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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酒樓風波

    墨奇也在雁蕩山屏霞嶂的岩石堆中。

    他是幾天前的那夜從北路遊神梁季龍等四人手中逃出,便回到了靠近碼頭的旅舍裏。

    他白日換裝,扮成腳伕模樣,尋找梁季龍等人的蹤跡,他發覺,只剩下空屋一座,人已轉移。他不甘心,便到附近幾個坊尋找,一無所獲而歸。當夜,他在小屋中練功,昨夜被四大高手同時襲擊,雖然沒把他留在那裏,但也受了些內傷。他萬萬沒有想到,當夜達娜等人到蓮花坊尋找賊人回府後,達娜又一次被擒,也沒有想到,第二天酉時,辛加陀羅以翡翠古佛換回了達娜。

    辛加陀羅去換回、達娜時,也正好去了碼頭,探知了卓幫主一行要外出探訪賊蹤之事。

    他決心另僱一條船尾隨,以助一臂之力。

    此後卓幫主等人與達娜師徒相遇,他也未現身露面,直到此時此刻。

    他從未留下條子給卓幫主,有人冒用於他的名。為了暗中找出賊蹤,他決定不與卓幫主等人相見。晚上,他經常到卓幫主等人住地逡巡,以打探消息。

    在屏霞嶂雙方動手時,也發覺卓幫主一行人武功不弱,特別是出塵居士、蓑衣客、大和尚、歐陽吉,還有一個相貌英俊的書生。就連達娜,功夫也超出了他的估計。

    因此,他沒有出手。

    北路遊神梁季龍率六丁六甲逃走,他便緊跟其後追了下去。

    梁季龍等人逃向了左方,他不敢過於靠近,離最後一人七八丈左右,緊盯着那人的背影。

    這一追追到了天窗洞附近。

    天窗洞上小下大,十分險峻。從洞口至頂有條陡直的小路。梁季龍等人是從洞頂一側繞過,並不由天窗洞下去。

    他不禁感到納悶,這些人究竟往何處去?

    隨着林木石巖增多,他擔心失去對方蹤跡,便縮短了彼此的距離。

    他跟着這夥人東繞西拐,躥高躍低,繞了半天,竟從一處絕壁,繞到一條小路上來。

    這條路不知通往何處,只見延伸到一座密密的樹林裏。梁季龍等人已鑽了進去。

    “遇林莫入”,本是江湖禁忌,但墨奇顧不得許多,閃身而入。

    林裏十分幽暗,他運起神功,默察前面諸人的行蹤,居然一點聲息也無。

    他便運起護身罡氣,向林深處追去。

    走了十多丈遠,見到一個水塘。樹木稀疏,地勢緩平。

    他不由站下了。因為,他見到了一個人,是剛從一株大樹後閃出來的。

    這人衣服破爛,狀甚狼狽,正是六甲之首邪書生歐陽鴻飛。

    “嘿嘿,小子,大將軍恭候你多時!”他知道,決不止邪書生一個。

    果然,斷魂針史昌從另一株樹後閃出來。

    緊接着毒郎中柴瑾、紫衣玉女邱雲、白衣玉女童仙瓊、紅衣玉女茅竹苑也分別現身。

    墨奇隨即又聽到身後有人嗤笑,不用説,他已陷於羅網。

    扭頭一瞧,惡魁星張正才、鬼面秀才紀揚威、三環追命刀方宗輝、黑衣玉女駱玉花、黃衣玉女阮少玲、青衣玉女舒燕,呈半圓形將他圍住。

    唯一不見的是北路遊神梁季龍。

    這麼説,梁季龍與歐陽吉對掌時受了傷,所以不能親自出陣。但是,他必然藏在附近。

    歐陽鴻飛陰笑道:

    “風魔劍客,你的陽壽已到,年青青的,可惜得很啊!”

    接着六了之首紫衣玉女道:

    “風魔劍客,不如歸順本宮,包有你的好處。”

    墨奇有些吃驚,他們怎麼會認識他?

    邪書生又道:

    “兩條路任由你走。依本將軍看來,與龍虎宮作對,無異於以卵擊石。莫説是你孤身一人,就是天下名門大派,也不是龍虎宮的對手。何去何從,聽你一言。”

    “龍虎宮在何處?”墨奇問。

    他在拖延時間,以想出脱身之策。

    “你盟誓入宮,自會知道。”

    “龍虎宮有何宗旨?”

    “這個嘛,入宮後自會知曉。”

    “龍虎宮由誰主持?”

    “你問得太多了!快説,你走哪條道?”

    “你們何以知道在下是風魔劍客?”

    “天下無有龍虎宮不知道的事。”

    “果真如此麼?”

    這時,北路遊神梁季龍現身出來:

    “小子,你在拖延時間,本座奉勸你歸降龍虎宮,以免悔之不及!”

    “你們當真以為留得下我麼?”

    “好大的口氣!你師傅是誰?”

    “關你甚事?”

    梁季龍大怒,沉聲道:

    “六了六甲聽令!”

    六男六女齊聲道:

    “下座在!”

    “將膽敢與本宮作對的風魔劍客……”

    墨奇知道他要説什麼話,趁他還未説完,突然躍起向他撲去。他們之間距離七八丈,這一撲,嚇壞了六丁六甲。站在梁季龍附近的,急忙各展兵刃,向他出招。站在墨奇身後的,也紛紛向他撲來。他處於腹背受擊的危險境地。但他撲向梁季龍是假,打亂對方陣腳是真。

    一旦將六丁六甲引動,他在半空中突然將身一擰,瞅準落腳地向斜方橫躍三丈。人剛落地又立即雙腳一點,朝來時的方向躥去。

    但六丁六甲何等身手,應變之快也實是驚人。黑衣玉女駱玉花、黃衣玉女阮少玲、惡魁星張正才,似乎識破了他的脱身之計,立即朝後一個空翻,正落在墨奇前面擋住了道。與此同時,紫衣玉女邱雲、邪書生歐陽鴻飛、斷魂針史昌也及時躍起,落在了他身後。儘管如此,他總是甩開了一半的人。這是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哪怕是個充滿兇險的機會,他也要緊緊抓住。此刻,一陣喝斥聲中,雙方都出了手。駱玉女、阮少玲運起八成功力遞出了一劍。張正才則以兩隻判官筆,向他身上要穴招呼。三人攻勢之猛,勁力之足,實在嚇人。

    墨奇急於奪路而走,他早巳解下腰間軟劍,運足了八成功力,暴風般抖出一片光幕。

    而在他身後的紫衣女邱雲,也兇狠地剌出了一劍。邪書生則點出了金銅扇。史昌使的是軟兵刃鞭鉈,一頭是鏢,一頭是圓錐形鐵鉈。他打出的是鉈,貫足了內家真力,一根鐵鏈挺得筆直,像一根鐵棍。

    墨奇的軟劍本不該與別人的硬兵刃相接,但他已無選擇的餘地,只有憑內家真力硬把攻來的兵刃擋開。

    “叮叮噹噹”一陣脆響,他把當面的三件兵刃擋開,人也旋風似地衝將過去,使後面的兵刀全都擊空。但這六人都具一流身手,兵刃被震開後,前三人立即轉身發掌,後三人也快速無比地打出了劈空掌。

    墨奇在身形躍動間揮出一掌,並將護身罡氣運足,冒着掌勁衝出了圍堵。“砰”一聲大響,他的掌力震傷了惡魁星張正才,而其餘五人的掌力,全都擊到了他的身上。雖然仗着護身罡氣的屏障,但也被震得吐出一口鮮血,真氣頓時泄了一半。然而,他知道不能停下來,他強提真氣,不顧內傷,展開旋風掠影身法,直往來時的林中躥去,六丁六甲喝斥連聲,拼命追趕。

    然而,縱使他們輕功也臻一流,但與墨奇比較起來,相差不止一籌。

    莫説是六丁六甲,就是當今的頂尖高手,在輕功上只怕也要遜他半籌。

    追不出三五丈,墨奇已經沒了影兒。

    他們不敢再追。

    樹林漸密,偷襲極易。面對風魔劍客這樣的敵手,不能不小心謹慎。

    歐陽鴻飛與邱雲同時出聲,停止了追擊。

    墨奇一口氣掠出了天窗洞,回到屏霞嶂,見已無人蹤,便停下來歇口氣。他打算在此運功療傷。

    此刻他胸中氣血翻湧,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

    但是,他沒忘記那個大和尚中了最厲害的蝕骨粉,沒有解藥,半個時辰內內臟皆爛。

    他身上有解藥,那是在廣州黃埔碼頭一帶從梁季龍手上巧奪過來的。他必須先把解藥送去。於是,他勉強支撐着,直往山下掠去。等他趕到城中達娜他們住的旅舍,已經是渾身無力。他徑直去敲喻鳳、卓瑛的房門,她母女倆認識他。

    母女倆剛飯罷歸來,正要躺下。喻鳳開門一看,認出是他,喜道:

    “原來是恩人……”

    墨奇把手一擺,輕聲道:

    “在下送一粒解藥來,快拿去給大和尚服下。”

    喻鳳高興已極,卓瑛也跳了起來,母女倆顧不上招呼墨奇,慌着把藥送到對面的房間,請精通醫理的徐宛珠,去救治大和尚。卓瑛則上了樓,將這好消息去報告達娜。

    頓時,他們一個傳一個,齊都從自己的房間裏出來,擁到大和尚和歐陽吉的房間去。

    徐宛珠立刻將丹藥給大和尚服了,眾人都緊張地注視着大和尚,將信將疑地等待着。

    除了喻鳳、卓瑛深信不疑,解釋了此藥曾救助過自己的功效,才算説動徐宛珠下藥。其餘人未見過墨奇,心裏哪能放得下?

    一盞茶後,大和尚睜開了眼睛,見牀前擁着這麼多人,連忙腰一挺坐了起來。這一下,喜得眾人又是笑又是叫。大和尚也咧開了厚嘴皮傻笑。

    出塵居士道:

    “那位姓墨的客人呢?快請上來一見!”

    喻鳳“哎喲”一聲:“在樓下我們房裏呢,只顧高興,把恩人也冷落了。”

    眾人急忙魚貫下樓,來到喻鳳母女房間,裏面哪有人?

    “咦!人哪裏去了?”卓瑛跺腳。

    卓羣貴忙到外間櫃枱詢問,答曰早就走了,也不知往何處去。

    喻鳳後悔不迭:“糟,墨相公説話時有氣無力、面色蒼白,莫不是生了病?”

    林門主道:

    “説不定受了傷。”

    達娜道:

    “這人真怪,怎麼就不辭而別了?不懂禮數!”

    卓幫主道:

    “這位墨大俠於我家有恩,只恨無緣相見。”

    出塵居士道:

    “辛加陀羅大人正是接到風魔劍客的留柬,釋放了卓幫主的,莫非這位姓墨的大俠就是風魔劍客?”

    喻鳳道:

    “墨大俠能從梁季龍手中奪到解藥,豈是一般武林人?我看八成就是這位風魔劍客。縣城不大,可以找到他。”

    林公摯道:

    “我們分頭到大小旅舍去找,一定找得到的。”

    留下女的在家,男的分頭出去,結果問遍大小旅店,均無墨奇此人。

    眾人相聚後,商量行止。

    賊人既在雁蕩山,那就再到山上搜尋。

    第二天,他們又上了山。整整一天,搜遍了山上諸峯,再也不見六丁六甲和北路遊神的蹤跡。

    由此斷定,賊人根本就不在雁蕩山。

    墨奇悄悄從旅舍退出,直往城外走去,他要尋找一處僻靜地方來運功療傷。

    城西外的丘陵地上,有一座破廟,他徑直往那兒走,每走一步都感到十分吃力。

    從大道上看破廟,相距不遠,走起來卻有百十丈,他走進這座山神廟時,已精疲力竭。

    他隨便往地下一坐,背靠牆壁,立即收斂心神,眼觀鼻,鼻觀心,運起佛門蓮花心意功,斂集散存在四肢百骸的殘餘真氣。

    不多時,他已進入物我兩忘境界。

    醒來後,兩眼一睜,頓覺神清氣爽。

    佛門蓮花心意功極為精深,練成後功隨意生,生生不息,屬上乘陽柔功勁,自成一家。

    他感到內傷已愈,完好如初。

    “喂,小子,你睡夠了麼?”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着實把他嚇了一跳。

    循聲看去,只見供桌上坐着一個土味十足的鄉巴佬,這老兒身架不高,滿臉堆笑,一身黑土布衣褲,一點也不起眼,唯一讓人看着扎眼的,是腰上圍着一塊大紅綢巾以充作腰帶。

    腰帶上插着一隻舊嗩吶。

    “老丈,問在下麼?”

    鄉下老頭笑嘻嘻説:“不問你這個在下的,莫非我老兒問自己不成?”

    “在下睡夠了,老丈,告辭;”

    “哎,慢來慢來,你就這麼一走了之麼?”

    “是啊,怎麼了?”

    “小子打瞌睡,老兒替你趕蒼蠅,睡足了就走之大吉,只怕你良心過意不去吧?”

    “老丈替在下趕蒼蠅?如此,多謝老丈。”

    “謝也不必謝了,老兒守了你一個時辰,肚子也餓了,你看……”

    “在下奉送二兩銀子,老丈自買吃喝如何?”

    “不行不行,老兒可不能佔這個便宜。”

    “那要如何?”

    “請喝酒吧,兩人都吃,這樣你也不吃虧。”

    “好,老丈請。”

    老兒麻利地從供桌上跳下來,笑嘻嘻跟着墨奇走。來到城中上了家酒樓,這是鄉巴佬指名的,叫“醉月樓”。此時正值黃昏,正是酒樓生意好的時候。鄉巴佬似乎非常熟悉,把墨奇領到角落裏坐下。要了酒菜,墨奇與他攀談。

    “老人家尊姓大名?”

    “嘻嘻,老兒姓孟,名一夫。”

    “聽口音,老丈並非江浙人士。”

    “老兒祖籍山西。”

    “老丈來此地探親訪友?”

    “不是不是,老兒專愛各地走走,瞧瞧有沒有紅白喜事,好湊個熱鬧。”

    墨奇不解:“紅白喜事?”

    “老兒是吹鼓手,就靠這玩藝兒掙口飯吃。”他拍了拍腰帶上的嗩吶。

    墨奇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你大爺有無紅白喜事,照顧小老兒?”

    “沒有沒有。”

    “只怕不見得吧。”

    “老丈此言何意?”

    “酒菜來了,喝酒喝酒!”

    墨奇品出老頭兒話中有話,當下也不再問,吃喝起來。

    鄉巴佬幹完了一壺,又叫了一壺。

    “你瞧,與你相好的來了。”老兒忽然説。

    墨奇抬眼望去,不禁一驚。

    只見上來了三個豔麗女子,竟是紫衣玉女邱雲、黑衣玉女駱玉花、黃衣玉女阮少玲。

    她們風姿綽約,引得酒樓上人,頻頻向她們注視。

    三個女子已換了服飾,八卦披風也沒有了,她們六隻妙目一睃,看見了墨奇。

    邱雲向二女示意,姍姍向他走來。

    鄉巴佬輕聲笑道:

    “豔福不淺,這下子可用得着小老兒了,紅也行白也行,都要吹鼓手才熱鬧。”

    這話很對,也很絕。

    你要是與這三個女子相好,那就是辦喜,你要是與這三個女子成仇,那就準備辦喪事吧。

    總之,他鄉巴佬都有份。

    墨奇聽出,這鄉巴佬可不是土老兒。

    邱雲當先來到墨奇桌前,盈盈一笑:“墨相公,可以坐下麼?”

    墨奇還未答話,孟一夫老兒便一口答應。

    “這兒本就空着,三位姑娘請坐請坐。”

    邱雲道:

    “謝謝老丈。”

    三女各拉出一張凳子坐下。

    駱玉花道:

    “相公腳上功夫真不錯,一溜就沒了影兒。”

    阮少玲笑道:

    “風魔劍客嘛,不就像風像魔?”

    墨奇淡淡地道:

    “三位來此,就為的是告訴在下這一點麼?”

    邱雲道:

    “墨大俠,別誤會,我們是專程來請你的。”

    “請我?此話怎麼説?”

    “請你上龍虎宮。”

    “龍虎宮在何處?”

    “到了便知。”

    駱玉花岔一句:“不敢去麼?”

    墨奇微微冷笑:“不就是個龍虎宮嘛,在下奉陪。”

    邱雲道:

    “少俠,聽你口氣,你對龍虎宮有輕視之意。這也難怪,那是你對龍虎宮知道得太少的緣故。你要是親臨其境,只怕就會另眼相看。”

    “何以見得?”

    “到時便知。”

    “什麼時候動身?”

    “今夜三更,小女子等人在東門候駕。”

    “好!”

    駱玉花嬌滴滴道:

    “少俠,男子漢説話可要算數啊!”

    “放心,墨某人言行一致。”

    孟一夫連忙道:

    “我老兒也去。”

    駱玉花瞧他一眼:“你?你去做什麼?”

    “嘻嘻,小老兒去了用處大着呢。龍虎宮如果要嫁女,老兒就吹一段喜氣洋洋的調兒,龍虎宮要是舉喪,老兒就……”

    邱雲板着臉斥道:

    “休要胡言亂語!”

    阮少玲問:“你是什麼人?”

    “我?吹鼓手呀!”

    “憑你也配去龍虎宮?”

    “姑娘不知,小老兒嗩吶吹得可好呢!姑娘要是坐上了花轎……”

    阮少玲紅了臉:“放肆!還不閉上嘴!”

    孟一夫搖搖頭,嘆了口氣,抓起酒壺就灌,果然不再説了。

    邱雲站起身,道:

    “相公,告辭。”

    等她們一走,孟一夫嘆了口氣:“你福氣真好,叫小老兒羨煞。”

    墨奇十分奇怪,居然邀他上龍虎宮。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他們意欲何為?

    鄉巴佬的話他也沒聽進去。

    “喂,我説劍客,三更半夜的去見大姑娘,嘻嘻,可以僱小老兒了吧?”

    墨奇道:

    “又何必僱呢?老丈不是認得她們麼?把我帶到這兒來,不就是讓她們找我麼?”

    鄉巴佬笑嘻嘻道:

    “是人家姑娘要找你,老兒怕她們找不到,故所以把你帶來,嘻嘻,果然找到啦!”

    墨奇道:

    “老丈也是龍虎宮的人?”

    “不配不配,小老兒從未進過什麼宮什麼府什麼殿的。”

    墨奇實在拿不準鄉巴佬的路數,也就不再多言,起身道:

    “在下先走一步。”

    老兒一把抓住了他:“哎,不忙不忙,你走了,小老兒一人喝酒沒勁,再説,你一走熱鬧也看不成了。”

    “熱鬧?”

    “是啊,這酒樓上還有熱鬧瞧呢。”

    墨奇十分納悶,乾脆坐下來等着瞧。

    兩人一個吃喝,一個東看西瞧。

    墨奇觀遍樓上食客,似乎不見扎眼人物。

    又過了一陣,他實在坐不住了,正要起身,卻聽孟老兒咕嚕道:

    “這不來了麼?”

    此刻,從樓梯口上來了一個絕色女子,她一身黃衫,素雅潔淨,比起龍虎宮諸玉女,還勝三分。

    食客們正要出口輕薄,一眼瞥見她身後跟着個五大三粗的猙獰漢子,俱都把話嚥了回去。

    這漢子就像廟裏的金剛,看着就叫人害怕。再加上他腰間掛着一把闊大的利刀,更讓人退避三舍。

    那大漢亦步亦趨,跟在這千嬌百媚的小姐身後,充當護花使者是再也恰當不過。

    墨奇也感到十分驚詫,這姑娘如此美麗,這大漢又如此猙獰,兩人在一起,不是引人注目、招惹是非麼?

    豈止如此,接着又上來了一個大漢,天,這傢伙身量個頭都與前面這大漢差不多,連相貌和兇惡也是不分高下,唯一不同者,走在前的蓄着黑鬚,走在後的卻蓄着紅須。

    最後又上來個俊秀少女,一看便知是個丫鬟。這兩男兩女是如此的不同,倒也相映成趣。

    墨奇看得目瞪口呆。

    孟一夫小聲道:

    “喂,別盡瞅人家小姐,小心惹禍!”

    墨奇臉一紅,趕緊把頭低下。

    “喂,快看,馬上就有熱鬧瞧了。”

    墨奇抬頭,只見樓梯口又鑽出來三個年青公子,他們衣着華麗,傲氣十足,俱都帶着兵刃,一望而知是難惹的角色。

    其中一帶劍青年,相貌似曾相識,但又不知在何處見過。

    此時已由小二擦淨了一張桌子,那小姐主僕四人已坐下。

    後面上來的三個公子爺落坐在他們旁邊。

    三人從坐下起,就朝着那絕色女子呆看。

    墨奇小聲問孟老兒:“老丈識得他們麼?”

    孟老兒笑嘻嘻地回答:“不識不識。”

    “那又怎知道有熱鬧要看?”

    “老兒會掐會算。”

    墨奇忽然想起了一處地方來,忍不住問老兒:“老丈,這女子莫非是蘇州愣伽山曉月宮裏的人麼?那兩條大漢一個是凶神熊兵,一個叫惡煞袁虎,對麼?”

    “你倒也識貨,怎麼知道的?”

    “曉月宮主人上官彥,號稱天下第一劍,江湖上誰又不知道呢?”

    “不錯不錯,上官家威鎮武林不説,曉月宮的女主人你知道麼?”

    “聽説女主人叫萬書韻,三十年前其父在武當較藝,一氣眭了各大門派的掌門人,只與少林武當的掌門平手,因而名噪一時。萬家後來居住在泰山,對麼?”

    “嘿嘿,對極了,萬家善使青龍短柄戟,並有一手天下叫絕的暗器功夫,這暗器叫什麼知道嗎?”

    “不知。”

    “叫金燕子。”

    “稀罕。”

    “萬家多年不在江湖走動,故很多人把金燕子給忘了。”

    “這是一種什麼暗器?”

    “別隻顧説話,瞧熱鬧吧。”

    墨奇又抬頭望去,上官家那女子正側着頭,正好住這邊瞧來,四目撞個正着。

    他沒有移開目光,因為就像是被吸住了。

    那姑娘的目光卻從他身上移向了一旁。

    只見姑娘嘴皮動了動,兩條大漢直朝這邊望過來,四隻銅鈴眼一瞪,忽地站了起來,就像這酒樓上平空豎起了兩根柱子。

    墨奇暗暗奇怪,怎麼回事?這凶神惡煞莫非認錯了人?

    兩條大漢噔噔噔直朝他走來。

    墨奇不理,端起了酒杯。

    人未走到,黑鬚大漢就獰笑道:

    “好啊,老小子,你卻藏在這裏!”

    紅須大漢吼道:

    “今天大爺要扒你的皮!”

    黑鬚大漢叫道:

    “往哪裏躲?”

    墨奇不解,他們是對他吼叫麼?

    扭頭一瞧,咦,孟老兒卻不見了。

    兩條大漢一邊一個,離墨奇五尺,彎腰去瞧桌子底下。

    墨奇也不禁偏頭一看,嘿,這孟老兒不知何時鑽到了桌子底下。

    “老小子,滾出來!”紅須大漢吼道。

    全酒樓的人都站了起來,齊齊伸長了脖子,看不見後又忙着彎下腰。

    孟老兒一拍墨奇的腿,小聲説:“你得幫幫老兒,別讓他過來!”

    墨奇問:“你和他們有過節?”

    黑鬚大漢蹲了下來,往桌子底下一把抓去,老兒一下縮到了牆根。

    紅須大漢也蹲於下來,就在他旁邊“哧”地一聲,孟老兒躥過去了。

    兩條大漢大怒,倏地站了起來,四下裏尋找。

    孟老兒在另一方的桌子底下伸出頭來道:

    “喂,笨熊,猿猴,不干我老兒的事,是他讓老兒乾的,你們問他才是!”

    這老兒竟把手指着墨奇。

    墨奇一呆,鬧個滿頭霧水,我讓你幹什麼了?這不是胡扯嗎?

    紅須大漢衝了過去:“先抓住你小子!”

    孟老兒等他來到,“哧溜”一下從他膈肢窩下鑽過去,還順便搔了他一把,比貓還靈活。

    紅須大漢忍不住“嘿嘿”一聲笑出來,旋即破口大罵:“老小子,我把你的六陽魁首扭下來!”

    黑鬚大漢噔噔噔朝另一頭堵,有誰攔着他,便順手一撥,把那倒黴的傢伙一下掀到丈外,碰翻了桌子,打碎了碗碟。

    孟老兒東一躥、西一溜,要不躲在人後,要不直接從兩條大漢的膈肢窩下鑽過去,還趁機扭一把、搔一下,把兩條大漢氣得笑出聲來又破口大罵。

    這一下,整個酒樓又笑又鬧,亂得一蹋糊塗。

    那三個錦衣公子忽地站了起來,其中一人道:

    “小姐,這鄉巴佬如此放肆,在下將他拿住,交給小姐治罪!”

    只見他雙肩一晃,已到了老兒跟前。

    另外兩人也同時身影閃動,從兩邊堵截。

    但是,孟老兒早鑽進了人堆中,等把人們拉開,他早沒了影兒。

    店老闆店小二戰戰兢兢來到絕色女子面前,道:

    “小姐,小店本少,這……”

    丫環站起來道:

    “休要羅嗦,喏,拿去!”

    她遞給店老闆兩錠銀子,不下四十兩。

    老闆喜得左謝右謝,這才下樓去了。

    一場熱鬧就此收場。

    墨奇心想,這老丈等着瞧人家的熱鬧,結果熱鬧到自己頭上來了,這不是活該嗎?

    該走了。

    他剛站起來,紅須大漢來了:“喂,你這小子也想走麼?”

    “在下要走,與尊駕何干?”

    “你小子指使鄉巴佬,罪責難逃!”

    “在下並未指使這位老丈,也不知……”

    一個錦衣公子叱道:

    “剛才那老兒明明指着你招認的,你還想賴帳?!”

    黑鬚大漢吼道:

    “你小子無賴,看大爺收拾你!”

    墨奇心中叫苦不迭,這孟老兒也太缺德。

    他無法分辯,鬧得滿臉通紅。

    小姐忽然制止兩條大漢,道:

    “熊兵,袁虎,用不着和一個無賴計較,回來吃飯吧。”

    這話深深刺痛了墨奇。

    熊兵吼道:

    “便宜了你小子!”

    袁虎道:

    “下次碰上,絕不輕饒!”

    錦衣公子雙手向小姐一揖:“在下季國忠,這兩位鄧彪、戴虎,號稱浮山雙龍……”

    那小姐冷冷道:

    “三位不必自報家門,請自便吧。”

    完全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色。

    墨奇心中滿不是滋味,自顧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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