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死了?”坐在沙發上的年輕人沉聲問道。
陰鬱。俊美。
他的手上端着加了冰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在透明的玻璃杯裏起伏搖曳。
大屏幕上正在進行着一場波蘭對阿根廷的球賽,電視機沒有聲音,就像是一場追逐激烈技術高明的啞劇。
一個西裝筆挺的老人站在沙發後面,輕聲説道:“全死了。”
“屍體找到了?”
“找到了。”老人説道:“他們沒有被虧待。都死得好好的。”
年輕人仰頭,將杯子裏的酒水一口飲盡。
他一隻手轉動着空杯,譏諷地説道:“他們倒是英雄惜英雄。”
“那個方炎的實力確實是深不可測。不是普通人可以對付。”老人説道。“他們——太弱了些。”
“還是太急切了。”年輕人説道。“要是再等一等,或許就不會這麼被動。這一場賭,輸掉了半座龍圖。可惜啊。”
“也不過是個漂亮的空殼子而已。輸了也就輸了,少爺總會有翻盤的機會。”老人温和的勸解道。
“話是這麼説沒錯。可心裏終究是有些不舒服——”
“這也是我一直勸少爺的,出刀見血。如果不能見血,那就不要讓人知道你手裏握着把刀。少爺得到這次教訓,以後思考事情想必會更加全面周到。也不能算是壞事。”
“我和他比——如何?”年輕人問道。
老人沉默。
“直説無妨。”
“不好説。”
“怎麼個不好説?”
“少爺,我看懂了。但是看不穿。方炎,我以為我看懂了,也以為我看穿了——其實又沒看懂又沒看穿。”老人説道。“看到他站在那裏,一刀刺過去,發現刺中的只是他的影子。”
“真是個難纏的傢伙。”男人苦笑。“你説,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命運?時機成熟的時候,怎麼他就偏偏出現了?”
“這就是命。”男人説道。
外面響起汽車喇叭的聲音,老人看了男人一眼,説道:“少爺,老爺來了。剛才李秘書打過電話。”
“他過來做什麼?”男人皺眉。把杯子裏的威士忌一口飲盡,説道:“出去接接。”
車子在院子裏停穩,江逐流快步走過去打開車門。笑着説道:“爸,你怎麼到這邊來了?有什麼事情回去再説不行?”
“你媽在家裏嘮叨,咱們父子倆想説句知己話都不容易。”江龍潭出聲説道。“走,陪我去揮兩杆。”
彎腰。揮杆。
啪!
白色小球疾飛而去,直上果嶺。
“好球。”江逐流大聲稱讚。“爸,你這是寶刀未老,差點一桿進洞。”
“一桿進洞靠的是技術,更多的是運氣。算不的數。”江龍潭説道,提着球杆朝着高爾夫球的落點走去。
他站在果嶺上面,用推杆輕輕地將小球推進洞口,説道:“寧願多推一杆,也要確保球能順利進洞。進洞的球才是好球。不然,揮杆再漂亮也不會得分。”
江逐流知道父親話中另有深意,點頭受教地説道:“爸,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江龍潭搖頭,絲毫不給兒子面子的説道。
江逐流苦笑,説道:“看來我又做了什麼事情讓你不滿了?等不及我回家,跑到這邊來教訓我。”
“你知道一直以來躲在背後和我們江家作對的是誰嗎?”江龍潭將手裏的球杆交給身後的李秘書,接過毛巾擦拭手掌,出聲問道。
“爸,如果我連這個都不知道,你一定對我相當失望吧?”江逐流笑呵呵地説道。“柳家組建了花城最早期的能源公司,咱們龍圖集團後來者居上,他們在背後搞點小動作是理所當然的——咱們也沒少給他們上手段不是?大家彼此彼此,心知肚明。”
“那你知不知道,他們掌握的信息遠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多一些?”江龍潭説道。
“他們掌握了什麼?”江逐流問道。
“陸名圖。”江龍潭聲音陰冷地説出這三個字。
“什麼?”江逐流大驚。
“看來我們父子是應該好好聊聊了。現在局勢突變,江家的寒冬來了。”
“那件事情發生在國外,神不知鬼不覺,他怎麼可能掌控這件事情的真相?”江逐流説道。“再説,動手的都是外國人,現在那些人一個個的全都死掉了。就算查也沒辦法查到你頭上來。”
江龍潭表情陰冷,説道:“如果,汪梨沒死呢?”
“陸朝歌的姑姑?汪梨沒死?她怎麼會——她在哪裏?”江逐流一臉驚訝地看向自己的父親,説道:“你失手了?”
“是我太大意了。要是換一種手段,想必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江龍潭微微帶有些遺憾地説道。“不過,也幸好她死裏逃生又活了過來。她死了,就沒有一點希望了。那些東西,就永遠地成了秘密。太可惜。”
“我不明白。”江逐流説道。
“不得不承認,陸名圖是一個天才科學家。在二十年前,他在能源領域的研究就已經走在了世界的最前端,即使是現在,魔方技術也仍然是全球的能源研究室正在努力攻克的難題——”
“那個時候,我和他的觀點產生了分岐。我希望將魔方技術軍用化,那樣的話,我們可以拿到軍部的天量訂單。而他卻希望魔方民用,他不希望自己製造出來的東西成為殺人或者參與戰爭的工具——真是個聰明又迂腐的傢伙。我和他的觀點對立,矛盾也越來越大,研究室的工作也只能暫時擱置。”
“後來,我找來劉井替代他——”
“劉井是柳家的人。他有一個情婦,那個情婦給他生了一個兒子,瑞士銀行帳户上面時常會接到大筆的匯款,我找黑客跟蹤過,那些錢都來自柳家下屬的一個進出口貿易公司。”江逐流説道。“我之前提醒過你。”
“這麼明顯的間諜,難道我會沒有察覺嗎?”江龍説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陸名圖死後,劉井和我老死不相往來。奇怪的是,他明明恨我,卻又不願意離開龍圖——那麼,他所圖謀的是什麼,不是很容易就猜到了嗎?”
“那你為什麼一直不把他換掉?”
“我不換掉他,是因為我希望我的對手在我身邊看着,讓他們看着我在做什麼。”江龍潭説道。“如果一個間諜的智商不夠的話,那麼,誰能肯定他就不會為我們所用呢?”
“他死了——”
“他的死和我無關。”江龍潭很是嚴厲地打斷了兒子的話。“這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陸朝歌剛剛發生車禍謀殺事件,所有人的矛頭都指向我,無數的人在指責和攻擊我的時候——劉井突然間跳出來和我大吵大鬧,而且出門就被水鍋砸死。這確實讓我進退兩難,很難洗清自己的嫌疑。”
“柳家掌控了汪梨,所以父親這麼多年一直不敢將陸朝歌逼迫的太緊?”江逐流好奇地問道。“我一直以為,她在很早以前就應該消失的——這樣一個人的存在,對我們又有什麼好處呢?”
“我在釣魚。”江龍潭説道。“想要釣一條肉質鮮美的大魚,總要有那條大魚看的上眼的魚餌才行。陸朝歌就是那最合適的魚餌,我持杆也持了二十年了。眼看魚要咬鈎了,卻被你一塊石頭給砸跑了。”
“汪梨?她一個廢人,有什麼好釣的?”江逐流不屑地説道。
“之前我也是這麼想的。”江龍潭搖頭嘆息。“所以,我想把她從這個世界上抹掉。死人才能夠保密。越少的人知道那件事情,我們就越加安全越是有利。這件事情,終究是我做錯了。陸名圖,他這個呆子,竟然也開始和我耍起了心眼。”
“他做了什麼?”江逐流問道。
“陸名圖死後,我從他的辦公桌夾縫裏找到了一個筆記本。原來他已經攻克了魔方技術的最後難題,讓她可以大範圍地投放於民用領域——”
江逐眼滿臉震驚,説道:“魔方呢?真正地魔方在汪梨手裏?”
“這是我的懷疑。”江龍潭説道:“汪梨是陸名圖夫婦最親近的人,他在日記裏面經常寫到這一點。而且,汪梨本身也是搞能源研究的,陸名圖在擔任研究室負責人的時候,汪梨還是陸名圖的助理——陸名圖很有可能將已經成熟的魔方技術交到了汪梨的手裏。”
“柳家不知道?”江逐流問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
“他們怎麼可能知道?”江龍潭冷笑。“如果他們知道的話,汪梨還能活到現在嗎?陸朝歌還能活到現在嗎?”
江逐流不再説話。
事情太複雜了。比自己所想象的還要複雜十倍百倍。
他知道他的父親睿智果斷,卻有時候太重感情。他以為父親留着陸朝歌是不忍下手,是想要把她感化讓她成為真正的江家人。他也甘心配合,希望能夠抱得美人歸。
原來,她是父親的釣餌。
父親要引汪梨上鈎,想要讓汪梨主動和陸朝歌聯繫。沒想到的是,汪梨竟然按捺的住,對陸朝歌的生死苦悶完全不在意。
而為了不讓魔方技術被柳家捷足先登,父親又得死守這個秘密。
可是,這一切都被自己給破壞了。
“我已經察覺到,汪梨和朝歌聯繫了——從陸朝歌看我時的眼神中感覺到了。我想,再給她們一些時間,也給我一些時間。二十幾年都等了,何必着急這一天兩天呢?”
“一些有天賦或者自認為有天賦的演員,他們總是沒有耐心,總是着急地想去表明自己——”江龍潭看着江逐流的眼神無限惋惜:“那天晚上,你演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