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中飯的時候,玲瓏把收穫告訴了花三郎。
花三郎大喜,同時,他對於玲瓏的才智能力,也又多認識了一層。
他急,恨不得馬上掌握證據,
而事實上,他又對玲瓏的做法極表贊同。
他認為,較諸南宮玉、肖嬙,玲瓏的年紀是小了很多。但是如果論心智,小玲瓏是夠跟身為“鐵血除奸會”會主的南宮玉一較短長的。
玲瓏流連不忍去,很想多陪陪花三郎。
奈何,她不能夠多留,也不敢多留。
玲瓏走了,走完了甬道,剛進衣櫥,忽然聽見外面有人聲。
她嚇了一跳,她交代過婢女,沒有她的話,不許進來打擾。
這是誰這麼大膽。
人聲,有男聲,也有女聲。
湊近門縫往外看,外面房裏四個人。
兩個婢女,還有兩個劉瑾貼身的大檔頭。
只聽一名大檔頭道:“你們不説公主在嗎?”
兩名婢女滿面驚異:“是啊,公主剛才明明在,還交代過我們,不許進來打擾。”
“那公主呢?”
“這我們不知道。”
另二名大檔頭道:“這就怪了,怎麼會有這種事,公主總不至於跳窗户偷偷出去了?”
玲瓏暗暗着急,要讓人誤以為她跳窗出去了,那對她日後的行動可不大好,也會引人動疑。可是那怎麼辦呢?
玲瓏畢竟玲瓏,暗一咬牙,她開衣櫥走了出去。
“公主。”兩名婢女、兩名大檔頭一怔,驚訝。
玲瓏的一張嬌靨冷得象冰,向着兩名婢女道:“我怎麼跟你們説的?”
兩名婢女霎時嚇白了臉:“回公主,是兩位大檔頭”
“是他們要進來的,難道我説的話,還比不上他們説的有用?”
兩名婢女忙道:“不是的,公主,兩位大檔頭説,有要緊事兒,非見您不可。”
“內行廠裏這麼多人,天塌下來自有別人擋着,什麼事非來煩我不可?”
一名大檔頭道:“回公主,是九千歲命卑職等來請公主。”
“九千歲?九千歲找我有什麼事?”
“這個卑職不清楚,九千歲只命卑職等來請公主,並沒有交代是什麼事。”
“九千歲人在哪兒呢?”
“回公主,九千歲現在東廳。”
玲瓏目光一凝:“東廳,有客人麼?”
“回公主,殿下在座。”
“呃?原來是當今的皇太子駕臨,殿下來就來吧,找我去幹什麼?”
“這個卑職等不清楚。”
玲瓏沉吟了一下道:“回去稟報九千歲,我要在暖閣先見他一下。”
“是。”
恭應聲中,兩名大檔頭施禮而退。
兩名大檔頭剛走,一名婢女搶着就問:“公主,您怎麼進衣櫥裏去”
另一名也搶説:“公主,您這衣櫥後有秘道啊,婢子們一點兒都不知道”
玲瓏冰冷道:“秘道是九千歲專為我設置的,剛才我進去有事,不許給我張揚,也不許讓人知道我房裏有秘道,要不然別怪我按廠規議處。”
兩名婢女都是在內行廠多年的,內行廠規法之森嚴殘酷,她們最清楚不過,頓時嚇白了臉,忙低頭道:“婢子不敢。”
“不敢最好,聽着,沒有我的話,你們兩個也不許進秘道去,秘道內設置的有機關,不小心會喪命不説;我在每一個地方都做得有記號,誰要是偷偷進去,絕瞞不了我。”
“是,婢子們知道,婢子們不敢。”
“走吧,跟我上暖閣去。”
玲瓏嫋嫋前頭走了,兩名婢女忙跟了上去。
暖閣在內行廠東,離東廳相當近。
東廳是待客的所在,招待的是貴賓。
暖閣則是劉瑾私人歇息消閒的地方,陳設之考究豪華自不在話下。
進了暖閣,劉瑾已經帶了兩名大檔頭先在座了,一見玲瓏進來,滿臉堆笑,連忙起迎。
玲瓏趨前施禮:“爹。”
“乖女兒,你可來了。”
“聽説爹找我。”
“是啊!”
“有事兒嗎?”
“當然有啊,要不然爹怎麼敢勞動你大駕呢。”
“您這是罵我,殿下來了?”
“對,稀客,這位殿下可真是內行廠的稀客。”
“您叫我來,總不是要讓我見殿下吧。”
劉瑾輕拍一掌笑道:“乖女兒,你真是個女諸葛,一猜就猜着了。”
“我知道您的用心,您可知道我為什麼要先在暖閣見您一下麼?”
“為什麼?”
“您有沒有考慮,讓我見殿下,是否妥當?”
“你怕不妥當?有什麼不妥當的?”
“您別忘了,我在內行廠裏,是個什麼身份。”
“堂堂的公主啊。”
“您忘了,您答應過項剛,取消過這個稱號了,要讓項剛知道,我是以公主的身份會見了殿下,您想項剛會怎麼樣?”
劉瑾還真怕項霸王,一怔,旋即道:“不要緊,只要我下個令,交代一聲,誰敢説出去。”
“內行廠或許沒人敢説出去,但您也能擔保讓這位殿下三緘其口麼?”
“這我當然管不了殿下,不過也不要緊,我乾脆跟殿下説明”
“不行,您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真要那麼一來,您豈不成了欺矇殿下了嗎!再説,要是讓殿下知道,您是為了怕項剛,您又還有什麼尊嚴?”
玲瓏會説話,而且説的話是一針見血。
劉瑾皺了眉:“那不如這樣,你乾脆以歌伎的身份見他!”
“這就更不妥了,堂堂的皇太子,您安排一個歌伎跟他見面,這不有損他的身份麼?”
劉瑾的眉鋒皺深了三分:“我怎麼沒想那麼多,這可怎麼辦,我都跟他説好了。”
“誰讓您不多想想,就自做主張?”
“乖女兒,我是一時興趣,哪會想那麼多呀?再説我這也是為你呀,你想想,皇太子,有幾個人能見得着啊。”
“您的好意我知道,可是現在您只有回絕他了。”
“不行啊,他又不是別人,怎麼能隨便回絕。”
“您堂堂的九千歲,是太后老佛爺的皇兒幹殿下,説來還長他一輩,有何不能回絕他的。”
“哎喲,我的乖女兒,你不知道啊,我這個九千歲,太后老佛爺的皇兒幹殿下,畢竟不是皇家人啊,皇上的幾位公主,我可以不放在眼裏,但是這位皇太子,我是不能輕易得罪的呀,要不然,我又怎麼會讓你見他呢。”
玲瓏明白劉瑾的話,更明白劉瑾的用心,她也故意把一雙黛眉皺了起來:“要命了,這可怎麼辦呢?”
“乖女兒,事已到了節骨眼兒上,你總不能讓爹過不了這一關,好歹得給爹想個法子啊。”
玲瓏皺眉沉吟,半晌,突然問道:“您剛説,您跟他説過了?”
“是啊!”
“您是怎麼跟他説的?”
“我跟他説,我收了個乾女兒,長得天仙似的,更難得多才多藝”
玲瓏截口道:“好辦了,我就以您的乾女兒的身份見他,別的什麼都不提,太后老佛爺皇兒幹殿下的乾女兒,還不至於辱沒他。”
劉瑾大喜,猛可裏從座椅上跳了起來,握住玲瓏的一雙柔荑,道:“我的乖女兒,真虧了你,等過後我非好好謝你不可”
“謝,我這個做女兒的不敢當,只不讓您為難,也就行了。”
“走吧,他等了半天了,別再讓他久等了。”
拉着玲瓏往外行去。
自然,兩名大檔頭,兩名婢女都跟了出去。
“暖閣”與東廳離得很近,拐過一條畫廊,就可以看見東廳了,只見東廳門口站着四名來自大內的錦衣衞,稍遠一點的地方,站着八名內行廠的二檔頭。
戒備森嚴,如臨大故。
當然羅,殿下,皇太子,一國之儲君,何等身份,到哪兒還能沒有禁衞?
劉瑾偕同玲瓏,帶着兩名大檔頭及兩名婢女行到,八名二檔頭,四名錦衣衞先後施禮。
進了東廳,只見一個頭戴沖天冠的華服人,背門而立,正在欣賞一幅字畫,頎長而合度的身材,一望而知是一位英挺俊拔的人物。
果然,聞得步履聲人廳,華服人轉過了身,他一怔,看得玲瓏也一怔,好相貌,唇若塗朱,面似冠玉,劍眉入鬢,目如朗星,尤其隱隱透着一種雍容華貴,不怒而威的懾人氣度。
這是位很正派、很正派的人物,怎麼會跟劉瑾這種鉅奸大惡來往?
劉瑾看着這位,再看着那位,笑了,笑着道:“殿下,這就是我的乾女兒秋萍,乖女兒,還不快見過殿下。”
一句話驚醒了兩個怔神的人,玲瓏一整臉色,盈盈下拜:“民女秋萍,叩見殿下。”
那殿下忙攔:“不敢,既是瑾叔的義女,不必行此大禮。”
“謝殿下恩典。”
玲瓏沒下拜,但仍一禮而起。
劉瑾帶笑説:“坐,坐,咱們坐。”
三人落座,那位殿下居上,劉瑾、玲瓏分坐兩側。
那位殿下盯着玲瓏,但並不讓人討厭。
只聽劉瑾道:“殿下看,我這個乾女兒怎麼樣?”
“瑾叔的形容,不及十一,委屈了姑娘。”
劉瑾哈哈大笑:“誇獎,誇獎,只要殿下別説我沒有眼光就行了。”
“瑾叔何只是有眼光,簡直是慧眼獨具。”
“殿下恩寵,民女受之有愧。”
“姑娘,你錯了。”
“敢問殿下,民女怎麼消受。”
“既是我瑾叔的乾女兒,怎麼可以再自稱民女。”
劉瑾點頭道:“説得對,殿下説得對。”
玲瓏道:“秋萍初進宮家,還不習慣,面對殿下,也不免有些惶恐。”
“姑娘好説。”
“殿下別聽她的,我這個乾女兒不但是多才多藝,而且是有膽識,有氣魄,有些事能令鬚眉男兒愧煞。”
那位殿下一點頭道:“我看得出來”
話鋒一頓,接問道:“瑾叔這個乾女兒,是哪裏收來的?”
劉瑾還沒來得及答話,玲瓏已然説道:“蒙殿下垂詢,秋萍自幼孤苦,流落江湖,兵馬司王大人見面垂憐,收入府中獻進內行廠,九千歲不以微賤見薄,垂賜恩德,更收在膝下。”
一番聽得那位殿下目中奇光直閃:“姑娘讀過書?”
“不敢説讀過書,倒能認些字。”
“姑娘客氣,聽姑娘的談吐,姑娘的胸藴應該不差。”
“那是殿下誇講。”
“姑娘行走江湖,也能武?”
“不,秋萍説的江湖,非指武林。”
“呃,我知道了,是我會錯了意,姑娘能舞能唱?”
“能,也能作詩詞歌賦,琴棋書畫。”
“呃?”
劉瑾道:“殿下,不是我自己誇我的乾女兒吧。”
那位殿下道:“能否讓我瞻仰一二?”
“歌舞?”
“不,姑娘是瑾叔的乾女兒,我不敢對瑾叔不敬。”
“那麼”
那位殿下抬手遙指,所指皆名家字畫,一一垂詢。
舉凡作者的生平、事蹟,外帶不見於正史的傳説,玲瓏不但對答如流,甚至如數家珍。
殿下驚異,再詢樂理琴藝,玲瓏依然無所不知。
殿下為之動容:“瑾叔,這是位才女。”
“殿下誇獎。”
劉瑾哈哈大笑:“殿下要是不急着回宮,多談談,看看我這個乾女兒還有多少。”
這位殿下當真談了下去,不談還好,越談他越覺得玲瓏胸藴奇豐,不談還好,一談直到了日暮上燈,但,談興仍濃。
到了吃飯時了,劉瑾不能不留客,劉瑾巴不得留客,何況那位殿下也沒有走的意思。
吃一頓飯絕吃不窮劉瑾,於是,只劉瑾一個眼色,山珍海味的盛宴,不一會兒就送進來了。
那位殿下沒有客氣。
當然不用客氣,普天之下的哪一樣,不是他皇家的。
偏是玲瓏一改常態,不但是殷勤勸酒,也陪着那位殿下談笑甚歡,極盡柔婉之能事。
不知道是人醉人,抑或是酒醉人,總之,那位殿下醉了,大醉酩酊,硬是由幾名錦衣衞扶着走的。
送走了貴賓,劉瑾、玲瓏折向暖閣小坐,富貴中人名堂多,也懂得享受,酒後,該有些醒酒的吃喝,名貴而希罕的水果,擺滿了雕花的小矮几。
劉瑾一邊吃着,一邊兩眼在盯着玲瓏看。
玲瓏嗔道:“怎麼了,我臉上有花兒呀?”
劉瑾道:“花兒倒沒有,只是媚紅一片,可也差不多了,醉了!”
“醉?您看見了,醉的可不是我。”
“那怎麼跟往日不同了?”
“什麼跟往日不同了?”
“往日做爹的有個客人來,怎麼請都請不動你”
“這回我是怎麼去的,您清楚。”
“可是即便是往日你出來了,臉色也總是冷冰冰的,帶着七分不愛理人的模樣兒,今兒個倒是”
“您是説,今日個我怎麼一反常態,陪着那位殿下有説有笑的,是不?”
“做爹的就是這個意思。”
玲瓏臉色微微一冷:“這您都不知道哇,準叫人家這位是皇太子,是殿下,是國之儲君呀!誰叫我是天生的勢利眼哪,如今要是下功夫拉攏住他,有一天他要是身登大寶,説不定我還會是個娘娘呢。”
玲瓏的臉色不但不大好看,説完話她猛往起一站,竟要走。
劉瑾算得上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怎麼,做爹的又説錯話了?”
“我不敢這麼説,只是秋萍我還不算傻,有點兒什麼事兒,我還看得出來,誰知道別人安的什麼心,誰知道我是為了誰呀。”
劉瑾哈哈大笑,他手一拉,玲瓏也趁勢旋轉嬌軀一倒,整個人正好坐在劉瑾身上。
劉瑾的胖手揉上了玲瓏嬌嫩的臉蛋兒:“乖女兒,你説讓爹怎麼酬功吧?”
“謝謝您了,我心領了。”
“不行,這回非要點兒什麼不可。”
“不是我不要,事實上”玲瓏微展顏一笑:“我沒想到的您都替我想到了,您再替我想想看,我還缺什麼?”
“哎喲,嘖,嘖,嘖,聽聽這張小嘴兒多會説話呀,就是讓人把腦袋摘下來,都是心甘情願的”
話鋒微頓,劉瑾凝目接道:“這回給你樣你從沒有的,想都想不到的,怎麼樣?”
“我沒有從來沒有的。”
“這一樣,爹擔保稱從來沒有。”
玲瓏目光一凝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
“呃?是什麼?”
“跟我上密室,密室裏的東西,任你挑,任你選。”
玲瓏心裏猛然一跳,表面上鎮靜得很,而且還微微地撇了小嘴兒:“我還當是您讓我上凌霄殿、水晶宮裏,您那間密室裏能有什麼?”
“乖女兒,別瞧不起做爹的那間密室,先看看再説,做爹的那間密室,雖比不上凌霄殿、水晶宮裏藏寶豐富,可也跟凌霄殿、水晶宮差不多了。”
“真的?”
“不信你去看看。”
玲瓏故意遲疑了一下,然後點了頭:“好吧,今兒晚上就算我心血來潮了。”
“好,走。”
劉瑾站起來,拉着玲瓏就走。
他拉着玲瓏東彎西拐,走的這些路,玲瓏都走過,都熟。
最後,劉瑾拉着玲瓏到了小花園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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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瑾往後擺擺手,兩名大檔頭跟兩名婢女都留下了,只有劉瑾拉着玲瓏進了小花園。
幽徑裏拐一陣,劉瑾拉着玲瓏進了那小巧玲瓏的八角朱漆小亭。
小亭裏有石几石椅。
劉瑾一指石几道:“坐。”
玲瓏訝然道:“您不是説”
劉瑾又一指道:“坐下再説。”
玲瓏心想:看你弄什麼玄虛,難不成那間密室跟這座小亭有關
心念轉動,人坐了下去。
劉瑾笑笑,就在玲瓏對面坐下,他剛坐下,奇事發生,上置石几石椅那圓圓的一塊石板,竟突然一動,緩緩往下沉去。
來時的路徑熟,這個小花園,玲瓏也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了,可是就這一點她不知道,她做夢也想不到,小花園這座小八角亭裏,會另有機關,而且劉瑾那不為人知的密室,就在下頭。
圓形石板,緩緩下降,眼前沒有燈,漆黑一片。
約莫十來丈高低,看見光線了,而且還不是來自一處,光線越來越亮,同時圓形石板也一震落地。
那不是來自一處的光線,赫然竟是一顆顆雞蛋大小的夜明珠。
這麼大一顆,只一顆就價值連城,何況這麼多顆,只看這些,劉瑾密室裏的珍藏,就可想而知的。
但是,玲瓏對這些一顆顆大如雞卵、價值連城的夜明珠不感興趣,不過她也不能不裝出一副動容的樣子。
劉瑾偷眼看看她,嘴角浮現一絲得意笑意,拉着她往前行去。
藉着夜明珠的光亮看,置身處是一個圓形石室,上下四方皆砌以大理石,光亮可鑑,經珠光一照,能映出人的影子來。
四方沒有門户,正前方也看不出什麼來。
但是劉瑾拉着玲瓏,走到石壁前,石壁上竟然突然開了門户,月亮形的一塊向石壁夾縫內滑入。
門有了,但是呈現在眼前的,是一排粗如兒臂的鐵柵,鐵柵之後,是重重的帷幕。
沒有見劉瑾有什麼動作,鐵柵“格”地一聲,緩緩上升,最後整排升入夾縫中不見了。
掀開了重重帷幕,玲瓏為之兩眼一花,心頭也為之連連狂震。
相當大的一間石室,有半間以上,堆滿了金銀玉器、珍珠、瑪瑙,就在地上堆着,堆得象座小山似的。
單這一堆,就夠大明朝用上好些年的。
左邊,是一排從頂到地的衣櫥,全是上好的樟木做的。
右邊,也是一整排櫥子,但是分為一格格,大小不一。
黃銅的配件,擦得雪亮。
正中間,是一張大型八寶軟榻,華麗考究,圍了一圈的紫檀木矮几。
玲瓏看直了眼。
劉瑾笑問:“乖女兒,怎麼樣?”
玲瓏定了定神:“就是這些?”
“看不在眼裏?”
“那倒不是,要這麼説,是我自欺欺人,只是這些東西我都見過。您給我的也不少。”
“你是説,沒有稀奇玩藝兒?”
“您自己説呢?”
劉瑾一笑道:“乖女兒,這邊兒來看。”
他拉着玲瓏到了那排衣櫥前,道:“先把眼閉上。”
“幹嗎呀?”
“叫你閉上就閉上,做爹的還會害你不成?”
玲瓏把一雙美目閉上了。
劉瑾拉開了頭一扇門,道:“睜開眼吧,乖女兒。”
玲瓏睜開了眼,只一眼,心神為之狂震,幾乎驚叫出聲。
衣櫥裏掛的是件衣裳。
可不是件普通衣裳。
也不是什麼綾羅綢緞。
而是件龍袍。
上繡五爪金龍的龍袍,儘管玲瓏沒有上過朝,沒見過皇上穿的龍袍是什麼樣,可是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件龍袍,而且絕對跟皇上穿的那件一模一樣。
“這稀罕吧,乖女兒?”劉瑾笑問。
玲瓏定神忙道:“皇上常上您密室來?”
“誰説的。”
“要不您這密室裏,怎麼掛有龍袍?”
劉瑾一仰臉,哈哈大笑。
玲瓏索性裝糊塗地望着他。
劉瑾笑了一陣道:“你再看看這個。”
他一扇連一扇地開開了衣櫥門。
真嚇人,玲瓏差點沒有昏厥過去。
整排衣櫥裏的每一件,都是龍服,裏頭穿的,外頭穿的,件件俱全。
“爹,這是”
“還有呢?乖女兒。”
劉瑾又拉着玲瓏到了右邊,拉開了一格格的抽屜,裏頭是龍冠、靴、襪……舉凡皇上從頭到腳應該有的,無一不備。
劉瑾只打開了一半抽屜,另一半他沒開。
玲瓏瞪大了一雙美目,嬌靨發白,她是真害怕:“天,爹,我明白了,您,您別是想當皇帝吧?”
劉瑾大笑:“別是?還真是。”
“爹,您,您不能,那是要滅門抄家的。”
“不錯,”劉瑾笑得猙獰:“論罪,是要滅九族,只是,誰敢?”
玲瓏漸恢復平靜,平靜着、平靜着,她突然笑了。
這一笑,把劉瑾笑得滿面訝異:“秋萍,你笑什麼?”
“您要是當了皇帝,我就是什麼了?”
“公主,名正言順的公主啊。”
“我當然笑,我不能笑嗎?”
劉瑾也笑了,而且是大笑,擁着玲瓏笑作一團。
兩個人笑得力竭了,笑累了,玲瓏問:“這我就不懂了!”
“什麼你不懂,乖女兒?”
“既是您要當皇帝了,還拉攏什麼殿下?”
“傻女兒,你是真不懂了,我還不一定什麼時候行動呢,萬一要在他接替大寶以後呢,現在多拉攏他姓朱的,應該是有百益而無一害吧。”
“那您為什麼不行動,還等什麼呢?”
“一句話,乖女兒,時機未到。”
“我不懂。”
“説得明白點兒,當皇帝要順天應人,如今的皇上還算英明,而且滿朝文武,封疆大員,真正是我的人,還不夠多。”
“那您打算等到什麼時候呢?”
“時機,乖女兒,時機。”
“不會等我白了頭髮老掉牙吧。”
劉瑾笑道:“傻丫頭,你要是都白了頭髮老掉牙,做爹的我還當什麼皇帝,恐怕只有上陰間去當了。”
玲瓏心想:“恐怕你也只有等那時候了。”
心裏這麼想,嘴裏卻嘆了口氣。
劉瑾訝然道:“秋萍,好好兒的,你嘆什麼氣?”
玲瓏道:“我自小孤苦,流落江湖,嚐盡了人間辛酸,原以為今生今世的悲慘苦命已經註定了,沒想到到頭來我還有當公主的命。”
“傻丫頭,這就叫先苦後甜,你應該高興才對啊。”
“高興當然高興,可是心裏總難免感慨,人畢竟是人,沒法未卜先知,知道未來,要不然,早年我也用不着流那麼多淚了。”
劉瑾愛憐地擁着玲瓏的香肩,説道:“傻丫頭,人還是做人好,不妨具大智慧,但對整個一生的命運來説,還是混沌中度日,災禍降臨有悲哀,福運到來樂開懷,要是能看透人生,預知福禍,整天為如何趨吉避凶煩心,那日子就過得太可怕了。”
玲瓏怔了一怔:“難道,您不想吉祥如意,萬事順利地過一生?”
“想,沒有人不想,但不可能,沒有人能如意一輩子,也沒有人會倒黴一輩子,福禍吉凶,冥冥中自有定數,上天註定的,人是逃不過的。”
沒想到劉瑾會這麼想,沒想到劉瑾會看得這麼透。
玲瓏愣愣地望着劉瑾,傻了。
劉瑾笑了笑,笑得有點怪異:“傻丫頭,你覺得怪,也絕想不到,不是你親耳聽見,你更不相信,象做爹的這個名譽不大好,被人指罵為鉅奸的人,怎麼會有這種看法,怎麼會説這種話,是不是?”
玲瓏定了神道:“那倒不是”
劉瑾笑着拍了拍玲瓏:“傻孩子,不必顧忌,也不必隱瞞,我可以告訴你,我確實有這種想法,但卻絕不輕易對人説這種話,你是頭一個聽我説這種話的,恐怕這種話我也只會對你一個人説了”
玲瓏有點感動,輕輕叫道:“爹”
“孩子,我明白我的作為,也清楚是天下人心目中的鉅奸大惡,更知道有一天會成為大明朝的大罪人,但是沒有人知道我,也從沒有人願意深究”
話鋒微頓,他有點悲愴黯然:“人非生而奸惡者,人之初,性本善,我的出身,我的早年,比你更悲慘,長大以後,更落個淨身入宮,常人有的樂趣,我完全斷絕,劉家的香煙,到了我這一代也算完了,把此身此生完全交給了皇家,也永遠是個奴才,就算有一天能夠脱離禁宮,也永遠是個殘廢人,一無所有,我怎麼能不抓權,我又為什麼不能搶天下為己有,好好的在別的方面滿足一下自己,這能算奸惡,能叫罪嗎?”
一番話,聽得玲瓏胸氣激盪,洶湧澎湃,她不但為之感動,甚至對劉瑾有些同情,覺得站在眼前的這個“大男人”,實在有點可憐,因之,不自覺地把嬌軀偎進了劉瑾懷裏。
劉瑾也擁得她更緊一點:“我不否認,我對任何人都懷着敵意,那是因為他們輕視我,他們嘴裏不敢説,可是我從他們的眼光裏看得出來,只有,我對你沒有敵意,完全沒有,因為你沒有輕視我,你對我沒有敵意,使我對你不必有一點提防之心。”
玲瓏畢竟是個善良的女孩子,太善良了,在某方面,她是經驗老到歷練夠,但在某方面,也可以説她涉世未清,她的堤防崩潰了,她覺得不該“害”劉瑾,自問也絕不會,因為劉瑾是那麼可憐,那麼值得同情,那麼信任她。
但是,花三郎那方面怎麼辦?
玲瓏開始矛盾,開始痛苦。
她本來打算套出密室的開啓方法的,可是她沒有。
從密室回到房裏,玲瓏矛盾與痛苦的感覺更甚。
本來,今天進密室是逐步漸進的目的達成,沒想到劉瑾使她有了這麼一個轉變,她自己也沒有想到。
她幾乎不敢去看衣櫥,但是她不能不面對它,不但要面對它,甚至得進去給花三郎送吃喝。
花三郎的精神永遠那麼好,但是玲瓏從他的眉宇間發現了一絲焦慮,一絲憂慮。
玲瓏只好裝不知道,更不敢説。
但是花三郎提了,一邊吃着,一邊不經意的問:“玲瓏,有進展嗎?”
玲瓏倒是直言無隱:“有,今天他帶我去了,我剛回來。”
“呃!”花三郎為之興奮,兩眼之中也閃起奇亮的光芒。
“可是”玲瓏皺了一雙黛眉:“我沒發現有您要的什麼證據。”
這不是實話。
花三郎一怔:“沒什麼?”
“啊!”
花三郎停了箸:“那麼,那間密室裏,藏的都是些什麼?”
“古玩、玉器,還有些名家字畫。”
“你自問他帶你都看全了麼?”
“你只帶我一個人去的,既是帶我去了,有什麼理由不讓我看全。”
這倒是……
花三郎也同意這種説法,他皺眉沉吟:“這怎麼會,這怎麼會難道説,消息不準確?”
玲瓏帶點試探地問:“南宮姑娘有沒有告訴您,那間密室裏,藏的都是些什麼?”
“沒有,她倒是沒説。”
“那麼您所要的那些證據……”
“劉瑾罪惡的證據,一定是藏在最隱密的處所。”
“這麼説,您只是憑的猜測。”
“可以這麼説。”
“猜測怎麼會正確。”
花三郎眉鋒又皺深了三分:“如果説我的猜測不正確,我這趟回來,計劃也就付諸東流,大明朝的命運”
玲瓏又有了不忍,更有些歉疚,她道:“或許,他真沒帶我看全。”
“不是消息不準確,就是他沒帶你看全,除了這二者再不會有別的了。”
“那我找機會再進去看看。”
“玲瓏。”花三郎抬眼凝目,嚇得玲瓏心裏一跳。只聽花三郎道:“告訴我密室在哪兒,我自己去,找到了拿着就走,省得你再跑,也省得再轉手耽誤了時間。”
玲瓏忽然笑了:“您想搶我的功勞”
“玲瓏,這是正經大事。”
玲瓏收斂了笑容:“我真不願您搶我的功勞,也還不知道密室開啓的方法,告訴您在哪兒也是白告訴您。”
後一句,是實話。
花三郎還待再説。
玲瓏已站了起來:“您別急,欲速則不達,還是等我再去看看再説吧。”
她轉身走了。
花三郎沒動,也沒説話,他一直望着玲瓏那美好的身影直到被石門遮住。
他的眉宇間,又出現了憂慮,焦急神色,比前更甚。
玲瓏是個聰明姑娘,她能看出花三郎心裏想的。
她應該知道,花三郎比她更聰明,更具才智。
回到房裏,玲瓏面無表情,緩緩坐在了牀上。
她開始想
劉瑾值得同情、讓人可憐。
可是,她爹、花三郎,甚至於大明朝跟普天下的百姓呢。
想來想去,越想越苦惱,得不到定論。
緩緩地躺在了牀上,兩眼發直,愣愣地望着帳頂。
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了。
睡得不安寧,盡是夢。
劉瑾、花三郎、她爹,甚至還有大明朝的錦繡江山與天下百姓,交替在她夢裏出現。
她掙扎,她痛苦,硬是掙扎醒了。
醒過來又是一天。
坐在那兒呆呆的想。
想實際。
也想她的夢境。
孰輕、孰重,在她心裏起了交戰。
這該是她有所決定的時候了。
終於,她有了決定,是咬着牙,橫了心,噙着淚水決定的。
除了她自己,誰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決定的。
屈指算算日子,當初她許諾的日子,不多了,已快到了。
就算她沒有許諾日子,這種事,也應該是越快越好。
夜,再度來臨,劉瑾出去,證實了,確確實實出去了。
她一個人悄悄地往密室的路上走去。
到了花園。
進了小亭。
花園不會錯。
小亭也是這麼一座。
但是,她卻沒有辦法使小亭裏那塊石板降下去。
她試着搬動,觸摸,甚至敲擊,整座小亭都試遍了,幾乎沒有放過每一寸,但是枉然。
最後,她頹然地坐在了石凳上。
這是第一重門户。
這是頭一關。
這第一重門户、頭一關都進不去,還談什麼進入密室,還談什麼偷取證據。
玲瓏,她就在這座小亭裏呆呆地坐到了天亮。
給花三郎送吃喝的時候,她把情形告訴了花三郎。
花三郎急,但表面未動聲色,反而儘量慰勸玲瓏。
只因為,他不相信玲瓏説的是實話。
他知道,這時候不能點破拆穿,更不能逼。
只有慢慢動之以情,動之以大義,再不然,就只有
殊不知,他錯了。
天又黑了。
玲瓏沒在房裏。
因為花三郎從衣櫥門縫外望,外面是黑的,沒燈。
他輕開衣櫥門,進了玲瓏的房,又輕開窗户,象一縷輕煙似的飄了出去。
點塵未驚。
但,有用嗎?
花三郎不是欠考慮,而是實在不得不自己採取行動。
可是,到目前為止,他還不知道那間密室,究竟在內行廠裏的什麼地方。
以他的身手,他的所學,可以保證不會驚動內行廠裏的高手。
不會驚動誰沒有用。
要能找到密室的所在才行。
即使能找到,他能開啓嗎?
花三郎不是沒有想到這些。
而是,他已經顧不了這麼多了。
有一點他不知道
玲瓏,正偎在劉瑾身邊,她的手裏,拿着一項金冠。
這是她硬逼人拿出來的。
手工精巧,相當好的一項金冠。
只是,金冠頂上缺了點什麼。
誰都知道,那地方應該鑲顆珠子。
不是普通的珠子,普通珠子跟這頂金冠不相稱,適足減少這頂金冠的光采。
要一顆名貴的珠子。
玲瓏看見過這種珠子。
這種珠子,只有劉瑾那間密室才有。
這頂金冠是幹什麼用的。
劉瑾當然用不着。
這位九千歲的權勢,雖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畢竟是個太監……
太監哪有戴金冠的。
據玲瓏説,這頂金冠,是她做來送給那位殿下的。
東宮太子,年少英俊,戴頂金冠不但是最恰當不過,而且是相得益彰。
玲瓏還説,這是給乾爹做人情。
劉瑾焉得不樂。
本來,玲瓏要什麼都不成問題,當然,除了他那些“秘密”,現在更不成問題了,不但不成問題,劉瑾甚至要親自陪着玲瓏上“密室”去選一顆珠子。
照玲瓏的意思,是不必劉瑾親自跑,只要把密室開啓的方法告訴她就行了。
但是,劉瑾不知是過於高興、過於寵愛這個乾女兒還是怎麼地,堅持非陪着去不可。
玲瓏拗不過,只好請乾爹陪着去了。
玲瓏有玲瓏的主意。
你不是非陪去嗎?行,我不信看不出,記不住開啓的方法。
於是,玲瓏偎着劉瑾,捧着金冠,“父女倆”去了密室。
走的還是那條路。
當然,內行廠裏的路,走任何一條,都能到達花園。
可是沒有必要,也沒有理由走別的路。
巧的是,玲瓏偎着劉瑾走進花園的時候,花三郎也進了花園。但花三郎看見了玲瓏跟劉瑾,而玲瓏跟劉瑾卻沒看見花三郎。
玲瓏偎着劉瑾進了小亭,兩個人降下去以後,花三郎象一縷輕煙也進了小亭。
他沒有馬上跟下去,他俯身在小亭內找尋機關按鈕。
花三郎的經驗不能説不夠豐富,他的眼力不能説不夠好。
但是,他找遍小亭,結果一無所獲。
他正納悶,那塊圓圓的石板緩緩升了上來。
靈機一動,他開始在圓型石板的範圍內找。
他找得非常仔細,只一匝,他立刻發現了一個可疑東西。
那東西在石凳的下方,只有一個鈕釦大小,其顏色跟石色一樣,就是白天,不仔細看也絕難發現。
可是,究竟是不是呢。
他伸手按了一下,石板動了,可是隻往下降了一下就停住了。
花三郎明白了,忙伸手按住不放。
他又明白了,劉瑾進了小亭,不用伸手,只伸腳踩住這個按鈕,石板就會降下,是極不容易讓人看出他是怎麼開啓這處暗門的。
心念轉動間,石板已降到底層,停住不動。
花三郎一打量眼前情勢,立即向開着的石門捱了過去。
當然,他看見了密室裏正在選珠子的玲瓏跟劉瑾。
他可以進去,但是他沒有進去。
只因為,石板降到底層後還會自動升上去,他還不知道再讓石板降下來的方法。
如果不知道再讓石板降下來的方法,他很可能會被困在此地。
一陣珠落玉盤似的輕笑聲,他看見玲瓏一手拿着金冠,一手捏着顆大明珠,偎着劉瑾走了出來。
他躲進暗處,緊盯着劉瑾,注意劉瑾兩手的動作,以及腳下的每一步。
當玲瓏、劉瑾出了密室,石門自動關上,花三郎仍緊盯劉瑾不放,看劉瑾每一步都踩在什麼地方。
終於,玲瓏、劉瑾停在了石板下降處,抬頭上望,石板又緩緩降下。
玲瓏、劉瑾登上石板升上去走了。
花三郎忙捱過去找石板降下的方法。
因為這是他出去的唯一一條路,他必須要先解決退路,否則,他就會被困在此地。
把劉瑾踩過的地方,一處一處的看,他失望了,沒有找到類似的樞紐,鋪地的石板,也沒有一塊是可以動的。
花三郎皺了眉,心想要糟。
又試着把劉瑾踩過的地方,按照每一步的次序重又踩了一遍,到了石板降下處抬眼上望。
下降的是花三郎的一顆心,不是那塊圓形石板。
那塊圓形石板,沒有一點動靜。
事實擺在眼前,他已經是出不去了。
這怎麼辦?
坐以待斃?
等劉瑾下次來,再乘機衝出去?
他不能死,更不能死在這兒。
但是,劉瑾下次來,又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就算能等到那個時候,劉瑾來了,他已經沒有力氣再衝出去了,又怎麼辦?
指望玲瓏?
玲瓏一定會知道他走了,只要到了送飯的時候,馬上就會發現。
但是玲瓏不可能知道他上哪兒去了,絕想不到他會被困在這兒。
那麼,又怎麼能指望玲瓏來救他。
花三郎的一顆心,霎時沉到了底。
父母、兄弟、親人、南宮玉、肖嬙、任務、使命,都成了泡影。
絕望中,一個意念突然襲上心頭。
既然來了,既然拿不出去,看看劉瑾的“密室”,開開“眼界”也好。
他走過去找開啓石門的樞紐。
這沒那麼難,很快就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