,但是我認為項爺欠大明朝的恩更大。”
“我不能否認,但那是另一回事。”
“不是另一回事,項爺,大明朝對你有大恩,劉瑾對你也有恩,而劉瑾要斷送大明朝,你要怎麼辦?”
“我説那是另一回事。”
“或許只有公私大小之分。”
“不必多説”
“不能不説。”
“花三郎。”
“項爺!”
“我許你為英雄,英雄該有英雄氣概。”
“花三郎或許稱得上英雄,但是項爺你”
“項剛怎麼樣?”
“項爺你本是頂天立地,蓋世英豪”
“誇獎了。”
“英雄,過人的不是武技”
“還該有什麼?”
“不多,忠孝節義而已。”
“奈何,項剛我不是英雄。”
“項爺”
“我也是不得已。”
項剛緩緩拿起了橫放在鞍上的八寶銅劉。
花三郎沒説話,也沒動。
“取你的兵刃。”
“我沒有兵刃。”
“他們有,借一樣。”
“項爺”
項剛沉聲道:“借一樣。”
花三郎沒説話,旋即伸手向後:“哪位有兵刃,借我一用。”
樹林內白光疾閃,飛射而出。
花三郎的背後象有眼,一把抄住,是把寒光四射的長劍,他道:“項爺,我用這把劍自衞,倘若我勉強能支持滿百招,還請項爺罷手。”
這是很仁厚、很夠意思的一句話,他不還手,抵擋百招,百招內傷在八寶銅劉之下,絕無怨言,項剛就此罷手,不要再苦苦相逼。
項剛虎目中寒芒暴閃,一句話沒多説,陡揚霹靂沉喝:“接招!”
八寶銅劉挾千鈞之勢,橫掃而到。
花三郎立劍硬接,“當”地一聲大震,花三郎凝立不動,手中長劍劇顫,鳴聲不絕,項剛八寶銅劉未偏絲毫,但腳下卻微一晃。
功力之深淺,已經很明顯了。
項剛臉色一變,揮八寶銅劉再攻,狂風暴雨,招式連綿,花三郎挺劍迎上,霎時,看不見人影了,看見的,只是條條的寒光疾閃,閃電也似的,感覺得到的,是一陣陣威力無比的勁風,十丈方圓內,為之沙飛石走。
這是百年來難得一見的搏鬥,兩位絕頂高手的搏鬥,石破天驚,飛雲色變。
花三郎、項剛都無暇分心,因為高手過招,只微一疏神,便足導致全盤俱墨。
可是,另外有人在默默地數招。
高手過招,迅捷如電,八十招方到,突然一聲尖叫起自樹林內:“姑娘,不好了,肖姑娘嚼舌了。”
晴天霹靂,花三郎心神大震,手上略一滯,八寶銅劉正掃過左肋,花三郎蹌踉倒退,-口鮮血噴出,他顧不得傷,拖劍疾射入林。
南宮玉已在車旁,兩名巧婢抱着肖嬙,鮮血絲絲從口角滲出,美目緊閉,嬌軀劇顫。
“肖嬙!”花三郎嘶呼一聲,搶上車抱過肖嬙,肖嬙微睜美目,唇邊微泛笑意,含糊不清的道出:“三少爺,我的靈魂是純潔的,交給你了!”
話完,閉目不動。
“三少爺!誰是三少爺2誰家的三少爺?”
南宮玉扭回頭,項剛已提着八寶銅劉立於身後,她道:“他,華家的三少爺,華劍英。”
項剛臉色劇變,旋即一轉失神,頹然道:“能傷了華家的三少爺,也眼看着昔日的朋友為這場爭鬥犧牲了一個,項剛我還爭什麼?”
長嘯聲中,拖着八寶銅劉飛射出林而去。
轉眼間,馬蹄聲響起,象陣疾風般遠去。
林內,一切都是靜止的,每一個人都是靜止的。
只有兩樣東西在動。
一片片的落葉,花三郎的兩行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