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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護銀路上

    布政使張志忠,與都指揮使武鎮坐在布政使司衙門公堂上議事。

    張志忠道:“今日下官請武大人來,實為押運礦資進京一事,不知武大人可有妥善的安排?”

    武鎮道:“礦資足有紋銀一百萬兩,關係重大,末將擬用五百兵丁押送,並選派得力干將,確保銀兩如期平安到達。”

    “武大人,由滇入黔,山路崎嶇,地形險要,五百兵丁,只怕不足敷用。”

    “張大人,護送兵員過多,也不是妥善之法,下官連日來幾經斟酌,想出一策,不知可用不可用。”

    “張大人有何高見,請明示。”

    張大人嘆了口氣,道:“礦銀解京,勢必兇險萬分。你我乃至交,無話不談,威脅來自何方,不言自明。礦銀若被劫持,劫持者既能獲得財源,供其揮霍,又能令我二人脱掉烏紗,丟掉腦袋,去掉眼中釘。所以,這筆礦銀無論如何不能丟,想方設法都要保住。須知這筆銀錢乃皇上御筆親批調用,萬萬大意不得。依下官之見,沐府武林高手雲集,出來作亂的也必是一批慣盜悍匪,這批礦銀只有請武功高強的俠義之士護送,才可確保無虞,不知武大人以為然否?”

    武鎮道:“張大人,卑職也曾有請武林俠士護送的念頭,但恐無人敢擔此任。最負盛名的龍虎鏢局,只怕也不能接下這趟差事。”

    張志忠道:“下官曾與管事宗振武兄商議,由宗管事與龍虎鏢局鏢主董華、副鏢主陸永剛商談,再請江湖異人端木老俠客出馬,可保鏢銀無虞。”

    “卑職另選五十名精壯軍士,弓駑好手,充作趟子手,或可派上用場,大人以為如何?”

    “所需人數。等與龍虎鏢局商談後再作定論不遲。”

    話剛至此,下人稟報,總兵府派人來見布政使。

    張武二人一愣,相互瞧瞧,只得有請。

    彼此見禮後,來人道:“總兵大人派末將詢問張大人武大人,朝廷所需一百萬兩礦銀,何時起程赴京?有多少人員押送?總兵大人對此十分關注,務必不要出了波折才好。”

    張志忠道:“轉稟總兵大人,此事下官正與武大人商議,待謀劃守畢,再行上稟。”

    來人道:“如此甚好,總之,一句話,礦銀務必按時押送到京。若有為難之處,請二位大人只管坦誠相告,總兵大人必助一臂之力。”

    “多謝總兵大人,待下官與武大人定出妥善之法,定親往總兵府面稟總兵大人。”

    除了類似這樣的話,實在也無話可説。

    來人並不耽擱,當即起身告辭。等他走後,張武二人相對苦笑。

    武鎮道:“報與總兵知道,本是天經地義之事,但這樣一來,無異於通報強盜,將礦銀送入虎口,你我這頂烏紗,頭上豈能戴得穩?”

    張志忠道:“出發日期非報不可,而且要如期起程,否則,總兵大人又要問罪。至於用什麼法,當然不能和盤托出。”

    公事議畢,下了公堂,張志忠邀武鎮下午來府商議,並會見龍虎鏢局諸人。

    回到宅第,張志忠脱下官服,便裝來到花園內,只見張濤、雅梅、霜雁、駱天傑、端木梓正坐在園中石凳上,熱熱鬧鬧也不知在説什麼,武家兄妹不知何時也到了這裏。

    一見張志忠到來,眾人紛紛上前見禮。

    張志忠道:“智雄、玉嬋,你父下午來此便宴,你們兄妹正好在這裏,中午不要回去,就等着你父吧。”

    玉嬋問:“伯父,何事擺宴請客啊?”

    “自然是大事羅。”

    “説來聽聽。”

    “不可不可,小孩子家,怎能參與軍政大事,就只管低頭吃喝吧。”張志忠故意逗她。

    “啊喲!伯父,只准你與家父商討麼?”

    “也不盡然,像端木老先生、駱大俠、濤兒、智雄、霜雁,他們都可參與。”

    武玉嬋和張雅梅一愣,怎麼什麼人都可參與,獨有她二人不許,這不是太氣人了麼?

    兩人同聲叫起來:“啊喲,不公平,不公平!”

    張志忠道:“公平得很,他們者,大人也,你們者,孩子也,孩子豈能……”

    他的話豈能説完,玉嬋雅梅頓時吵翻天,又是叫又是嚷。

    張濤等人則拍手大笑。

    下午,宗振武帶着龍虎鏢局正副鏢主董華、陸永剛來到府第。

    張志忠遂將他們請到小樓客室,並請端木梓、駱天傑、孟霜雁出來相見。

    這一下,引動了張氏兄妹、武氏兄妹的好奇心,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跟着進了客室。

    宗振武道:“董鏢主經過商議,現特來向大人回話。”

    董華接道:“蒙大人賞識,將礦銀重任交託與龍虎鏢局。此銀非比一般鏢銀,事關重大,令董華食寢不安。滇黔道上匪患甚多,但龍虎鏢局八年來與多處各寨寨主均有往來,對鏢局也頗為照顧,對此,不必擔心。偶有動鏢銀念頭的,經過一番較量,也就知難而退。但此次打礦銀念頭的,來頭大得嚇人,僅憑鏢局之力,難保礦銀。故此,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只有請端木前輩助力,還要請駱大俠、孟女俠押鏢,只怕才能安全抵京。”

    駱天傑等人渾不知押鏢之事,不勝驚奇。

    張志忠便將礦銀的事説了,並指出其中利害關係以及無法瞞住沐總兵的難處。

    除了端木老兒,年青人都嚷了起來。

    孟霜雁拍手道:“好極好極,我正悶得發慌呢,可以出去散散心了。若沐府上的那些武林敗類敢來劫銀,但殺他個人仰馬翻,藉此機會削弱沐老賊的勢力,真是一舉兩得!”

    武玉嬋道:“我們都去!一個個騎在馬上,好不威風,啊喲,那有多好玩喲!”

    張濤也十分興奮:“有歷練的機會,自然再好不過了!”

    武智雄道:“習藝一場,總算有個施展的機會,去去去,一定要去!”

    張雅梅道:“我自小未騎馬出過門,都是跟孃親坐在馬車上,好不悶人,這回可好了,我要像霜雁姐姐一樣闖江湖,真是再好不過!”

    一時間,越説越興奮,越説越熱鬧。

    只有端木老兒不作聲,他在想心事。

    若是沐朝弼存心要奪礦銀,光憑現有人力,只怕這銀子難保得住。沐府中的黑道人物,均是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必然詭計多端,預先作好了種種準備,讓你防不勝防。而且,他們人數眾多,武功高強,豈能掉以輕心?

    他想到了古山紫這個年青人。他已看出這年青人不同凡響,必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所以,他大膽決定將骷髏金劍託付與他。

    年來他命師侄扮作小叫化,追蹤此劍,隨他入滇。

    以師侄的武功修為而論,已是不俗,而這年青人不僅能逃脱師侄的追躡,還從官家那丫頭手中安然遁走。

    這份功夫,當真不可輕估。

    從在酒樓上相識起,他就覺察古山紫定力非凡,沒有很深的內功,決難辦到。

    骷髏金劍放在他那兒,只怕才能保住。

    這辦法一箭雙鵰,兩全其美。一者可保金劍無虞,二者可讓古山紫和自己站在一邊。

    雖説這是用了點手段,不算光明正大,但此舉並非為了一己之利,於心無愧。要知江湖艱險,人心詭詐,同是武林正道,也並非個個是胸襟開闊、公而忘私、深明大義之輩。所以,他才緊躡着官老兒一家,來到邊陲。

    對古山紫這樣的年青俊彥,若不設法與之親近,就會被別的老江湖看上,為人所用,難保不走入歧途。須知一個人若面對黑道邪派人物,自然會把對手置於敵方位置,若是與白道正派武林人相交呢?自然就失去了防範之心,很可能在情感的支配下,幹出些糊塗事。

    因此,他寧肯略施手段,讓古山紫向己靠攏,不被其他人迷惑。

    如今皇上調滇礦銀入京,數目又如此巨大,連黃金帶白銀,光大車也要裝數十輛,行動起來十分不便。而沐朝弼對此筆款項決不會漠然視之,必然千方百計奪取。張大人知道光靠兵將押送不行,便想委託鏢局,而鏢局必然把自己扯上,你聽他們説是多輕巧,似乎只要自己出馬,鏢銀就可無虞。要知沐府黑白兩道高手不少,僅憑己方這幾人之力,莫説礦銀,就連自己的腦袋恐怕也保不住。可這趟鏢又是非走不可,不走不行,若延誤抵京期限,皇帝老兒怪罪下來,張大人一家可就慘了。

    那麼,只有一個辦法了,自己出面去找那個年青人,讓他暗中助一臂之力。有他這個高手,雖説人仍然少了些,但以一當十,總是好得多了。另外,小叫化已入川叫自己的師弟去了,若能中途相遇,己方之力就能大增,出了黔境進入內地,便可約些老友來助拳,沒有二三十個好手,礦銀決難安然抵京。

    他只顧想自己的心事,全不管別人説什麼,直到張大人問他,他方停止了思考。

    “老爺子意下如何?”

    見他瞠目不知所對,張志忠又道:“礦銀之事,只有請老爺子辛苦一趟了。”

    端木梓道:“辛苦一趟,這把老骨頭倒也散不了架。只是沐府高手如雲,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得認真謀劃才好。”

    這老兒一向嘻嘻哈哈,沒有幾句正經話,如今慎而重之作這般説,使在座諸俠都感到驚詫。若不是前途兇險之極,他老人家決不會如此正經。這樣一想,眾人沒來由的欣喜頓時化為烏有,一個個想起了心事。

    張志忠道:“老爺子所説甚是,但請吩咐下來,下官照辦。”

    老兒道:“光憑鏢局的十數個鏢師再加上這裏練過武功的所有老少,也敵不住沐府中眾多高手,所以我老兒説,要周密策劃,大人決定鏢車何日出發?”

    “從滇至京,以鏢車行程,只怕要四個來月,那就誤了皇上所定期限。皇上限中秋前至京,今日已是五月十日,最遲十五日前動身,日夜兼程務必於三個月內趕到京師。”

    陸永剛道:“鏢車吃重,行程緩慢,如今只有三個整月的時間,道路又難走,只怕不能如期趕到?”

    張志忠道:“若不能按期赴京,下官吃罪不起,身家性命也就難保了!”

    董華道:“龍虎鏢局既然應承下來,自當按期至京,在下已豁出去了!”

    端木梓道:“若張府中高手盡出,又怎樣確保張大人的安全?”

    宗振武道:“老夫也正為此發愁!”

    張志忠道:“礦銀若被劫,下官一家難保,若能將礦銀按時運抵京師,沐朝弼一時還不敢對下官下手。須知他的如意算盤便是打在礦銀上,若礦銀被他劫去,他既得錢財,又可借皇帝之手,誅除下官。當務之急,須對礦銀全力以赴,絲毫馬虎不得。”

    眾人聽了這番交談,亦感事關重大。

    張濤道:“爹爹,礦銀干係着一家老小性命,孩兒就隨鏢銀去吧,只有把爹爹託付給宗伯父了i”

    孟霜雁霍地起立:“表舅,只要侄女一口氣在,決不讓礦銀被沐賊劫去!”

    駱天傑也激昂地説道:“人在礦銀在,人亡礦銀失,駱天傑與礦銀共存亡!”

    武智雄道:“礦銀若失,家父身為都指揮使,自然也脱不了干係,小侄兄妹,願隨車赴京,以性命護鏢!”

    原本是欣喜歡樂的氣氛,陡然間變得沉重悲昂。女孩子們,早已熱淚盈眶。

    張志忠心情沉重知道沿途兇險無比,愛子愛女也只能護鏢遠行,張家一脈的存亡,全押在這趟鏢銀上了。

    宦途多風雲,沐朝弼又千方百計謀害自己,若不上為朝廷,下為黎民百姓,加上列祖列宗,自己早已辭官歸裏,脱出這是非場地。

    形勢迫人,只有將所有人眾,全集中於護鏢,確保礦銀無虞。

    下午,武鎮來到,大家又作了一番研討。

    端木梓推説有事,匆匆出外去了。

    他到旅舍去找古山紫,才知他一夜未回。

    想了想,叫小二找來紙筆,寫下幾個字,讓小二開門留在桌上。紙條上寫明,古山紫回來後,務必等他一敍。

    從下午到晚上,一共跑了六趟,依然不見古山紫回來。

    當晚二更,他乾脆從後窗潛入,伸直了腿舒舒服服躺在牀上,心想這小子衣物尚在,總不會不回來。

    誰知古山紫一夜仍未歸,他咬咬牙躺着不動,非等這小子回來不可。

    忽然,他聽到了腳步聲,高興得一骨碌從牀上爬起,只聽門鎖“格噔”一聲,門扣似乎被人以內力折斷,正感奇怪之際,門“嘩啦”一聲被推開了,一個人風風火火往裏面闖。

    這一照面,雙方都吃了一驚。

    進來的人還嚇得尖叫了一聲。

    你道冒冒失失闖進來的是誰?

    卻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官家的大丫頭官卉媛,她身後還跟着兩個丫頭。

    官卉媛蒙着紗罩,但端木老兒認得她,她卻不認識老兒。

    “咦,一個大姑娘家,怎麼隨隨便便往人家的房間裏闖,還擰鎖撬門的,莫非是個……”

    “你給我住口!”官卉媛驚魂稍定,她可沒料到古山紫的房中,竟藏着個長臉老兒,“你是什麼人?快説!”

    “喲,你闖進人家房裏,人家還沒問你呢!幹什麼進來,説給我老頭子聽聽!”

    “那傢伙哪裏去了?”她用手一指牀上。

    “誰啊?誰是‘那傢伙’?”老兒問。

    他明知人家是來追尋小金劍的,故意裝糊塗跟她磨。

    “他叫什麼狗名來着?”官卉媛問丫環。

    春燕道:“婢子打聽過了,叫古山紫。”

    “聽見了麼?”官卉媛面朝老兒。

    老兒笑道:“聽是聽見了,不過沒用。”

    “怎麼?什麼意思?”

    “我老兒不認識他,你就別處打聽去吧,老兒還要睡覺呢!”

    “滾開!?官卉媛老實不客氣地下令。

    “咦,叫化子攆店主,這話該是我老人家説的,怎麼倒從你嘴裏出來了?”

    “小姐,敢情這老兒也和那個偷兒一夥!”春燕提醒道。

    “瞧他那付尊容,八成不是善類!”春鶯也叫道。

    “看他腳長手長,準會偷東西!”春燕一口咬定。

    這一嚷嚷,驚動了店家,小二趕來了。

    一見這場面,十分不解,問老兒:“咦,你怎麼在房裏?不是早告訴了你麼?古客官外出未歸,你怎麼撬開鎖進屋來!”

    官卉媛冷哼一聲:“哼!還説不認識呢,果然一夥!”

    老兒連忙轉移目標:“小二,門可不是我撬的,是她!”

    小二一瞧官卉嬡的氣派穿着,哪裏相信,沉下臉道:“老兒,休得胡説!這位小姐乃千金之體,弱不禁風,怎會擰鎖?明明是你乾的,莫非想進屋偷東西?”

    端木梓道:“弱不禁風?她可是個女煞星,兇霸霸的,等一下你就知道她的厲害了!”

    小二道:“不信不信,一位小姐,哪裏兇了?你看這兩位妹子……”

    春燕嗔道:“什麼妹子?是你姑姑!”

    小二愣了,道:“這……”

    春鶯斥道:“這什麼這,還不快把老兒趕出去!”

    小二心想,連丫環都這麼厲害,那小姐可想而知,興許老頭話有幾分道理。但嘴上卻喏喏連聲,催趕老兒。

    官卉媛不耐煩,喝道:“還不快搜!”

    春燕春鶯答聲是,搶進了屋,直奔牀邊,伸手就把墊單掀開,幾下就把墊的蓋的,掀翻一邊,又從枕頭下把古山紫的換洗衣服抖將出來,上上下下捏了一遍。

    小二大驚,忙叫道:“使不得使不得,這是客人的東西,你們……”

    “啪”!他臉上熱辣辣地捱了一下,把餘下的話咽回肚裏。“咦,你……”

    春鶯飛起一蓮足,把他踢到門外去了。

    端木老兒乾脆坐到椅上,搖頭道:“世風不古,連女娃兒也當了強盜。”

    官卉媛喝道:“這老兒嘴裏不乾淨,鶯兒,掌嘴!”

    春鶯答應一聲,過來就朝老兒舉起了手,但她沒打下去,抬着手道:“小姐,這老兒上年紀了,怕不禁打。”

    “你不會打輕些麼?”

    “小姐,免了吧。”

    “那就讓他滾出去!”

    “喂,老兒,聽見了麼?還是快走吧!”

    “不走不走……”

    春燕叫道:“走不得走不得,小姐忘了他和古小子一夥了麼?抓住他,就可問出古小子下落。小姐,瞧,這是老兒寫的字條兒。”

    官卉媛接過來看了,怒道:“果然一夥,鶯兒,把他捆住,帶回莊去審問。”

    春鶯纖手一揮,去點老兒的肩井穴。

    老兒向椅背一靠,長腳往前一伸,把個春鶯絆得趔趔趄趄,差點摔了一交。

    春鶯勃然大怒,飛起蓮足去踢老兒。

    老兒雙手扶着把手,做出猛力往上抬的樣子,把座椅連人帶椅橫搬了一尺。

    春鶯一腳踢空,正要變招換式,忽聽老兒叫道:“古山紫,你還不快跑,回來作甚?”

    官卉媛、春燕春鶯一齊扭頭向房門看去,哪有人影?再回過頭來,老兒已無影無蹤,從後窗跑了,氣得主僕三人又叫又罵。

    春燕把所有衣物搜遍,找不到骷髏金劍。

    官卉媛氣得叫道:“撕了!”

    於是,古山紫的餘下衣物,通統被扯成了布條兒,扔得一牀一地,三女這才恨恨而去。

    她們一去,端木老兒又從窗子跳了進來。原來他並未走,只躲在牆後。

    只見滿牀滿地的碎布條兒,端木老兒直搖頭,官家小妮子簡直是一頭小雌虎!

    他到椅上坐着,耐心等待。

    頓飯功夫,只聽店小二的聲音:“客官,你的房門被三個兇霸霸的……”

    “什麼?還在?”古山紫的聲音。

    “走了,還有個老頭等着呢,小的為客官説了幾句話,還捱了打,啊喲,小的從未見過這麼兇的主兒!”

    古山紫邊説邊走過來了,一見老兒在室內,便道:“老人家,找在下……”

    他看到滿牀滿地的碎布條兒,話也噎住了,手指着地拿眼去瞧跟來的小二。

    小二“啊喲”一聲:“這……”

    端木老兒道:“小二,你去吧,沒你的事兒,這不過幾件舊衣服,讓丫頭片子們給撕了,來個‘天女散花’,滿地都是。”

    小二搖着頭走了。

    古山紫只能苦笑。

    端木老兒道:“撕也撕了,買新的吧。”

    古山紫道:“還不是為了那件東西,老人家,東西不還給人家,能過安穩日子麼?”

    “快走快走,小心三隻雌老虎又來,鬧你個不亦樂乎,還是溜之大吉吧。”

    古山紫算清房錢,和老兒出了店門,道:“老人家,有事麼?在下還有急事要辦。”

    “你有急事,我老兒的事更急呢,不過,先陪你幹你的事吧。”

    “在下要到另一家旅舍去取東西……”

    “走吧走吧,老兒跟着你就是。”

    古山紫無奈,很快到謝瑩芳母女和丁羽住的旅店,結清帳取了衣物。

    端木老兒不聞不問,只跟着走。

    “老人家,在下要離城,有事請説。”

    “走走走,千里客丁羽,我老頭子也認識的,不妨見面敍敍舊。”

    端木老兒是在古山紫取衣物時聽到名字的,他不禁大大高興,這不是現成的幫手麼?

    古山紫道:“既如此,就請吧。”

    路上,端木老兒問他,怎麼跑到野外去了。他把大致情況説了一番,還説打算到鄉下暫避。

    兩人到了城外無人處,加快行程,看似走路,實則比跑還快。

    端木老兒見古山紫舉止從容,愈發感到此子不凡的功力,今後堪大用,除掉沐賊的重任,只能着落在他身上。

    到達謝瑩芳母女和丁羽的藏身地,三人見他和一個長手長腳、長臉長頸的老頭到來,不禁十分驚訝。

    古山紫想把老兒引薦給三人,卻叫不出老兒的名號,幸而老兒自己開了口。

    “老夫叫端木梓,”老兒笑嘻嘻説:“不知你們是‘久仰’還是根本不曾聽説過賤名?”

    丁羽大驚,連忙行禮:“原來是端木前輩,久仰久仰……”

    老兒對古山紫道:“如何,我老頭子不是説嗎?他這個千里客我老頭子認識,我老頭子他也認識,沒説錯吧?”

    古山紫想,彼此只是聞名,怎能算“相識”?不過嘴裏卻道:“是是。”

    謝瑩芳也忙向老兒行禮:“晚輩謝瑩芳,見過端木前輩!”

    老兒笑道:“燕山雙俠,老兒也是‘久仰’,倒不耳生的。”

    夏紫菊向老兒行禮,口稱前輩,卻沒有“久仰”二字,她實在和古山紫一樣,初出茅廬,不清江湖人物。

    見禮畢,大家席地而坐,古山紫把衣物交給三人。

    端木老兒道:“老頭子前來,不為別的,想請幾位去湊湊熱鬧……”

    他把押解礦銀的事説了,指出布政使、都指揮使在和沐朝弼抗衡中的作用,礦銀能否按期運到京城,關係着反沐的大計,務必請他們相助一臂之力。

    四人都是深明大義的俠士,只要有利於反沐,從大局出發,願做任何事。

    當下商定,四人不必隨鏢車出發,最好暗中保護,以避敵人耳目,只在鏢銀危急時出手救援。

    這樣做,不僅讓敵方摸不清虛實,而且可以暗察敵方動靜。

    端木梓提議四人先出發,在途中等候,最好能更換衣裝,便於隱蔽。

    臨走,端木老兒問古山紫:“身上有銀兩用麼?”

    古山紫臉紅着説:“不瞞前輩,只怕長途不敷花用。”

    謝瑩芳忙道:“我這裏多的是,不必發愁,莫説進京,就是打兩個來回也夠。”

    端木梓笑嘻嘻從懷中掏出一把小金錠,遞給古山紫道:“拿着,買幾匹馬騎,路上不可苦了自己。”

    古山紫不受,道:“這……”

    還沒有説出個一二三,就被端木老兒岔斷了:“這可是老兒自己的,當然,老兒也是人家送的,來得容易輕巧,你只管用吧!”

    説完,硬塞給古山紫,雙肩一晃,早沒了影兒。

    古山紫只好把金錠揣入懷中。

    紫菊道:“這位前輩名頭響麼?”

    丁羽道:“可説是無人不知,他老外號笑無常……”

    紫菊“噗嗤”一聲笑出來,道:“什麼?怎麼叫那麼難聽的外號?不過,他老人家那張臉相,倒確有幾分和城隍廟裏的無常相似呢!”

    “他老人稱笑無常,這不光是取其外貌。此老心地善良,一生遊戲風塵,行俠仗義,嫉惡如仇。對黑道兇頑,從不軟手,所以黑道人物視他為催命無常。老人家急公好義,從不顧及個人安危,出生入死,與黑道人物結下了不解之仇,一生中不知經歷了多少劫難,但老人家功臻化境,常常從險境中脱身出來。要是換了別人,焉能有命?老人愛四處奔波,哪裏有黑道魁首行兇作惡,哪裏就有他的身影。江湖上發生什麼重大變故,老人家決不會不聞不問。我對老人家心儀已久,只恨緣慳一面,不料卻在此地見到老人家,實是三生有幸!”

    夏紫菊頑皮地道:“丁叔你見到燕山雙俠中的謝女俠,是不是‘三生有幸’呢?”

    丁羽道:“當然當然,豈止是三生,就説七世八世也不算多。”

    謝瑩芳嗔道:“説些什麼呀,這孩子拿孃親取笑,你也湊一角麼?”

    眾人都笑了。

    古山紫這才知道端木前輩乃何許人,對此老的行徑也就不以為怪。為了這把小金劍,就是被誣為偷兒大概也不算冤,既是老人家有意安排,必有他一定的道理。

    此時,謝瑩芳催促大家動身,一行人便出了林子到附近農村去尋找宿處。

    走了兩村莊,農產都很窮困,哪有多餘的房子讓他們住?幸而一老農指着不遠的小山包道:“那裏有家蘇員外家,房舍較寬,各位到那裏去吧。”

    謝過老農,便往小山包走去。到了小山包,只見十丈外綠樹環繞中,有一幢頗為齊整的四合院,環境清幽,倒是個好去處。

    這山包甚為平坦,只房舍處略高,山包側後有一池清水,下坡取水也頗為方便。

    “咦,這兒倒像是世外桃源,只等大事一了,覓個像這裏的地方,與世無爭,清清靜靜度過後半生,倒不失為一種福氣呢。”丁羽邊走邊發感慨。

    到了門前,古山紫上前敲門。

    不一會,門“咿呀”一聲開了,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僕邊打量着他們問道:“找人麼?找錯了吧!”説着就要關門。

    “老人家,暫等一等,我們路過此地,想借寶宅棲宿兩天,一切費用照數奉給……”

    “咦,哪有大白天來找人家借宿的?城裏有的是旅舍,離城也不遠,請上路吧!”

    門“咣噹”一聲關上了。

    四人相互望望,夏紫菊“撲哧”一聲笑出來,道:“瞧,人家不把我們當良民呢,這下可好,桃花源不納客,丁叔,你又該發什麼感慨了吧?快説來聽聽!”

    丁羽搖頭:“奈何奈何,只好‘柳暗花明又一村’,到別處找好心的人家去吧!”

    話剛完,門又“咿呀”一聲打開了,出來個二十來歲、氣宇軒昂又帶着點書生味兒的年青人,對他們稍一打量,道:“各位是來借宿的麼?請進吧!”

    丁羽道:“來得突然,十分冒昧,還請鑑諒。只因……”

    夏紫菊岔話道:“哎喲,丁叔,人家説請進,幹嗎還要咬文嚼字説一大通理由呢,這不是自找麻煩麼?”

    那青年人不禁一笑:“請吧!”

    四人尾隨進門,那老僕垂手站立一邊,面上有幾分尷尬。

    年青人道:“寒舍簡陋,讓各位笑話了。”

    丁羽道:“府上清幽潔靜,讓在下羨慕不已,真如世外桃源呢!”

    “世外桃源嘛,只怕未必,請屋裏坐。”

    上房客室寬敞,正面有一案几,上面供着兩個牌位,竟是老主人夫婦的靈牌。

    就座後,一老嫗奉上了茶水。

    看這模樣,四合院十來間房舍,就只有這老少三人。

    年青人道:“在下姓蘇,名晨,請教各位大名。”

    丁羽將各人姓氏説了。

    蘇晨又道:“家父母七年前亡故,寒舍只有在下和兩個老僕,各位若不嫌棄,就多盤桓幾日。只是粗茶淡飯,簡慢了貴客。”

    夏紫菊在他説話時直盯着供桌上瞧,忽然脱口道:“你父母是被人害死的?”

    蘇晨道:“不錯。”

    其餘人也往供桌上看去,才發現靈牌左右牆上各貼着四字:“父母血仇,縱死必報!”

    謝瑩芳道:“令尊令堂原來是遭人害死的?不知仇家為什麼人?”

    蘇晨道:“各位身配兵刃,想也是武林中人,蘇晨就直説了吧,父母是被當今權勢顯赫的黔國公沐朝弼所害!”

    説時緊盯住丁羽,略現緊張之色。

    他實在不知道此四人的來歷,不得不小心提防。

    古山紫不禁罵道:“又是沐老賊!此賊罪惡滔天,萬死不能贖其罪!”

    夏紫菊問丁羽:“丁叔,你不是説這裏是世外桃源麼?也充滿了血腥味呢!”

    丁羽訥訥道:“想不到想不到……”

    蘇晨見對方直呼“沐老賊”,心中大悦,戒備之心釋然,道:“在下一家,原住在古鼻裏一帶,沐老賊切斷水源,坑苦了那一帶的農户。遂有數十家鄉紳,聯名上告沐朝弼。沐老賊知曉後,不動聲色,暗中下了毒手。一些士紳被殺害在家中,一些紳士被加了罪名下大獄。家父母當時無虞,是在三四年後才被下獄的。關押不到一年,雙雙死於獄中。在下幸得遠房親戚帶走,送至浙江天台山,師從靈空上人學藝。親戚又在此構築一屋,待在下歸來棲身。回滇一年,幾次夜探沐府,都因其戒備嚴密、高手眾多無功而返。有一次還受了傷,差點命喪沐府。報仇無望,只好蝸居此地,以候時機,徒自虛度時光,好不愧煞人!”

    丁羽道:“沐賊草菅人命,遭殘害者不計其數,眼前這三位,也都有血海深仇要報呢!”

    接着,他把謝家母女和古山紫的情況簡單説了,聽得蘇晨驚詫不已。

    沐老賊連結髮妻子、親生兒子都要慘害,哪裏還有一點人性?真禽獸不如也!

    這一談,彼此甚為投契。

    能有人同仇敵愾,令蘇晨十分興奮,今後向沐賊復仇,不再是單槍匹馬。

    飯後,老僕夫婦整理好房舍,請四位貴客休息。

    丁羽和古山紫被安排在左廂房,謝瑩芳母女則安在右廂房,兩人一間,十分愜意。

    蘇晨與古山紫、丁羽都甚合拍,四人中只有古山紫不療傷,所以和蘇晨談談説説的時候最多,成了好朋友。

    兩天過去,丁羽及謝瑩芳母女的傷已全好,恢復了全部內力,四人便議論上路之事。

    蘇晨聽説他們要走,急了,忙勸説道:“此地清靜,沐老賊的爪牙從不來侵擾,各位不妨留此,共謀老賊!”

    丁羽把護鏢之事詳説一遍,道:“事關重大,不能不走,待護鏢回來,再與尊駕相聚。”

    蘇晨道:“原來如此,古兄怎地不透一絲風?”

    古山紫道:“不過忘了説,並非有意隱瞞。”

    蘇晨道:“在下追隨各位,願為礦銀出點微力,還望各位應允!”

    丁羽道:“正缺人手,尊駕願去,真是再好不過!”

    五人議定,第二日出發。

    當天蘇晨便請老僕向村民購買馬匹,並收拾行囊,準備起程。

    連黃金帶白銀,鏢車足足有八十輛,除了每輛車有一個鏢夥,都指揮使武鎮派了兩百兵丁護送。其中一百名分到各輛車上,另外一百名弓弩手化整為零,每八車配備十名。

    龍虎鏢局傾巢而出,五十名鏢夥,二十名鏢師,兩位鏢主,不留一人。

    端木梓、張家兄妹、武家兄妹、孟霜雁、駱天傑七位老少英雄,全都騎在馬上,一個威風凜凜,英姿颯爽。

    布政使張志忠、都指揮使武鎮,在鏢局門口為鏢車送行。

    鏢局全體鏢師、兩位帶兵官以及諸俠,全都站在鏢車前頭,每人舉着一個酒杯。

    就連五十名鏢夥、二百名士兵,也都每人一杯在手。

    街上行人都以階沿下,爭相觀看餞行大禮。

    張志忠身着三品官服,武鎮全身披掛,站在臨時以桌面搭成的台上。

    張志忠揚聲道:“龍虎鏢局,勇擔重任,押赴國庫元寶赴京,此去迢迢萬里,山險路長,更有盜匪猖獗。望各位戮力同心,不避艱險,早去早還!”

    “謝大人!”二百多人齊聲應答。

    武鎮接着勉勵士兵,要聽從鏢主安排,不惜生命,保住國庫銀餉。

    最後,二位大人高舉酒杯,與全體押運人員乾杯。

    之後,三位鏢師策馬在前,中間一人手持龍虎鏢局大旗,左右二人為護旗,緩緩走動。

    鏢旗之後,是正副鏢主和五名鏢師。再後就是鏢車。其餘鏢師,分散在各輛車前。

    端木梓和男女諸俠,則走在最後。

    八十輛鏢車每輛都是四馬三人,只見車輪滾滾,塵沙泛走,隊伍在煙塵中昂道而過。

    街道行人嘖噴稱讚,並不知前途有極大的風險在等候他們!

    張雅梅、武玉嬋、孟霜雁並肩而行,她們身着緊身裝,頭戴草笠,肩掛披風,英俊俏麗,吸引了不知多少人的目光。

    張武二女既興奮又高興,初次離家參加護鏢,顯示巾幗雄風,心中充滿自豪。

    六人三對,恰好成雙。

    只把個長腳長手的端木老兒拋在後面,形單影隻,好不孤單。

    他面帶微笑看着前面的三對兒,覺得人人般配,以後少不了他的喜酒。但他也感到肩負重擔,萬萬不可使這些年青人受到傷害。

    路上,他一直苦思躲過沐府高手的良策。

    呈報給總兵府的鏢車路線自然是假的。

    赴京路線大抵有三條,報告總兵府一條,另兩條任由選擇,而且臨時由他決定,以免走漏風聲。

    那麼,走哪一條道才好呢?

    總兵府自然也熟悉這三條道,他們也不會相信呈報上來的是真的。因此,鏢車必然被跟蹤,以確定在何地下手。

    因此,走哪條道都瞞不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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