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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松蘿共倚

    那夜江狂浪等四人去探查陰陽洞,也歷經了一番驚駭與奇遇。

    來到陰陽洞前,周圍並無動靜。

    四人藝高膽大,直接闖進了陽洞,然後再到陰洞。

    他們沒有看見什麼,無法確定燻人的毒煙從哪兒吹出洞來。

    在陰洞裏,四人議論着。

    就在此時,他們又嗅到了一股異味,有些辛辣,又有些苦味,像艾葉又像……

    腦中的念頭還轉不了幾下,他們便失去了知覺,什麼也不知道了。

    後來,最先醒過來的是江狂浪,他一睜開眼便跳了起來。

    他發覺自己睡在一片林子裏。

    低頭看,歐陽吉等三人各睡在一棵樹下,也剛剛睜開了眼睛。

    他們互相瞧着,驚愕萬分。

    各自試運真氣,真氣流轉,功力並未失去。

    他們中的是迷魂香一類的東西,對人尚不至於有害。

    是什麼人從什麼地方對他們下手?是什麼人對他們下了手又不加害於他們,卻把他們像搬樹樁一樣搬到了這裏?

    這個人不是敵,但也不像友。

    咦,真讓人猜不透!

    歐陽吉不服氣:“走,再到陰洞去,瞧瞧是哪個王八羔子敢捉弄大爺們!”

    駱震坤道:

    “這事也太蹊蹺,總不能這麼糊里糊塗回去!”

    楊鵬道:

    “不弄清真相,回去該怎麼説?”

    江狂浪道:

    “看來此人並無惡意,只是不讓我們在陰洞停留。依在下之見,暫時不去惹他,先回去再説。”

    三人想想,大敵當前,不必節外生枝,也就不再説什麼。

    四人從林子裏出來,卻不認識路。

    這一帶,他們未到過。

    從林子裏望下看,似乎是下山之道。

    因為地勢往下傾斜,背後是高山林子,林子外草木稀疏,往下走自然該是出山才對。

    四人便沿着斜坡直往下去。

    突然,走在前面的江狂浪停住了。

    山腰上,有個人坐在樹枝上打瞌睡。

    他一隻細腿擱在橫枝上,背靠樹幹,狀極悠然自得。

    這不是孟老兒這位前輩麼?

    “孟前輩,好自在啊!”江狂浪上前打招呼。

    孟老兒睜開了眼,笑嘻嘻道:

    “咦,狂生,你怎麼也摸到這裏來了?”

    江狂浪就把剛才的遭遇説了。

    孟老兒也頗感驚奇:“喲,真有趣,居然沒有把你們給宰了!”

    “梅老弟呢?”

    “小老弟在下面一棵樹上蹲着呢,等俺老兒把他叫來。”

    他抽出腰上的嗩吶,放到嘴上吹了一聲,這聲音極像狼嚎。

    俄頃,從一棵樹上飛下一個人來。

    這正是梅奇。

    大家互相見禮。

    楊鵬、駱震坤對他一招殺死蒙面人的功夫頗為佩服,彼此一見如故。

    聽了四人的遭遇,梅奇“咦”了一聲,但沒有説出下文。

    “二位在此修真養性麼?”狂生微笑着問。

    梅奇道:

    “不,蒙面人就住在下面的峽谷裏,我和師叔好不容易盯上了他們。”

    原來如此。

    孟老兒笑道:

    “那天與你們分手,俺老兒就和小老弟四處找這夥王八,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這一夥人找到。

    另外那一夥人,現在還沒影兒呢!”

    駱震坤、楊鵬十分奇怪,這一老一少的稱呼怎麼也合不了譜。

    哪有師叔叫師侄小老弟的,又哪有小老弟稱老哥哥師叔的?不過,這不好問,放在心裏吧。

    梅奇道:

    “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我們上陰陽洞外是從前山上吧,那麼,這裏就是後山,奇怪麼?”

    四人大驚。

    是誰把他們送到這兒來的?這一段路就算不遠,可也不近,總得半個時辰吧。

    然而,從昏迷到醒來,決沒有半個時辰。

    的確讓人想不透。

    想不透的事再想也白搭,不如拋諸腦後。

    孟老兒道:

    “蒙面人手中拿着兩件寶貝,只有盯住他們,伺機下手。你們來了也好,人多些可以惹惹這些見不得人的東西了。”

    梅奇又回到坡下的樹上,取來了饅頭麥餅之類的乾糧,還有些酒肉雞蛋之類的好菜,大家吃了個飽。

    他們決定天黑後行動,下到溝裏去探查一番,有機會則把玉佛和劍譜搶回來。

    入夜,六人潛下了峽谷。

    峽谷中有條溪水,沿峽谷蜿蜒而過。

    靜夜中,只聽見流水潺潺,山風絮語。

    梅奇走在最前,繞了個彎後,停下來指指前面,意為小心,已接近了蒙面人。

    其餘五人連忙屏住呼吸,以灌木為掩護,悄悄往前移動。

    突然,離他們七八丈外,有人喝道:

    “什麼人!”

    六人嚇了一跳,以為被人發現,還未有所動作,就聽峽谷的另一方坡上,離他們不過三四丈,有人答話。

    “龍虎宮四路遊神,奉二天尊之命,來見幽冥堂主,望乞通報!”

    “王堂主來了麼?”

    “先由我等面見邢堂主,再……”

    “你們等着,這就通報。”

    梅奇等人暗笑,明明人就在附近,雙方對話都聽得真真切切,偏偏還要端起架子,履行一套通報手續,這是在山溝裏呀!

    另外,“幽冥堂主”的稱呼,以及昨日龍虎宮人稱那被梅奇一掌震死的偷襲者為“幽冥使者”,説明他們是一個神秘的幫派。

    還有,蒙面人和龍虎宮曾是“故舊”,他們到底是些什麼人呢?

    六人極其關注,仔細聽着動靜。

    不一會,站哨的人道:

    “龍虎宮四路遊神,堂主有請!”

    之後,沒了聲音,大約到蒙面人住地去了,離他們估計在二十丈外,連説話的聲音也聽不見。

    又等了一會,便見四個黑影躥上了對面山脊,沒入黑暗中去了。

    梅奇又沿峽谷慢慢行進,走一段便停下來,默察四周有無暗哨。

    使他驚異的是,並無發現。

    不知不覺走了二十來丈遠,竟闃無人跡。

    孟老兒道:

    “人家開溜了,上哪兒找去?”

    楊鵬道:

    “會走得那麼快?”

    歐陽吉道:

    “分開找找,把他們搜出來!”

    六人分頭查找,坡上坡下,谷底彎道,果然已無一人。

    六人不禁嘆氣,咒罵這夥人已成了精。

    一夜折騰無功,六人議論着到陰洞去探查,究竟什麼人在陰洞里弄鬼。

    小店裏靜悄悄。

    為了讓大家養傷,小店的兩個院子全包下了。

    徐宛珠母女最是忙碌,抓藥煎藥喂藥忙個不亦樂乎,只有杏兒能幫個忙。

    杏兒被留在店中照料衣物,未遭劫難。

    由於龍虎宮和蒙面人就在附近,梅奇等六人不敢有絲毫疏忽,日夜輪班值哨。

    楊鵬只要有空,往花素秋房裏去得多。

    花素秋和上官瑩冰、楊燕住一屋,不是楊鵬來就是駱震坤來。

    上官瑩冰盼望的梅奇,兩天來從未進過門,面都未見。

    她心中難受已極,臉對着牆,流了不知多少眼淚。

    莫非梅奇還在恨她怨她以至對她毫無一絲情意,她對他的戀情,只不過是一廂情願的單相思?

    她哪裏知道,梅奇有梅奇的想法。

    曉月宮一別,他可是寒透了心。

    孟老兒卻不當回事,罵了一通什麼:“老的糊塗,小的也跟着糊塗,要是老的不糊塗,小的豈能糊塗?既然她們都糊塗,我們不能跟着糊塗。

    男兒漢氣量可不能小,不能因為她們的糊塗就跟她們認了真,要不然,這種男子漢比糊塗的娘們更糊塗……”

    梅奇哪有心思聽他大講糊塗經,懷着幾許傷感和幾許倜悵,離開了曉月宮。

    該到什麼地方去呢?

    孟老兒的意思,不離開石湖附近,看看龍虎宮人有什麼動靜,以防曉月宮又遭襲。

    後見諸俠起程,他們也就暗暗跟隨。

    未到莆田之前,他倆被五個蒙面人攔截,誘使他們追蹤,最後又失去了遺蹟,讓他們耽擱了半天工夫。

    隨後等他倆趕到東山,雙方大戰已經結束。

    達娜等人回廣州府去了。

    他倆懊喪不已,遂在暗中保護,直到達娜他們送到了家。

    然後在將軍府附近住下,擔心龍虎宮人報復。

    哪知上官瑩冰一人出了府,二人便尾隨於後。

    在泉州少林寺,他們潛在房上竊聽,上官瑩冰把東山之戰詳説了一遍,兩人才弄清了許多關節,知道邢天波已將玉佛竊走,併到川藏邊境交換“渾元無極修身功”。

    在上官瑩冰和花素秋、楊家兄妹往川藏邊境前行時,一路上楊鷹時時與上官瑩冰並轡而行,娓娓密談,這就給梅奇造成了一個印象,他們兩人已情投意合。

    既然如此,他這個被當作殺父仇人的人,還能對上官瑩冰有什麼非分之想呢?

    山洞中上官瑩冰撲在他胸前哭泣,照他事後想來,那是人在絕處逢生時產生的激情,是她一時衝動、忘乎所以,並不意味着什麼特別的涵義。

    那天若不是他奪下她手中的劍,而是江狂浪或者別的什麼人,她也會如此激動地撲向人家的。

    當他們把山洞裏的屍首搬出來,一一作了掩埋之後,梅奇就想離開大夥,去尋找兩撥人的遺蹟。

    但他不能如此,要為大家的安全着想。

    便護送大家回到了旅舍。

    這其中費了不少周折,又是背又是攙,來回幾趟,總算把傷員送回了旅舍。

    兩天來,他除了值夜巡更,剩下來的時間便蹲在屋裏,足不出户。

    只要大部分人傷勢好轉,他就立即離開。

    所以,上官瑩冰怎知他已有了先見,故意不來看她呢?

    人與人,特別是男女之情,有時會因一些瑣事,造成了誤會。

    而彼此間又不互通心曲,待到誤會加深,只怕就會鑄成大錯。

    等以後明白過來,已是追悔莫及。

    第三天,杏兒一早來請梅奇,説是上官夫人想見他,得到同意,她先走了。

    不去不好,可他又不想去,在屋裏猶豫。

    孟老兒道:

    “你這就不對了,丈母孃要見你,你還擺架子麼?”

    梅奇急了:“哎喲,師叔,你老可別亂説,人家聽見了,豈不笑話?”

    “怎麼是笑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光明堂皇,有什麼……”

    “師叔,人家不把梅奇當兇手、當卑鄙小人就已感激不盡,別的就別奢望了……”

    有人這時在外面喊:“梅大俠,起來了麼?在下有事相告。”

    是楊鵬的聲音,梅奇忙請他進來。

    “上官小姐有請。”

    梅奇愣了,怎麼做孃的剛來召喚,女兒也跟着來請。

    便道:

    “請楊大俠轉告上官小姐,上官夫人召見,在下見了夫人後,再到小姐房中問候,請小姐原宥。”

    楊鵬笑道:

    “真巧,那在下覆命去吧。”

    他走後,梅奇便到上官夫人的房間裏來。

    上官夫人獨住一間,由杏兒侍候。

    兩天不見,上官夫人已好得多了,坐在桌邊等他。

    見了禮,問候了幾句,梅奇便等着夫人開口,不知是不是又要找他報仇。

    萬書韻十分客氣,態度和藹,沒有咬牙切齒,也沒有玉面含嗔,讓他略略安下心。

    夫人嘆了口氣,道:

    “梅相公,老身今日請相公來,一則是為了謝救命大恩,二來是向相公賠罪。

    先夫之死,雖還未找到證據,究竟是死於誰人之手,但八成是那個人面獸心的邢天波乾的,牀上所寫血書,不過是嫁禍於相公罷了。

    怪只怪老身昏庸糊塗,以致使相公蒙垢受冤,如今想起來,實在太不該。

    所以……”

    梅奇道:

    “夫人,不必如此客氣,在下的確未有害上官前輩之心,只要夫人不把在下看得如此卑鄙兇殘,在下就十分滿意了。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夫人不必再提了吧!”

    “老身黑白不分,實在慚愧,望相公千萬不要耿耿於懷,記恨老身才對。”

    “夫人放心,在下器量雖不大,也不至於如此小心眼,只要夫人不再視梅某為仇人,梅某也就知足了。”

    “相公大人大量,幾度相救,請受老身一拜!”上官夫人説着站起來,就要下跪。

    梅奇急得不知所措,只好一閃身,躥到院中去了,臨行雙手抱拳:“在下不敢受禮,望夫人勿見罪,請夫人保重貴體,在下告辭。”

    上官夫人無奈,只得任由他去了。

    梅奇又來到上官瑩冰屋前,郎聲道:

    “上官小姐,梅奇奉命來到。”

    房門開了,是花素秋。

    “梅大俠請進!”

    屋裏坐着上官瑩冰,楊燕不在。

    花素秋道:

    “我找小二沏茶去。”説完徑自走了。

    屋中只剩下了他兩人。

    上官瑩冰未語臉就先紅了:“梅大哥,請坐。”

    梅奇有些驚異,怎連稱呼也改了?

    “小姐召喚在下,不知有何吩咐?”

    他依然保持着距離,稱呼不改。

    “我……我、我對不起梅大哥……”上官瑩冰低垂粉頸,心情激動,“一直冤枉了大哥,我、我好悔喲!……”

    梅奇道:

    “上官小姐,以往之事不必提了。適才令堂召見在下,也為的説明此事。”

    “梅大哥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小妹不知要如何才能報答……”

    “請小姐不必再説,俠義道中人,為對抗黑道邪魔走在一起,相互救援不過平常事,怎麼當得起大恩二字?”

    “梅大哥,請受小妹一拜!”

    她盈盈起立,撲地便跪。

    梅奇也只好跟着跪下:“小姐要如此多禮,在下便要告辭了。”

    上官瑩冰不管他説什麼,只管拜了下去,梅奇也只好還禮。

    拜罷,上官瑩冰站起身來,已是淚流滿面、一臉悽楚。

    梅奇驚道:

    “小姐為何流淚?莫非在下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麼?”

    “是的!”

    “這……從何説起?”

    “你不接受小妹一拜,分明記恨小妹,不解前嫌,將小妹一片真情,拒之於千里之外……”上官瑩冰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一口氣説了出來,“小妹稱你大哥,你卻稱小妹為小姐,你不肯原宥小妹,小妹還有什麼臉再見人……”

    “這……這、這,這從何説起?在下不是説了麼?過去的事已成過去,不必提起。

    若説在下記恨,請問小姐,梅某若是器量如此小的人,怎又會再救小姐呢?”

    “是的,你不記恨,但僅此而已麼?”

    “噫,在下能做的,不是就這一點麼?不知還要怎樣,請小姐明示。”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真不懂。”

    “好,我索性説了吧。大前天你救下我時,我當時有什麼舉動?”

    “這……”

    “説呀!”

    “小姐自己知道,説不説豈不是一樣的麼?”

    “不,我要你説!”

    “好吧,我説。

    當一個處於絕境,求助無望,決心一死,以免受辱之際,突然絕處逢生,救星從天而降。

    狂喜之際,十分衝動,難免就有衝動之舉。

    小姐,這是人之常情,人人都會這樣的。”

    上官瑩冰料不到他會説出這樣一番話來。

    她一直以為,那天她的舉動,已明白無誤地泄漏了真情,他不會不知道。

    可是下山後,他居然不來探視她。

    熬了兩天之後,她實在憋不住了,趁暢鵬來探視花素秋,請楊鵬幫她叫梅奇來,説是要感謝救命之恩。

    現在,她才知道,梅奇根本就不領“情”,所以才如此冷淡。

    她氣得眼淚直流:“你以為……我對任何一個……救我的人,都會這樣麼?你……”

    梅奇惶惑了,不敢再説話。

    “在你眼中,我上官瑩冰……竟是一個如此輕賤之人,對麼?你説呀!”

    梅奇囁嚅道:

    “小姐,在下何敢輕視於你,這話不知又是從何説起的?”

    “過去,我對不起你,但你以為我心中就好受麼?我當時也是迫不得已的呀!那天你走後,我一直安不下心。

    可是,再也見不到你。

    你知道麼,我為何一人從將軍府出來?就為的是找你呀!……”

    上官瑩冰鼓着勇氣,把能説的話都説出來,她怕梅奇再度不告而別,以後若是再也見不到他,那才是終生遺恨的事!所以,她不顧一切,把心中的話,當面對他説出來!

    梅奇頓時驚得目瞪口呆,這可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她隻身離開將軍府第,竟然是去尋他。

    這話意味深長。

    不過,他不放心。

    於是,小心翼翼問道:

    “找我報仇……”

    “你!……”上官瑩冰氣得話都説不出來。

    梅奇明白了,放心了,心裏的冰,開始融化了。

    “實在對不住,小姐……”

    “不能換個稱呼麼?”

    “唔,冰妹……”

    “你叫我什麼?冰妹?難道在你眼中,我竟是冰冷的怪物麼?”

    “是是……”

    “什麼?!”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説……”

    “説呀!”

    “瑩妹,你的話我懂了,可是……”

    “可是什麼?”

    “令堂不是將你已許配給邢……”

    “胡説八道!不管什麼人,也不能強迫我的意願。”

    “那麼,楊……又怎麼辦呢?”

    “楊?什麼楊?什麼怎麼辦?你倒是説清楚些呀!”

    “這……我在路上看到,小姐與楊二俠不是也……也很……”梅奇找不到合適的字眼,説不下去了。

    “唉,叫我説什麼好,你去問花姐姐吧。”

    正好花素秋來了,她是來探探消息的,不知上官瑩冰有沒有勇氣説出心裏話,若是沒有,她就要當代言人了。

    “什麼事要問我?”她笑眯眯問上官瑩冰。

    上官瑩冰已不再流淚,賭氣地一指梅奇:“姐姐,你把我們從楊家出來這一路上的情形説給這個人聽聽!”

    花素秋何等機靈,知道梅奇生了誤會了。

    她笑道:

    “好啊,姐姐替你講吧。”

    她從上官瑩冰從廣州出門講起,她們二人相識的經過,怎樣認識了楊家,一路上又是怎樣一種情形。

    這其中,她講出了上官瑩冰對他的一片痴情,講着講着,話鋒一轉,把梅奇的無情無義形容了一番,一個痴情,一個薄情,全然不能體察一個姑娘的心意。

    總之,照她這麼講來,全都是梅奇的不是。

    梅奇是個冷冰冰、乾巴巴,不知情為何物的魯男子、寡情漢。

    所以,他對不起上官瑩冰,因此罪孽深重,該當羞愧萬分。

    按照一般情理,像他這樣無情無義的傢伙,早就該受到嚴厲的懲罰。

    姑娘應該把他拋到九霄雲外,從此不理他。

    姑念他還年青,不諳世事,又是初犯,而且知悔願改,所以從輕處罰,只讓他當着花姐姐的面,向上官瑩冰賠不是,以後不再重犯,此事就算了結。

    這不知是哪一家的理。

    上官母女把梅奇視為冤家對頭,見了面要打要殺,人家自然只好躲開。

    照花素秋這麼講下來,梅奇就有一萬個不是,而且都是他的錯。

    這明明説不過去。

    但世間上有些事就是不可思議。

    梅奇被她説得羞愧之至,喏喏連聲,大罵自己不是東西,辜負了上官小姐一片情意。

    上官瑩冰在花素秋從頭説起時,禁不住羞澀,便躺到牀上,蓋起被子,把身子側了過去,臉對着牆,邊聽邊抽泣、邊流淚。

    等到聽到後來,花素秋越説越離了譜,把自己對不住梅奇的地方,全部給顛倒過來。

    你聽她説的:“要是上官姑娘不是對你有情有義,當時在老父牀邊那一掌,還不把你打得送上了西天?她當時是情不由己呀!不出手不行,出手也不行。

    啊呀呀,要是你處在這種境地,又該何為,你不摸着良心想想,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呀!……”

    上官瑩冰心想,當時是在激憤中出的掌,決沒有手下留情意思,這説到哪裏去了?

    “……你從曉月宮走後,上官姑娘日夜牽掛着你。

    那天她又是身不由主,向你挑戰,一個女孩兒家的心本就是柔弱的,你想想,為父仇為情郎,你要她站在哪一方?她的心早被撕扯成兩半了。

    若不是她對你情深似海,殺了你這個無情無義的薄情郎又有何不可?自從你溜之大吉,對她的安危不問不聞,使她幾度陷於危境。

    自從死了父親,她們母女孤苦伶仃,你身為男子漢,居然忍心拋下她們,一個人逍遙快活,説説看,你的心是肉長的麼?”

    上官瑩冰心想,那時母親咬定他是仇人,見面就要拼命,我自己也只能順從母命,找他算帳,他又怎敢來管我母女的安危呢?這未免説不過去。

    但花素秋可不管這些,她一直數落下去,聽得上官瑩冰忘掉了悲傷,最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怕笑出聲音,使勁用被子捂着嘴,於是一個肩膀在不停地抖動。

    梅奇見了,以為她在無聲飲泣,難受得真想跑到牀前跪下,向她認錯認罰。

    可當着花素秋的面又不好意思。

    只能在花素秋講話的間歇中,插幾句自己該死、不是東西的話。

    花素秋特別提到前天,當他救了上官瑩冰,她撲到他胸前的舉動,更是説得極為動情。

    説着説着連自己也流下了淚。

    “我説梅大俠,我們女子一旦心許某人,便是至死不變。

    上官妹子那天當着敵我之面,公開地表示以身相許,你遇到那麼一個痴情女子,還有什麼委屈可言?一個女子極重名節,她又是名門出身的千金小姐,能拋棄世俗之見,不像一些庸俗的脂粉忸忸怩怩,極為勇敢地投入懷中,你不想想這又是多麼難得的事?可你,你居然無動於衷,直如榆木疙瘩、沒心沒肺,整整兩日不來探問傷情,你、你、你……”

    梅奇左認錯、右賠不是,花素秋才放他走。

    等他一走,花素秋卻大笑起來。

    上官瑩冰紅着臉轉過身,翻爬起來,道:

    “姐姐,你還笑呢,妹妹急得要死……”

    “急什麼,怪事!”

    “你説得太過分了,我怕他一怒之下揮袖而去,那不是更糟了麼?”

    “最後他是這樣走的麼?”

    “不是。真想不到,姐姐你真會説啊!”

    花素秋道:

    “對男人就該這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無理也要變有理,現在不克着他們點兒,以後他就會欺負你!”

    “姐姐,你真行,楊大哥以後有苦頭吃了。”

    “你等着看,姐姐非把他馴服得乖乖的,叫他言聽計從,你可得學着點,懂了麼?”

    “咯咯……”上官瑩冰笑起來。

    “嘻嘻……”花素秋笑得更開心。

    誤會消除,梅奇心中大慰,心中開朗起來,除了值更,不時進去看望上官瑩冰。

    還到萬書韻房裏小坐,使上官夫人也十分欣慰。

    孟老兒抽個空兒問他:“姻緣本天定,尚需人撮合,有了月下老,你就不要孟老兒了麼?

    該打該打!”

    梅奇臉紅了:“不過誤會消除而已。”

    孟老兒也不説話,笑嘻嘻從腰帶上取下金嗩吶,徑自吹了起來。

    嗩吶調子喜氣洋洋,令人聽了心中快活。

    他在房裏吹不過癮,搬個凳子坐到天井裏吹。

    有姑娘問他:“喲,孟前輩吹得如此好聽,這是個什麼曲兒喲?”

    “嘻嘻,這叫鳳求凰,是你這麼大的姑娘最愛聽的。”

    要是個年青的漢子問他,他就説:“這叫鴛鴦配,是專給你這號人聽的。”

    有老的聽見他這麼説,問他:“老哥,這‘風求凰’也好,‘鴛鴦配’也好,是專吹給年青男女聽的麼?”

    “不對不對,是專吹給那些沒有成親的人聽的,成了親還有什麼聽頭。”

    “噫,還有這種規矩?”

    “老弟,你不睜開眼睛瞧瞧,把眼珠瞪得大一些兒,這不是有幾個小子和丫頭正在卿卿我我、呢呢喃喃麼?俺老兒正是給他們助興的!”

    這話是放開聲音説的,小小一個院落,又有誰聽不見?

    花素秋、上官瑩冰、卓武、楊燕、達娜,心中都在狠狠罵老頭可惡,這不是把她們的事當眾揭穿麼?本來大家大大方方的,好像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彼此相熟就坐在一起聊聊天而已,被這可惡的老兒這麼亮門大嗓地一嚷開,以後不就有些不好意思了麼?

    可梅奇、楊鵬、駱震坤、林雄、江狂浪聽了只是哈哈一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興許老頭兒説的是別人,與己無關。

    自己一向十分小心,沒人看得出來。

    唉,男人畢竟是男人,臉皮也確是比姑娘們厚得多。

    他們照樣若無其事地串門,各找各的主。

    梅奇和楊鵬、駱震坤去的是上官瑩冰、花素秋、楊燕的屋。

    林雄、江狂浪則往卓瑛、達娜、林雅妹的屋裏跑。

    這其中,只愣了楊鷹。

    他不難看出,上官瑩冰相中的是梅奇。

    花素秋早在楊家就説過,上官瑩冰是有了主兒的。

    可他在不知不覺中,被上官瑩冰的風采所迷。

    就在梅奇救了她的那天,他本該就省悟過來的。

    可他沒有。

    幸好,他們之中有了個花素秋。

    花素秋與上官瑩冰商量好後,抽個空與楊鷹“打開天窗説亮話”,讓他不必再存幻想,該把一份情意,放在替他治傷的林雅妹身上。

    她會從中替他撮合。

    林雅妹温文爾雅,天生麗質,此次對他的照顧也的確是無微不至、體貼關懷。

    他對她本也動了心,只是一時舍不下上官瑩冰。

    花素秋的良言,使他毅然答應下來,對花大姐的美意感激萬分。

    從那天起,他加入了林雄、江狂浪的隊伍,使本來覺得在房中妨礙了別人的林雅妹,也成了三位女主人之一。

    這樣無憂無慮、情絲綿綿的日子過了四天。

    凡是在“鳳求凰”樂曲中喝主角的人,無論男女,傷都好得特別快。

    這不能説不是奇蹟。

    他們暫時忘掉了刀光劍影、出生入死的境地,默默地品味着温馨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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