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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下班打烊後,已是凌晨二時,街頭空無一人。

    走入自家公寓樓,樓道上幾張破舊的報紙,被風吹得四處飛散,池凱順便撿起腳下一張,揉成團,塞入樓道旁的垃圾筒。

    有幾家住戶的窗戶仍透著亮光,傳來隱隱的叫罵聲,是家庭不和,還是其他原因?

    池凱一邊無聊猜想著,一邊跨上第六層樓梯。

    遠遠望去,自己的公寓單元門前,匍匐著一團陰影。燈光很暗,看不真切,池凱心生警覺,慢慢接近……

    那是團人影,男人坐在報紙鋪就的地面上,蜷著雙腿,把頭埋入膝蓋中,似乎睡著了,黑髮被風吹拂著……

    「喂……」池凱踢踢他。

    陰影動了動,男人抬起頭,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到池凱,露出溫柔的笑靨,「你回來了。」

    「你怎麼在這裡?」池凱瞪著他,胸口卻掠過一陣莫名的悸動。

    「我在等你啊。你都不來見我,也不接我的電活,更不去我家,所以我只好來找你了。」

    聞宇拍拍屁股,站起身,活動著麻木的腿腳。

    「進來吧。」池凱打開房門,按下開關,頓時屋內一片光明。

    「這是你和別人合租的房間?」

    聞宇第一次到他的住所來,不免新鮮好奇,四處張望。

    房間不大,兩室一廳,連著廚房,佈置得十分簡單,布藝沙發上散亂著數本雜誌,餐桌有兩杯泡麵,放著胡椒、醬油等調味瓶……

    玻璃茶几上淡淡一層灰,看得出主人並不擅長打理,或許是因為太忙碌的緣故。

    兩個男人居住的房間,能保持成這個樣子,已是很不錯。

    「你有個同居人,是吧?」

    「嗯,他叫凌飛,現在應該還在公司裡忙著。」池凱走進廚房,灌一壺開水,通上電,「你喝什麼?這裡只有白開水。」

    「無所謂,我只要有你就好。」聞宇走到他身後,輕輕抱住他,把頭擱在他的肩窩上。

    「喂……」池凱蹙眉。

    「你生氣了?為什麼不回我的電話?」將他的耳垂含入口中,他以牙齒輕輕啃舔。

    「我說,你懂不懂什麼叫成年人?成年人是不會像那些十幾歲的國中女生,一天到晚黏在一起不放。」

    池凱偏著頭躲他,但被他緊緊箍住,活動範圍有限,只能被動接受他的挑逗。

    「可是三天沒見了,難道你不想我?哪怕想念我的身體也是好的。」聞宇得寸進尺,隻手摸向他的胯下……

    畢竟都是血氣方剛的男性,沒撫弄幾下,就有了反應。

    「你看,你還是很想念我的嘛。」聞宇低聲笑著,加大了力度。

    「你這傢伙。」池凱終於按捺不住,一個轉身,將他猛地壓到冰箱上。

    水燒開了,電壺在沸騰,陣陣熱氣自流理臺上噴出,卻沒人注意……

    「足足五個小時,你真的讓我好等,不過,等候還是值的……」聞宇凝視著他,低聲說。

    內心深處一絲愧疚感,令池凱整個人都柔軟下來,以手指輕撫那張俊朗優雅的臉頰,他湊上去,輕輕吻了吻他的唇。

    僅止於表面的接觸,蜻蜓點水,連舌頭都未曾深入。

    然後他停下,靜靜看著他。

    近在咫尺的臉龐,散發著驚人的性感魅力,兩人不約而同想起第一次的激情,都有些口乾舌燥……

    膠著的視線漸漸變色,眼眸深處,躥起慾望火苗,分不清這幾乎穿透靈魂的對視有多久,也許只有一秒,也許是一分鐘……

    「啪」地一聲,清晰聽到大腦絃斷的聲音,分不清到底是誰主動,兩人同時飢渴地咬上彼此的唇……

    又是這種滅頂的慾望之潮,挾著難以抗拒的激情,將他們一併打入漩渦中心……

    壞了!邊將對方帶往臥室,邊扯著他的衣服時,池凱腦中警鈴大作,但那也只有一瞬,接下來,他就徹底迷失在慾望的海洋……

    黑暗裡,一波又一波,拍打出動人的呻吟……

    軀體糾纏間,點燃美麗而原始的焰火。

    什麼都看不到,情慾在周身熊熊躥升,將神智焚燒殆盡,而痛楚和快感像黑夜的煙火,不斷綻放在空中,令人目眩神迷。

    美麗的、瘋狂的、如飛蛾撲火般的愛和欲。

    一切,都像夢一樣,一場無邊而絢麗的春夢一樣,令陷入的人,深深地腐化墮落了……

    ***

    池凱被一波針扎般的刺痛叫醒,最近常有這種偏頭疼的跡象,大概是工作太累,作息又不正常所致。

    一摸身側,空空如也。他已經走了?

    閉目在床上躺了幾分鐘,感覺好多了,他起身下床,一打開房門,就傳來陣陣男性爽朗的笑聲。

    「我就說嘛,原來你是從事風險投資的,我是搞期貨的,也算是半個同行。對了,說不定你還認識我們的經理歐陽。」

    不知何時回來的凌飛,正在餐桌上和聞宇面對面坐著,談笑風生。

    「歐陽?是不是PALLET集團的繼承人?我好像在一次商業酒會上見過他,不過他看上去很難親近的樣子。」聞宇想了想。

    「就是!」凌飛一拍大腿,「超級難伺候的傢伙,個性陰沉,嘴巴毒辣,很龜毛,要求又嚴,我看他不爽,他也看我不順眼……」

    淡興正濃的兩人,沒有注意到他的出現。

    池凱咳嗽兩聲……

    「你醒了?我擅自借用了你的廚房,過來吃早餐。」

    看到他,聞宇露出神清氣爽的笑容,可惡,明明在下面的是他,照說負擔該很重,可他怎麼半點沒受影響?

    「早,阿凱。」凌飛喝著果汁,含混地打了聲招呼。

    這滿滿一桌的早點,都是聞宇準備的,承他熱情招呼,他就不客氣地大快朵頤了。

    「怎麼了,你的臉色不太好。」看到他有些蒼白的臉色,聞宇關切地走近,伸手想觸摸他臉頰……

    「喂……」池凱連忙擋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

    「我什麼都沒看見,你們繼續。」凌飛滿不在乎地揮揮手,埋頭和自己碟子裡的煎蛋奮鬥。

    「你們兩個已經很熟了?」池凱疑惑地看著他倆。

    「還好,聊了大半個鐘頭,不熟也熟了。」凌飛嘻嘻笑道:「阿凱,這次的男友不錯喔,又賢惠又能幹,談吐也不俗,你的眼光越來越進步了。」

    「他不是我男友。」池凱的頭更疼了。

    「哦,那就是情夫。」凌飛自顧自地下了個結論,用餐巾紙擦擦嘴,「我吃飽了,進去補眠。老兄,你的廚藝真是沒話說,味道太好了,多謝招待。下次再來玩……」

    「不用客氣。」

    「還有,我一旦睡著就像死豬一樣,地震也不可能把我吵醒,所以……你們大可以隨便在這裡天翻地覆……」他拉長語調,臉上露出詭異的淫笑。

    「我知道了,多謝。」聞宇居然還以同樣詭異的淫笑。

    然後,凌飛和聞宇像哥兒們一樣,互相對擊一掌,握了握手,同時再點點頭。

    一陣寒意,池凱忍不住抖了抖,走入浴室,簡單洗漱完畢。再山來時,聞宇已把黃澄澄的吐司和牛奶擺到他面前。

    「幹嘛?」池凱瞪著這些食物,就看到怪物一樣。

    「特地給你做的早餐,西式的,如果你不喜歡,下次換中式好了,煮粥什麼的我也很拿手。告訴我你喜歡吃什麼,我慢慢做給你吃。」

    一臉興高采烈的聞宇,怎麼看怎麼像穿著KITTY圍裙的幸福小女人,正給自己丈夫洗手做羹湯……

    真是噩夢一樣的畫面,池凱頹然倒在椅子上,支住額頭……

    「對了,我去給你煎蛋,你要幾分熟?」

    還賺不夠,聞宇再加上致命一擊。

    ***

    就這樣,這個男人軟硬兼施、厚顏無恥地擠入了他的生活。

    他不來找他,他就主動去見他;他對他不假辭色,他絲毫不以為忤;他成天板著臉鼻子出氣,他照樣溫言軟語鐵棒磨成針……

    偏偏聞宇又那麼喜歡粘人,每天到「流星嶼」準時報到,池凱諷刺他公司這麼清閒就快倒閉了吧,他則笑嘻嘻說倒閉了更好可以一天到晚都守著你;池凱火大罵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可以像女人那樣煩人,聞宇則笑嘻嘻地說如果不煩你我又怎能證明我對你的愛呢。

    到最後吐血的還是池凱,他認命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高興。反正只要熬過這一個月就好了吧。池凱如此想著。

    不是不知道自己太單純,不是不知道他太危險,不是不知道所謂「覆水難收」,一踏出去也許再無法回頭……

    只是,只是……

    只是那一晚,他半跪在他面前,握著他冷冰的手,說他天生就有傷害他的能力,說他一遇到他就會吃盡苦頭,說他只想待在有他的地方,從此哪裡也不去……

    說著這些虛無縹緲的言詞的男人,是那麼不可信,那麼不能相信,卻又那麼令人心痛,無法拒絕。

    他想他畢竟只是人,而不是神。

    更要命的是,他實在寂寞太久了。

    ***

    「在想什麼?」

    一隻手按上他肩膀,另一隻扳過他的臉,男人俯下身,給坐在沙發上看影碟的他一個熱吻。

    「沒什麼。」

    今天早班,池凱早早回到聞宇的別墅。雖然聞宇很喜歡跑他那間簡陋的公寓,但兩個大男人擠在一起,畢竟太過狹小,還會影響到凌飛,於是他這幾天都住在聞宇家。

    這裡應有盡有,游泳池、健身房、網球場、書房、小型酒吧、高級家庭影院……這傢伙還是挺會享受人生的。

    「吃過飯了沒有?」聞宇脫下西裝,鬆開領帶,撩起衣袖。

    「我不餓。」

    沙發前的茶几上,擺滿了薯片、瓜子、話梅等零食……

    「吃太多零食不好……」

    聞宇搖搖頭,走到廚房忙碌了一會兒,端出一盤削好皮、切成塊的香橙、奇異果、香蕉等水果拼盤。

    「乖,張開嘴,吃一點水果。」

    用牙籤插一塊奇異果,他親自送到他唇邊,像哄小孩一樣哄他。

    池凱瞪著他。

    「怎麼了?」他停下,奇怪地看他。

    「沒什麼。」池凱決定投降,機械地張開嘴,嚥下他送到唇邊的水果。

    男人似乎很喜歡寵溺他,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最好他什麼都不做,全由他一手包辦。

    剛開始他還渾身彆扭,後來見他樂在其中,人都是有惰性的,他也就放任他去,順便享受一下帝王般的生活。

    賴在沙發裡,池凱邊吃著他不斷遞來的水果,一邊雙眼緊盯著熒幕,那是他最喜歡看的肥皂劇FRIENDS,裡面傳來一陣又一陣觀眾的爆笑聲,當然,他依舊是那張天字一號臉,表情無改變,無絲毫波動。

    「你看FRIENDS有笑過嗎?」聞宇看看熒幕裡耍寶的一群人,再看看他平板的臉龐。

    「沒有。」

    「真受不了你,看這麼搞笑的肥皂劇居然都不笑一下,好歹也露出點表情吧。」聞宇有點啼笑皆非。

    「又不是非要傻笑不斷,才能表達我對這它的欣賞。」池凱酷酷地拋出一句。

    「說得也有道理。」聞宇彎起唇角,湊近他,「你嘴上有沾到……」然後,伸出舌頭舔掉他唇角的水果渣,以手輕撫他耳後,再靠近,送上一個深深的熱吻……

    「喂,你擋住我了。」

    好不容易結束後,雙方的氣息都有些凌亂。

    「這是DVD,什麼時候想看都可以。」聞宇乾脆關掉電視,客廳頓時一片寂靜。

    「我比FRIENDS要好看多了,有空的話,多來關心關心我吧。」

    男人溫朗的笑容,在燈光下,流溢出深深柔情……他伸出手,以指背輕撫池凱的臉頰,將他的臉緩緩轉向自己,再次吻下去。

    這樣的接近有什麼意義?還是推開比較好吧,還是繼續剛才的肥皂劇比較有趣吧,雖然心裡這樣想著、不斷掙扎著,卻最終還是沒有動手。

    他沒有推開這個男人。

    於是場面又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等兩人都恢復神智,已是不知幾次「大戰」後硝煙瀰漫的戰場——臥室的大床上。

    都記不清是如何從沙發轉戰到床上,池凱暗暗心驚於自己的忘情,只要和他碰在一起,就像乾柴烈火,他明明不是性慾旺盛的人,卻也變成一夜幾次郎,像從未接觸過性的青澀血氣少年。

    「喂,你壓到我了。」他推推像八爪魚一樣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這樣的朝夕相處,對他而言根本是一種折磨,可是男人身上傳來的溫度很舒服……

    「讓我再抱一下嘛。」

    聞宇得寸進尺地把大腿纏上來,兩人都未著寸縷,下肢交纏的感覺色情到了極點。

    頭髮被對方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蜻蜓點水似的淺吻,不斷落在鼻尖、臉頰,耳垂上……

    激情過後,這樣溫柔的親密更令人迷醉,像吸毒般沉溺其中,對方纏綿的視線似在訴說千言萬語,而一手喜滋滋抱著他、幸福無比的表情看上去……實在是……

    實在是蠢透了。

    他到底有什麼好?想來想去都無法理解。正因為無法理解,所以才覺得這個男人對自己的感情,完全建立在他自己自以為是的海市蜃樓,這樣虛幻的樓宇,風一吹就會倒,根本不堪重負。

    到底能走多遠,這份被男人強加予他的感情?他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厭倦他?

    「對了,我有一份禮物送給你。」

    突然想起什麼,聞宇放開他,跳下床,往抽屜裡翻弄了一會兒,掏出一個錦盒。

    「又不是節日,幹嘛送我禮物?是什麼?」

    「不一定要節日才能送禮。今天經過精品店時,覺得這個很適合你,就買下來了,打開看看。」

    錦盒裡是一塊男士精工表,方形,黑色皮帶,藍寶石水晶表面,設計簡潔優雅,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戴上試試。」聞宇興奮地把表套上他手腕,果然很適合他。

    「多少錢?」池凱卻一點也沒有高興的表情。

    「沒有多少,我從來沒給你買過禮物,只此一次,不要拒絕好不好?而且你的手錶這麼舊了,的確需要一塊新的。」

    「下不為例。」池凱嘆了口氣。

    「明白。」聞宇躺下,抱住他,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沒過幾次,又突然睜開,再次囑咐,「記得要戴,從明天開始就戴哦。」

    「睡吧。」池凱淡淡地說。

    不久,綿長吐息聲傳來,男人已進入夢鄉,而池凱則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

    第二天上班時,目光敏銳的阿吉,一眼就看到池凱手上的新表。

    「凱哥是你自己買的?好棒哦,我也好想要一塊這樣的表。」阿吉吹了個口哨,抓著他的手,仔細研究起來。

    「不是,聞宇送的。」

    「是PatéPhilippe!」看到牌子,阿吉驚叫起來,「一塊就要好幾萬美金,我看這塊市價最起碼要二百萬臺幣,嗚嗚……是我不知幾年的薪水。」

    「這麼貴?」池凱吃了一驚。

    「當然嘍,這可是頂級表,名牌中的貴族,戴個幾十年都不會壞,品質優得沒話說。聞宇對你真的好好,我也想要一個這麼棒的男友,既會開車又會燒菜,掙得多,脾氣好,還懂得買禮物給你,唉,像這樣的餡餅什麼時候才能掉到我頭上……」

    手腕頓時變得沉重起來,連帶頭部也隱隱作痛。一夜未眠的疲累身體,愈發感覺不適,一陣強烈的嘔吐感,湧上胃部……

    「凱哥你怎麼了,臉色好差?」

    池凱推開他,快步衝到男用洗手間,俯在洗水臺上,把早餐悉數吐出……

    「凱哥你還好吧。」阿吉在他身邊團團轉,拍撫著他的背部。

    「沒事。」

    腹部騰空後,嘔吐感減輕了,池凱擦擦嘴,站起來。鏡中人有一張蒼白疲憊的臉龐,眼瞼下兩道深深陰影。

    「是不是又失眠了?」阿吉知道池凱經常有失眠的毛病。

    「嗯。」接過阿吉遞來的淨水,他漱漱口。

    「凱哥,我看你最好還是去醫院看看,老是失眠頭疼也不是辦法。」阿吉擔心地看著他。

    「怕什麼,幾天不睡又不會死。」池凱拍拍他,「走吧,開工了。」

    「凱哥……」阿吉站著不動,盯著他。

    「好了,大不了等下班的時候去醫院檢查一下,順便開點安眠藥,這樣總行了吧。」池凱推開門。

    「這還差不多,身體是自己的,你卻總是拿它亂來。」

    「知道了,雞婆。」

    「雞婆?人家可是在關心你!」

    對話漸漸遠去,「流星嶼」忙碌的一天,即將展開。

    ***

    下午五時過後,一向是非高峰時段,顧客稀少,僅三三兩兩,散佈四周。

    聞宇下班後,和耿海寧一起過來喝點東西,順道接池凱回家。

    坐不了一會兒後,「流星嶼」出現了一位陌生的女性顧客,她手上提著DV皮包,身形修長苗條,一襲白色洋裝,化著淡妝,氣質清麗高雅,是位不折不扣的大美女。

    「歡迎光臨。」池凱迎上前,「您一個人?請跟我來。」

    「等一下。請問聞宇先生在不在這裡?」那女子朝他微微一笑,聲音悅耳動聽。

    「他在,請跟我來。」池凱將她引到酒吧正中,聞宇和耿海寧就坐居中的沙發上聊天。

    「心怡,怎麼是你?你從英國回來了,怎麼不事先給我一個電話?」看到那女子,聞宇驚喜地站起來。

    「對啊,我還剩下一章碩士論文,動筆之前,先回國休整一下。剛才去公司找你,你不在,所以我想你應該會在這裡。」那女子微笑道,她似乎對聞宇十分熟稔。

    「有一陣子不見了,你還好嗎?來,快坐下來。」聞宇拍拍身邊的位置,接過她伸出的手,扶她坐下。

    「嗨,海寧。」她笑著向耿海寧打招呼。

    「心怡美女,幾個月不見,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耿海寧朝她擠擠眼睛,射出一道電流。

    「你也越來越帥了。」女子含笑應對。

    「你們兩個想必有很多話要聊,不打擾你們,我去吧檯喝點東西。」

    玩笑過後,耿海寧識趣地離開,留給他們一方獨處的空間。

    「池凱,給我一杯CubaLibre。」

    坐在酒臺前,他敲敲桌面……察覺對方的視線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池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臉上有髒東西?」

    「沒有。」耿海寧笑眯眯地看著他,「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會不會動搖。」

    「動搖什麼?」池凱自顧自忙碌,以軟布擦拭著酒杯。

    「他們兩個啊。」

    耿海寧轉頭看了身後一眼,聞宇和溫心怡親密貼坐,溫心怡微側身子,似乎在說些什麼,聞宇頻頻點頭,臉上掛滿溫柔的笑意。

    「你就沒有一點好奇心?也不問我那個女的是誰?」

    「沒有。」

    「騙人!」耿海寧叫了起來。

    「好吧,如果你想說,我不會阻止你。」池凱嘆氣,到底誰才是真正好奇心過盛的人?

    「她叫溫心怡,是聞宇的前女友。聞宇是在去英國留學時認識她的,交往三年多了,曾有一度我們以為他們兩個會結婚,沒想到最後還是分手。不過他們目前還維持著朋友關係,聽說心怡一直單身哦,到現在還沒有男友。也難怪,小宇的確是這世上少有的好男人,經歷了這一個,想再找一個比得過小宇的、恐怕很難……」

    池凱沉默著,繼續擦拭酒杯。

    「說實話,當初看到小宇和你在一起,我很吃驚。我從未想過他會和男人在一起,以前他交往的都是女孩子。不過見他這麼幸福,好像搶到寶一樣,我就覺得和你在一起,也沒什麼不好。那麼你呢?你是怎麼想的?」

    耿海寧關心聞宇,這個問題恐怕一直縈繞在他心頭,今天忍不住非要問個究竟不可。

    池凱沉默了一會兒,緩緩說:「我什麼都沒想。」

    自從十五歲那天后,他就從未做過比「今天」更遙遠的打算。明天、未來、一生……這都是他從不去觸碰的字眼。

    「你愛他嗎?」耿海寧緊緊盯著他。

    「什麼是愛?」池凱反問他。

    「愛……」這倒一下子問倒了他,「愛……是一種喜歡。」

    「那什麼是喜歡?」

    「喜歡就是……想要和某個人在一起,一直守在他身邊,看到那個人的一舉一動,都會覺得很高興……心裡充滿幸福……」

    池凱認真想了想,「那我並不愛他。」

    幾番午夜夢迴,總是重複著同一個噩夢。

    他一再被狼群追趕,母親一再伸出援手,卻在最後一秒將他狠狠推入狼群中,唯一和以前有所不同,便是聞宇的臉。

    他的臉,在母親、父親、親友、童年那些慘淡歲月的片段裡不斷更迭交替,地震般的巨響在他胸腔內滾動,心旌搖撼,他在內心碎裂的城牆內,苦苦尋覓能供自己呼吸的間隙。

    他的存在,只會令他更加辛苦。

    童年時的噩夢和悲傷,完全沒有過去。他無力阻擋這種悲傷,一如他無法停止自己的失眠,即使有他溫暖無比的懷抱。

    愛、高興、幸福、未來……都是太過奢華的字眼。誰沒了誰不行?太陽總會升起。

    「什麼?」耿海寧差點叫起來,「那你為什麼跟他在一起?」

    「為了讓他死心。」池凱淡淡地說。

    「可憐的小宇……」耿海寧苦著臉,喃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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