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示意沈陵,一同回到窗邊的座位。
管大維等人,竟也不敢貿然離開,現在他們已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所以都聚在一起坐攏,交頭接耳地低低交談起來。
沈陵趁邵安波注視那些人時,細細打量這位名列東廠四大高手之一的女郎,但覺她自然而然地泛起“冷豔”的氣質。這種魅力,最能使男人為之傾倒心醉,而又不得不極力控制着自己,因而不免感到一陣辛澀。
邵安波的目光忽然轉回,鋭利地射入他的眼中。沈陵冷不防一驚,不由自主地急急移開目光。
邵安波嘴角微微泛起一絲飄忽的笑意,一直等到沈陵恢復了鎮靜並神色如常後,才輕輕道:“你最好記住自己的身分。”
“我沒有忘記。”沈陵皺起眉頭,道:“我是你的俘虜,對吧?”
他的聲音中略略含有憤慨之意,使人一聽便知,他正因自尊心受損害而發怒。
邵安波嘴角那一抹飄忽的笑意兀未消失,道:“像那邊那麼一大堆人,可沒有一個夠得上做我俘虜的資格,你可知道?”
“照你的説法,我應該感到萬分榮幸了,是麼?”
“那到不必,我只是説出事實而已,同時我建議你最好瞧瞧那些人,然後把所見告訴我。”
“你莫非要我找出他們這一夥人的真正首腦?”沈陵笑問。
這話只聽得邵安波身子一震,面泛驚色,詫然道:“你已看出了?”
沈陵點頭不語,示意邵安波望向那些人。
事實上的情形是,在這六人當中,以管大維的態度最為冷靜自然,一派領袖風度,聽取各人的意見。
其餘五人,俱在談論不休,當中有兩個,打扮得跟莊稼人一樣,無論衣着或態度,都沒有可疑之處,但如仔細觀察,至少有三個疑點。
第一點是這兩個人,眼中不時會閃射出強烈的光芒,顯示出他們的內功造詣,不同凡俗。
第二點他們的點頭,以及有時揮手輔助語氣時的動作,透露出具有相當火候的勁道,尺寸方位,也暗合武功原則所允許的自由範圍,從不逾越。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們表面上雖然在交頭接耳的交談,其實卻有形而無聲。
換言之,他們僅是作出這種姿勢而已。
關於第一二兩點,很難由此確認他們的武功造詣,是否達到了該做領袖的地步。況且眼中偶射神光,不算奇怪,小動作中的含勁蓄勢,武林人物多是如此,只不過一般而言,定須已有相當的造詣,方有這種表現。
至於第三點,卻是最重要的一點,假若這兩個人的確是裝姿勢而沒有作聲的話,那他們的用心,自是為了掩飾真正的身分無疑了。
沈陵轉眼向邵安波望去,問道:“這兩個人必是真正的首領無疑,你認為對不對?”
“沒錯。”邵安波微微一笑道:“如果你瞧不出來的話,我馬上叫你滾蛋,你信不信?”
“哦!叫我滾蛋?”沈陵故意露出後悔之色:“那麼在下豈不是恢復了自由之身?”
但他心中卻暗道:“除非我主動離開,否則想趕我走也難。”
“不錯,但這種自由,卻是由於我認為你太無用,所以沒有作我俘虜的資格……”
“早知道的話,我寧願被你認為無用了。”
“這話可是當真?”她冷冷的注視着他道:“你寧可如此不光榮不體面地恢復自由?”
沈陵聳聳肩,改變話題,道:“在下過去揭開他們的真面目如何?”
“也好,這樣至少可以證明這些人的活動,與你們的組織無關。”
沈陵正要長身而起,念頭一轉,忽又坐着不動,口中説道:“只不知那京華鏢局,與官府有沒有關聯?”
“多多少少有一點,據我所知,鍾子豪結交權貴,人面極熟,甚至連廠衞的高級人物,皆有往來,只有我僅僅與他見過數面而已。”
“那麼他也等於是廠衞之人了?”
“這卻不見得,我認得有一次在廠裏,無意中聽到有人罵他,並且慫恿狂獅荊若天收拾他。”
“這就奇怪了,鍾子豪怎會得罪東廠的人?”
邵安波居然沒有不耐煩之色,道:“好像是由於鍾子豪承接了一件生意,那是一名封疆大吏卸任後,有好些傢俱行李,託京華鏢局運送。這個封疆大吏帶着家眷和一些隨從,行囊簡便,回京述職。東廠的一名檔頭不知受了誰的指使,突然去查那封疆大吏的行囊,當然查不出什麼,事後方知是京華鏢局承運這回事。他便去找鍾子豪,要追究徹查所運之物,以及運到何處……”
“鍾子豪敢不答應麼?”
“他當然不敢,並且立即把所運之物及地點,完全供出。”
“那麼東廠那個傢伙還生什麼氣?”
“鍾子豪供出的全是正正當當的物件,對那封疆大吏無法構罪。”
沈陵笑道:“原來如此,鍾子豪還算保持有一份江湖義氣……”
“你扯到什麼地方去了?”邵安波皺起眉頭,道:“難道你還聽不出來,那個封疆大吏是個貪墨狡詐的人,他當然不只託運那些合法的東西……”
“鍾子豪怎敢瞪着眼睛説瞎話?”
“鍾子豪的供詞完全被查證過,每一個細節都符合。換言之,這個封疆大吏經過這一查,反而變成了清官啦!”
沈陵笑笑,沒有再説。
“你可是不信我的話?”邵安波問。
“是的,如果是一般的鏢局,你們也許還不在心上。然而像京華鏢局這種有嚴密組織的力量,你們肯輕易放過,那才是怪事。”
“為什麼不説你們自己呢?”邵安波反駁説:“難道京華鏢局這種力量,你們不垂涎麼?”
沈陵點點頭道:“假如我是決策階層的人物,一定傾全力爭取這股奇異的勢力,可惜在下人微言輕,做不得主。”
“不管是誰欲想爭取這股勢力,定必困難重重,鍾子豪這個人,可真不簡單。”
“當然啦!”沈陵點頭道:“他在短短數年間,能使天下鏢局為之側目,豈是簡單之人能夠辦到的?”
邵安波突然想起,道:“你不是説,要過去揭穿管大維那一幫人的真正領袖人物的假面目麼?”
“好,我就去……”
他的話突然嚥住,原來管大維已經起身,向這邊走來。
沈陵打消了過去之意,先瞧瞧管大維過來有什麼話説。
管大維來到他們的座位旁,拱手行禮,道:“在下有一件事,要向二夫人和沈兄奉商。”
此人雖是明知對方力量極強,自己這一方曾經受到挫敗。但言語中的用詞,仍然拿捏着身分,不肯現出卑屈之意。
沈陵道:“有什麼事?”
管大維道:“在下等已經會面商談過,因此打算回去了。”
他早先向沈陵説過,他們這一夥人,為了恐怕在城內見面,會泄漏風聲,所以約在此地碰頭,研究如何偵查京華鏢局之事。現在已經談完,則各自回去,自是順理成章之事。
沈陵一口應承,道:“可以,你們回去好了。”
管大維見他答得乾脆,反而驚訝不已,於是道:“適才多有冒犯,承蒙不罪,感激不盡,在下等這就告辭啦!”
“恕我們不送了。”
管大維更起受寵若驚,連連拱手,道:“不敢,不敢……”
他恭恭敬敬地退了數步,這才轉身回到那邊。
邵安波眉頭一皺,道:“你當真放他們走麼?”
“當然不是。”
“可是你已答應了,如何能出爾反爾?”
“在下又不是什麼大人物,何須一諾千金?”
“混蛋!你可以不答應人家呀!況且假如你沒有別的手段,則在答應他們之前,應該先問問我。”
邵安波説這話時,面色沉寒,顯然真的很不高興。
沈陵怕她真的生氣起來,連忙笑道:“你別生氣,在下只不過想跟這幫人開個玩笑而已,你既然很重視諾言,在下也有法子可想。”
“哼!你竟敢慪氣我來啦!”她的語氣雖然很不友善,但面色卻已緩和下來,可見得她已不生氣了。
“剛才我答應放他們回去,只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
邵安波眼中流露出感到興趣的光芒,輕輕問道:“然則計將安出?”
“我們不錯是叫他們回去,可是卻不放過他們,一直尾隨不捨。我們認定這一幫人今日必有圖謀,因此他們一定不會就此分手回去,而我們這一跟蹤不捨,他們勢必頭痛不已。”
邵安波只點點頭,不置可否。
沈陵又道:“當然有一種可能,就是這一幫人見我們緊緊跟蹤,便臨時決定延後行動,另約日期,如果是這樣,只好另行設法。不過,以在下之見,他們一定不會改期的。”
邵安波沉吟一下,才道:“這話不是沒有道理,但他們為了不使我們瞭解其企圖,很可能會改期的。”
“這一點就要仰仗你的絕世才智,想出一個辦法來,使他們能帶我們前往。換言之,我們必須使他們相信,認為帶我們去絕不會破壞他們之事。”
邵安波兩道秀長的眉毛,又皺在一起,道:“這未免太難了,不可能辦得到的。”
“不,這並不是絕對辦不到之事。”沈陵堅持地道。
邵安波一來不願在這個年輕男人面前認輸,二來他亦覺得好奇,所以用心思考起來。
管大維回到那邊桌子,可是沒有立即離開,而是與眾人交頭接耳地又説起話來。不過他們只談了那麼一陣,便一齊起身,走出這間酒肆。
他們一出了店門,齊齊繞到後面的馬廊。
不久,蹄聲紛沓,很快就從門前掠過,接着蹄聲越來越發急馳,可見得他們都催馬疾馳,希望遠遠離開酒肆內的一雙男女。
邵安波長身而起,迅快追出,沈陵自懷中掏出一錠銀子丟在桌上,緊跟着行出。
兩人出了店,只見那六騎已過了高梁橋,向京城的方向馳去,大道上揚起了一片塵土。
召陵波急忙道:“我們盯住那兩個真正的領袖,其他的人,不必理會。”
她説話之時,已加快步伐,但見她嫋嫋而行,秀髮和衣帶飄飄飛揚,既好看而又迅快無比。
沈陵趕緊跟上,一面道:“他們勢將分開,而那管大維和鮑永正兩人,肯定將會獨自行動。”
召陵波道,“我們認定了他們的領袖緊跟,除非他們放棄了今日的行動,否則這兩個人不可能會回去,這叫做蛇無頭不行。但問題還是原先的那一個,那就是如何使他們願意帶着我們一起行動。”
沈陵沒有開口,因為這個難題,他已交給她解決。
兩人迅快奔行在大道上,身形帶出呼呼的風響,速度之快,一點也不比健馬遜色。尤其是現下在平疇曠野之中,視界遼闊,他們只須緊隨着前面揚起的塵土,並且分辨出那些人的背影就足夠了。
如果這一幫人全力催馬直接馳返京城,則十餘里地,可能把追蹤的人距離略略拉長一點,但絕對無法將他們撇掉。如果他們兜圈疾馳,則顯示出不是真心返回京城,他們絕不敢如此做。
要知管大維這一幫人的秘密,已經漏了一部份,所以他們如惹翻了邵安波和沈陵的話,莫説這兩人可能追得上他們,就算目前追不上,但日後的麻煩,他們豈能不加以鄭重考慮。
果然這幫人在大道上馳了一段路之後,就減緩了速度,到了一處岔道時,管大維首先單獨馳入岔道。
邵安波和沈陵相對一笑,腳下未停,不久,已掠過岔道,他們甚至連看也不看岔道一眼。
不一會,鮑永正也折入另一條岔道。邵安波和沈陵仍然不予理會,一直盯着餘下的四騎。
前面四騎速度並不快,邵安波和沈陵其實很容易就可追上他們,但這兩人的腳步亦跟着放慢些,不即不離地盯住他們。
跟了數里,忽見兩騎折入一條岔道,正是那兩個領袖人物,剩下兩騎繼續往京城馳去。
邵安波和沈陵齊齊轉入岔道,並加快速度,一直追到距前面兩騎約兩丈左右,才保持同一速度。
這種情形只保持了半里路程,那兩騎忽又分開,各自向不同方向而去。
邵安波和沈陵當下也分開了,這原是很自然的情勢。
沈陵心中想道:“她不怕我趁機逃掉麼?”
想是那麼想,但邵安波既無表示,於是兩人迅即分開,而且很快就相互看不見了。
沈陵盯住前面的一騎,走了裏許,從一座小村落中穿出,到了村外,只見那騎士突然停在路旁。
他微微一笑,走向坐騎。
馬上之人,俯視着他,眼中閃動着鋭利的滿含敵意之光芒。
沈陵靜靜地注視着對方,既不開口,亦不走開。
雙方對視了片刻,那騎士躍下馬來。
“沈兄可是跟定了在下麼?”騎士向他拱拱手道。
“不錯,我奉命須得查出你們真正的圖謀。”
那人困惑地聳聳肩,道:“為什麼選中在下呢?”
沈陵冷冷地道:“閣下難道認為是碰巧的麼?”
這句話隱含不少意思,那人一聽便懂。他自然明白人家是暗示説特地選中他為跟蹤對象,可見得人家早就知道他的身分地位了。
雙方又默然對峙了片刻,那人道:“沈兄何不乾脆把選中在下之故賜告呢?”
“這又有何不可,閣下與剛才分手的那一位,方是這次行動的主腦,我們早已看出啦!”
那人哦了一聲,面色劇變,可見得這番話,使他大為震撼驚駭。
沈陵又道:“現在,閣下的大名可以見告了吧?”
對方失措地避疑片刻,最後才下了決心,面色恢復正常,道:“既然沈兄已瞧出了底藴,則在下的姓名,已無須隱瞞了,在下姓黎名行健。”
沈陵客氣地抱拳,道:“久仰江左神斧前輩大名,今日幸會了。”
他目光轉到鞍邊,又道:“這麼説來,鞍邊掛着的長方形皮囊,必是黎前輩的那把成名大斧了。”
黎行健乾咳了一聲,道:“沈兄居然識得賤名,只不知可與鏢行中人有過往來?”
“黎前輩在武林中,名聲響亮,在下豈能不知,在下一向習慣於獨來獨往,甚少與鏢行中人接觸。”
黎行健抱拳道:“沈兄言重了,以兄台和那位姑娘的氣度,還有那驚世駭俗的武功和過人的眼力,在在都顯示兩位不同凡響,在下豈敢當得前輩之稱。”
他又幹咳一聲,道:“我等今日的行動,只不過是鏢行中的一點小小事情,兄台和那位姑娘,實在不必這般注意。”
沈陵笑一笑,道:“在下倒是沒有成見,但二夫人不知何故,對此事很感興趣。”
黎行健乃是老江湖,聞一知十,道:“沈兄的意思是説,這是全由二夫人的做主的,對不對?”
“正是,黎前輩有什麼話,請親自向二夫人説。”
黎行健想了一下,才道:“假如在下不願去見二夫人呢?”
“黎前輩何故不敢去見她?”
“不是不敢,而是時間急迫,實在不能耽擱。”黎行健煩惱地道。
沈陵正色道:“在下竭誠奉勸前輩一句話,那就是你們不管有什麼圖謀,最好不要惹翻了二夫人,如若不然……”
他沒有再説下去,可是這意思已經明顯不過了。
“在下亦不是怕事之人,假如不是怕耽誤了時間,剛才在那酒肆中,老早就向兩位請教了。”
“黎前輩名震武林,這話自是不假,只不知還有那一位是誰?想來身分名望都是與前輩相當的了?”
“那一位是威武鏢局的甘鋒甘兄。”
沈陵啊了一聲,道:“果然也是一位武林前輩,聽説他的綽號叫神刀,在北六省是數一數二的人物。”
黎行健點點頭,道:“甘兄在鏢行中,的確是位數一數二的人物,那位二夫人跟着他,説不定會發生衝突,何況甘兄的脾氣比較剛烈……”
“那咱們趕快去瞧瞧。”
沈陵急忙接口:“不瞞你説,甘前輩的刀法雖然大大有名,但二夫人手段毒辣,武功也深不可測,只怕甘前輩會吃虧。”
黎前輩有些迷惑,因為沈陵既是二夫人一路的人,但口氣之中,相當偏袒他們。他平生閲人無數,擅長觀測別人的真偽,現下一瞧這個瀟灑的年輕公子,神色口氣都很真誠,因此他實在測不透他的心。
“沈兄處處為我等着想,實在感激得很,假如沈兄今日勸服二夫人不要與我們為難,在下永遠銘記大德,自將有所報答。”
沈陵攤攤雙手,作個無可奈何的姿勢,道:“在下勸不動二夫人的,只不知黎前輩信不信?”
黎行健衝口而出道:“在下相信。”
他説了之後,自己感到奇怪起來,忖道:“此人出現得如此突然,我怎會輕易就相信他的話?”
“既然黎前輩相信在下之言,咱們最好趕去瞧瞧,以免二夫人與甘前輩發生衝突,否則後果就嚴重啦!”沈陵催道。
黎行健這時只好認了,點頭道:“好吧,咱們走。”
兩人轉身而行,黎行健神情似乎頗為着急。
“黎前輩急於趕去,可見得你相信在下之言,而且你們今日的行動相當重要。”沈陵笑道。
“沈兄説得是。”
“你們今日的行動,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個恕難奉告。”
“前輩如果肯告訴我,也許對大局有利無害。”
“沈兄雖然看來可信,但在下一個人做不得主。”黎行健為難地道。
“那在下只好不管你們的事啦!”沈陵輕嘆道。
“沈兄是否住在京師?”黎行健問道。
“我不是,但二夫人卻一直居住在京城。”
“沈兄武功高明得很,但好像不大在江湖上走動,只不知沈兄的絕藝,是哪位高人傳授?”
“黎前輩打聽在下的出身,對事實全無用處,因為在下須聽命於二夫人。而在下又不便將她的底細透露給你。”
“承蒙沈兄賜告這許多,已經感激不盡了。”
“你們除非寧願失去今日的行動機會,否則,我勸你還是坦白把內情告訴二夫人的好。
反正她既不要名利,同時對江湖上的恩怨過節,亦不會有興趣過問。”沈陵再次勸道。
“沈兄的意思是説,如果我們坦白把內情告訴二夫人,反而會不受到干擾?”
“不錯,黎前輩自己斟酌一下吧!”
他們加快了速度,不一會已折過剛才分手的岔道,向二夫人和甘鋒走的那邊趕去。
走了半里左右,轉一個彎,但見甘鋒站在路旁,一手牽着馬疆,二夫人卻不見影蹤。
連沈陵也感到十分奇怪,一躍而前,落在甘鋒身邊,只見他呆立向前瞧望,竟不回頭。
黎行健訝然問道:“甘兄,那位姑娘呢?”
“甘前輩穴道受制,不會回答啦!”沈陵笑道。
黎行健大吃一驚,快步來到甘鋒面前,發現他果然穴道受制,不能言動。
他小心地查看,竟然看不出甘鋒是什麼穴道受制,可見得點穴之人的手法,乃是不傳之學,極為奧妙。
沈陵轉眼四望,由於道路兩旁皆有樹木,極易藏身,假如邵安波不願露面的話,休想找得到她。
他心知邵安波一定在附近,目下這種安排,除了作弄黎行健之外,還含有瞧瞧他如何處置之意。
黎前輩倒抽一口冷氣,道:“甘兄哪一處穴道受制,在下竟然看不出來。”
沈陵道:“黎前輩瞧了這等情形,想必心中有數。等二夫人現身後,自應有一個圓滿的交待啦!”
黎行健點頭道:“在下老老實實把一切內情説出就是。”
兩人等了一陣,還不見邵安波出現。
沈陵暗暗訝異,忖道:“她為何還不現身?”
此念一生,立時曉得必定另有原因。否則開玩笑哪有這麼久的?他一點也猜不出有什麼特別原因,使邵安波遲遲不現身,甚至已離此他去,所以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該怎樣做才好。
黎行健惑然道:“沈兄,還要等多久呢?”
沈陵聳聳雙肩,道:“在下也不知道。”
“沈兄可不是跟我開玩笑吧?你不知道的話還有誰知道?”
“黎前輩看我像是開玩笑的樣子麼?你先別急,待在下仔細檢查甘前輩的情形,也許我能設法解開他的穴道。”沈陵不慌不忙地道。
他在甘鋒身邊轉了兩趟,隨即很有把握地宣佈,道:“甘前輩乃是‘靈台’穴受制,因此不能言動,過了兩個時辰之後,便能復原如常。”
黎行健把馬匹繫好,走到甘鋒身邊,瞧了一陣,搖頭道:“甘兄的靈台穴沒有受制的跡象呀!”
“敢是在下看錯了?”
沈陵邊説邊走向甘鋒,此時他已和黎行健湊在一塊。
他向甘鋒身上指手話腳,口中卻低聲道:“我知道甘前輩不是靈台穴受制,只是故意製造機會,與你暗暗商淡。”
黎行健何等老練,立即裝出是在討論甘鋒穴道受制之事,低聲道:“沈兄有何見教?”
“以在下看來,一定發生了某種特殊變故。”
“你的意思是説,二夫人已因故遠離此地了?”
“正是此意,但在下又感到好像有人正在暗中窺視我們。”
“在下亦有此感覺,會不會就是二夫人?”
沈陵笑笑搖頭道:“黎前輩未免太小看二夫人了,如果她隱身一旁,莫説是你我,就是頂尖的高手,也無法發覺。”
“原來如此,這就是沈兄認為不是二夫人的理由?”
“這個理由已經足夠了。”沈陵正色道:“我敢斷下,這個隱身窺伺者,如不是二夫人的同黨,就是她的敵人。”
黎行健起初覺得好笑,認為這種判斷似乎十分顯淺。可是他旋即感到事情並非如此那麼單純,因為一個人活在世上,除了同黨與仇敵之外,倘有許多其他關係,例如親戚、朋友以及莫不相干的人等等。
換句話説,沈陵既然認定窺伺者乃是具有特定身分的人,則那二夫人的來路,就要值得要考慮。
“沈兄準備怎樣做?”
“假如是二夫人的敵人,問題就比較簡單些。如果是她的同黨,我打算殺死他!”
黎行健哪知他們之間的關係如此複雜,聞言一怔,道:“沈兄怎麼將話説反了?”
“在下並沒弄錯,不過這個窺伺之人,恐怕不易對付,因為連二夫人都要躲起來了,可見不是易與之輩。”
黎行健無法置評,轉了話題,道:“沈兄要在下做些什麼?”
“咱們第一步先把窺伺者引出來,如果在下準備殺他,還望黎前輩把守來路,假如有人前來,一面以暗號通知,一面絆住來人……”他停歇一下,又道:“因為咱們殺人之事,如果泄漏出去,那是株連九族的大禍。”
黎行健雖是久歷江湖之人,此刻卻越聽越糊塗,他轉眼四望,道:“沈兄知道對方的人數麼?”
“在下曾經注意甘前輩身邊的足跡,除了二夫人特別纖小的鞋印外,另有一種男人的鞋印,可見此人曾經像咱們一般,繞着甘前輩觀察,及至聽到咱們的聲響,才躲起來。”
“若是如此,則二夫人莫非也是聽到他的聲響,才躲起來的了?”
“很可能如此。”
其實在他推想中,二夫人必是在尾隨甘鋒途中,突然發現這個人,於是她早一步將甘鋒點住了穴道,自己躲了起來。等那人趕到,見甘鋒木立道中,不覺奇怪而加以觀察查究。
至於她為何要使來人驚奇查究,沈陵無法推測,但知道她此舉必有原因,卻是毫無疑問的。因為以邵安波的身分和武功,不管來人是誰,她亦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手,將他拿下或擊斃。
“黎前輩,現在瞧你的啦!咱們如何先將那個人引出來呢?”
黎行健覺得如不幫他這個忙的話,悶葫蘆一輩子也打不破。再説他也希望快點結束這邊的事,以便進行自己的任務。
他立即高聲道:“咱們不能讓甘兄站在這兒。”
沈陵應道:“黎前輩有何打算?”
“在下打算立刻將甘兄帶回去。”
沈陵一面點頭,一面注意四下有沒有動靜。
果然在右側的一叢樹木後面,突然出現一道人影。
黎行健也是眼看四方,耳聽八方,登時亦發現樹邊的人影,急急凝目望去。
那是一個身穿青色錦緞長袍,戴着頭巾,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手中拿着一口連鞘長刀,白皙的面龐泛起一股兇狠之色。
他也盯着黎行健瞧,可見得在他心目中,黎行健乃是首須對付的人。這一點想必與沈陵口口聲聲“前輩”的稱呼有關。
黎行健一望之下,已看出此人來頭甚大,竟是東廠之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氣,感到自己掉入麻煩之網中了。
那個青袍人舉步行出,沈陵直到此時,才故作突然發現。
他口中噫了一聲,問道:“喂!你是什麼人?”
青袍人不理他,徑向黎行健道:“姓黎的,你與這個姓甘的人,可是一夥?”
黎行健拱拱手,客氣地説:“是的,我們原是在一起的,卻不料甘兄走開了,竟來到此地,並且變成這個樣子,只不知……”
青袍人擺擺手,大咧咧地道:“等本大人問完了,你再説別的話。”
黎行健忙道:“是,是,大人如有所詢,小的知無不言。”
青袍人面色變得緩和些,點點頭道:“你是老江湖了,倒是機警得很。”
黎行健陪笑道:“大人的氣派不同凡俗,小的哪能瞧不出來?”
青袍人道:“你們打算往那邊走,對不對?”
他用手一指甘鋒面向之處,亦即這條岔道再向前走的方向。
“不是,小人也奇怪甘兄為何走到這條路上來了?”黎行健搖頭道。
“前面是什麼去處,你們可知道麼?”青袍人問。
“小人實在不知。”
青袍人詭笑一聲,道:“要不要本大人告訴你?”
黎行健忙道:“小人這就返回江左,京師附近地區小人都不熟悉,大人就算賜告,也沒有用處,小人還是不知道的好。”
要知黎行健走了二十多年的江湖,經驗何等豐富,一聽而知這青袍人話中有話,連忙加以推辭。
沈陵走到黎行健身邊,低聲問:“這一位是哪個衙門的大人?”
黎行健道:“沈兄難道看不出來?”
青袍人接口道:“這個姓沈的與你有什麼關係?”
黎行健忙道:“小人與他亦是萍水相逢,碰巧發生了事故,所以一道來到此處,至於他是什麼來歷,小人全然不知。”
沈陵淡淡一笑,道:“黎前輩用不着如此害怕此人,他還沒露過什麼手段,憑什麼吃定了咱們?”
青袍人泛起不懷好意的笑容,道:“朋友你年輕氣盛,果然和那些老奸巨滑的江湖道不同,本大人倒是願意與你結交一番。”
他的目光向黎行健望去,接着又道:“你既與沈朋友不是一路,那就出手將他拿下,以證明這話不假。”
黎行健一愣,口中吶吶地答不上話。他見過沈陵的武功,自問功力不及他深厚,如何能拿下他?
沈陵冷冷一笑,道:“人家一不供職,二不受祿,憑什麼替你動手?”
青袍人這一試之下,已發現沈陵不簡單,敢情那黎行健也憚服他,於是把注意力完全移到這個年輕人身上。
他的手已移到刀把上,口中道:“沈朋友説得也對。本大人只好親自動手……”
話聲未歇,猛一抬手,利刃出鞘。
沈陵並不怕這個東廠高手,雖然目下他只有六成內力,但他自覺應付眼前之敵已足足有餘,他唯一擔心的是,對方恐有幫手出現,或者是江左神斧黎行健到最後會出手幫助對方。
他當機立斷,再也不管對方是否尚有幫手隱身在側,道:“我提一個人,想信你一定認識。”
青袍人詭譎地微笑道:“本大人認識的人不多,恐怕不會認識。”
“兄台聽聽又何妨?”
青袍人點點頭,道:“瞧你的打扮和氣派,想必與朝中哪位大臣顯要有關係。可是本大人認識之人不多,這話已告訴過你,你到時可別失望。”
他這話乃是由衷之言,正因為他這樣想法,所以有一種玩弄對方的快意。要知那時東廠的校尉,權勢熏天,根本不將任何朝臣放在眼中。
他料想沈陵將必很有把握地提出某一個大臣的名字,這時他藐視地告以這個大臣也不濟事,則可想而知沈陵面色將變成一副什麼樣子。
沈陵突然現出遲疑的樣子,道:“不錯,這個人你未必會認識……”
“説來聽聽也不妨事呀!”
“好,有一個姓鄭名文祥的人,你可認識?”
青袍人登時一怔,道:“你認識鄭文祥?”
沈陵笑笑,道:“是的,這個名字對你可有特別的意義?”
黎行健似乎感到情勢有某些變化,當下乾咳一聲,插口道:“沈兄,這位鄭文祥大人是哪個衙門的?”
沈陵淡淡地道:“鄭文祥是東廠的擋頭……”
他連名帶姓地稱呼,口氣中顯得與鄭文祥間的交情不是泛泛。
黎行健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那麼鄭大人與這位大人,想必是同事了?”
沈陵道:“如果他們不相識,那也不是什麼稀奇之事,據我所知,廠裏辦事的人很多,也未必全都認識。”
青袍人沉吟了一下,道:“鄭大人與沈兄你如何稱呼?”
沈陵道:“鄭文祥見了我,須得規規矩矩行禮,叫聲沈大爺。”
青袍人一怔,道:“那麼你是鄭大人的尊長了?”
沈陵道:“你認識鄭文祥就行啦!咱們用不着掄槍動刀了吧?我可得趕回城裏啦!”
青袍人提刀跨前兩步,道:“不行,你不許走!”
沈陵訝然道:“鄭文祥的面子還不夠麼?”
“鄭大人官職比我高,他的面子當然是夠的。”
“那麼還有什麼問題呢?”
黎行健提醒他道:“沈兄,你雖提起鄭大人,可是你們的關係未能證明,所以這位大人未便遽於採信。”
青袍人冷然一笑,道:“那倒不是這個緣故。”
“我明白啦!”沈陵道。
青袍人反而感到不解地瞪着他,道:“你明白什麼?”
“你不外是因為鄭文祥已死,所以認為我縱然認得他也沒有用。”他淡淡地道。
黎行健聽了,心中老大不是味道,暗想哪有打出死人的招牌,要人家賣面子的?
“你知道鄭大人已經殉職之事?”青袍人問。
“我怎會不知?”
青袍人更為奇怪,心想鄭文祥之死,知者寥寥無幾,何以他非知道不可?難道真是鄭文祥的親人,因此得到了通知?
因此他的語氣又緩和下來,道:“為何你一定會知道?”
“因為他是死在我的劍下!”沈陵狠狠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