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簡直痛恨方振眉為何此刻要施用險絕的“鐵板橋”,就算硬接第六擊,也總比硬挨曾白水的第七擊好上百倍。
我是誰真奇怪方振眉為何連錯數著。
曾白水一到地後,爭取每一分機會,一見方振眉在面前,立即發出“大漠神掌”。
而方振眉在一落地立即施“鐵板橋”,似料定曾白水的下一步,險險在曾白水掌下擦過。
曾白水若在此時出手,任何一擊都一定可以把方振眉擊倒!
以曾白水這樣的人,怎會不出手?
曾白水居然沒有出手。
曾白水一掌擊出後,便呆了一呆。
就在這一呆之間,方振眉猛挺身,“鯉魚打挺”躍起,飛過曾白水頭頂,白衣一閃,手掌在剎那間在曾白水門頂上的“百會穴”按了一按,即飛身飄然落在曾白水身後。
“百會穴”乃人生八大死穴之一,被輕輕一擊非死即傷,更何況是方振眉這一按?
方振眉和曾白水交手以來,曾白水搶攻六招,方振眉避了六次,還手一擊,便已命中!
──這是何等武功!
但曾白水並未倒下。
誰也不可能挨方振眉在“百會穴”上之一擊,除非是方振眉在出手時根本沒有運力。
曾白水仍屹立不動,但沒有回頭。
曾白水的背影像是在忽然間衰老了,佝僂了,甚至毫無生機了。
因為他敗了。
英雄也有落拓的時刻。
曾白水沒有動,沒有回首,只平靜地、淡淡地道:“你勝了。”
方振眉立於他身後,白衣飄飄,道:“你也沒有敗,可以再戰。”
曾白水忽然怒道:“住嘴,你手下留情,並不運力,敢欺我不知?”
這一喝,居然仍威武逼人,隨即又沉默下來,終於道:“你怎知我並無‘長笑第七擊’?”
方振眉淡淡地道:“在下不肯定幫主並無第七擊,在下只是冒險一試。”
這幾句話,令我是誰、郭傲白甚至曾丹鳳震驚不已,曾白水威震天下的“長笑七擊”竟會沒有威力最強大之第七擊?
曾白水的衣袂一陣震動,顯然內心仍十分激動,道:“你說下去。”
方振眉嘆道,“三日前在下與山東霍無用一戰之前,曾提及幫主的“長笑七擊”乃得自少林高僧‘無名老僧’所傳,那時我心中便是一動,少林‘無名老僧’‘大石禪師’是知交,而‘大石神師’打敗西藏三大喇嘛後,其中一名喇嘛,反投入少林寺,成為‘大石禪師’的知交。我推測:‘無名老僧’,必諳‘大石神功’及‘紫金手’;而‘無名老僧’的身份,只怕不在少林掌門之下,對於‘達摩神掌’,可能曾有修習;而當年‘三大俠’所創之‘長天神指’及‘大漠神掌’,‘無名老僧’既是七大高手之一,亦曾遠赴大漠,所以對這兩門武功,可能深諳;至於‘東海水雲袖’。正是少林七十二絕枝之一,每一高僧皆苦修一門少林絕技,‘無名老僧’想心修習的是這一門,這六武功,合為‘紫金手’,‘東海水雲袖’、‘大漠神掌’、‘長天神指’、‘達摩神拳’、‘大石神功’被少林掌門戲稱為‘無名六技’,乃因技雖名技,但人卻無名也。”
方振眉對少林一名“無名老僧”談起來居然如數家珍,令我是誰等人為之咋舌,但一時又無法把這兩件牽連在一起。
方振眉一笑又道,“但曾幫主乃投入‘無名老僧’門下後。得六技,後殺之,即揚言天下,稱其技為‘長笑七擊’,在下遍查‘無名老僧’中仍六技,何來七擊?莫非是曾幫主留下一步後著,深恐有人能敵住六擊,故揚言尚有一擊,天下有何人還敢碰其鋒?”
曾白水悶“哼”一聲,算是答覆。
方振眉繼續道:“只是在下也不敢肯定,所以才沒敢告訴司徒莊主,怕害了他,想不到……唉,曾幫主,你司徒莊主那一戰我已看出,你寧願冒險以‘長笑第六擊’行險搶攻司徒莊主而殺之,卻不肯以第六擊擋過司徒莊主的第四劍,以第七擊殺之;這使我想到,‘長笑第七擊’可能根本不存在。否則以幫主之謹慎,絕不致如此冒險的。”
曾白水冷冷地道:“你因此而肯定我沒有第七擊?”
方振眉嘆道,“曾幫主,若非你我臨戰時那番話,在下或許還不能定。第一你怕在下觀你司徒莊主一戰後,回去靜思,或有所悟,所以主張即時決一死戰;第二,你特別揚言警告在下,小心你之第七擊,以圖令在下特別憚忌於第七擊:但幫主必知道,“長笑七擊”,一擊比一擊厲害,在下又怎會不知?所以幫主這一提醒,反有蹊蹺;第三,幫主忽然以‘紫金手’突襲,跟原來先警告我小心第七擊,又有了矛盾,既以英雄待我,又何以施暗算傷我?這豈不是其中大有文章所在?”
曾白水再也沒有作聲。
人總是這樣的,愛上一個人,總是假裝不怎麼關心;偷錢之後,說說自己一向很有點錢儲蓄──這都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心理。
連智者若曾白水,依然也不例外。
方振眉垂手道:“所以在下就冒險猜度,幫主並無第七擊,因為別人深感接不下你之七擊,故而只有選擇你硬接或搶攻一途,但又有什麼武功,能快得過、狠得過、強得過‘長笑六擊’的呢?這一來,所有你交手的人,不免都吃了虧、中了計了。”
這一下,說得連我是誰也慚愧地低下頭來,心中暗自慶幸:若自己曾白水交手,那是必落對方圈套之中無疑。
方振眉仍不徐不疾地道:“在下於是決定,不斷閃避引出幫主之六擊。幫主六擊盡空,再欲重施,必然稍頓,就在這一剎,並不正面交鋒,在下才予以反擊,豈不有便宜可佔?”
曾白水仍站在那裡,端視著自己的雙腳,似在沉思著什麼,整個背都像躬了下來。
方振眉嘆道:“曾幫主,往事己矣,現刻‘試劍山莊’莊主已亡,而幫主更應將功贖罪,替江湖主持正義……”曾白水忽然沉聲打斷方振眉的話:“鳳兒。”
曾丹鳳感激地望了方振眉一眼,對方振眉不殺曾白水,她實在是感激,她走向曾白水,叫道:“爹。”
曾白水的聲音聽來是出奇的平靜蒼老,“‘長笑幫’已毀,為父已敗。為父生平作惡無數,但並不認為是錯。人生在世,短短數十年,為求功名,為遂大志,不擇手段也理所當然;為殺即敗,自不厚顏承他人之恩,苟且偷生。縱我痛改前非,天下被我負者,也未必肯像方公子一般放我一條生路。事已至此,又何言?為父惟一不能放心的是,你娘死後,為父一直沒有好好地照顧你,現在卻更加不能照顧你了……”一時說不下去。
曾丹鳳不解地道:“爹……”
曾白水莊嚴地搖手,緩緩地道:‘你不用勸爹,我即已敗。何顏偷生?”遂轉身對方振眉一揖,道:“這算是謝你不殺之恩,而讓我自行了斷。”又向曾丹鳳一字一句地道:“‘長笑幫’的寶庫,足可供養你一生,你要自強不息,方能替曾家重振聲威──”突然一陣長笑,迅疾地倒掠向懸崖!
曾丹鳳一聲呼:“爹──”
曾白水倒掠之勢,是如何地急,方振眉、我是誰、郭傲白,均已覺察到曾白水的那一番話,不大對勁,已加以防備,一見曾白水企圖自絕,紛紛躍起。
曾白水長笑聲中,隨意推出兩掌!
兩掌撞向方振眉我是誰。
我是誰硬接一掌,身法受挫,停了下來。
方振眉凌空升起,避過一掌,略略一遲,已撲向曾白水,探手一抓!
郭傲白也已衝近!
但一切都已遲了!
曾白水已翻身落下絕崖!
白衣飛飄,方振眉之一抓,只抓下曾白水肩上一片撕裂的衣襟。
郭傲白急叫道,“萬萬不可──”
但已無可挽救了,眼看曾白水身形逐漸縮小,白衣消失在空濛一片的山谷裡。
方振眉抓著一片衣襟,仰首望天,站在絕崖前,風急起,衣袂動,方振眉呆立不語。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亂石崩雲,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