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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下班時分。

    和同事們道別後,蘇珣跨出單位大門,一抬頭,不意外地看到等候在外的黑色汽車。匆匆走過去,打開車門,同居人溫和的笑容即映入眼簾。

    「等很久了?」蘇珣報以微笑,坐在駕駛副座。

    「沒有,我算好時間來的。」郭暉陽發動車子,看了他一眼,笑道:「今晚你想吃點什麼?湘菜、粵菜、西餐或是壽司?」

    「隨便你,我不挑的。」

    「今天你是壽星,你來作主。」郭暉陽非要他拿個主意。

    每年生日,郭暉陽都記得,並會抽出時間替他慶祝,今年也不例外。他早早在日曆上畫好圈,當這天來時,先把曉曉交給外婆照顧,然後再親自接他下班,兩人一起外出用餐。

    他的這份心意,蘇珣很感動。

    「這樣……」蘇珣努力想了想,道:「上次我們去過的在孝全路的港式餐廳,味道很不錯,價格也公道,還想再去一次。」

    「是嗎,那我們就去那兒?」

    「好。」

    蘇珣打開一點車窗,迎面而來的風,帶來清爽氣息,他深深吸了一口,靠在椅背上,凝視著街邊不斷變換的風景……

    和現在悠閒寧靜的生活相比,過去種種,恍若一場噩夢。在華劍凜公寓的那天,彷彿是道分水嶺,隔絕他和他,卻給郭暉陽打開了一扇全新窗口。

    從那天起,郭暉陽再沒有對他暴力相向。或許是華劍凜的威脅起了作用,又或許是蘇珣的最終選擇,給他打了一劑強心針,總之,雖然性功能沒有恢復,但郭暉陽再也沒有在晚上失去理智,繼續折磨蘇珣,而是溫柔得不能再溫柔地對他,像要彌補自己以前的過錯,成為無可挑剔的完美戀人。

    目前是理想狀態的生活,沒有任何可抱怨,甚至還有淡淡的幸福,儘管這幸福摻雜了驅之不散的寂寞。

    做人要知足,不可以奢求太多。

    蘇珣一直這麼告誡自己。

    不久後,車子停在「百代餐廳」門外。這是全市較為著名的港式餐廳,由香港老闆投資,特聘的知名大廚掌勺,全餐廳近一千平方米,裝潢由赭紅及暖黃色系組成,素雅大方。

    餐廳內座無虛席,雖然沒有事先訂位,但餐廳的副經理認識郭暉陽,馬上調了一間雅座出來,親自引他們前往。

    還沒到雅座,就聽到一陣爽朗笑聲,從二樓傳來,「不必送了,今天先談到這裡,希望今後大家能合作愉快。」

    「一定一定,能和華總合作,是我們的榮幸。」

    幾位西裝革履、經理模樣的商人,簇擁著一位高大挺拔的男子,談笑風生,自二樓拾階而下……

    蘇珣無意一偏頭,視線與之相撞,不由停下腳步。

    歲月如刀,一刀刀替他刻下滄桑,卻一刀刀,將男人打磨成了即使在茫茫人海中亦無法忽視的發光體。

    五年後的今天,他已蒼老不堪,他卻愈發性感出色,一如窖藏多年的上等醇酒。

    成熟、睿智、凝練……歲月留給他的,都是最好的。

    輪廓深刻的臉龐,猶有昔日酷冷的痕跡,但更多的,是因年齡增長而加深的沉穩氣質。時至今日,男人已是財經報刊中的常客,白手起家的商界精英典型,本市的知名人物。

    五年前,他從一家小小的海鮮餐廳做起,經營穩健,很快設立多家連鎖分店,擴大生意規模,並積極投資收購其他有潛力的餐廳及酒店。不過短短幾年,他就成為餐飲及酒店業的巨頭,旗下的集團公司,不僅擁有本市的五星級酒店,還擁有許多知名餐飲品牌,除此之外,他也涉及房地產投資及水產養殖業,可謂遍地開花。

    目前男人的身價,動輒以億計算,財富還在不斷滾動累積中,再加上無懈可擊的外表和氣質,讓他成為名門淑媛競相追逐的對象,蘇珣不懂,為什麼男人到了今天還是獨身,且幾乎沒有緋聞。

    不過,沒有緋聞並不代表沒有適當人選吧?蘇珣的視線落在男人身邊的優雅倩影上……

    那是位令人過目不忘的美女,身材苗條,留著一頭長髮,明眸皓齒,氣質清爽中透出幹練,站在男人身邊,如花解語,彷彿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是男人最得力的私人助理,不知何時起,一直陪在男人身邊。男人對她亦格外不同,看她的表情,帶著無形的溫柔。

    外界傳言紛紛,兩人名為上下屬,實則是戀人關係。聽聞男人在西郊風景區買了一塊近千頃的土地,打造一幢鄉村式的夢幻別墅,說是自住,但大家都在猜測是修建新房以迎娶佳人,看來婚期在即。

    心裡並沒有半分嫉妒,反而有淡淡欣慰。他希望男人被人所愛,覓得合適的戀人,有這麼一位出色能幹的大美女做伴,他應該能得到幸福吧。

    他衷心希望他幸福。所以,從不後悔當初的決定。

    「老師!」一眼認出蘇珣,男人眼睛一亮,快步下樓,到他面前,「今天真巧,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

    其實他早就不當老師了,可男人卻一直沒有改口,大概這輩子都改不了口吧。

    「是啊,真巧。」蘇珣微微一笑,很客氣地說,收起瀰漫胸口的脆弱。彷彿他們之間,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今天是蘇珣的生日,我帶他來慶祝。」郭暉陽不著痕跡地插入兩人之間。

    畢竟在同一個城市,抬頭不見低頭見,兩位昔日的情敵,依舊維持表面的客氣,不曾讓蘇珣難做。

    過去發生的一切,都像一場夢。誰能想象,這裡像普通朋友一樣交談的三個人,竟有那般痛苦糾結的過去?

    「我知道。」華劍凜淡淡道,臉上恢復了深不可測的表情。

    蘇珣一怔。

    他知道?什麼意思,他……難道還記得自己的生日?下意識想到每年都有的生日玫瑰,蘇珣的心頓時亂了,連忙拉回自己的心神,笑道:「老了,還是不要慶祝的好。」

    「不行。雖然只是個形式,但你多少也要照顧一下別人的心意吧。」郭暉陽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口吻中透出親密。

    「所以我不是跟你來了嗎?」蘇珣笑了笑。

    蘇珣看上去氣色不錯,有點胖了,他應該被人很好地呵護著吧,一臉平靜快樂的樣子。

    華劍凜的臉上維持淡淡笑意,內心卻在陣陣絞痛。

    失去的,真的追不回來。

    再也不能。

    「不打擾你了,我們先走一步。」蘇珣朝他點點頭。

    「好。」華劍凜攥緊拳頭……除了這個字外,除了一次又一次,眼睜睜目送他走遠外,他還能再做些什麼?

    「華總?」見他良久不動,身邊的美女助理——沈曼雪忍不住叫了一聲,華劍凜這才回過神來。

    「他老了……」

    「誰?」沈曼雪好奇地看著他。可是在指剛才那個中年男子?外表看來普通無奇、毫不起眼,但華劍凜對這個人,顯然與眾不同,看到他時,臉色都變了。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沒什麼。」華劍凜勉強振作起來,「我們回公司。」

    準備了一個月、投資上千萬的大型合作議案好不容易談成,本該意氣風發,但華劍凜臉上,不但沒有半點喜悅之色,眉宇間反而盡顯疲態。

    走出餐廳外,一片白晃晃的陽光頓時撲了過來,刺目無比,華劍凜忍不住用手擋在眼前……

    零零點點,眼前浮現蘇珣鬢間的白髮,一如此時的陽光般醒目,內心不禁大慟。

    他老了,一天一天衰老下去。

    他還要等到什麼時候?難道真的要到白骨累累的一天,才能將他抱入懷中?

    他永遠都沒有機會了嗎?

    再怎麼等,他都不會再回到他身邊了?

    他現在看上去很幸福,郭暉陽也對他很好,難道他可以不顧一切,只為了自己的私慾,就把他搶過來?

    他不知道,更不敢問,如果有一天,他消失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時分,他又該如何自處?

    華劍凜睜開痠痛的雙眸,只覺人生了無生趣,除了痛苦的汪洋,就是汪洋般的痛苦。

    哪怕他現在身價過億,出入名車豪宅,那又如何?沒有他的日子,毫無意義,寂若死灰。

    他彷彿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

    完全為了到最後,自己興許還能抱著他的白骨入眠這種願望,他才苦苦支撐到今天。

    怕只怕,還來不及擁抱,他的殘像就化為一縷灰燼,消失在風中。

    將吻未吻的渴望,比一生還漫長。

    蘇珣原本以為,生活會一直這麼平靜地走下去,只是,人生的不確定性,硬是攪亂了這一泓靜水。

    最近,他漸漸察覺郭暉陽的反常。先是工作時間越來越長,經常不回來吃晚飯,然後,在休息日出入住宅的閒雜人等日益增多,不少人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容,手上拎著大包小包,和郭暉陽密談,一談就是一、兩個小時。

    郭暉陽是銀行企業信貸部的經理,現在升任副行長,仍然專管這一塊。這可是個肥缺,他一手掌握著各大企業申請貸款的大權,可謂握著源源不斷的小金庫的鑰匙。從前,求他審批貸款的大中型企業老闆就沒有斷過,現在他升職了,家中更是門庭若市。只是郭暉陽在這方面一向做得很好,從不收受現金,在外以清廉著稱。

    蘇珣對財務一竅不通,家中帳目都是郭暉陽在管。只是,他再遲鈍,也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尤其是郭暉陽名下的房產。

    除了目前住的公寓外,郭暉陽還有另外三處房產。其中二幢是公寓,另一幢是別墅式的小洋房。本市最豪華的「天府花園」別墅區開發時,他就帶蘇珣去看過,當場訂下河邊景觀最好的一幢別墅,手頭之寬裕,讓蘇珣看了微微吃驚,不免擔心他即使有錢付頭期款,也沒有足夠的資金付剩餘的房貸。

    郭暉陽卻笑著讓他不必操心,「沒關係,又不需要我掏一分錢。」

    「怎麼會?」蘇珣更加吃驚。

    「『天府花園』樓盤開發的五億貸款資金,是我親自審核,從行長手中批出去的。現在我向他們訂一套別墅,他們怎麼敢收我的錢?這三十萬的頭期款,不過做個樣子罷了。」

    事實上,「天府花園」一套三百坪的小型別墅,售價在八百萬以上。

    「這樣豈不是以權謀私?萬一被別人知道了……」

    郭暉陽哈哈一笑,「放心吧,這種事別人怎麼知道?現在社會就是如此,這些黑暗面不是你能想象的。我還算是拿得少的,你沒看我們新任的行長,年紀輕輕,野心不小,上任短短一年,就撈了至少這個數……」他伸出手指比劃,近千萬的數額。

    「這樣不會出事?」蘇珣微蹙眉心。

    「我做事很小心的,你放心。」

    郭暉陽拍拍他的肩膀翻身睡下,不久即打起呼嚕。蘇珣卻輾轉難眠,眼皮不斷打架,心頭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果然,不久後,預感成真。

    生平第一次,郭暉陽沒有回家過夜,打他的手機,卻一直不通。蘇珣在沙發上等了一夜,直到清晨上班,都不見郭暉陽的人影,更沒有半通電話。郭暉陽平時有不少應酬,但一般都會事先通知,從未像這次,一聲不吭就消失。

    懷著滿腹疑惑與擔心,蘇珣跨進辦公室,馬上察覺氣氛不對。

    「怎麼了,氣氛這麼沉重?」他忍不住問一位同事。

    「老蘇,你不知道嗎?大地震了,市長和銀行行長都被抓起來了!」

    蘇珣大吃一驚,「什麼時候的事?早上我有聽廣播,新聞中根本沒有提及啊?」「還沒有正式對外宣佈。我有一個親戚正在中紀委做,稍微知道一點內情。」同事壓低聲音道:「聽說,『天府花園』開發商賄賂政府官員的事被匿名信捅出來後,驚動上頭,已經派出專門的工作小組,重點稽查這件案子。看來上頭下了狠心,要拔掉這幾顆毒瘤,不管涉及到多大的官,也不管會牽涉多少人。第一批查的就是問題最嚴重的市長和銀行行長……」

    「天府花園」……

    這幾個字震動蘇珣,郭暉陽一夜不歸,看來十有八九與它有關。越想越不妥,無心工作,蘇珣以身體不適為由,請了病假。回家路上,他不停撥打郭暉陽電話,仍無絲毫迴音。

    剛開到公寓樓不遠處,就看到門口停著幾輛警車,有幾位身穿制服的警察,神情凝重地在樓道口走動……

    蘇珣不敢貿然闖過去,只把車遠遠泊在一邊,繼續焦急地撥打郭暉陽的手機……

    突然,車窗被輕輕敲了一下,蘇珣回頭,差點叫了出來,正是郭暉陽!

    後者連忙將手指按在唇上,示意他不要聲張,然後打開車門,匆匆坐了進去,低聲道:「快開車,去曉曉的外婆家。」

    蘇珣未及多問,立即掉轉車頭。

    郭暉陽縮在座椅後,一直緊張地四處觀望,等車子開遠,確認自己脫離危險,才長長吁了一口氣,靠在椅背上放鬆下來。

    「到底出了什麼事?」蘇珣擔心地看了他一眼。

    郭暉陽看上去十分落魄,西裝皺巴巴的,臉上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神情憔悴不堪,顯然一夜未眠。

    「一言難盡。」郭暉陽揉著漲痛的太陽穴,「剛才門口那些人,都是來找我的,要是被他們抓住就完了。我懷疑手機和家裡的電話都被監聽,所以不敢打電話給你,在外面躲了一夜。」

    「是不是『天府花園』的事?」蘇珣問道。

    「你都聽說了?」

    蘇珣點點頭,「從我一個同事那裡聽說的,他有朋友在中紀委做事。」

    「真他媽的沒想到……」郭暉陽重重咒罵了一聲,忿然道:「一夜之間,風雲突變,居然有人寫匿名信到上頭,把『天府花園』的事捅了出來。其實這件事不過是導火線,我看政治派系鬥爭才是真的。上頭某派勢力,很不滿意現在的市長,一直想找個機會撬掉他,現在正好給他們抓到了。

    銀行行長由市長一手提拔,聽說是市長同鄉,還是一個村出來的,搞不好有親戚關係。年紀輕,為人不知輕重,撈過頭了,這次被人抓住把柄當槍使,正好藉機把市長給拉下馬。」

    郭暉陽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恨恨道:「當然也怪我自己,以為有市長罩著應該沒關係,沒想到,如果上頭想動你,就是天王老子罩著也沒用,照樣一鍋端!」

    「那現在怎麼辦?」官場傾軋的事,蘇珣不懂,也無意去弄懂。聽郭暉陽的口氣,事態非常嚴重,心裡不由著急起來。

    「你別急,三十六計,走為上。我去曉曉外婆家交代一下,然後我們馬上走,離開這個地方。」郭暉陽拉開領帶,臉上露出堅決之色。

    「走?去哪裡?」蘇珣愕然道。

    「往西部走吧,越遠越好。我在蘭州有位關係不錯的老同學,這次正好去投奔他。中紀委沒有掌握確實的證據,不可能動用警力通緝,再說我也不是他們必抓的大魚,只是只小蝦米。時間長了,找不到我,他們應該會罷手。」說罷,郭暉陽沉吟了一會兒,注意到蘇珣擔憂的目光,安慰地覆上他的手背,「錢的方面你不用擔心,昨晚一聽到風聲,我就把該辦的手續都辦了,從銀行提了很多現金出來,都放在這裡……」

    他踢了踢腳下鼓鼓的旅行包,「只要節省點用,今後生活應該不成問題。我們先去蘭州避下風頭。我那位同學,在蘭州很有些人脈,我想讓他給我們做兩份假護照,先去巴拿馬,然後再想辦法去美國,好嗎?」

    「那曉曉他怎麼辦?他已經沒了母親,難道又要……」一想到孤苦無依的曉曉,蘇珣的心頓時揪緊了。

    郭暉陽用手支著額頭,痛苦地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心裡也不好受。但事態緊急,考慮不了那麼多。等我們在美國安定下來,再想辦法,把曉曉接出來。」

    「蘇珣……」郭暉陽傾過身,緊緊握住他搭在方向盤的手,「不管我是風光無限的副行長,還是潦倒的逃犯,你都會陪在我身邊吧?就像以前答應過我的一樣,不會離開吧?」

    他的手在輕輕顫抖,握著他,像握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雖然嘴上說得輕鬆,計劃聽上去也很完美,但蘇珣知道,只要答應了他,從這一刻起,自己的人生就和安逸、寧靜等詞徹底絕緣,「逃亡生涯」的種種艱辛,將不是他所能想象的。

    從此要過上截然不同的生活,遠離熟悉的城市、熟悉的人們,還有……遠離那個男人。

    華劍凜的臉在眼前浮現,蘇珣呼吸一窒,胸口傳來冰冷的疼痛。

    也許,今後再也看不到他了。

    這一走,就是天涯海角,生死莫逆。

    早知道就應該把登有他照片的財經雜誌剪下來,偷偷貼身藏好,被思念縈繞的時候,就拿出來看一看,慰藉相思之苦。他怕自己老了後,會記不起深愛的男人的臉。

    早知道那天在餐廳偶遇,就該和他多說幾句話,哪怕是辭不達意的閒聊,也要好好記下他的聲音,記下他臉上每一寸線條、每一份表情,留待日後慢慢回味。

    早知道……

    早知道的話……

    欲訴未訴的渴望,比一生還漫長。

    蘇珣將眼眶內的熱潮深深壓下去,轉頭看著郭暉陽,「是的,我不會離開。你去哪裡,我就跟去哪裡。」

    「謝謝你,蘇珣……謝謝你……我唯一所有的……就只有你……只有你……」郭暉陽感動地流下淚來。

    「所以,我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蘇珣的嘆息聲,淡淡消失在風中。

    愛又如何?

    他愛的,並不一定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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