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陵亦倔強地緊盯着她。
“我還是不相信是敝方之人,他們絕不可能如此迅速地追查到此!”
“這也是我玩的手法。”二夫人冷冷道:“我命冷月一路留下記號,當然是你們的暗號,以便把人引到這兒來,你剛才一定未看清楚此舫的位置,如果你看清楚了,便知道凡是有人到了碼頭,我們馬上可以發現,不管來人本領多高,亦難躲過我們衞哨的目光。”
“你別太自信,當心會栽個大筋斗。”
二夫人冷笑一聲,隨即纖手輕顫,從銅線上傳達命令。
沈陵面上倔強的神情突然消失了,兩道劍眉也豎不起來,嘆一口氣之後,問道:“你發出什麼指示?”
“我為何要告訴你?”
“你不是打算使我難受和使我氣餒麼?”
“説的也是。我的命令是如若不能生擒,即須擊殺,不許有一個人漏網。”
沈陵聽了這話,心中反而大感寬慰,忖道:“只要你不親自出手,其他的人,就不一定能贏得我方之人。退一步説,我方之人,縱使不敵,亦未必就全部被殺或被擒……”
他面上自然不敢露出內心的秘密,反而裝出一副愁容,側耳傾聽外面的聲音,但外面沒有半點聲音傳入,可見得二夫人説過此艙不透聲音的話,並非虛假。
“我的話信不信由你,這兩個人,絕對無法活着回去。”二夫人似乎已看透他的心思。
沈陵考慮了一下,認為二夫人在這件事上,根本沒有套他説話的必要,這才説道:“二夫人未免太自誇了,在下雖然不堪你一擊,可是敝方之人,不是個個都像在下這般不濟,而且貴手下亦沒有你的功力,你何以見得都不能活着回去呢?”
“既然你坦白問我,我也不妨坦白答覆,我方有必勝把握之故,便是因為主客明暗之勢不同之故,我方不但握有主動之權,同時又在暗中相待。等到你們的人陷入我的羅網內,縱是全力掙扎,亦屬徒勞之舉……”
沈陵知道她説的是事實,不由得不屈服了,忙道:“你若是生擒了他們,我為了救他們之命,只好任你擺佈了。”
他估計自己這樣説法,二小姐一定相當高興,並且會立刻更改命令。
但使他失望的是,二夫人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失望之餘,只好留神觀察她的手,可是亦未發現她有任何舉動。換言之,她沒有發出命令。
過了一陣,二夫人冷冷道:“你的鬼心思只好騙騙別人,休想在我面前賣弄。總之,就算你一口答允投降,我也不會讓來人逃生。”
沈陵聽了這話,感到此女心腸十分惡毒,不由得恨在心頭,惡向膽邊生。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心腸那麼狠,難怪你會長得那麼醜,我真恨自己早先沒有盡全力與你拼個同歸於盡……”他忿然怒罵。
二夫人毫無表情,對於他的怒罵,似是全然無動於衷,接口道:“我很醜麼?”
“何止是醜?簡直教人作嘔……”
“這真是想不到的事情,你堂堂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居然學起那些潑婦,大罵山門!”
她皺起眉頭冷笑:“完啦!兩個人都被殺了,秋雲馬上就進來報告,你自己聽聽經過情形吧!”
他們總共沒説幾句話,二夫人就宣佈兩名來敵俱已被殺,實在有點教人難以置信。
沈陵中止了漫罵,眼睛瞪着艙門。
過了一陣,艙門悄悄打開,清麗飄逸的秋雲出現於門口。
“二夫人請出來看看。”秋雲輕聲道。
“你把經過詳細説來聽聽。”
“但沈先生他……”
“不必理他。”二夫人截斷了她的話:“你快説!”
“婢子接到衞哨通知,往碼頭一看,發現兩個穿夜行衣的男子,他們帶着兵刃,正在碼頭各處查看。秋雲換口氣道:“他們的行動十分矯捷,而且查看各處時,都是一掠而過,顯然功力深厚,目力過人,才能在一瞥之下,就看清楚有沒有暗號。”
二夫人道:“你的觀測很正確,説下去。”
“婢子當即向二夫人報告,接獲是須擒殺之令,想想這兩個人的武功如此高明,因此不敢大意,於是一面發動暗器陣的埋伏,一面召集十二名校尉,並且命正副班領負責指揮,分別出手狙擊那兩名來敵。”
二夫人點點頭道:“雖然小心過度,把所有人手都驚動了,但仍然不失為穩當的決定。”
“婢子剛剛獲罪,一心只望能稍稍立點功,好求二夫人饒恕罪行,所以不敢大意。”秋雲低頭道。
沈陵心中對她的一點歉意,聽了這幾句話之後,完全消失了。
“後來怎樣了?”他冷冷地接口問。
秋雲不知何故,竟不敢瞧他,徑自説道:“這兩人身手的確非常高明,不久就查明暗記,疾撲本舫。等他們進入埋伏威力範圍中時,正副指揮一同出擊,分襲兩人,在黑暗中,兩對都僅僅拼了三招,就分出了高下,正指揮與那個使刀的敵人,竟是功力悉敵,不分勝負。但另一個使劍的敵人,武功卻高出副指揮甚多。副指揮雖然及時獲得暗器陣相助,可是仍然捱了一劍,身負重傷……”
沈陵心中大急問道:“使劍的人怎樣了?”
“他自然死在暗器之下,另外那個使刀的敵人,亦遭到同樣的命運。”
沈陵面泛煞氣,厲聲道:“你們好狠,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的……”
二夫人冷冷瞪他一眼,道:“他們自尋死路,怪得誰來?況且我方也有一位校尉指揮負傷,還不知是否能治得好,難道我們的人就可以白白送命不成?”
她話聲一落,接着揮手示意。
外面立即燃起更多的燈燭,秋雲閃在一旁,讓出地方,以便艙內之人可以看見門外的情形。
只見兩個身穿夜行衣的中年人,僵卧地上,面色發紫,一望而知是中了毒藥暗器而斃命的。
沈陵看得很清楚,正是他的兩位同道,他不禁雙眼一閉,不忍再看。
二夫人見狀,擺了擺手,秋雲迅即退出,先關上艙門,再把兩具屍體帶走。
沈陵過了好一陣,才睜眼向二夫人望去,道:“你乾脆也把我殺了,豈不乾淨,何必硬要我活受罪呢?”
“你已成了俘虜,我可以任意處置。而剛才的兩人,限於力量,只能把他們擊斃,無法生擒。所以我並不是對你有惡感而留下你,以便對你加以折磨,而是事實如此演變,我也沒法了。”
“好吧!你只管向我用刑,我絕對不發一言。”
“但你已經答應過秋雲,願意向我屈服的,何以現在又變卦了?”
“我根本沒有答應她。”沈陵語氣堅決地道:“老實告訴你,我永遠不會屈服的。”
“哼!既然如此,我先在你之前,嚴懲那兩個丫頭之後,才動手收拾你。”
二夫人説完之後,很不悦地走出去。
不久,艙門被人推開,沈陵抬目望去,發現來的竟是冷月。
這個嬌豔的少女面上含着一股愁容,卻不説什麼,拉着沈陵的手臂,向外便走。
沈陵過走邊問道:“看你的樣子,好像大禍臨頭一般,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還説呢!我們都被你害死啦!”
“我很抱歉,但當我答應妥協之時,情況與現在不一樣,假如你們沒有殺死我的朋友,我自然不致於賴帳的。”
冷月搖搖頭道:“不,你老早就準備賴帳了。”
“誰説我早已打算賴帳?”
“二夫人説的,她的看法一定錯不了。”
沈陵也不再強辯,因為冷月説得對,那二夫人的判斷,的確錯不了。
他遊目四顧,問道:“這是誰的房間?”
“是二夫人的,漂亮麼?”
“很漂亮,想不到她也像一般的女子喜歡佈置。”
他在鋪着柔軟墊子的檀木椅上坐下,右手擱在旁邊的桌子上。無意中向桌上一看,但見桌面擺着文房四寶。水晶筆架上,插着三支象牙管的毫筆,製作甚精,一望而知必是出自名家之手。
旁邊一方端硯,匣蓋已揭起,隱發光華。在硯邊放着一枚古墨,隱隱發出香氣。
沈陵凝目看了一陣,才道:“這些筆墨硯都是你家二夫人的麼?”
“是的,你敢情看出其中不好的麼?”
“我看不出來,但心中卻覺得這些文房用品,好像都很講究,所以隨口問問。”沈陵搖搖頭道:“我在衙門中所用的都是極為普通之品,哪曾見過如此講究之物。”
“假如我説這些文房用品,價值萬金以上,你信不信?”冷月鄭重地道。
“當然相信。”沈陵正色道:“但如此貴重之物,你家二夫人好像毫不重視,可知她一直憑恃她的權勢地位,得到無數珍玩寶器,這就怪不得她不肯改邪歸正了。”
“你別胡説,二夫人從來不收任何禮物,亦不貪得這些珍奇之物。”
“那麼這些東西從哪兒來的?難道是她從家中搬來的?抑或是天上掉下來的?”
“跟天上掉下來差不多。”
“笑話,老天爺為何不掉一點給我?”
“我沒騙你。”冷月一本正經地道:“這些都是皇上御賜,豈不是跟天上掉下來一樣?”
沈陵裝出不甚注意她的話,淡淡道:“原來如此,你們難道不怕被偷?”
冷月也在一旁的錦墩坐下,道:“本舫除了我們主婢三人外,尚有十二校尉,皆是武林高手,本領最大的竊賊也上不了此舫。”
“換句話説,你就算不監視我,憑我現下這副德性,也逃不出此舫,對不對?”
他並沒有仔細聽冷月的答覆,心中暗忖:“冷月説這些東西,均是皇上賞賜,可見得她與皇上曾有接近的機會,據我方獲得的消息,東廠中只有一個‘無雙飛仙’邵安波,得以接近皇上。這個二夫人在各方面都很像邵安波,只有那張臉……”
冷月伸個懶腰,喃喃地説着話。沈陵及時聽到她説,若是感到疲倦,可以躺在地板上睡一覺。
他大為疑惑不解,問道:“二夫人何故讓我們佔用她的卧室?她不是馬上要收拾我麼?”
“你的運氣不錯。”
冷月笑道:“她有事匆匆走了,我猜她一定要過中午,才會回來。”
“那麼我又可以多活半天了。”
“你口氣中好像很不耐煩多活這半天呢?”冷月詫然道。
“當然啦!多活半天之後,仍然不免一死,倒不如早點了結……”
“你如果要活下去,也不是辦不到的,誰叫你如此固執,寧死不降呢?”
“現在我就算願意投降,她也不會接受,你信不信?”
冷月泛現驚訝之色,道:“不錯,以她的脾氣,的確是這樣,不過,如果你這回真心投降的話,我和秋雲不妨再替你求情,但你卻不可再變卦賴帳才行。”
“你猜我肯不肯投降呢?”
冷月很用心地思考一下,道:“我不知道,你跟二夫人一樣,老是叫人無法猜得中你的心意。”
她這話乃是有感而發,因為她與沈陵説的話雖然還不多,但詞鋒話意兜來轉去,已經使她泛起昏頭轉向之感了。
“我當真有點倦啦!”
沈陵説完之後,移步走到牆邊,坐向地板,背靠艙壁,閉上眼睛。
冷月噗嗤一笑,卻沒有説話。
沈陵心中大惑不解,忍不住睜開雙目,只見她面上仍帶笑容,卻抬目望向艙頂,並未看他。
他想了一下,便不言語,徑自再度閉上雙目,調息運功。
他的穴道雖受禁制,但由於對方已換過一次手法,是以他心存僥倖,希望對方改變穴道禁制之時,手底略有疏忽,便較為容易打通。
同時,由於曾經更改禁制的穴道,是以在尋求打通脈穴之法時,總算有些線索,可供推測。
他全心全意提聚體內真氣,起初簡直找不到一絲殘餘的真氣,經再三努力之後,總算有了一點成績。
可是這如絲似縷的真氣,好不容易才提聚起來,卻倏又消失之時,沈陵心中的痛苦,實在難以形容,就像一些人辛勤刻苦地積蓄起一些家當,忽然之間敗個精光一般的難過。
他雖然每次都感到焦灼痛苦,卻仍不放棄,如此反覆進行了十幾次,已經耗費了個把時辰之久,這一回感到大有進步,那一口真氣提聚在丹田之中,甚覺凝厚有勁。
沈陵不敢輕躁急進,暫時停止在這個階段,心想:這口真氣只要再加孕育涵練,最後一定可以打通被禁制的穴道。
他這麼一想。心情大為興奮。歇了一會,他開始繼續運轉這一口真氣,但覺得心應手,暢順異常。
現在已到了緊要關頭,突然間冷月又發出“噗嗤”的笑聲。
沈陵心知有異,迅即睜眼望去。
只見冷月那張明豔的面龐,已經迫近他眼前,而且越湊越近,好像要吻他一樣。
沈陵心頭一震,道:“你想幹什麼?”
冷月盈盈笑道:“我想幹什麼?問得真好。”
她邊説邊伸手在沈陵的面頰上,又捏又摸,簡直像在逗弄小孩一般,笑道:“你猜猜看好不好?”
沈陵不但嗅到她所用的香料芬芳氣味,而且她那朱唇中的香息,都噴到他面上。
這個明豔而又青春煥發的少女,與他貼湊得這麼近,使他幾乎忍不住要吻她一下。
當然他沒有這樣做,因為她的動作和口氣,好似含有某種陰謀詭計,在未揭曉前,他自是不便自作多情。
他想了一下,忖道:“莫非她已看出我在運氣行功衝破穴道禁制麼?”
但行功破禁之舉,他自問做得十分小心,外表上應該未露絲毫痕跡,他難以置信地試探道:“你靠得那麼近,是不是想把我看清楚一些?”
“我為什麼要把你看清楚一點呢?”冷月不答反問。
“我怎麼知道?或許是我很像你從前認識的一個人,這是往好的方面想……”
“可有壞的方面麼?”
“壞的方面,就是我的樣子很滑稽可笑。你應該知道,當一個人失去所有力量,變成百無一用時,那樣子必定是可笑的。”
冷月發出笑聲,檀口中暖熱的氣息,不斷地噴到他的臉上。
她道:“嘖,嘖,説得多麼好聽啊!但你可沒有這麼可憐,至少你沒有失去一切力量。”
沈陵心想:“糟了,她已透出口氣啦!”
但口中説道:“唉!我還有什麼力量?你可曾聽二夫人説過,我已是俎上之肉,釜中之魚,她對我可放心得很。”
“她才不放心呢!要不然我就用不着在這兒陪你了。”
冷月捏捏他的鼻子:“她臨走之前,曾經告訴過我一些事情。果然一切情況,正如她的預料一樣……”
“什麼情況?你就做做好事告訴我吧!將來有機會的話,我必厚厚報答。”
“你用不着花言巧語的哄我。”冷月笑道:“我本來就想告訴你的,我家二夫人説……”
她故意暫時中止,把沈陵吊得好不難過。
過了一陣,她才接着道:“二夫人説,你一定極力試圖逃走,所以要我注意你的眉毛。
她説,如果你的眉尖一直微微聳起,那就表示你正在運功提聚真氣,眉尖垮垂之時,就是失敗。我剛才一直在留心觀察……”
沈陵心中長嘆一聲,甚是難過。
他一向自負才智,以及豐富的江湖經驗,在江湖中神出鬼沒,事事順遂。可是這三四年來,接二連三地栽在女人手中。
三年前在京師,被一個叫“水晶夫人”的女人,糾集八名武林高手圍攻,他身受重創,要不是被韓侯爺無意中救回侯府醫治,他早已命喪黃泉了。他之所以遭受圍攻,乃因他殺了“水晶夫人”的姘夫。
九個月前在苗疆,中了紅花峒二公主李媚的蠱毒,受盡了萬般痛苦折磨,雖經郭玉玲以高超的醫術暫時抑制住蠱毒發作,但三個月後蠱毒將會復發,屆時將要承受更強列的痛楚……”
此次,由於內功莫名其妙地消退,致被那個叫做二夫人的女人所抓,此女心機深沉,喜怒難測,卻又智慧絕世,自己生死事小,負了侯爺所託事大……
冷月甜潤的聲音,繼續送入他耳中:“幸而二夫人吩咐過我,不然的話,我一定不會發現。因為你雙眉眉尖聳起之時,只是那麼一點點,垮垂之時,就比較明顯。可是誰知道這一點變化,內中卻含有如此深奧的學問呢?”
沈陵知道用不着試圖分辯了,當下無精打采地道:“這次你當真做件好事行不行?”
“行!”她笑問:“什麼好事?”
“請你不要捏我的鼻子,好不好?”
冷月吃吃地笑起來,道:“不知有多少男人,想我捏他的鼻子,我都不幹呢!你少發牢騷。”
“原來捏鼻子是‘美人恩’的一種,怪不得有人感嘆説是最難消受。”
冷月玉指加重力道扭了一下,沈陵叫道:“喂!你幹什麼?”
“我教你懂得美人恩的滋味,剛才你至少不覺得痛,現在覺得如何?”
沈陵一想不對,身在別人手中,全然無力反抗,何必用言語刺激她?豈不是徒然自尋煩惱?
他連忙認輸道:“是的,我懂啦!我向你投降行不行?”
冷月發出甜甜的笑聲,道:“你裝出可憐的樣子,以為我就會饒了你麼?”
話雖這麼説,那隻一直在他面上活動的手,卻收了回去。
沈陵不禁鬆了一口氣,向她感激地微笑一下。
“你如果像這模樣般,大大方方的向二夫人投降,豈不早就沒事了麼?”冷月道。
“誰叫她長得那麼醜。”沈陵忍不住用話調戲她,悄悄道:“如果像你這麼美麗,我老早就拜倒在石榴裙下啦!”
冷月的手又舉起來,沈陵吃了一驚,忙道:“別動手,咱們是君子動口不動手。”
“我可不是君子。”她擰了他鼻子一下:“孔夫子説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他將我們女子和小人相提並論,可見得我們天生就是小人。”
沈陵痛得直皺眉,道:“孔夫子他老人家,要是曉得我今日會遭受苦難,定必收回他這句話。”
冷月再度收回玉手,道:“你到底是希望我捏你的鼻子呢?抑或是不想?”
“當然不想啦!”
沈陵苦笑道:“我還沒有那麼犯賤,再説這個鼻子又不是撿來的,幹什麼希望你繼續捏下去呢?”
“好吧,我們説點正經話,你逃走是無望的了,因為二夫人説過,縱然不派我監視你,你也不可能打得通穴道。因此,你除了認命之外,別無他途。”
沈陵大不服氣,道:“要不要打賭?我認為有希望打通脈穴。
“二夫人的話,從無差錯。”
“我偏不信。”
“笑話,你現下不是一切都正如她所料,仍然在她的掌握之中麼?”
“我就是不信她認為我不能打通禁制這話。”
冷月笑道:“好,你想賭什麼?”
“要賭的話,就不妨賭得大些,假如我能打通脈穴,則你不得阻撓我逃走,亦不得發出任何警告。”
“如果你輸了,又如何?”
“我的性命,已不算是我自己的啦,所以不能作為賭注。但我所知道的一些秘密,卻仍然是我自己的,你怎麼説?”
“好,一言為定。”冷月欣然道。
沈陵不敢怠慢,迅即閉上雙眼,收回心神,運功提氣,繼續作打通脈穴禁制之舉。
現在比起早先提聚真氣時,可以説是沒有什麼痛苦了。
但沈陵所怕的,並不是痛苦,而是“時間”。
要知沈陵受過特殊訓練,肉體上的痛苦,他具有能逾常人許多倍的忍耐力。但目下卻是“時間”對他不利,越是耗費時間得多,就越危險。因為二夫人一趕回來,他與冷月之間的打賭,只好歸於無效。
他等於是死與時間競賽,因此他運集了全力,凝神定慮,貫注在這一件事上,別的完全不加考慮,免得分散了心神。
不知不覺,已是午後未申之交。
沈陵仍然在全神貫注運氣衝擊脈穴。他已經失敗了無數次,但他仍然毫不氣餒。只是在心靈上,已感覺到“時間”的壓力大為增加。換言之,他認為二夫人應該要回來了。
在另一方面,他亦知道受禁制的脈穴,已經接近打通的邊緣,任何一次運氣猛攻,都可能豁然貫通。因此他全心全意地繼續努力,根本不暇考慮別的。
自然這也是源於他堅毅的天性。他是個一旦決定了怎樣做,就絕不猶豫,永不動搖心志的人。
正當此時,艙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二夫人赫然出現,面上含着冷笑,筆直向沈陵走去。
沈陵鼻中嗅到一陣幽淡的香氣時,恰好一股真氣,突破了脈穴,頓時全身四肢百骸都舒適暢快無比。
他睜開雙目,口中正要叫出“冷月”,目光所及,見到二夫人站在面前,使他及時咽回了叫聲。
二夫人冷冷道:“你也算是個城府極深之人了。
沈陵不明其意,只好聳聳肩,沒有作聲。
“你明知我一定會及時趕回來,窺伺在側。但你仍然煞有介事地假裝運功打通脈穴,直到我這時現身,你才肯睜開眼睛……”
二夫人説完之後,還嘿嘿冷笑兩聲。
沈陵氣往上衝,暗中罵了一聲:“該死”,原來冷月的打賭是個詭計,無非是愚弄他罷了。
二夫人接着説道:“我命秋雲另行禁制你時,故意留下了一點空隙,以你的功力,實在是不難打通脈穴,恢復武功……”
“那我為何要假裝?乾脆不與她打睹,豈不省事?”沈陵淡然道。
“你是想叫我估錯你的功力。”二夫人冷冷道:“但你放心,我絕不會錯估你的,我寧可高估你,亦不願低估,以免無意中吃大虧。”
濃陵心中微微一動,心想你既然不知我已恢復功力,我當然不會笨得再與你爭辯,屆時候機逃走,可增加成功機率。
他裝作心意被識破,緩緩垂下頭來。
“冷月,把他移放到秘箱中,我此去説不定要到明天才回來。”
她邊説邊轉身向艙門走去。
冷月應聲是,立即將沈陵抱起來,隨她出艙外。
沈陵已恢復了功力,身子雖被冷月挾起,但他隨時都可以制住冷月,但他卻沒有出手。
出了艙門,冷月向反方向走,把他挾入一間艙旁,沈陵正要出手。
外面卻傳來二夫人的聲音,道:“冷月,動作快一點,我有話要交代……”
冷月應聲道:“婢子來啦!”
她一腳踢在壁上,馬上出現一道橫長形的秘門。
冷月隨即將沈陵橫着推進去,一面把門掩上,一面道:“你且耐心等一下,我馬上送點食物給你。”
冷月匆匆出去了,沈陵躺在黑暗中,像是在一口棺材裏似的。
起初連呼吸也感到困難,但過了一陣,眼睛不但已適應了黑暗,並且還看見壁間透入極為微弱的光線,由此證明這一處稱作“秘箱”的地方,並不是密不通風的。
説也奇怪,沈陵此刻突不感到窒息了,這就是心理作用,起先他以為此箱密不通風,是故感到呼吸困難。現在他發現微光,頓時感到呼吸已順暢。
外面沒有聲響,沈陵謹慎地移動四肢,使血液暢通,以便隨時行動。
雖然目下他處身於這樣一個黑暗的箱子中,但他的心情,已經大為輕鬆。
一來他已經恢復功力(雖然莫名其妙地消退的四成內力仍無法恢復),而對方竟然尚不知道。其次,他昨天已將老陳留置的“情報”傳送出去了。
這件情報的內容,非同小可,乃是報告組織中有東廠的間諜潛伏。
沈陵在接獲命令,要他接應老陳時,方始得悉這件事的內情。所以他現下的確為了自己達成了任務而感到輕鬆。
個人的安危生死,在完成了這個任務之後,似乎已無足輕重了。
當然“遺憾”不是沒有,假如身死,主要任務無法達成,豈非失去參與工作的意義?
他的思緒像風中的遊絲飛絮似的,漫無目的地飄浮,突然間停在脱逃行動上。
外面悄無聲息,他側耳聽了一陣,忖道:“現下船隻靠泊在岸邊,反而不是逃走的理想時機,但我得早作準備,以便一有機會,馬上逃出去……”
他小心翼翼地從靴筒內取出一把小刀,刀鋒薄而鋒利,他找到一道合適的縫隙,便用刀鋒刺戳。
很快的那道隙縫,已變作足以透過目光,略略可見外面情景的一道小縫。
外面是間小艙房,他早先被帶入來時,已經看在眼中,現在從縫隙中窺看出去,至少可以知道有沒有人在房中。
此外,他的目光尚可望見正對面艙壁上的一扇窗子。窗户支起了一半,透入強烈的光線,還可以聽到波濤拍岸之聲。
沈陵矍然地望着那扇窗户,忖道:“窗外就是碼頭了,我只要竄得出去,就可回到自由廣闊的世界中,只不知外面有沒有守衞?”
但逃走的慾望是如此的強烈,因此他禁不住要嘗試一下。
第一步是設法逃出這個像棺木的木箱,他伸手輕推一下,從細微的震動中,得知箱門是掀起的,閂鎖的地方,自然是靠地面這一邊。
沈陵暗自笑道:“那位二夫人未免自負過甚,居然不搜我的身子,不然的話,我真會被困死在這條船上。”
他從靴跟的接縫中,抽出一支薄得不可再薄的鋼片銼刀,找到箱內下方的縫隙,毫不費力就插透過去,然後往中心點,也即是沒有閂鎖的部位削了過去。
直到銼刀邊緣碰到阻礙,沈陵輕輕抽動兩下,聽到銼刀在金屬上銼鋸的聲響,便確知閂鎖必在此處。
接着他抽出銼刀,從另一邊如法炮製,插入縫隙中後,向閂鎖方向移動,直到碰到閂鎖,才輕輕抽銼兩下。聽到了金屬被銼之聲,這才停下來,研究下一步用什麼手法弄開閂鎖。
他之所以自兩邊測試閂鎖,其目的是要確定閂鎖的大小,從而推測出是何一類型的閂鎖。
這是相當精巧複雜的一門技術,因為閂鎖種類甚多,又隨着地點和物體的形狀而有所變化,是以雖有特製工具,但仍然須推斷得正確,才可以動手。
他想了一下,由於這是一枚陷入臼內的豎形狀插閂,外面不須加鎖,因為箱內之人既無法伸手出去拔開插閂,亦無法在裏面挑起此閂,因此相當牢固安全,除非將箱門撞開,否則無法弄開。
沈陵思考的結果,決定用鋼銼銼斷它。
因為此閂是隱藏在箱中的,絕不會粗大。
不過在銼的時候,仍然需講究技術。
他使用這支鋼銼,只向內拉,以免細屑掉在外面,被對方進來時發現。
用時抽了幾下後,就用另一支早已準備好的磁性鐵片,把細屑吸起,收放在箱內,一切弄得乾乾淨淨,不留任何絲毫痕跡。
不久,他將工具完全收妥。此時箱門的插閂,已經銼去十分之九,只剩下那麼一點點不連着。
幸虧他沒有完全銼斷,因為不久冷月就走進來,而且還有秋雲。
她們打開箱門,沒有發現異常。
一陣飯香肉香,撲送入沈陵的鼻中。
秋雲將窗户打開,冷月則將沈陵拖出來,道:“你餓壞了吧?”
秋雲向外面道:“把艙門關上。”
外面大概是侍衞,應了一聲,把門關上了。
兩女將飯菜擺好在几上,沈陵席地而坐,看看這些精美濃香四溢的小菜,以及熱騰騰的白米飯,實在禁不住要流口水,肚中飢腸咕咕直叫。
冷月道:“沈先生舉筷之前,婢子還有一句話奉告。”
沈陵不便現出難看的樣子,還裝出一個微笑道:“你請説。”
冷月輕輕嘆口氣,道:“二夫人吩咐説,這一頓飯不能讓沈先生白吃,正如你到飯莊吃飯,須得付帳的道理相同。
沈陵微微點頭,道:“可以,只不知價錢如何?”
冷月道:“二夫人倒是沒有開出價錢,只請沈先生自行給付。”
沈陵沉吟一下,道:“這倒是不易使人滿意的難題。如果付得太少,你家二夫人可能嫌我小器,如果付得太多,她亦不以為是慷慨大方,而且還會在暗中笑我是呆子。”
“那怎麼會呢?”
秋雲第一次説話,她見沈陵一直不瞧她,態度不大友善,因此忍耐着不開口,直到現在,方始開腔:“只要你付出代價,二夫人必無話説。”
沈陵皺皺眉頭,不理睬她,向冷月道:“這樣好不好?你去問問二夫人,她要什麼代價,反正她心中有數,知道我這種浪跡江湖之人,一兩天不吃飯,也算不了一回事。”
冷月搖搖頭,道:“不必去問她啦!”
沈陵訝然道:“難道你可以代她作主出價麼?”
“什麼出嫁不出嫁,我又不是老得沒有人要的老處女,這婚嫁之事,不必你操心。”
沈陵知道她故意亂扯一通,目光無意中落在那些飯菜上時,肚子卻很不爭氣地咕咕直叫。
冷月噗嗤一笑,道:“你肚已雷鳴,一定很餓了,是不?”
沈陵苦笑一下,黯然不語。
秋雲道:“沈先生,小婢提出一個問題,你只要回答‘是’或‘不’一個字,就算是付了帳,如何?”
沈陵並不急於吃飯,倒是很想知道她提出一個什麼問題。
當下他點點頭,道:“你不妨説來聽聽……”
秋雲大為得意,含笑道:“你前天晚上,是不是在城裏過夜?”
“前天夜裏?”沈陵反問道:“就是我在妓院,第一次見到你們二夫人的那一夜麼?”
“是的,就是那一夜。”
沈陵考慮了一下,道:“是。”
秋雲作了一個手勢,道:“先生請用飯吧!”
沈陵懷着滿腹疑團,拿起筷子,扒了幾口飯,忽然中止,抬頭問道:“是不是二夫人預先吩咐過的問題?”
“當然是啦!”秋雲微笑道:“要不然婢子有這麼大的膽作主麼?”
“她這個問題,實在是教人莫測高深,我已回答是在城裏過夜,但這個回答,對她有什麼用處呢?”
“這個婢子就不知道了。”
“你家二夫人,實在是個才智絕世的女子,可惜天公不作美,偏偏讓她長得這麼難看。”
他的目光鋭利地掃過兩女面上,眼中只沒有絲毫惋惜之意,與他説話的口吻,完全相反。
可見得他心中所想的,與他口中所説的,根本扯不攏。換言之,他實是假裝惋惜,事實上卻是觀察對方的反應。
由於他這個試探手法,用得不着痕跡,是以秋雲冷月二女,猝不及防,卻同樣泛起含蓄的笑容。
沈陵立即證實一件事,如果二夫人真的很醜,她們當然會同意自己的惋惜之言,但現在看她們的反應,可見得二夫人並非真醜。
他馬上心安理得地開始扒飯。因為他雖是輸了一着,但亦撈回了一票。否則他這頓飯難下嚥。
秋雲碰了冷月一下,道:“我看我們又出了紕漏啦!”
冷月一點也不慌張,道:“不要緊的,二夫人已説過,我們若是與他見面説話,必定會吃點虧的,她既然早已曉得,諒必沒有大礙。”
沈陵悶聲不響,扒完三大碗白飯之後,才摸着肚子,道:“你們的菜不但燒得好,連白飯也比別人的香。”
秋雲不禁笑道:“這是因為你肚子餓的關係,我們還時常嫌做得不好呢!”
“這樣説來,飯菜都是廚子做的,而且這個廚子,不是固定跟隨着你們的。進一步推測,這一艘巨舶,亦不是二夫人私有之物了。”
秋雲瞪目道:“一句話你就猜出這麼多的事情,你這個人太可怕了,我們只好不跟你説話啦!”
“你們辦不到的,試問如果不跟我説話,又如何能從我口中,得到二夫人想知道的事情呢?”
冷月忙道:“我們少跟他羅嗦,趕快請他入箱,免得出事。”
沈陵皺眉苦笑,道:“別這麼快好不好?我才吃飽,便要我屈在那密不通風的棺材裏。”
“不行,跟你在一起,我們的風險太大了。”冷月搖搖頭道。
“我不説話就是,行不行?”
“冷月説得對,沈先生還是屈駕進箱裏去吧!”秋雲亦搖頭表示。
沈陵無可奈何地起來,走到箱邊。
秋雲把箱門掀起,他便自行躺着移入去,接着箱門關起,還有插閂落在臼中微響。
他從縫隙中望出去。
但見秋雲冷月把几上的殘飯剩餚收拾好,走出艙外。
天色尚早,不是行動的時候,他極力抑制逃走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