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大凶如雲宗文已被人救走,不由又驚又怒,他驚怒的是數十年來,絕魂寺首次遭人侵入而無法留下那人性命。
不過──
在一陣憤怒之後,他卻得意地陰笑道:‘無知匹夫,那小子已中九絕毒散之毒,勢難再活,縱被救去,又有何用。’
陡然──
他想起會受人如此調弄,未能留下擅犯絕魂寺的敵人,這完全是壞在那‘九死喪門釘’之上。
心念所及,不由面露殺機:
‘九死喪門釘,嘿嘿,鄧元倫老狗,太爺如果不找你要回一點公道,就不姓範,哼哼哼!’
皖南名勝九華山,巍峨矗立,高插霄漢,密巒幽岫,嶂巖重疊,終年煙霧繚繞,看不清頂上景物,其山勢之雄偉宏壯,峯壑之靈奇險峻,不遜宇內名勝的五嶽。
本來,這九華山素向乃是一些走馬章台,騷人墨客,避暑清遊,尋幽探勝的好去處,每逢春夏之季,登山遊歷者頗不乏人。
然而──
自從山上出現了一座神秘的寺觀之後,數十年來,九華山之名,更是勝傳遐邇,名冠五嶽之上。
只是,所著名的,卻不再是山奇景幽,而是成為人人聞而裹足,甚至心寒膽落的龍潭虎穴,近來幾絕人跡。
寺名絕魂,令人聞之轂觫,觀中主持,又是威震武林,無人知其廬山真面目的一代兇獠─千面如來。
是僧!卻無悲天憫人,普渡眾生的菩薩心腸,而是兩手血腥,僧袍染赤,殺人如麻的梟獠。
是寺!卻無出塵脱世,離羣索居的靜修願望,而是陰險詭詐,心狠心黑,橫行武林的惡魔。
誠然──
普天之下,人人無不對絕魂寺十分悸懼,自保猶恕不及,那敢擅越雷池,自取滅亡。
然而──
茫茫人海,芸芸眾生中,勇敢之人,也不會沒有一個。
見霧濃露重的夜晚,也是欲曜前的昏黯時份。
這舉世驚恐的九華山上。
陡然──
一條人影,在嵯峨突兀的峻險山嶺間,縱跳奔馳,動作奇快,身形隱秘,明眼人一看,不但知道這人身具上乘武功,而且對這險峻山勢,並不陌生。
這夜行人渾身蒙在黑巾之內,時又在昏黯,故除非細心注意,極難發覺。
黑影直向山後奔去,剎那間,已來至一處懸崖,才見他隱樁佇足,他身形一停,這才令人看清,在他左脅下,竟還挾着一個人。
他略一猶疑,旋即撲身躍下懸崖。
奇怪?他為何跳入崖中,是想自殺?不然………?
半晌,人影一幌,蒙面人又躍上崖石。
只是──
他脅下那人已不復存在,啊!他竟將那人放在崖中。
這更奇怪,他想害那人嗎?那乾脆將其從崖上往下拋就可,又何必多費手腳,否則,他又怎麼只放下那人,而自己翻身復起。
蒙面人對着懸崖俯望,好久,好久,才幽幽地一聲低微的長嘆。
嘆聲雖低而微,但卻充份顯示着,蒙面人這一嘆之中,竟含藴着無限的淒涼與惋惜之意,也發舒出蒙面人心中無限的後悔與憂慮之情緒。
這更奇怪,蒙面人何以會生出這些矛盾的情緒,難道他與崖中之人,甚有淵源。
蒙面人長嘆過後,方始掉轉身,展起輕身功夫,直向九華山下奔去。
荒山寂寂,除了偶爾傳來的深山獸吼猿啼之聲,以及松濤拍發之聲外,一切是那麼死靜,使淒涼的九華山,更蒙上了一層恐怖與陰森。
斗轉星移,更漏星殘,東方已現出一片茫茫的白色,黎明已替代了黑晚。
轉眼間──
東方天際,五光十色,霞彩斑爛,旭日漸升。
絢麗多姿的朝陽,輕爽地照耀着大地,但見早晨的九華山,竟是滿山翠綠,一片生機,充滿着青春的氣息,不再是昨夜那等陰沉淒涼。
尤其山後一處幽谷,更是百花競豔,芬香馥郁,翠麗如畫。
這幽谷,約莫十畝方圓,底下蒼松翠竹,奇花異草,雜生其間,令人置身其間,不禁油生出塵之念。
驀地裏──
谷底右側,傳來了一聲嘆息,聲音是那麼蒼老,那麼淒涼。
循聲看去,但見谷側有着一間簡陋的茅屋,嘆聲正發自茅屋中。這間茅屋不但造得奇特,而且也造得怪異。
因為他不但末依山壁,或傍巨樹而建,更不惜那些老樹古木之濃蔭,而是獨自建在右谷一數坪方圓的平禿地上。
茅屋四周,由內而外,極有秩序地,佈置着三層裝設。
內層是十二塊尋丈巨石,中間是二十五支按梅花樁方式,排置的木樁,最外圍才是數十株參天巨樹。
這些巨樹、木樁、巨石,疏落而有秩序,整齊地包圍在茅屋四周圍。
顯然──
這是一道錯綜復什,奇奧無比的陣勢。
當然,此茅屋主人必是個奇特之人,他不會是絕魂寺之人,否則,他何必匿居此谷,而又巧布奇陣。
然而──
絕魂寺的千面如來,怎會在卧榻之旁,讓人酣睡,任由此人築居於此。
於是一聲同樣的嘆息,再度從茅屋之中傳出。
嘆聲歇處,茅屋門口,出現了一個老人。
但見這老人,約莫古稀年紀,生得鶴髮童顏,貌相高古,五官端正,一望而知是位正義長者。
老人雖然鬚眉皆皤,卻毫無龍鍾老邁之態,尤其雙眼開闔之際,精光灼灼,亮如朗星,竟是一位內家高手。
只是──
此刻,他那濃霜似的長眉,卻微微皺結,那逼人的目光,也微露淒涼之色,就好像在他心中,藴藏着一股惋惜與悲憫之情緒,怪不得他連聲低嘆。
又是一聲嘆息,發自老人口中:
‘唉!道消魔長,正氣淪落,梟獠囂張,眼看一場血雨腥風的浩劫,不久又將重演,可憐老朽空有滿腔除魔熱誠,卻無絲毫驅邪之力,真正是心有餘力不足,枉費一世令名,放逐流水。’
喃語至此,聲轉悲憤:‘可惡的是那孽徒,竟敢背叛吾教規,做下這等傷天害………咦!’
老人話到半途,突聞一聲微弱的嘆息,聲音短促而低沉,顯示出嘆息之人,不是身負極重內傷,就是病入膏肓,奄奄將死之人。
嘆息聲斷斷續續,更夾什麼蠕動之聲。
老人面露驚詫之色,倏然雙肩微幌,並未見他作勢,寬袍展處,人已穿過巨石,木樁,
掠出十餘丈遠,來到一棵巨樹下。
入眼卻見樹側匍匐着一個少年人,老人急忙詫語道:‘閣下可是絕魂寺門下,為何受傷至此?’
少年聞言,上身一陣顫動,緩緩地雙手支身,仰頭而視,緩聲答道:‘在下雲宗文,並非山上匪徒,而是誤中奸計,致…………’
話猶未了,老人仔細端詳少年面龐,忽地啊了一聲,截斷少年之話道:‘小友你是蕭劍雙英雲雁飛之子?’
少年人聞聲一震,喟然道:‘是的,晚輩正因爹孃蒙受不白之冤,因此,才冒險登此……………’
老人再度啊了一聲,未待雲宗文多説,立即兜手挾起他的身軀,微一點足,迅速返身躍入茅屋。
入得茅屋,將雲宗文放在木牀上,然後説道:‘文兒,我們是一家人,看你受傷甚重,師祖先替你療好內傷,然後再談經過。’
雲宗文聞言,雖已知道這老人與爹孃必有淵源。
但他因自小就遠離雙親,故不知雙親師父姓名,聽老人所言,只好暫時按下心中疑問,任由老人擺佈。
老人將雲宗文上衣褪下,然後凝神聚氣,功貫雙掌,右手扣住他志堂,左手按在中庭穴上,迫出體內真元,輸入雲宗文體內。
不料──
老人雙掌真元一入雲宗文體內,雲宗文卻登時氣喘心促,痛極而泣。
老人見狀有異,心頭方自一驚,倏覺右手內力所至,竟無法導引對方經穴,不由心頭大駭。
雲宗文茫然不解,不知老人所指。
老人見他疑惑之狀,乃補充地道:‘觀你血阻經閉,顯然一身功力已失,但又未被制住穴道,到底是為了什麼?’
雲宗文乍聞功力全失,不禁俊容大變,他只道失去知覺之後,被人下手毀功的,但聽老人之言,自己的腹結,天殘重穴未損,則何以會導至功毀氣散。
老人見雲宗文神態,如他必因這突來打擊,而十分頹萎沮喪。
當下沉重而帶安慰之聲道:‘文兒別難過,你先談談你受傷經過,師祖我必定盡力使你恢復一身功力就是。’
雲宗文將幼失雙親,矢志求師,忽聞有人約戰,天目山遇師天痴道人起,迭經變化,而探知雙親受制絕魂寺中,自己一為師父之仇,再為解救雙親脱離苦海,乃單身犯險,將於中毒不省人事止,簡略地説出。
尾後,他懷疑地道:
‘晚輩只覺得乍上九華山時,功力比平常增加甚多,每一出手,敵人輒皆應掌而亡,但自己也會感到一陣耳鳴心悸,氣血翻騰。
‘後來在擊退五個敵人之後,因一時接納不住丹田之氣,乃吐出一口鮮血,神志恍怫之下,乃倚樹調息。’
‘什麼?你倚樹行功,噢,後來呢?’
雲宗文見老人在聞悉自己倚樹調息時,而露驚急之容,不由連想起那句‘避巨樹’之句,心忖:‘原來這絕魂寺周圍的巨樹是靠不得的!’
他續接道:
‘晚輩不知這些樹,塗有奇毒,甫一倚樹,頓覺腹中奇痛如絞,終於昏死過去,醒來時,卻在這裏,不知此地是什麼地方,老前輩與家父母是……………’
老人聞言,都兀自沉思喃語:
‘奇怪!他中毒而不死,還被人救來此地,難道救他之人,會是絕魂寺中人,不可能吧!’
經雲宗文一再摧問,乃道:‘這裏是九華山後一處幽谷。’
‘這裏是九華山,那老前輩是九華山中…………’
‘我是你師祖第四代的湖海第一劍成仲衍!’
雲宗文一聽老人竟是爹孃恩師,不由喊聲:‘師祖且恕文兒無知之罪!’
話聲中,挺身欲起,老人一把按下道:‘不必施此俗套,我且問你,你可知道中毒後的一切?’
雲宗文道:‘文兒不知何以會被簾來此,又得巧遇師祖你老人家。’
老人道:‘這事委實蹊蹺,要知外人一中那絕魂樹之毒,若無寺中人獨門解藥解救,任何再好仙丹妙藥,也難生效,而你卻能毒褪命在,難道那夥賊徒,會天良突發,放你一命不死?’
雲宗文聞言,忽然心中一動,脱口道:‘難道是她?’
‘文兒你料想的她是誰?’
雲宗文俊臉一紅,訥訥道:
‘這人不知是誰?但對文兒有救命之恩,而且好似是與絕魂寺有牽連之人,是以文兒想到,或許是她。’
成仲衍笑道:‘那人是個女的呢!’
突然──
腦海中浮起一絲意念,詰道:‘文兒,那女的可曾送給你什麼東西?’
‘她,她曾給文兒三粒助功丹!’
‘三粒助功丹!好個心狠手辣的賤婢,竟敢施此下流手段,啊!不對,若是她用的天山派獨門丹藥分功散氣丸,那她怎會再救你。
‘可是,若不是她,又怎會中毒不死!’
雲宗文已經被師祖一連串的舉動,弄得滿頭霧水,不知所以,只好呆呆地望着老人出神不已。
老人忽道:‘文兒,你除了服下那女人三粒丹丸之外,還曾吃過什麼丸藥沒有?’
雲宗文道:‘還有一種,乃是鴻博居士的萬妙百草固元丸。’
成仲衍道:
‘那麼,你所吃那女人的丹丸,必是專破氣功,專毀勁氣的天山“分功散氣丸”了,怪不得你會武功全破。
‘只是奇怪的是,那女賊怎會那麼矛盾,既想害你,又曾救你,唉!人説女子個性最難捉摸,難道就指的這點。’
雲宗文幾乎不敢相信,那一直留在他腦海中,印象極為深刻的玉人兒,會是暗算他的人。
可是,想到師祖之言,連想起那女人,能進出絕魂寺,顯然地,她必是絕魂寺中徒黨無疑。
思念及此,不禁餘悸猶存,恨聲切齒道:
‘唉!想不到這貌美如花的賤婢,竟是心比蛇蠍猶毒,可嘆我一身武功已經全失,否則……………’
説至此,想到多年心血,將毀於一旦,幾年來苦心修練的絕技,也將難施展,不禁黯然神傷。
成仲衍陡然説道:
‘文兒別煩心,師祖我有助你復功之力。’
走到門後壁櫥中,取下一個精緻玉盒,回到牀前,一揭盒蓋,登時散出一股清香,撲鼻神曠心怡。
雲宗文清香沁鼻,精神一振,不自禁凝視盒中物,忽然喊聲:‘是何首烏!’
成仲衍微笑道:
‘嗯!這是可遇不可求的何首烏,師祖我昔日得自一位隱俠所贈,儲存二十年,想不到這番卻用得上。’
接道:‘這曠世聖品,不但功能生死人肉白骨,練武人服之,更可助長一甲子修為內力,你服此之後,不但武功可全恢復,而且還能增進內力。’
雲宗文感瀚涕零,連聲婉辭不敢受。
但老人卻要他服下,只好聽命服下這株奇草,果然聖品神效,不過盞茶工夫,陡覺一股熱流,穿經走血,滾動不絕。
成仲衍待雲宗文服下何首烏不久,估量藥力已經引開,乃道:
‘文兒,你且導本歸元,待我以三成內力,助你打通奇經八脈,生死玄關,使你達到“玄玉歸真”的上乘境界。’
‘玄玉歸真’,乃是練武人醉心的至高妙境,一旦練到這三花聚頂,正氣朝元的化境,全身輕靈如燕,內力源源無盡,身心合一,可以摘葉飛花,抓水成石。
雲宗文聞言之下,那不大喜過望,連忙凝神聚氣,引本歸元。
成仲衍見雲宗文準備妥當,當下雙掌疾落如風,連拍他志堂、命門、風府、百匯、關元、璇璣,各處大穴。
然後右手按在頭上百匯,左手扣住脈門,功貫雙臂,從手中將三成真元,逼入雲宗文體內。
雲宗文但覺二股熱流,一左一右,一上一下,滾遍全身,經九宮雷府,十二重樓,衝破任督二脈,會合于丹田。
然後變成一股熱流,上達百匯,下通湧泉,運轉三大周天之後,重回紫府,納入丹田…
人也從無比痛苦中,漸入佳境,終至四肢舒爽,百骸輕快,神飽氣足,但卻流出渾身大汗,而老人成仲衍雙手收處,何嘗不也額沁汗珠,氣喘如牛。
雲宗文知師祖必然耗元不少,不禁油生感激之念。
好久──
成仲衍因打坐調息,已恢復元氣,乃微笑道:
‘文兒,你如今一身功力,已不輸師祖我數十年修為,已可列為武林一流高手,往後只要鍥而不捨,精益求精,自可成名寰宇,繼我蕭劍令譽。’
雲宗文功力全復,且增加數倍,一骨碌躍下牀,向成仲衍拜了八拜道:‘多謝師祖玉成浩恩,文兒結草銜環,亦難報隆恩於萬一。’
成仲衍道:
‘文兒,師祖只望你不負我蕭劍一門令譽,能救出你父母,併除卻絕魂寺千面如來,維護武林正氣。’
提到千面如來,雲宗文登時面泛憤容,斷然道:‘師祖,我們這就上去,將那些匪徒剪除,為社會滅害,替武林驅邪。’
成仲衍微笑道:
‘文兒,你以為千面如來是易與之輩嗎?師祖我要是能入得絕魂寺,又何必結廬於此呢?難道師祖會放過那些狐羣狗黨?’
雲宗文聞言,心忖:‘對啊!師祖為何不想進入絕魂寺呢!敢情他老人家也無法入寺?’
成仲衍看他一臉疑惑之色,不由微喟道:‘文兒,你在猜想,何以師祖不能侵入絕魂寺,卻住居賊徒勢力範圍之內吧!’
雲宗文頷首道:‘師祖你老人家遁居幽谷,想必另有用意?’
成仲衍一聲長嘆道:
‘我們蕭劍雙英,自董師祖傳下迄今,代代都傳給夫婦,繼續以蕭劍為武林主持正義,也代代遵守着在六十歲封劍隱居於祖師坐化的黃山深谷中。’
‘可是師祖你老怎會在此…………’
‘我自從你父母藝成之後,乃於二十年前,攜眷隱居黃山,本得過着與世無爭的恬靜生活,終老林下。
‘不料──
‘五年前突感心神煩燥,無法立定,師祖我大感奇怪,旋想到你父母十年一次回山謁師之事,何以竟忘了,難道有什麼大事發生。
‘你師祖婆乃勸我外出,一來遊山玩水散心,再則看看你父母近況。
‘那知,師祖一入江湖,始知你父母早就失蹤多年,我大感奇怪,你父母決不是退隱,而是遇有重大事故,否則不會不回黃山的。
‘只是令我不解,以你父母之武功,放眼武林,絕少有人能贏得他倆。
‘師祖正懷疑你父母離奇失蹤之際,突聞江湖傳言,三十年來,震懾武林的絕魂寺,以及無人能識廬山真面目的罪魁禍首千面如來。
‘我一時心動,乃單人隻身,獨探絕魂寺。’
雲宗文道:‘師祖既來絕魂寺,怎會不得其門而入呢?難道這絕魂寺奧妙重重。’
成仲衍又是一嘆道:
‘文兒説得不錯,這千面如來卻實是一代怪才,可惜存心不正,多行不義,諒想他必難有好下場的。’
接着説下去:
‘師祖我登上這九華山時,施展本門“閃電幻形步”輕功,儘量掩蔽身形,避免與敵照面,直入重圍。
‘但一路上卻發現這絕魂寺的一草一木,一事一物,無不暗含奇毒,真正是步步殺機,處處陷阱。
‘錯非我有數十年“六合神功”修為,觸覺靈敏,早就難逃一死。
‘我小心翼翼地,闖鬼門關,過奈何橋,便已遙見那宏大規模的絕魂寺,屹立在三十丈之外。
‘但高牆外約有十五丈距離,卻平禿無樹,乃是一塊廣地,若不惜物隱身,勢將暴露身形。
‘我乃縱身掠上一棵巨樹,準備借巨樹高度,彈身入寺,以窺這宇內公認為龍潭虎穴的絕魂寺。
‘那知──
‘我身形一掠,眼看將近樹幹之際。
陡然,一聲冰冷的陰笑,響起耳畔。’
雲宗文聞言,想到以師祖這等功力,又那麼小心隱避,竟還躲不過敵人監視之下不禁脱口驚呼‘啊!’
成仲衍低聲一嘆,接道:
‘那冰冷的聲音説道:“尊駕只要雙足落實,便將難逃這絕魂樹之毒,枉費一身卓絕功力,嘿嘿!”
‘我一聽絕魂樹之名,心中將信將疑,連忙折腰改向,心想反正身形已經暴露,乃躍向那片廣場。
‘回頭一看,這四周巨樹,更是中原未曾聽聞,極南熱帶特產的魔鬼樹,不由駭出一身冷汗。’
雲宗文道:‘也有樹名魔鬼的?’
成仲衍道:
‘這種魔鬼樹,盛產極南沙漠地帶,形如松樹,乍看並無特異之處,但這種樹,日間能放出毒汁於樹身樹葉,沾之即中奇毒。
‘夜間則枝幹能自由捲動,纏住那些倚在樹身的動物,然後慢慢食之,人畜只要碰及此種毒樹,夜晚被纏,都難逃一死,故名魔鬼樹。’
雲宗文道:‘天下間竟有這種怪樹?’
成仲衍道:
‘宇宙之大,無奇不有,比這種樹更奇更怪的事物,還多得很呢?不過,這種魔鬼樹並不產於中土,而且非亢熱之地,無法生植,不知那千面如來,從那裏移來這麼多毒樹,而且能夠生存。’-
筆者按,魔鬼樹並非憑空社撰,現在東非熱帶原始杯中,還存有這種樹-
成仲衍頓了一頓,又道:
‘我正懷疑,那提醒我注意的人,是友非敵之際,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男一女,一對中年人。’
雲宗文啊了一聲道:‘那是賊人化裝的文兒父母。’
成仲衍點頭道:
‘正是,我那時見你父母竟然變節事匪,為虎作悵,而且忘恩負義,連師祖我也視同陌生,不知那是賊徒矯裝,怪不得連我也不認識,一時大怒,乃出手懲戒。
‘可是,對方二人,卻在閃身中,突然隱身不見,以我目力,竟末瞧清,他們如何隱去,不由暗自驚愕。
‘就在我怔然之際,冷笑聲再起,這次卻是另一人聲音:‘哼哼,絕魂寺有入無出,閣下快準備往見閻王吧!’
‘我心知這絕魂寺果然透着邪門,乃展開身形飄身向後山便走。
‘奇怪的是,那些人並未見追來,於是我猜想,那些人必然輕功不及我,才會追失了目標,第一次破壞了他們“有入無出”的規條。’
雲宗文插口道:‘師祖你在走到這裏之後,乃隱居於此?’其實他心中卻正奇怪,師祖何以不走前山,反而奔山後,又怎麼定居於此?
成仲衍微微一笑道:‘文兒你懷疑師祖何以不走前山吧!’
雲宗文不由面色陡紅,答不出話來。
成仲衍那會責怪這純真的徒孫呢,乃道:
‘師祖因不甘入寶山空手回,且栽了個不大不小的筋斗,乃反走後山,本想誘來一兩個賊徒,在對方未設伏之處,然後擒住審問,以明瞭賊巢情形。
‘那知,對方無人追來,我正欲離去,卻發現這幽谷,景色頗佳,心中一動,立改原意,就在這谷中結廬而居,為求安全,乃在茅屋四周,佈下混元陣,使得敵人縱算知道,也無法侵犯。’
‘那麼,師祖在這谷中之事,絕魂寺匪徒,是否知道呢?’
成仲衍笑道:‘若無人知道,怎會有人送你來此?’
雲宗文慫然暗道:‘慚愧?自己竟這麼笨法!’
思念中,老人已接道:
‘不過,五年來,卻實在絕少人知道這裏,因此師祖我才能一直安靜地在此,研究敵情。’
雲宗文道:‘原來師祖並非始終不離此谷的?’
成仲衍道:
‘傻孫子,師祖要想遁隱,早就回黃山了,何必在此賊巢附近呢?
‘我五年來,一邊專心研究另一種輕功,俾便不借那些魔鬼樹或任何東西之力,全憑一口氣,躍入寺中。
‘另一力面,經常進出絕魂寺外圍察看敵情,五年來已先後去過十餘次,可惜,以我之武功,竟無法近得絕魂寺,甚至遇到數次危險呢!’
雲宗文也不禁對絕魂寺,有着另一種新的估計,不過他奇怪,師祖怎能隱居於敵人卧榻之旁,而絲毫不受魔崽子之干擾。
心有所疑,不由問道:‘師祖,五年來,難道未有魔崽子來此吵鬧示威嗎?’
老人劍眉一剔,哼道:
‘怎麼沒有,但他們就算能侵近幽谷,也無法進入此屋啊!況且,以那些魔崽子之功力,不是師祖誇口,簡直無法在我璇璣十九式下走上五招呢!
‘是以來此之人,大都蒙羞而退,要非我有好生之德,不願濫殺無辜,不知有多少人難逃三尺青鋒。’
老人言及此,大有安慰之色,那雙精光炯炯的亮眼,好像表示只無法破得對方機關而已,並非技不如人!
雲宗文感慨地道:
‘以師祖之能,竟也無法進入絕魂寺,想來要消滅這幹匪徒,實在毫無希望,可憐我爹孃……………’
成仲衍微喟一聲,才道:
‘文兒稍安勿燥,自古多行不義必自斃,千面如來目前雖是囂張猖獗,但覆亡之期,也不在遠。’
‘師祖説得雖是,可是,若無法進得此絕魂寺,那麼,魔患子不知又要作下多少傷天害理之罪惡。’
‘文兒,俗雲“一物終有一物克”,那會無法破解絕魂寺埋伏呢!
‘可笑我方才只顧着與你閒談家常,卻忘了告訴你,你這麼一來,正好解開了師祖的困難。’
雲宗文聞言,直如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問道:‘師祖此言何解,文見那有此等能力。’
成仲衍笑道:
‘師祖五年來觀察所得,已知這絕魂寺全仗着奇毒藥物,佈設於寺外各種事物之上,令人防不勝防,未入寺就先中毒,因此想入絕魂寺,就需先求破解或防止那些毒物,才能入寺除匪。’
‘師祖可知道這些毒物名稱?’
‘毒物不但遍及四周,而且種類繁多,我們既未擅此道,那能知道,不過,師祖卻想到一位精擅天下奇毒的異人,只要請來此人,就可破解這些埋伏的毒藥,那怕不能進入絕魂寺,只是──
‘此人有點怪僻,雖然師祖前往相請,他不會拒絕,但仍有些不便,因此我才説你來的正好。’
雲宗文聞言,如師祖或有隱衷,致未親往敦請此人。
他那裏知道湖流第一劍成仲衍,昔日是武林泰山北斗人物,惟恐被拒,面子上不好看,乃是自持身份呢!
當下問師祖道:‘不知這位專研毒藥的異人是誰?現居何處?’
成仲衍答道:
‘此人姓趙名霸天,外號萬毒矮叟,隱居在祁連山九絕谷,為人好強,個性介於正邪之間。’
雲宗文道:‘那麼文兒就此前往祁連山聘請此人助拳,以剪除這九華山魔僧們。’
成仲衍道:
‘文兒何必急在一時,難得我們祖孫相逢,你目下一身潛力,又極雄厚,更得數個武林高手真傳,師祖想留你在谷中,多住一個月。
‘將本門璇璣十九式及閃電幻形步,傳授於你,使你成為第六代的蕭劍主人,發揚我列祖列宗的命名,為生民謀福,為武林主持正義。’
説至此一頓,接道:
‘而且,那萬毒矮叟個性怪僻,九絕巖遍地皆毒,並不是等閒可進的,屆時師祖還要指點你。’
雲宗文一聽,師祖要傳本門武功,那不欣喜若狂,再拜謝恩。
於是──
從次日起,雲宗文就隨師祖在屋外學習璇璣十九式劍招及無上輕功閃電幻形步。
雲宗文經天痴道人助功於先,迭經鴻博居士丹丸之助,又服下功參造化的千年何首烏,此刻內力已達玉玄歸真境界。
加以他父母是武林奇人,天資過人,更兼成仲衍這等奇人諄諄善誘,足以,進境一日千里,不過數天已熟諳十九式劍訣及輕功妙諦。
他每天勤加練習,不覺,一個月之期已然屆滿,這期間,在谷中那無數巨樹外圍,先後三次,出現了一個身材嬌小的蒙面人。
這蒙面人每次出現,總對着那專心一志,精研武功的雲宗文凝神注目,直到雲宗文進入茅屋中,她才帶看喜、慰、驚、愁,各種裨雜的心情,縱身上谷。
然而──
在混元陣內的雲宗文,卻毫無所覺。
這天早晨,朝陽甫升,成仲衍乃對雲宗文道:‘文兒,你已可離此前往祁連山了,師祖我有幾件事必需告訴你。
‘其一、我們學武,一在防身固元,一在濟弱扶傾,伸張正義,以你目下身懷武功,放眼當今武林,已可列為武林一流高手。
‘是以師祖希望你下山之後,不可恃技稱強,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虛心為上,忍讓第一。
‘其二、此去祁連,可順便走趨天山,師祖料想,你父母或許也因中的天山派分功散氣丸,才會陷入絕魂寺的,師祖記憶所知,天山派乃正派,其分功散氣丸,只在清理門户,懲治叛徒時用的,對外雖至親父子,夫妻,也不能求得一粒,這絕魂寺何以有此丸,你可上天山一查。
‘其三,萬毒矮叟雖時生性怪僻,一時會令人難堪,但我們有求於人,不能意氣用事,需要忍耐與懇救,尤其你是後輩,更不可心存不敬。’
話歇,探手懷中,取出二封信,遞給雲宗文道:
‘這裏我已寫好二封信,一交天山派掌門教主玄真子,一交萬毒矮叟趙霸天,他們看到我的信,必不會過分難為你。’
説至此,言猶未盡,又道:
‘對了,我忘記告訴你,屋外這混元陣乃綜合四象、五行、六合,三種奇門陣而排成的,十分奧妙神奇,今一併傳授你。
‘將來不論遇到任何危險,或為阻敵,只要利用地形物,按訣佈置,就可以立即發生妙用。’
雲宗文聞言,心中雖有些奇怪,只那麼幾顆巨石,木樁,高樹,就能拒敵於外,但師祖之言,那敢不信,當下全神聆聽師祖所示排陣訣竅。
但這小小陣勢,卻成了成雲二人,大半天的時間,雲宗文還是一知半解。
成仲衍索性命他多耽一天,明日再走,乃將排陣方位訣竅筆錄,令雲宗文死記默背,直到能背誦很熟為止。
日中、日西、月升月沉,斗轉星移,不覺又過了一天,雲宗文試着演排混元陣數次,這才與師祖於次晨黎明時份,出在茅屋外。
成仲衍送徒孫至第一道巨石前才道:
‘文兒,師祖乃在此等你,俾知賊情,從旁監視,並研練入寺特技,希望你快則半年,慢也不可超過一年,必須回谷見我。
‘你這就試試看,這混元陣是否奧妙無窮,他日若在打坐運功,恐有外力干擾時,大可就地以林枝,石塊之類,排成此陣,自可防止一切危險。’
雲宗文依依惜別他的師祖,然後轉身向前直走過去。
但當他通過巨石之後,這才發覺原本目力可見的對面谷壁,及眼前木樁,巨樹等等景物,皆已隱沒無蹤。
此刻所看到的,竟是茫茫無際的巨石,星羅棋佈,宛然禿石山岩,遍處石山。
雲宗文心中一驚,暗道:‘想不到只十幾塊巨石,就有這等不可思疑的妙用。’
忖念之時,耳旁傳來師祖的笑聲:‘文兒,你已相信了吧!那就趕緊按照出陣步訣,離開陣外,好登谷離山。’
雲宗文高聲回答:‘文兒遵命,師祖玉體珍重,再見!’
話落,展開步眼,時而右三左六,時而前五側四,遇虛直進,見實轉身,忽爾左旋子午,忽爾右踏中宮,身形彎彎曲曲,蜿蜒而進。
那消片刻,已過巨石,渡木樁,穿大樹,出了混元陣外。
回頭一看,這些外圍巨樹,距茅屋不過十餘丈,而慈容的師祖,還倚閭頷首,面露慰色,並頻頻揮手。
雲宗文高喊一聲:‘師祖再見,文兒去矣!’抬頭望着高插雙宵的山峯,沉腰挫步,雙足一頓,凌空騰身而起。
然後,借谷壁葛藤,禿枝,危石點足,一陣揉攀縱跳,扶搖直上。
他迭得高人傳授,內外輕三功,均達三花聚頂,五氣朝元的上乘化境。
這些險峻的山勢,那難得倒他,只見他幾個起落,已履險如夷,迅疾無比地,升高數十丈,竟已登上崖頂。
這時,他才恍然明白,這幽谷距山腰只不過數十丈高下而已,在谷底所看到的千仞削壁,敢情乃是四周山峯的錯覺。
上得崖頂,想到此地乃是絕魂寺賊巢附近,父母之苦,師長之仇,不禁激超萬丈焰火,恨不得即刻逕奔前山,再次闖他一闖。
但一想起師祖殷殷告誡,小不忍則亂大謀,要他先上祁連,來日再入絕魂寺解救父母未遲。
思念及此,只好暫抑激動心懷,切齒喃語:
‘千面如來你這萬惡不赦的魔僧,將有一天,我雲宗文必定踏平九華山絕魂寺,擒你千面如來,以及一干為虎作倀的匪類,凌遲碎剮,方消君恨!’
喃語中,展起新學成的閃電幻形步,不走前山,改向山左直奔,但見他雙足展處,速度急如流星瀉浪,風馳電掣地,疾奔九華山下,向西飛馳。
由於他閃電幻形步輕功,捷速無比,是以遲來一步的蒙面人,望塵莫及,只痴望着他逝去的身形,怔然出神。
※※※※※※
如剪勁風,吹起了滿天塵沙,吹散了周圍的枯枝黃葉,漫空飛舞,觸肌生疼,刺人雙目,大有行不得也之勢。
不用説,這是深秋季節,雖未入冬,但朔風已起,是以繁華如古都長安城郊的官道上,也是行人稀少,令人覺得景物淒涼。
是夕陽將下的近黃昏時節,人道‘夕陽無限好!’誠然,那滿天晚霞,絢麗無比。
然而──-
省鄰近邊陲多沙地帶,每到深秋,沙塵滾滾,又有誰人會想到觀賞那美好的夕陽風光呢!
其實,縱算有心漫步野外,也將因塵沙飛舞,雙目難展,而無法觀賞。
但此刻在長安城外,東去的官道上,卻傳來的蹄聲,由東而西,竟是望着長安城而來的。
入晚的秋風,更為勁急,隱隱帶着刺骨砭肌的寒意,塵沙當然更多更密。
滾滾塵沙中,出現了一匹雪白健馬,騎上竟是一個渾身儒裝的少年書生。
馬上少年儒生,長的鳳眉星目,玉面珠唇,十分俊俏,適中的身材,跨在馬身上,越發襯托出一股瀟灑出塵,倜儻不俗的風度。
想古之美男於,宋玉,子都之貌,也不過如是吧!
少年書生策轡緩行,顧盼自得,不過,有時在他那俊逸靈秀的眉宇眼角,會不自禁流露出焦急與擔憂,忿恨與厭惡,交什的神色。
最令人驚奇的是,那強烈的秋風,雖是挾帶着一蓬塵沙落葉,前逝後起,一陣陣不斷地,迎面向馬上少年卷掃過去。
但是──
風雖強,沙雖大,卻在將近少年馬前三步處,向四下飛散,根本沒有一沙一塵,打在少年身上。
奇怪──
難道老天爺也不忍心使這位人美服麗的少年,受到那風沙刺目之苦?以及風塵撲身之煩。
明眼人一望而知,這外表如處子的少年,雖是酷似走馬章台的王孫公子,放蕩山水的騷人墨客,但其實卻是身懷罕世武功的內家高手。
顯然──
他正默運先天氣功,以逼散襲身塵沙,年紀青青,竟有這等出類拔萃的奇藝,那不令人驚奇與佩服。
不問可知,馬上少年,那正是身懷數個武林異人秘傳,幸服千年何首烏,功臻化境,目下正欲西上隴省祁連山,謁見一代毒中之王,矮叟趙霸天的雲宗文。
雲宗文離開師祖成仲衍後,暫抑怒懷,逕向隴省祁連山西行,他在皖西,購了這匹健馬代步,曉行夜宿,五日來,由皖經鄂,來到-境。
此刻一見夜晚將臨,長安大城就在眼前十餘里處,乃摧馬急馳,準備先入長安投宿過夜。
馬行如風,去勢正急,路旁草木,擦身而過。
急馳中,倏聞一聲淒厲的慘嗥,破空傳來。
黃沙滾滾,猛風正急,人騎馬上,馬馳如風,照理,除非叫聲就在身側左近,否則絕難耳聞。
但內外修為,已臻極峯之人,耳目自然隨之而趨尖鋭靈敏,雲宗文鬥地一緊馬繮繩,那匹坐騎希聿聿一聲長鳴,斗然駐足。
雲宗文知事不幹己,本可充耳不聞,但一則他幼遭欺凌冷視,無形中養成了鋤強抑弱意念,再則少年血氣方剛,特具好個性。
當下,凝神諦聽,果聞西南方向,傳來陣陣喝罵聲與兵及碰擊聲,證明有人正在爭鬧不休。
於是──
腰肢一扭,躍下馬背,將馬栓在路旁一棵巨樹,然後施展輕功,循聲直奔西南,幾個縱落,兔走鷹飛地,離開官道,奔向一處山林荒野。
喝叱聲,衝破靜空,自山林中傳出。
雲宗文足下加勁,快逾星丸跳擲,疾然掩入山林。
這時,他才發覺,這片山林,卻是外密內疏,中間正有一處林空,場中正有二個人在猛烈拚搏,地上倒着三個勁裝大漢,周身血漬。
林中雖然昏黑,但他目力過人,自是入目能看清眼前景物。
但見爭戰中二人,一是生相猙獰的中年壯漢,使的一柄蛇頭杖,一是滿面于思,年約五十左右的虯髯老者。
老者手執精光閃閃的長劍,雖然有攻有守,但云宗文卻看得出老者劍招遲滯,馬步不穩,顯然已露敗象,再戰下去,勢必落敗。
雖然他直覺地可以判斷,于思老者必是正道之輩。
但諺雲人不可貌相,自己既不明正邪真相,實不宜草莽出手,幫助任何一方,因此乃暫屏聲息,隱身一棵巨樹上,監視鬥場。
酣戰中,突聞壯漢大喝一聲,蛇頭杖一連劈出三記凌厲無比的絕技,但見杖影如山,杖風滾滾,直迫老者,端得準、穩、狠、猛。
于思老者一時招架不及,蹬蹬蹬倒地三步。
但一看失機,滿盤皆輸,但見兇漢一支蛇頭杖,施的密不透風,如影隨形,將老者卷在一片如山杖影中。
老者登時陷入危境,節節敗退,破綻迭現,險象環生,只是咬牙作困獸鬥。
陡然──
兇漢一聲冷笑:‘老匹夫那裏走!’
走字甫落,蛇影連變,分掃老者左肩,右股。
雲宗文心中一震,暗喊一聲:‘要糟,這老者敗了!’忖念中,果然一聲沉哼,發自老者口中,人影乍合倏分,老者已然仰身倒地。
同時──
兇漢卻仰天一陣狂笑,笑聲直比鮫人夜泣,巫山猿啼還來得難聽。
雲宗文方自一皺眉,已見笑聲戛止,兇漢舉杖威脅老者道:‘嘿,費老狗,你再不説出那玉獅子放在那裏,就別想死得全屍!’
老者怒罵道:
‘你們這些絕魂寺的走狗,就是殺死老夫,費銘遠也不將玉獅獻出,死,更作厲鬼擒你們這些為虎作倀,無法無天之惡賊。’
兇漢冷笑道:‘老狗你死在眼前,還敢嘴硬,玉獅子獻是不獻!’
老者仍舊不屈,罵道:‘玉獅子我天山一派秘寶,你們憑什麼?’
‘太爺們就憑這柄蛇頭杖,你真不獻?’
老者自份必死,雙目一閉,不理不睬。
兇漢一聲暴喝:‘老鬼想死還不容易,照打!’打字乍出,手起杖落,蛇頭杖一式雪花蓋頂,打向老者胸骨。
兇漢不打頭而打胸,自有他一份陰謀。
雲宗文乍聞兇漢,竟然是絕魂寺徒黨,心中早已激起殺機,這時一見老者垂危,那能不救。
就在兇漢仗勢未落之際,陡然一聲暴叱:‘鼠輩敢爾!’
聲未落,便已揮手拍出一股掌風,直向兇漢胸前卷撞過去,同時,雙掌連揚,掠身老者面前。
兇漢氣憤不過,正待下手擊碎老者胸骨,再迫他獻出寶物。
不料,變生意外,突覺一股強勁迫來,壓力之大,生平罕遇,不禁大吃一驚,自救要緊,連忙頓足暴退。
他身形乍退,忽見橫來插手之人,竟是個文弱儒生時,不由又是一怔。
但旋即一陣氣憤,將滿腔怒火,一齊發泄在對方少年身上,他們素來跋扈慣了,竟忘記眼前書生,時才那勁急的一掌之刀,不是武林高手,那能俱此。
當下兇眼圓睜,殺機畢露,罵道:
‘小子你是吃的熊心豹膽,竟敢阻礙太爺買賣,還不跪地乞饒,太爺就唸你無知,留你全屍。’
説話間,狂傲,野蠻、兇橫、不屑之色溢於言表。
雲宗文冷笑道:‘狂徒你死在眼前,還在逞強,看掌!’聲落掌出,‘黑虎偷心’,當胸一拳,用上了十成勁,陡然欺身打出。
兇漢一生稱霸,未曾受過人半點不敬,萬料不到對方小子,會不上一言半語,就舉拳打來。
他見對方進步揚拳,竟是通俗不過的‘黑虎偷心’招式,不由露出輕敵之念,暗忖:‘這小子原來是二流貨色!’
驕念一起,惡意頓生,喝聲:‘小子你這是自找速死!’蛇頭杖一橫,挾勁掃出一式‘橫斷巫山’,打敵掌,掃敵腰,毒辣之至。
但他掌勢甫出,料定敵人必會閃退,左腳一跨,正待欺身並進。
那知,他杖勢掃處,忽覺重心不穩,已失敵蹤,方自一驚,已見急勁壓胸,一時那還躲避得及。
一聲慘叫未起,叭噠一聲,登時失去知覺,吃雲宗文一掌擊碎胸骨,震出丈外,死於就地。
也是兇漢過份輕敵,不知雲宗文恨透他們絕魂寺之人,而且交戰經驗不多,一出手就用全力,因此一掌之下,就難再活,也是他多行不義之報應。
老者危機一發,死中得救,不由對雲宗文救命之恩,大為感激。
當他看見雲宗文一掌就將兇漢擊斃,不禁暗中驚佩萬分,心道:
‘這少年是誰?竟然會有這等功力,一掌就將霸道鄂、-、晉三省的秦中一霸胡猛毀於掌下。’
當下以劍支身,站起身來稱謝道:‘多承小俠援手拯危,小老兒費銘遠終身永感大德!’
雲宗文聞聲轉頭,見老者形狀,忙欺掌一拍,解開他被制穴道,謙讓道:‘前輩何必多禮,路打不平,正是我輩所當為…………’
‘請問小俠貴姓台甫,可知這胡猛乃是絕魂寺屬下!’
老者之意,乃因對方為救自己,而得罪絕魂寺,根據往例,大凡樹敵絕魂寺者,不出多少,必然被絕魂寺惡徒,追殺處死,是以心中略感不安。
雲宗文道:‘在下雲宗文,就是知道此人乃是絕魂寺匪徒,因此才下殺手,誅除此惡。’
老者聞言,不禁面露驚詫之色,暗道:
‘人云初生之犢不畏虎,委實不訛。數十年第一次聽到有人敢公然與絕魂寺為敵,只是……………唉!可惜他這麼一朵武林奇葩!’
那聲長嘆以及尾後感語,卻是脱口而出。
雲宗文心中一怔,問道:‘前輩為何嘆惜起在下呢?難道…………’
他本是想問,對方難道與絕魂寺有關,但話到唇邊,發覺不對,忙停口不説。
老者聞言一震,知自己一時失態,誤將心中所思脱口説出,知道若不實説,恐使對方恩人誤會。
當下慚愧地道:
‘恩人且恕老夫不禮之罪,原因是數十年來,大凡得罪絕魂寺者,任他是名師高人,都難逃絕魂寺千面如來的……………’
底下之話,正感不便説出之際,雲宗文已冷然一聲傲笑:‘哼!千面如來雖是宇內悸懼的惡僧,我雲宗文卻未將他放在眼內。’
説至此,轉口道:‘前輩既已無事,在下想就此告辭!’
費銘遠見他要去,忙道:
‘恩俠想必是外方人,此刻時已近晚,老夫蝸居,就在離此不遠的長安城中,敢請恩俠屈駕寒舍,讓老夫聊盡地主之誼如何?’
雲宗文一聽,老者竟住在長安城中,心想自己正好想入城,乃道:‘不瞞長老,在下生於江南,正欲西去邊境,今夜真想入城投宿,不過,官道上有一匹腳力,待在下前往帶騎,再入城打擾貴府!’
費銘遠道:‘既如此,待老夫與恩俠同行,繞道由官道入城吧!’
於是──
二人相偕腳程,向官道奔去。
路上,老者有意考驗考驗雲宗文輕功,因此暗中將本門輕功,展至極處。
那知──
身側少年,卻亦步亦趨,未見用足全力,而自己已先累得汗濕氣喘,這才知道,眼前少年,竟是個罕見奇才。
心中不禁暗自揣想,普天之下,不知是何等高手,竟能調教出這麼一位藝業超凡的少年。
二人一陣急馳,疾逾閃電,片刻間,已來到官道,原先雲宗文栓馬處。
然而──
雲宗文那匹健馬,竟已不知去向。
雲宗文覺得奇怪,因為他馬栓在路側隱處,路人甚難發現,再則此刻行人甚少,那麼,坐騎為何會失落。
費銘遠道:
‘或許過路之人,看到此馬主人不在,順手牽羊去了!請入城,小老兒當再為恩俠備一駿駒代步!’
雲宗文無可奈何,乃與費銘遠同奔城中。
入得城來,已是華燈初上,萬家燈火。
雲宗文見這文化古都,屋宇鱗次櫛比,非常熱鬧繁榮,商旅亦頗不少。
費銘遠家在城西,不大一會工夫,已到達一家,門第頗為壯觀的屋宅面前,可是,屋宅大門卻緊緊閉住,宅內更是一片漆黑,毫無半點燈火。
費銘遠心中一震,一股不祥的陰影,飄上腦際,激動地一聲:‘怎麼搞的,裏面的人都死光啦?’
雲宗文聞言,心中暗自發噱,心道:‘這老者敢情是個火爆脾氣?’
忖念中,只見老者一個箭步,掠身近屋,雙手一推,呀地一聲。大門應手而開,竟是虛掩的。
老者提高嗓子喊道:‘費福,費碌,你們怎麼不點燈呢?’
聲落,卻無人應答。
老人心知不妙,這是往常所沒有的,數個時辰之前,自己應戰楓林,曾吩咐過他們,不可外出,怎麼此刻會不見人影。
雲宗文因不知人家家規習俗,是以一聲不響地,緊跟着費銘遠入屋。
二人通過玄關,來到大廳,費銘遠一馬當先,躍入廳裏,喊聲:‘小俠暫候,待老夫點上燈再………啊!’
一言未了,突然一聲慘叫。
雲宗文聞聲大震,忽見一團黑影,挾勁急之勢,飛射過來,他目力奇佳,及是臨危不亂,入目已知費銘遠身中他人偷襲,被震飛過來。
急忙運臂一抄,接住費銘遠身子,並大喝一聲:‘什麼人敢暗箭傷人?’
功布全身,以防敵人暗中襲擊。
但喝聲過後,並無回語。
雲宗文一聲冷笑,掠身直奔大廳。
就在他將跨步入廳之際,陡聞一聲:‘照打!’聲到風到,一股陰冷刺骨的潛勁,勢如排山倒海,猛向雲宗文卷壓而至。
雲宗文雖是手挾費銘遠,但他早有防備,乍見寒飆襲來,不由冷冷一笑:‘鼠輩專施偷襲,還要臉嗎?’
揮右掌,打出一記劈空掌力。
雙方潛勁一接,陡地一聲大震,剎時屋瓦沙墜,樑棟拆裂,整座大廳左角立毀,一陣譁喇喇的暴響中,雲宗文隱聞一聲慘嗯,由近而遠,帶着夜行人破風之聲。
他入耳而知,敵人必受傷逸去,只因費銘遠受傷待救,乃未銜尾追出,風息聲沉,堂上仍舊恢復死靜的黑暗,蒙帶着一股淒涼而又陰森的氣氛。
雲宗文探手取出千里火,熠亮火種,點燃了放置桌上的燈光數處,登時,堂上天亮,燈光下一看費銘遠,雙眼緊閉,面色死白,奄奄待斃。
雲宗文心中大為不忍,掏出三粒鴻博居士所贈的萬妙丸,塞入老者口中,並予以一陣推拿。
一方面,他還嚴神戒備,恐歹徒再施偷襲。
半晌──
老人悠悠醒轉,但面上仍現出痛苦之狀,氣急敗壞地喊着:‘老弟,那歹徒是否…………嗯!’
話到半途,猛覺一陣痛楚,竟然悶嗯一聲,無法繼續言下去!
雲宗文一見老者服下三粒鴻博居士秘製靈丹,竟末-傷去毒,心知老人內腑已碎,必然無救。
不禁扼腕道:‘前輩傷勢要緊嗎?’
費銘遠悽然道:
‘小老兒內臟已碎,命在頃刻,唉!原來他們果真死光了,但不知屍體被那股匪徒放在何處,恩俠能幫我往內堂找他們嗎?’
説至後來,氣息大見微弱,眼看果真無法再活多久。
雲宗文知他口中所説‘他們’,必指的眷屬而言,當下抱起他進內堂。
入得內堂,但見燈光亮處,橫七夾八,約莫十餘個屍體,倒卧地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均面帶驚恐之色,慘不忍睹。
老者再度醒轉,入目家人死狀,不由大喝一聲,但見一股血箭,從口中射出,人又暈死過去。
雲宗文眼看這費銘遠一家人,均慘遭毒手,不禁對下手之人,心狠手辣,殘忍無匹的獸行,大為忿怒,決心為老人報仇。
突然,無意中觸及壁上,一片血紅污漬,細一審視,竟是數行血書寫着。
天山遺孽,行蹤已露,先治你族,再追玉獅。
血骷髏留
雲宗文心忖:‘血骷髏?難道也是絕魂寺人物,玉獅到底是什麼?’低頭一探費銘遠鼻息,見他一脈尚存,心臟未停,知還沒死去。
心念一動,手落如風,連拍費銘遠志堂、關元、腹結、百匯、中庭、數處大穴,然後左手按在他命門穴上,迫入一股內力。
雲宗文知老者已然無藥可救,為替老者報仇,乃以此手法,使老者垂死心志稍清,以探詢結怨歹徒之由,並可知血骷髏是誰?
半晌──
費銘遠再度醒來,雲宗文忙道:‘前輩可知血骷髏是誰?晚輩當盡全力為你全家報仇,除卻這慘無人道的惡賊!’
賀銘遠聞言,臉色倏變,露出驚恐之色,喃喃道:
‘血骷髏?血骷髏?怪不得我無法承受一掌,原來竟中了他的斷脈手,老弟,你怎麼知道是血骷髏?’
雲宗文指給他看壁上留字。
費銘遠見字,不由悽然道: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想不到這隻玉獅,竟帶給我一家慘禍,我費銘遠死不打緊,可憐天山一派大仇,從此卻無法報雪,天啊天啊,鳴…………’
雲宗文見費銘遠突然痛哭出聲,知道哀莫大於心死,老人必藴藏着一樁心事,心知希望已滅,卻大哭出聲。
當下安慰道:‘前輩且抑悲懷,盼能詳告箇中因由,晚輩當為你報仇,並代你完成未了心願!’
老人聞言,這才止住哭聲,痛苦地道:
‘老夫出身天山派,三十年來,家師玄真子從外雲遊歸來,次日忽然卧牀不起。
老夫那時年方弱冠,隨侍在側,心想師父練武之人,心壯體健,絕少會生病的,內中大有文章,但屢問之下,家師始終不答。
一天夜晚,家師愉愉地將我喚至牀前,交給我一隻玉獅子,説明這隻玉獅子隱藏一件秘密。
‘命我趁黑夜帶玉獅,趁黑夜瞞住同門師兄弟,偷下天山,並需化名匿居,還要我直到能解出玉獅子所藏秘密之後,再能重回天山報仇。’
雲宗文一聽他説要回天山去報仇,不由大為不解,詰道:‘為什麼一定要回天山報仇呢?’
老人垂死的面容,突露怨毒之色道:‘因為家師説,在他座下的師兄弟們,除了我之外,都是天山派戴天仇人。’
雲宗文喊了一聲道:‘包括現今的天山掌門一宇道人在內?此話怎講?’
費銘遠道:‘老夫當時聞言,也是大出意外,但家師説得非常的鄭重,並説我若再得名師指點,武功必可勝得千面如來,就可入五嶺問一名叫嶺南樵子的異人,就可明白師門仇人。’
説至此,猛覺體內一陣劇痛,不由啊喲一聲,停住話頭,半晌,才道:
‘老夫乃遵師命,趁夜下山,化名李長清,居住這長安城內,以商賈身份掩護,暗中卻不斷地探研這玉獅秘密,可是,三十年來,卻一無所得。
不過──
三十年來,卻也無人知道我是天山派的費銘遠,平安地渡過半甲子。
雖然,我曾明查暗訪,想尋求一位風塵隱俠,再學奇技,但恨無機緣,而且武林中人人,無不聞千面如來之名而色變,因此磋跎歲月,猶難報師門大仇。
不料,平地陡起風波。
今晨起牀,忽見桌上留下一柬,竟是有人約戰楓林。
‘老夫看內容,原來是秦中一霸胡猛,威脅我必需留下家產,攜眷離開長安,否則,就到楓林候死!
‘老夫見對方橫蠻無理,盛怒之下,一時不察,竟忘了自己乃矯裝不懂武事之人,卻帶着家傳‘天虹劍’赴約。
‘豈料,那胡猛竟一口叫出我的真名,並要我獻出玉獅,否則,難逃一死,老夫大驚,連聲否認,但那賊子卻説出絕魂寺之名誑我,致老夫暴露了身份。
‘想不到,老夫雖然幸得小俠救回一命,家中諸人卻又慘遭毒手,老夫又中血骷髏斷脈手法。
‘唉!玉獅何寶,卻帶給我費銘遠一門不幸。’
賀銘遠滔滔説至此,由於內傷極重,又難忍悲憤打激,情緒激動,説至後來,已然氣力難繼。
只見他連連急喘中,掏手取出一隻精緻的玉琢獅子,遞給雲宗文道:‘老夫垂死之人,今將此玉獅送贈小俠為紀念,更望小俠能剪除絕魂寺一干匪徒,併為我天山派清理門户,老夫來世當結草銜環以報。’
雲宗文悲憤地,接過玉獅,問道:‘前輩,那血骷髏到底是誰?’
費銘遠道:‘那血骷髏據聞是黔西紫……………啊!’
話猶未了,突然,自窗外飛入一點寒星,射向費銘遠咽喉,費銘遠垂死之人,那堪這一擊,慘號聲過處,登時一命嗚呼。
可憐這位身蒙奇恥大辱的天山派門下弟子,壯志未酬,就已先死,令人惋惜。
雲宗文正想知道,血骷髏到底是誰,來日好找他報仇,那知,突然有人偷襲。
變生意外,他大喝一聲:‘鼠輩休走!’
放下費銘遠,縱身穿窗而出,掠上屋頂高處,四下一望,除了星斗滿天,夜風如剪,蟲聲唧唧之外,四下一片寂靜,那有半點人影。
他不禁驚駭於來人身法之快,竟連自己也無法發現,這份武功,的確不俗,當下只好憤然躍回屋中。
突然──
他發覺費銘遠已然謝世,但在他胸上卻留下一張長方形紙柬,其上面赫然寫着數句殷紅血字:
‘自身難保的雲小子,竟敢多管閒事,限你在明晚三更,帶玉獅子到咸陽城郊玄壇廟討饒,否則,本觀主再不輕饒你活命。
千面如來留
‘千面如來’四字,看在雲宗文眼中,頓使他驚喜參半,悲憤填膺。
驚的是,這千面如來真有神鬼莫測的詭秘功夫,竟好似始終跟在自己身側,而自已卻未有所覺。
喜的是,自己既然能夠碰上這位山高水深,誓不兩立的大仇人,正可以全力以赴,除掉此賊。
當下,拾起費銘遠遺下的天虹寶劍,並且連夜將費銘遠全家屍體,移在內進花園中,然後外出託鄰居將其掩埋。
又恐自己是外方遊子,既發生此等命案,難免惹來無聊的麻煩,乃連夜離開長安城,向西北方向飛奔。
直到亥子之交,方在數十里外一處小鎮旬,找到一家客棧,叩門投宿。
店夥雖覺得,這麼一個少年書生,卻在黑夜來到店中,而又腰懸長劍,非文非武,透着邪門。
但幹他們這一行的,那等怪事沒有看過聽過?是以心中儘管納罕,卻是事不幹己,不敢過問。
既是生意上門,忙張羅茶水,恭禮服侍。
雲宗文上半夜累得心力交疲,胡亂漱洗之後,隨即上牀打睡。
一覺無事,翌辰醒來,忙付清宿資,離開小鎮,逕奔咸陽。
咸陽亦是陝境大邑,雖無長安之繁華,卻也是熱鬧之至。
雲宗文於中午時份,進入城中。
這時──
他卻發現,這皇秦古都的鬧城,竟出現了許多武林人物,三教九流,龍蛇混什,正是此刻咸陽寫照。
他覺得十分奇怪,心忖:‘這裏將發生什麼事?為何來了這麼多武林人物。’
他的心中雖然懷疑,但想到自己今晚,約會的乃是宇內震懾的第一號魔頭,那容分心旁騖。
於是──
逕自找到一家兼營飯食的客棧,訂下一間清雅上房住下,並叫來午餐。
飯罷之後,雲宗文也曾向店夥打聽,此間發生何事,但店夥卻一問三不知,也就未放在心上。
他略略休息一會,這才信步走向西域郊而去。
一路上,他卻發覺,好似有無數隻眼睛,在注意他,必想諒必這些人是千面如來黨徒,暗自冷笑:
‘哼!你們這些爪牙,若想找死,小爺也不客氣,一一送你們往見閻王!’
他巴望這些人,會出手找他麻煩,那時,他將借題發揮,懲治這幹狂徒,先給千面如來一個下馬威,教他知道雲宗文是不好惹的。
可是──
那位人,除了遠遠跟隨着監視他之外,始終不正面與雲氏相遇。
出得城門,玄壇廟就在城四一處茂林之中,入廟一看,竟是一座年代久遠,香火早欠的廢廟。
雲宗文看了一下四周形勢,然後轉身由原路,走回城裏,回到店中。回店後,立即關上房門,在房中凝神養氣,運功調息,磨鋭以待。
瑣事不談,時光易逝,不覺已是夜色降臨。
雲宗文直待梆打初更之後,才換好一身勁裝,推窗躍出,施展起輕功,直奔玄壇廟而來。
今夜,月黯星移,秋風勁急,刮面生痛,大地蒙在一片昏黑的夜色中。
這正是月黑風高氣候,也是最適宜於夜行人活動的時候。
雲宗文去勢加電,速度奇快,剎那間,已然越過城牆,來到玄壇廟。
他人方到,身形又未停穩,斜刺裏已然向起一聲低沉的佛號:‘檀樾果是信人,老衲在此候駕!’
聲未歇,廟前已現出一個,袈裟披體的老和尚來,老和尚生得慈眉善目,軀體肥胖,令人有一股可親可敬的感覺。
雲宗文細一打量老和尚形貌,不禁心中暗道:‘此人會是不惡不作的千面如來,真是不可預料。’
當下傲然冷笑道:‘大和尚可就是名震寰宇的千面如來?’
大和尚聞言,面露詫色,詰道:‘檀樾何出此言?敢問檀樾是否就是雲宗文?’
雲宗文斷然道:‘不錯!’
只此二字,並無下文,斬釘截鐵,勁猛震耳,充份顯露他此刻的傲然心情。
老和尚喟然一嘆,喃喃自語道:‘想不到想不到,枉他生具這份貌相,竟是………咦!哼!’
話到途中,忽聞對方一聲勁喝:‘惡禿,鹿死誰手,還在未知之數,竟敢口出大言,小爺不教你血濺霧鋒,橫屍五步,誓不為人,看劍!’
銀芒倏吐,森森劍氣,直迫過來。
老和尚萬料不到對方竟如此梟橫跋扈,佛眉雙剔,殺氣立生,手中方便鏟突現,橫鏟劈去。
雲宗文心中早已將千面如來,恨入骨髓,此刻仇人相見,那不使他分外眼紅,早就熱血奔騰。
不料,又聞對方那陣狂妄輕視之言,不由得更是火上加油,因此不由分説,長劍倏然出手。
他劍招一出,見敵人一鏟架來,知對方兵刃沉重,自已長劍不便硬架。
念動勢變,挫步閃身,招化‘北海斬蛟’,長劍似刺實砍,疾向和尚左肩劈去。
這一劍用的快,用的辣,也用的巧,正是一代劍聖董曙萍昔日君臨天下的璇璣十九式,劍招之一。
老和尚駭然大驚,鏟勢立變,左打、右掃、上挑一連三鏟,激起一片鏟影,同時,人又連退三步,才極狼狽地躲過。
他心中正自暗驚:‘這少年年紀青青,怎會俱此罕見武功。’!’
念頭未了,乍覺漫天銀虹,當頭罩下,喑叫一聲‘不好!’勢在唸先,忙展開八八六十四崩山鏟法,隅攻於守,防身護體。
雲宗文冷笑一聲:‘佛門敗類,看你還逃得出小爺劍下!’
手中劍一緊,招招狠,式式猛,立即幻起千萬朵劍花,密逾驟雨,猛如閃電,急政過去。
剎那間,老和尚險象環生,一個措手不及,雙手一鬆,棄刃暴退,老和尚出道以來,幾時受過如此大辱,二十招不到,就被人挑了兵刃。
他驚怒之餘,憤吼一聲:‘孽畜,接老衲一掌!’
沉腰挫步,排山運掌,手揚處,登時一股匝地寒飆,似奔流,如瀉浪,猛強無匹地,卷壓過去。
雲宗文冷笑道:‘來得好!’
右手一收長劍,欺左步,出左掌,擊出一記劈空掌力,他存心斃敵,這一掌,卻是用出全力,勢如動山撼嶽雷霆萬鈞,迎向對方。
這時──
數聲暴喝,破空傳來,幾條勁急的人影,向戰場疾奔而至,但場中二人,正在全力拚鬥,那裏注意及身外之事。
二人潛勁一接,一聲震天價暴響過處,剎時飛沙走石,塵灰滿天,聲勢之大,足以驚世駭俗。
老和尚掌力接實,陡覺對方壓力奇大,一時抵擋不住,蹬蹬蹬連退三步,一陣耳鳴心悸,心中大驚。
雲宗文身形連幌數幌,又是一聲大喝:‘惡禿再接我一掌!’聲落掌出,又是一記勁強絕倫,威猛無匹的劈空掌力,向和尚打去。
千鈞一髮之際,陡然,一聲暴喝響起:‘朋友們併肩子上,別放走了這心黑手辣的兇手!’
話落,一條人影,率先出手,一拐向雲宗文打來,如響斯應,數條人影,數件兵刃,也告同時出手。
一蓬刃雨,四方八面,環攻過來。
雲宗文勁叱一聲:‘不要命的就上來吧!’
手中天虹劍、點、砍、挑、戮,招中套招,式裏藏式,無比凌厲,無比快速地,攻向眾人。
數個圍攻之人,都是武林中一方俊彥,藝業獨到,並非泛泛無名之輩。
那知他們數人合手環攻,卻猶不能勝敵,不禁各自心中震驚。
雲宗文猝然虛中帶實,一劍斜砍左側一人。
陡聞一聲慘號,應劍而起,左側執拐之人,已吃雲宗文砍斷一條左臂,暈仆地上,血漬四溢。
雲宗文一劍得手,身形暴射,疾向驚愕身側的老和尚撲去,虎吼道:‘千面如來,還不納命!’
長劍帶森森劍氣,疾向和尚數處要穴戮下。
老和尚先後聽少年喊他二句‘千面如來’,心頭一震,猛然閃過一絲靈光,不禁大喝一聲:‘小友且慢動手!’
雙足一點,暴退數丈,閃避過雲宗文長劍攻勢。
但他人甫退,馬步猶未站穩,驀聞背後一聲怒喝:‘千面如來看劍。’
勁風迫體,一支冷劍,從背後刺來。
老和尚腹背受敵,心頭大駭,身形一扭,側躍避過,入眼偷襲之人,不由喊聲:‘馬道兄怎麼不認得老衲了!’
偷襲道人一陣冷笑:‘千面如來你堂堂絕魂寺首領,何必冒我好友妙元上人行兇,嫁禍空門大俠………’
老和尚急道:‘馬道兄,且慢動手,老衲千真萬確乃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