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點月的左手遽然一震,嗖的一聲,右袖猛地射出一道金光。
唐方身形疾閃。
但她要閃的時候金光已刺入她的頭頂上。
她呆了一呆,伸手一摸,在髮髻上擷下一支鏢。
黃金打造的薄鏢!
花點月冷峻地道:“第一鏢,我要射着你的發……”
“嗖”地一聲,他的雙手一振,卻自右足炸起一道金芒。
唐方全身掠起,“燕子飛雲縱”尚未展開,右耳一涼,一道金鏢擦頰而過,射落了她右耳垂懸着的一顆小小的珍珠。
花點月一字一頓的道:“第二鏢。我要射落你的耳飾……”
唐方又驚又恐。
驚的是恐。
恐的也是驚。
──這樣的出手,這樣的對手,正是可恐可驚!
花點月冷酷的説下去:“第,三,鏢,我,要,你……”
話未説完,唐方已反攻。
(不能不攻!)
(不可束手待斃!)
(對手太厲害了,一定得要化守為攻,以攻代守!)
她一出手,右手打出一把“潑墨神斧”,左手撒出兩支“留白神箭”。
──她明知不敵,也要一拚!
斧怒嘯。
箭鋭嘶。
……然後唐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一斧,就劈在花點月胸膛上!
──那兩箭,也釘在花點月左右肋骨裏!
花點月悶哼一聲,仰天而倒!
這剎那間,唐方什麼都明白了:
花點月不是避不了,而是根本沒有避!
──他畢竟是這兒的老大,若要活下去,而又要讓唐方過去救人,必須要付出點代價!
──所以他故意激怒唐方,逼她出手,然後他不閉不躲……
──這種情形跟温若紅是一樣的:温若紅在醉倒前揮了一劍,表明了“若是我要攔阻你你就絕對過不去”;只不過,花點月遠流了血、受了傷!
(傷得重不重?)
(會不會死?)
──這兩點,連唐方自己也沒把握。
惱怒、情急、驚恐加上醉意,她確是下了令她痛悔的重手!
她急急奔過去,要探看花點月的傷勢,卻聽花點月一聲低沉的悶喝:
“別過來!”
唐方頓住。
“快走!”
花點月嘶聲道:
“這是最好的時機,救了人,馬上離開!”
唐方只覺喉頭一熱,緊咬下唇,不讓自己落淚:“你……”
當花點月看見唐方轉身展動身影的時候,他才真正感覺到傷處的痛。他知道,對她而言,這感情既是不可變易,也難以追回的,一如她展動的身姿。自從他遇見唐方之後,這地方不僅成了他的軟禁,也成了他命定裏的失意空間。他生命裏有唐方,但一定會失去唐方,這點他更是明白不過……郎住一鄉妹一鄉……雖然相分兩地,但那還是個幸福得夠幸運的郎,不像他,他只是在這他甚哀傷他甚憂歡的這一晚裏,是一頭孤寂的狼。他一早就明白這個:甚至看到結局,預見下場。所以,那一次,他因雷以迅和唐拿西故意誤傳警報,讓他去親歷唐方的斧箭,企圖由他處得悉唐方的暗器手法(他自然是對他們説只及驟然接下,但摸不着對方出手路數),那一次,他確曾看見唐方美入骨髓裏的裸體,他馬上下了決定:他還是裝瞎的好。這一來,唐方可以無怨,他也可以無傷唐方……那一次驚豔和乍麗之後,他總是想:他要付出代價的,不管是死、是傷……有時候,失敗也是一種人格,受傷也是。
他一向只給廢了雙腿,視力亦差,但並非失明。
花點月倒在地上,聽到唐方遠去的跫音,和他流血的聲音。
──除了自己倒卧之處,河塘的三面七方,彷佛都有唐方的倩影,和那欲濃似淡的胭脂餘香。
當唐拿西正剔着指甲,跟他説到:“……這是你最後的機會:我再問你一次──你是誰派來的?知道我們些什麼?你們計畫幹些什麼?你是怎麼知道我們的秘密的?你再不説實話,這輩子就沒有機會説任何話了。”被折磨拷問得遍體鱗傷的徐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完全沒有把唐拿西的話聽進耳裏。
他原本是給粗索捆在鐵架上,渾身穴道已給封住,這“死屋”的門大開,也不怕他能逃得出去;而他的臉正是向着大門口的。
門外是池塘。
──龔頭南本來就是環河而築的,更利用水道布成絕妙的陣勢,不知就裏的人要是硬闖,定必遭殃。
被毆打得亂七八糟、頭崩額裂的徐舞,本已不打算活了,只是他連一口真氣也運聚不得,更休説是自絕經脈了。
在這裏“看好戲”的人是唐拿西,但動手的人不是他,而是雷變和張小魚!
──“志在千里”雷變和“百發千中”張小魚,因與“行雲流水”徐舞在江湖上齊名,就是因為曾經“齊名”,所以他們也特別恨他。
徐舞自知落在他們手裏,可謂全無希望可言了。
他忍受痛。
他忍受苦。
──畢竟,他是為了救唐方。
為她,死也何怨,敗亦無傷。
──可是,唐方走了沒有?
(她可安然?)
(她可無恙?)
他又想起那井中的夢,夢中的井。幾時,他這口枯渴的井,才有她倩影投下的一瞥?天涯茫茫,生死有別,唐方唐方,我還能見着你嗎?
這樣想着的時候,彷佛水畔塘邊,都是唐方。
果真是唐方。
──那一張美臉,像流傳千年的一首詩。
(那不是唐方嗎?)
(那真的是唐方!)
──天!唐方怎麼會來這裏?
──她怎麼會在這裏出現?
震動中,徐舞完全沒聽見唐拿西對他説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