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郎輕聲道:“你稍為縮低一點身子,只要讓我擋住你的全身上下,來人就無法發現我們了。”
沈陵一面察聽,一面悄聲道:“我想來人一定是既瞎了眼,又沒有鼻子的。”
黑衣女郎奇道:“瞎眼之説我聽得懂,但為何沒有鼻子呢?”
沈陵道:“因為如果是瞎子,除了聽覺特別靈敏之外,嗅覺也很厲害。你身上的香氣,連我也嗅到了,何況是瞎子?”
“哼!你還尋什麼開心?我身上的氣味,與草木一般,絕對不會引人注意。”黑衣女郎不悦道:“你最好記住,那就是我們若被人發現,喪命的是你而不是我。”
“我記住啦!”
他望着對方黑色衣領上面的雪白脖子,由於相隔得很近,在感覺上似乎已嗅到她肌膚上的香味。
此時,他不但沒把危險放在心上,反而升起了陣陣遐思。
過了一陣,沈陵定定神,運功查聽,並沒有聽到任何聲響,頗感奇怪。
他忍不住低聲問:“咱們到底在躲什麼人?並沒有來人呀?”
黑衣女郎道:“我已獲得警訊,曉得在街上以及兩邊的屋頂,都有人抵達,但為何至今不進來,真使人想不透……”
沈陵恍然道:“我明白了。”
黑衣女郎問道:“你明白什麼?”
她大概被這個膽大英挺的男子,弄得一點辦法都沒有,所以語氣已沒有先前那麼冰冷。
沈陵道:“對方可能是懼怕狄三孃的兩頭惡犬。”
黑衣女郎道:“武林高手怎會怕惡犬?”
沈陵道:“對了,那兩頭惡犬呢?”
黑衣女郎道:“被狄三娘用藥毒死啦……”
她突然住嘴,並用手肘輕撞他一下,示意他別作聲。其實沈陵早已聽見有動靜,縱使她不碰他,他也不會開口。
眨眼間大院中出現了三條人影。
其中兩個大踏步入屋,手中都拿着兵刃,閃閃生光。
黑衣女郎向留在大院門口之人望去,突然嬌軀震動了一下。
沈陵觀察力何等厲害,立即知道那個人不是特別厲害得使她駭怕,就是有某種特別關係。
於是他也凝神望去,只見那人背手當門而立,長衫飄拂,氣度沉凝,竟然是早先見過的那個“魏二爺”。
他訝然忖道:“此人不知是什麼來頭?”
進入院門的兩人,雖曾查看了院內一陣,居然未發現屋角中的他們。
接着這兩個人來到了房門外,其中一個踢開了房門,燈光立時透射而出。
另一名大漢低噫一聲,道:“兩頭惡犬都死啦!咦?還是被毒死的呢!”
以目光向房內搜索的大漢也叫道:“狄三娘跑掉啦!她還收拾過衣物,一定是遠走高飛了。”
院門外的魏二爺步入院內,他聽了兩個大漢報告之後,不發一言,目光如電般四下掃視。
沈陵發覺黑衣女郎嬌軀微微顫抖,不禁十分驚奇,猜不透她為何那麼緊張?
魏二爺似是有所發現,目光一直掃視不停。
槐樹上的濃密枝葉中,突然發出一下很低微的聲響,好像有人驀地躍走,以致衣袂帶出了風聲。
魏二爺口中低哼一聲。
身形驀地騰空而起,去勢如電,轉瞬間就失去蹤影。
兩名大漢也齊齊一擺兵刃,隨後追去。
院子裏面,又杳然無人了。
沈陵看了魏二爺的閃電身法,估計此人功力已可列超等高手之林,但竟然在江湖中未聞其名,實在百思不解。
那黑衣女郎突然轉頭,用蒼白無比的面孔對着他。
沈陵除了對魏二爺的身分滿腔疑惑之外,還有就是對他的武功多了一份警惕。因此當向這位神秘的黑衣女郎笑一笑之時,面上的表情,甚為苦澀。
黑衣女郎冷冷地道:“你少裝模作樣,我不會可憐你的。”
“我知道。”沈陵不介意地淡然道。
黑衣女郎問道:“你怎麼知道?”
沈陵道:“因為你不但面孔冰冷,連身體也是冷的,我從未試過碰觸一個活人的身體時竟是像你這樣的。”
黑衣女郎道:“你説得很對,我這個人不但心裏冰冷無情,全身亦充滿了冷酷之氣。所以我剛才告訴你,我從來不會可憐任何人的。”
沈陵道:“這話説得未免太絕了,你説你不會可憐我,我完全相信,可是如果説你對任何人都是如此,我則不信。”
黑衣女郎即道:“我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姐妹,在這世上只是孑然一身,你不妨説説看,我會可憐誰?”
沈陵一愣,道:“原來你在世上已沒有一個親人,那就無話可説。不過將來可能仍然會有使你關心愛護的人,這話你該不至於否認吧?”
黑衣女郎傲然道:“將來也不會有的,因為我這一輩子永遠不會嫁人,再説也沒有一個男人讓我看得上眼。”
她特別用手指戳戳沈陵的胸膛,又道:“包括你在內,你最好記着我這句話。”
沈陵苦笑道:“你別把我給扯上,我壓根兒沒有想到這一點,這是我必須鄭重聲明的。”
黑衣女郎聽了這話,心中大感舒服,面色馬上解凍,聲音也恢復早先那種嬌嫩悦耳的味道。説道:“你很聰明,也很自量,不像其他一些稍為長得英俊一點的男人那樣喜歡自作多情,看來,我大概會對你好一點。”
“姑娘能瞭解我的為人,我很感激。”沈陵誠懇地道:“不過有件事我事先聲明,那就是我對任何打擊挫折皆能不屈不撓,目前是落在你手中,但我將會千方百計逃走,絕不氣餒放棄。”
黑衣女郎笑了一下,露出潔白的貝齒,道:“很好,你只管盡力試試看,我也坦白告訴你,凡在我們掌握中的人,從來沒有試過被逃掉之事。”
沈陵淡淡地道:“這要看例子多少而定,如果只有過一兩個人企圖逃走失敗,並不能就此證明你們的厲害。”
黑衣女郎傲然道:“二三十個例子總夠了吧?”
沈陵心頭一震,心想她們究竟是什麼來路?
為何要收購那麼多年輕男子?
沈陵擅長“套供”之術,三言兩語之中,常套取到極為重要的資料線索。
剛才黑衣女郎曾經提到見過不少男人亦不心動之言,她所謂男人,當然指的是年輕之輩,絕不會是老邁之人。其後黑衣女郎又提到二三十個例子,表示曾經囚禁過二三十個人之多。
證以她這種神秘舉動,可見得她前面提起見過不少男人的話,不會是在外面碰上,而是被擒遭囚的人。
由此便可推測出這二三十個人,均是年輕男人無疑。
尚有一點極有力的證明,便是狄三娘把他重價售給黑衣女郎之舉,可以證明黑衣女郎收購不止一次。而且每次都是年輕男人,狄三娘才會老早打定主意要出售他,因此不下殺手,還設法從魏二爺那裏把他弄出來。
沈陵目前對這個黑衣女郎已有相當程度的瞭解,而且知道她並非單獨進行這些勾當,而是一個集團,匿藏的地點,可能就在巷底的花園之內。
這也概略説明了那座花園(錦衣衞的秘窟),除了秘密接待異族來使外,還作為囚禁年輕男人的處所,難怪警備森嚴,絕對不許任何人接近之故了。
恐怕連來自關外擔任警戒的周老大與譚老二,亦不知有囚禁年輕男人之情事。
沈陵凝目望着那張雪白美麗的面龐,由於雙方相距得很近,以致彼此的呼吸幾乎都可以感覺得到。
黑衣女郎道:“你是否害怕了?”
沈陵點點頭道:“我心中的確十分震驚。”
黑衣女郎道:“你縱然是武功高強之輩,但落入我們手中,亦是無法施展,你大概已看出了這一點。”
沈陵道:“是的,剛才那魏二爺帶了兩個高手前來搜查,居然看不見近在咫尺的咱們,後來又忽然驚退,一定是你有某種特別厲害的手段,方能如此。只不知那魏二爺是何許人物?”
黑衣女郎道:“他是京師內最有財勢的人物之一,就算是公侯大臣見到他,都怕他三分。”
“他是東廠的人?”
“他不是東廠的,而是統領錦衣衞的大人。”
“原來如此。”沈陵冷然地道:“反正廠衞是一路的,難怪誰也惹不起。”
“你呢?”
黑衣女郎突然問道:“你是什麼人?”
沈陵苦笑一下,道:“我讀書學劍兩無成,只好到處漂泊,四海為家,哪兒有差事我就暫時定居。”
黑衣女郎道:“你家中還有什麼人?”
沈陵聳聳肩,道:“沒有人,和你一樣。”
黑衣女郎泛起同情之色,但突然面色一沉,冷冷道:“你打算用這種話博取我的同情麼?”
沈陵道:“這話從何説起?我只是據實直説而已!”
黑衣女郎似信非信地睨視着他。
過了一會,才道:“好吧!就算你説的是實話。”
沈陵道:“姑娘在京師居住了很久麼?”
黑衣女郎道:“不很久,我原是南方人。”
沈陵道:“我聽得出你的口音。對了,姑娘貴姓芳名呀?能否賜告,以便稱呼。”
黑衣女郎搖搖頭,道:“你不必知道我的姓名了,因為我們馬上沒有談話的機會啦!”
沈陵道:“原來如此。”
黑衣女郎感到他的反應,有點異常。
任何人聽了她的話,一定會心慌意亂而追問下去,他卻不是這種反應,可見得內中定有古怪。
她驚訝地再行打量這個近在咫尺的年輕男人,但見他劍眉斜飛,眼若寒星,有一股沉穩自信的氣度。
沈陵這時也認為應該露出本來面目了,甚至不妨突然出手拿下她。因此,他的態度顯得十分從容鎮定。
他向她微微一笑,道:“姑娘不肯賜告芳名,那也沒有什麼關係。只不知你為何如此打量在下,莫非你懷疑自己出錯了價錢麼?”
黑衣女郎道:“我心中有一點疑惑,未能獲得解答。那就是你的態度,好像什麼都不怕似的,包括死亡在內,難道你真的不怕死嗎?”
沈陵道:“古來多少英雄豪傑有過視死如歸的事蹟,在下不怕死,也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算不了奇怪之事。”
黑衣女郎嗤之以鼻,道:“你能與那些殺身成仁捨生取義的仁人烈士相比?”
沈陵道:“為何不能比?在下乾的工作就是捨身為國之事,與廠衞權奸之輩,難以兩立。”
“你是廠衞的對頭?”黑衣女郎似乎並不十分吃驚。
“不錯。”沈陵淡然道:“假如你與廠衞有密切關係,不妨把我送去領賞。”
黑衣女郎問道:“你真叫沈陵?”
沈陵道:“是呀!姑娘難道不信?”
黑衣女郎不答反問,道:“你既與廠衞是對頭,為何不識魏二爺是統領錦衣衞的統領大人?”
沈陵道:“錦衣衞的頭子,照理説我雖不認其人也應當識得其姓名,但一來狄三娘等人行動詭秘,使我一時想不到錦衣衞方面也做出這般鬼祟神秘的勾當。二來魏濤沒有説出名字,只説是魏二爺,我如何聯想得到這魏二爺就是魏濤呢?”
他説得頗有道理。
黑衣女郎也不能不信。
她皺起眉頭,沉吟一下,才道:“那麼現在你猜得出我是什麼人麼?”
沈陵聳聳肩,道:“老實説,我猜不出來,而你行動之神秘,亦是早先令我沒有猜出魏濤來歷的原因之一。”
黑衣女郎道:“我如果把你帶回去,那時不管你是愛國志士也好,是賣國賊也好,你的命運遭遇都是一樣的。”
沈陵聽她的口氣,好像不想把他帶回去似的。於是暫時打消出手之念。
黑衣女郎沉吟了一陣,又道:“可是我縱有天大的膽子,亦不敢擅自放了你。所以只好將你帶回去交差。”
沈陵泛起了啼笑皆非之感,道:“你説來説去,還是不肯放我,説了等於白説。”
黑衣女郎面色一沉,道:“我又沒有答應要放你,你急什麼?我愛怎樣想那是我自己的事。”
沈陵暗暗運聚功力,隨時準備出手制住她。
黑衣女郎如果知道這個年輕男人一身武功尚在的話,不但會震駭莫名,而且絕對不敢和他靠得那麼近。
她的面色突然由冰冷變回温和。柔聲説道:“説句良心話,你是不是愛國志士,那是另一回事,但我卻膽敢斷定你是個很正派的君子。”
沈陵訝然道:“姑娘這話從何説起?”
黑衣女郎道:“這是因為我們靠得這麼近,而你卻沒有一點失禮的動作。據我所知,你們男人總是喜歡佔女人的便宜,哪怕是碰一碰也是好的。”
沈陵道:“如果是在平時,我大概不會如此老實。可是目前在你掌握中,生死未卜,哪裏還有心情佔便宜呢?”
黑衣女郎頷首道:“這話説得也是,但至少你蠻誠實,並不趁機承認自己是君子。”
她既不放他,又不帶走他,老是找一些話來説。沈陵覺得隨時皆可脱身,因此他又決定暫不出手,先瞧瞧她究竟作何決定?
黑衣女郎忽然四顧,輕聲道:“又有人來啦!”
沈陵一直都在運功查聽,但卻不曾聽到任何聲響。
他不禁懷疑道:“真的?是不是魏濤那些人?”
黑衣女郎道:“不知道,我去看看。”
她一躍而起,在附近屋頂上轉了一大圈,很快便回到沈陵身邊。
她輕聲道:“不錯,是魏統領派出來的高手,嚴密封鎖了這一帶,但東南方卻有空隙,我們先離開這個地方,再作打算。”
沈陵道:“姑娘帶着我的話,恐怕很難逃得過錦衣衞那些高手的耳目。”
黑衣女郎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放了你,讓你恢復武功,與我一同逃出包圍圈?”
沈陵道:“並非全然如此,在下如果能恢復武功,就算你放我逃走,我也不肯。”黑衣女郎大惑不解,問道:“你不肯?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陵道:“在下身份秘密已泄,只要有法子出手,一定要拿下你。”
黑衣女郎冷笑道:“你真是想得一廂情願,我反正不會放你的。你剛才認為我逃不出對方的包圍,我這就試給你看。”
沈陵道:“在下有個萬全之策,姑娘要不要聽聽?”
黑衣女郎道:“你説來聽聽。”
沈陵道:“據在下觀察,姑娘似是有某種神奇功夫,能使人看不見近在咫尺的你,因此咱們與其逃走,冒暴露形跡之險,不如以逸待勞,躲在這間屋子中以觀其變,姑娘以為如何?”
黑衣女郎搖搖頭,道:“不行,我的障眼法功力有限,維持不了多久,假如對方停留稍久,就會被瞧出破綻形跡。”
沈陵道:“但一靜總比一動好些呀!”
黑衣女郎道:“這屋子乃是專供守衞那條巷道之人居住的,本來所居之人很少。可是最近連續發生事故,連狄三娘在內,一共有四個守衞人員被殺及逃亡。如此一來,等於秘密外泄,以我推測,魏統領一定在他麾下高手中,選派多名前來看守,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延聘外人把守此巷。”
她分析得頭頭是道,沈陵不能不服氣。
黑衣女郎又道:“魏統領麾下高手如雲,隨便派出七八人來此,那時我們想突圍,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沈陵聳聳肩,道:“好吧!但在下還是認為你帶着我逃走,實是不智之舉。”
“對方目前的封鎖陣勢,並不是以此屋為目標,因此我們仍有空隙可逃出去。”她那張美麗的面龐上,泛起諷刺的笑容:“你不是自命不怕死的麼?何須左疑右慮?最多不過一死而已,你難道怕了麼?”
沈陵道:“話不是這麼説,幹我們這一行的,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犧牲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犧牲,這與怕不怕死無關。你既然不把我送那座神秘後花園中,我便有活下去的希望,情勢如此,我何必找死?”
黑衣女郎道:“你先別太放心,我也是為勢所迫,就算打算把你帶回去,但魏統領那道封鎖線甚為嚴密,任何人休想無聲無息闖過。所以我暫時把你帶走,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再作打算。”
沈陵直到現在為止,仍然對這個黑衣女郎的一切所知有限,甚至可以説是全無所知。在表面上,她應該是錦衣衞提督方面的人,才會居住於該衞的秘窟中。可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她又不像是魏提督方面的人,因為打從開始起,她就不曾考慮過將沈陵送還魏濤。
這個迷團使沈陵更為好奇,極欲查個究竟,於是決定暫不泄露自己並未受制之秘,仍然偽裝下去,以便從黑衣女郎身上查探出真相。
黑衣女郎把他背在肩頭,“唰”地躍上了屋頂。
沈陵放軟身子,任她施為,但覺此女輕功之佳,十分驚人,霎時已掠出十餘丈之遠。
在黑沉沉的街道上,杳無人跡,沈陵從她飛掠的方向和速度上,曉得她乃是借各種建築物的陰影掩蔽身影,所以忽左忽右,時快時慢。
他上半身垂在她背後,雖是面向地面,並沒有什麼不舒服。但雙腿垂在她身前,卻有點不好受,一來她抓得很緊,幾隻玉指就像鋼勾一般,使他感到疼痛,這也是由於他不能運力相抗,方有疼痛之感。
二來他的大腿,壓在她胸前雙峯上,傳來軟綿綿的感覺。在一個男人來説,這是要咬牙忍受,才不會動心獻醜。
還有一點亦使他心神不安的,便是石奇峯所贈的護身三寶之中,那口“碧血刀”由於尺寸短,所以他目前是插在靴內,緊貼着小腿綁住。他怕黑衣女郎的手碰到刀子,而將其取去。
這時黑衣女郎突然向牆角陰影一鑽,將沈陵放下,讓他站着,然後用自己身軀貼着他,遮擋着他的身形。
她這些動作極快,轉眼間已經完成。
沈陵感到她的身軀的温暖和彈性,心旌微蕩,幾乎想要伸手擁抱她。他當然不致於失去了自制力,所以想歸想,卻不曾伸手。同時也發現前面丈許處,出現了兩道人影。
現在沈陵已曉得她躲避的正是這兩個人了,定睛看時,但見這兩人一身勁裝疾服,手持兵刃,動作矯捷,目光鋭利,正向四面查看。
有過上一回的經驗,沈陵心知這兩名錦衣衞高手,斷難發現近在咫尺的他們,所以心中毫不緊張。
果然,那兩人查看了一陣,轉身走開。
黑衣女郎又背起他向前奔掠,穿過好幾條街道,才停下腳步。
沈陵道:“姑娘為何還不放我下來?”
黑衣女郎道:“閉嘴!”
語聲中透出煩惱的意味。
沈陵不予理會,繼續道:“姑娘如果不讓在下開口,等一會定必後悔莫及。”
黑衣女郎聽了雖然有點生氣。可是又不敢完全把這個機智大膽的青年的話當作耳邊風。
她狠狠地道:“好,你説,如果是廢話,我也叫你後悔莫及。”
沈陵笑一下,道:“可是你得讓我把話通通説完,千萬不可半途下手。”
黑衣女郎嗔道:“快説,你怎的那麼羅嗦?”
沈陵道:“第一件是在下突然內急,希望姑娘放我下來,容我找地方方便。”
黑衣女郎道:“胡説八道,你不會忍一忍麼?”
沈陵道:“人有三急,皇帝不禁。你如果不讓在下解決,等一會弄得大家身上都髒了,可別怨我。”
黑衣女郎儘管氣惱,但卻不敢不予理睬,怕萬一沈陵真的忍憋不住,豈非災情慘重?那時就算修理他一頓,也是於事無補。
她將他放下,怒聲道:“快點。”
沈陵道:“就在這兒麼?”
黑衣女郎道:“不在這兒,你還想往哪兒去?”
沈陵苦笑一下,道:“好!好!就在這兒,但你得轉過身子才行呀!”
黑衣女郎跺腳道:“你管我轉不轉身,難道我還會偷看不成?”
沈陵不再逗,小解之後,又道:“姑娘停步不前,顯有躊躇之意,只不知何事使你猶豫不決?”
黑衣女郎被他説中心事,怔了一下,才道:“我的心事不用你管。”
沈陵道:“姑娘此言差矣,在下雖然是姑娘的俘虜,但目前情形卻是與姑娘一致,都不想落在魏濤手中,咱們現在正是必須同舟共濟之時,説不定在下的淺見對你有所裨益。”
“你有什麼意見?”黑衣女郎被他説動了。
“姑娘究竟為了何事而躊躇不前?”
“剛才那兩個人,顯然是奉命追捕的,因此我突然感到不安,因為魏二爺如果不是發覺我們剛剛逃走,怎會直到這時還派人追捕呢?”
“姑娘所言甚是,魏濤定已發覺咱們逃走形跡,才派出人手追捕。”
“假定他能發現我們的形跡,那麼我們應該怎樣逃法,便值得研究了。”
“不錯。”沈陵點點頭道:“姑娘原先想帶同在下投奔何處?”
“我原本打算將你安置在一個朋友的家中,但現在卻怕連累人家。”
“既然如此,咱們不如連夜逃出城外。”
“目前城門緊閉,如果等到天明,又怕錦衣衞封鎖九城,再説我也不能走得太遠。”
“在下曉得何處可以偷越出城,而且所需工具齊備,因此出城之舉,不必多慮。倒是你不能走得太遠之事,難以解決。你為何不能走得太遠呢?”
“我在天亮之前,一定要回去才行。”
“假如趕不回去呢?”
“我可能會死在你手中。”
沈陵一怔,道:“這話怎説?”
“現在沒有時間談這個,到時你就會知道。”
“這樣吧!我帶你到一個地方,等你看過之後,如果認為安全可靠,可先把我放在那兒,你可回去辦你的事,你認為如何?”
“那是個什麼地方?”
“是一座馬廄後面的小屋子,向來堆放柴草雜物,據我所知,這間小屋子已經很久沒有使用了。”
黑衣女郎沉吟一下,才道:“好,告訴我怎樣走法?”
沈陵説出方向路徑。
黑衣女郎頷首道:“那一帶甚是荒涼幽靜,人家稀少,我去過兩次,果然是暫時藏身的好地方。”
她又背起他向前潛行,走了一程,突然剎住去勢。
沈陵正要詢問。只聽黑衣女郎低聲道:“別出聲,左右兩側都有人。”
沈陵頭部倒掛在她背後,恰好還能向左右轉動。
一看之下,果然發現左右兩側的屋頂,都有人影晃動,而且從這些人影的舉動中,可以看出他們正在作搜索的行動,心中不由暗驚。
此刻,黑衣女郎突然從屋頂高處躍起。沈陵為之訝駭交集,幾乎出口問她何故暴露出身形?
黑衣女郎揹着他翻過最高的屋頂,一直往前飛掠而去,轉瞬間就脱出包圍了。
這一回毫無波折便到了城西南的荒僻處,黑衣女郎依沈陵所指,在一片竹林後面,找到那間小屋。
她將他放下,返身便走,轉眼間失去蹤影。
沈陵心中疑惑難解,想不通她為何如此放心走開。由於她的行動不合情理,因此他深信她一定另有玄虛。
約莫過了一柱香左右,風聲颯然微響,沈陵身邊,又出現那個黑衣女郎,她的神情看來有點輕鬆。
她向沈陵笑道:“我打算把你四肢都綁起來,放置於此屋中,你有何意見?”
沈陵搖搖頭道:“這樣不大妥當吧?”
黑衣女郎問道:“有何不妥?”
沈陵道:“萬一有人來到,見我這種模樣,必然會大驚小怪,而驚動了那些搜捕的人。”
黑衣女郎道:“你放心,普通人絕進不了此屋。”
沈陵苦笑道:“你既然已決定了,為何又要問?”
“因為我還有一個方法,可任你選擇。”黑衣女郎笑道。
“你説來聽聽。”
“我原本想制你的穴道,但一天工夫下來,你必然會受到損傷。”黑衣女郎誠懇地道:
“我現在準備用另一種方法,可使你絕對在我控制中而不致傷害你的身體,但這種方法,必須要你肯合作才行。”
沈陵沉吟了一下,緩緩道:“好吧!我願意合作。”
“那就最好不過。”
她邊説邊自懷中掏出一件東西,擺在地上,那是一盞特製的小燈台。
她接着又取出一個小瓷瓶,倒了一點黃色液體在盞內,並放了三根燈蕊下去。
沈陵看到這裏,已知道燈盞內的黃色液體,一定是燈油,現在他所不明白的,就是這小小的一盞油燈,有何作用?
黑衣女郎道:“相信你練有夜眼,你應該看到我取出的東西。”
“我看到了,但卻不明白有何作用?莫非你考慮到我怕黑,所以為我留下燈火?”
黑衣女郎笑道:“你還不能使我如此體貼你,這一盞神燈,藴含無窮妙用,你的心神將受制於神燈的火焰。
同時並且是障人眼目使進此屋的人看不見你的人影,你只要能與我合作,包你毫無損傷。”
沈陵知道這是旁門的邪法,前此他在陰風客冷青雲的“清風莊”內,見過龍虎大法師施展妖術,自己憑着一股義烈之氣,硬是迫得龍虎大法師不敢插手,所以並不害怕。
他微微一笑,道:“姑娘精通法術,因此言談行止莫不奧妙難測,不過這種玩意,在下一向不大相信。”
黑衣女郎沉吟了一下,道:“你不相信?那麼早先我們不被魏二爺等人發現?其後有人追捕,但我還是很容易地脱身了,這些證據還不夠麼?”
沈陵笑一笑,道:“話是不錯,不過假如碰上心性強毅,志行凜烈之士,這種玩意恐怕就不中用了。”
黑衣女郎道:“我現在又不是對付忠臣烈士,你只要放心與我合作,擔保你不受損傷。”
沈陵突然以手扶額,道:“奇怪,我的頭怎麼突然痛起來?”
黑衣女郎道:“是不是受涼了?”
沈陵道:“我不知道,大概不是。”
他加緊推揉兩邊太陽穴,眉頭緊皺。過了一陣,他放下雙手,緊盯着黑衣女郎,面色沉寒似水。
他冷冷地道:“你好厲害,一直讓我往圈套裏鑽,好在我醒悟得快。”
黑衣女郎不知不覺地後退了一步,道:“什麼圈套你胡説些什麼?”
沈陵冷然一笑,道:“你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論武功論才智,都是上乘之選,可惜你用錯了對象……”
黑衣女郎急道:“你再胡説,我就將你綁起來。”
沈陵道:“那你就試試看。”
黑衣女郎道:“你以為我不敢?”
説話之間,一躍而出,突然出手向他胸前大穴點去。
沈陵屹立不動,健腕一翻,已抓住了她的手掌。黑衣女郎感到對方的五指宛如鐵鉗,痛的叫出聲來。
沈陵不為所動,冷冷地道:“你這是自討苦吃,怨不得我冷酷無情。”
他一面説話,一面內勁湧出。
黑衣女郎頓時身子發軟,一陣劇痛使她沁出了冷汗。
“別……別這樣用力,痛死我啦!”她痛得求饒。
沈陵冷冷地道:“我要口供,你如不從實招供,我絕不饒你!”
黑衣女郎道:“你要我供什麼?哎……喲……好痛!我的手骨快碎啦!”
沈陵冷聲道:“我武功未失,你是否早已知道?”
黑衣女郎遲疑一下,沈陵五指一緊,痛得她身子一抖。
“是,是,你先放鬆一點。”她急忙道。
“你最好乖乖從實招來,可少吃些苦頭。”沈陵收回一點指力。
“好,好,我告訴你。”
她透了口氣,道:“我的確已看出你不曾受制,並且還知道你是東廠的高手,本來我應該把你誘入敝處教主所居的禁園中,可是我還是沒有這樣做。”
沈陵冷笑道:“你就算將我誘入你們的禁園中,我亦不怕。順便告訴你一聲,我不是東廠的鷹犬。”
“你不是?”黑衣女郎訝道:“可是你和邵安波在一起。”
“在一起就是同黨麼?”沈陵不悦地道:“我現在還不是和你在一起,但我和你卻是兩路。現在,把你的來歷供出來。”
黑衣女郎道:“我是滇西神巫教的護法,你聽過此教沒有?”
沈陵道:“沒有,你與龍虎山的龍虎大法師可有關連?”
黑衣女郎搖頭道:“沒有關連,不過他曾敗在你刀下之事,我們同道都聽説了。”
沈陵正色道:“你説的可是實話?”
黑衣女郎發急道:“我説的話如有一字虛假,願任你處置,絕無怨言。”
“好吧!姑且相信你。”沈陵道:“神巫教主是誰?”
黑衣女郎遲疑了一下,才道:“她姓艾,名叫香芸,但人人都稱她為艾神娘。”
沈陵沉吟一下,又問道:“將你的姓名,以及你用什麼方法對付我,從實招來。”
黑衣女郎嘆口氣,道:“我也姓艾,單名娜。本來打算騙你與我合作,教你心中放棄抗拒之念,受我神燈所制,以後你就永遠聽從我的命令了。”
沈陵道:“你們都姓艾,好像其中有點不尋常的關係。”
艾娜遲疑了一下,道:“是的,她是我生身之母。”
沈陵問道:“你為何用母姓而不用父姓?”
艾娜道:“我不知道原因。”
“你問過你母親沒有?”
“我不敢問她。”艾娜怯怯地道。
“你好像很怕她?”
艾娜嘆一口氣,道:“是的,我自懂事以來,在記憶中從沒有見過她的笑容。”
沈陵沉思了一下,忽然放開手,並不説話。
他只作了一個叫她離開的手勢。艾娜驚詫交集,一面揉撫陣陣疼痛的手腕,一面注視着沈陵,好像要看穿他的心意。她不相信沈陵是真的釋放她,所以沒有急急逃走。
沈陵見她不走,劍眉一皺,道:“你最好趁我還未反悔之前溜走。”
艾娜道:“你似乎真的放走我,為什麼?”
沈陵道:“你不必多問。”
他説完這句話,便緊閉嘴巴,顯然真的不打算説話。
過了一陣,艾娜嚅嚅道:“你很厲害,一定是看準我不會逃走。”
沈陵淡然一笑,道:“我雖然看穿你的不少詭詐心機,但本人一向很少殺女子,所以才放你逃去。”
艾娜沉吟了一下,道:“我想知道,我在你心目中是個怎樣的人?”
沈陵輕描淡寫地道:“你給我的印象不深,因此無法置評。”
艾娜道:“你剛才説我心機詭詐,這大概就是你對我的印象了。但事實上我既不狡詐,亦不惡毒。”
她泛起一抹動人的苦笑,指指地上的小燈,又道:“等到這盞神燈熄滅之時,你就知道我是怎樣的人了。”
沈陵感到她的話中似有玄虛,於是向小燈仔細打量了一下。
“盞內油量充足,至少還可以點上三兩個時辰……”
艾娜接口道:“不,此燈隨時有熄滅的可能,但不是指油枯燈盡。總之,到時你就知道啦!”
沈陵搖搖頭道:“你們這種怪異行徑,我沒有興趣聽。”
艾娜道:“你曾指斥我設下圈套,我承認有這麼一回事。不過我們前來此處之時,魏二爺手下高手搜捕的行動,卻一點也不假,這一點希望你能相信。”
沈陵道:“如果真的是他們追捕咱們,何以咱們一度暴露身形時,他們未曾發覺?”
艾娜道:“當時我施出敝教的一種遁術,所以他們全無所覺。”
沈陵淡淡地道:“這樣説來,假如你只要施展這種遁術,便沒有人看得見你了?”
艾娜道:“那也不一定,因為敝教的幾種遁術,必須在某種條件下施展,方收奇效。我們剛才暴露身形時,他們不是完全看不見影蹤,不過在種種條件之下,他們所見的只是一隻小小的飛鳥而已。”
沈陵聽了這話,稍為有點相信,心中之氣也稍平。
他的目光又轉到地上的油燈,只見燈蕊的火焰,微微帶着綠色,這種光焰使人看了有點不大舒服。
艾娜又道:“我設下圈套的目的,是存心偏袒幫助你,並不是想加害你。”
沈陵皺眉道:“你不是要利用這盞神燈,製取我的心神意志,使我成為唯命是從的奴隸麼?”
艾娜道:“我意思是説比起把你帶回神壇去,此舉實是有心偏袒,不讓你受到更大的傷害。”
沈陵微微動容,問道:“帶回神壇又如何?”
艾娜道:“如果帶回神壇,你就不僅只成為行屍走肉而已。”
沈陵又問道:“如果我受這神燈所制,僅是心神受制而已麼?”
艾娜點點頭,道:“是的,而且由於你失去了個人的意思,一旦奉命出手,武功比之你現在還高出一倍。”
沈陵尋思一下,覺得艾娜説得很有道理。
他又問道:“你們神巫教中,有多少心神受神燈制馭的人?”
艾娜道:“只有一個。”
沈陵一怔,道:“為何只有一個,難道沒有合適之人可用?”
艾娜搖搖頭,道:“那是因為這種神燈馭心術,有不少禁忌。例如你假如為我所制,那就只會聽我一個人的命令。因為此術極多珍秘,除了教主之外,便只有我獲得傳授。”
“是的。”
沈陵道:“我還是有些不明白,你們既然有此妙術,為什麼不多弄幾個人做你們的奴隸?
莫非心神受制之後,還可能反叛麼?”
艾娜道:“那倒不是,而是此術施展之時,不但禁忌甚多,危機重重。並且還有一個困難,那就是受術人,必須神智清明,願意合作,方可成功。萬一弄不好,施術之人反而遭殃,動輒有喪命之虞!因此,如果不是遇上一個認為萬分值得的人,誰肯輕易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