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火」是一間位於地下室的同志酒吧,地處隱秘。龍蛇混雜,在圈內頗為知名。
池凱來過幾次,這是個尋找牀伴和一夜情的好地方。身邊招搖而過衣着暴露的男子,擦着嗆鼻的濃郁香水,令池凱微微蹙眉,但也有看似十分正常的普通上班族,在角落獨酌。
「我和周文約好了在這裏談。」
一進酒吧,阿吉就把池凱的右手繞到自己脖上,並用左手環住他的腰,兩人如連體嬰般招搖過市。
池凱忍了又忍,才沒有把拳頭招呼到阿吉臉上。
「你就不能找個安靜點的地方?」
「周文脾氣很爆的,我怕和他攤牌後,他大受刺激不知會做出什麼蠢事來,在這種公眾場合,料他也不會亂來吧。」
「既然他脾氣這麼壞,當初為什麼和他交往?」
「寂寞嘛,剛開始他還是對我蠻好的。但日子一長,他的壞脾氣就出來了,小氣自私又善妒……再説他有香港腳,晚上睡覺還打呼嚕。」阿吉又加上一句。
「做你的男友真慘。」池凱由衷發出感慨。
「他在那裏!」
順着阿吉手指的方向,池凱看到一位男子獨自坐在酒吧東角,國字臉,塌鼻,看上去和普通的上班族沒什麼兩樣,只是神情頗為緊張,不停以紙巾拭汗,他面前還擺着一瓶酒,已經空了一半。
「阿吉。」一看到他,男子慌張起身,然而笑意卻在看到他身邊的池凱後凍結了,「他是……」
「我的新男友池凱。」阿吉幾乎整個人掛在池凱身上,「周文,我早就和你説清楚了,我們個性不合,還是早斷早好,我也已經交了新男友,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你……什麼時候交了男友?」周文大受打擊,不甘心地吼,「你上個星期才跟我説分手,現在不過短短四天,你就交了男友?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是騙我的……」
看樣子周文有點喝多了,雙眼赤紅,佈滿血絲,眼神也明顯無法聚焦。
「管你信不信,反正池凱現在是我男友,他又高又酷,對我又好,牀上功夫也是一等一的棒。我已經不能沒有他了,他也不能沒有我。」阿吉説謊臉不紅氣不喘。
「我不相信……阿吉,你還是愛我的,你這樣只是為了氣我,對不對?我知道,我自私又小氣,但我發誓一定會改,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你怎麼到現在還理不清啊!」阿吉忍不住翻白眼。
狗改不了吃屎,現在説得再好聽都是放屁,日子一長,是那副德性,就還是那副德性。尤其是男人,比女人更固執,絕對不可能改變。
「聽清楚,我再説一次。我愛的不是你,是他!」
他的手一指池凱,大聲喊道。恰好正值DJ換曲,沒了音樂,喧鬧的酒吧一片沉寂,更顯得阿吉的怒喊擲地有聲。
有人響亮得吹了聲口哨,三三兩兩的鼓掌和嬉笑聲自四周傳來,看來,阿吉已成功地令他們三個成為酒吧聚焦的中心。
「吻我!」
阿吉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扳過池凱的臉,吻了上去。池凱下意識地想一拳捶上阿吉的小腹,卻在看到他死命哀求的神色後,咬牙忍住。
SHIT,就當被狗咬了一口。
可阿吉這臭小子卻得寸進尺,舌尖靈活得像蛇,甚至還去挑逗他的舌頭,並用鼻子發出嗯嗯唔唔色情的聲音,令他後背寒毛直豎。就在池凱決定如果這小子還不住手,就用膝蓋踢他的老二時,阿吉總算鬆開嘴……
池凱長長吐出一口氣,忍住衝動不去擦唇上的唾液,以凌厲的眼神告訴他:你這趁火打劫的臭小子死定了!
「池凱?」
突然,背後傳來男子熟悉的聲音,他一下子全身僵硬……
「你怎麼會在這裏?」
啊啊……他今天真是走了天大的狗運!
池凱看着不知何時冒出來的男人,對方的臉色不太好。不,確切説是臉色鐵青,和他平時淡定若風、靜如磐石的形象大相徑庭。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裏?」
「這是同志酒吧,來的都是同性戀,你知道?」
池凱當然知道,要不然也不會和男人在大庭廣眾下熱吻,但聞宇還是無法阻擋自己像個孩子一樣,做着無意義的斥問。
他實在太震驚了!
誰都可以出現在這裏,唯獨不可以是池凱!
他怎麼可能在遠近聞名的同志酒吧,和一個男的吻得活色生香?他不是從小就最痛恨同性戀?從小就罵他是變態神經病,甚至到現在不都避他如洪水猛獸?!
平素沉靜收懾的面具道道裂開,他的心臟,就像在高温熔爐裏煎煮滾沸,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令他痛徹心扉的紅色。
這邊的麻煩還沒有結束,那邊又風波迭起……
看到池凱和阿吉火熱的吻秀,原本就喝得差不多的周文更是妒火中燒,「阿吉,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我早就説和你分手,為什麼你就是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我和你不可能再繼續了。」
「都是你!都是因為你的緣故,阿吉才會變心離開我!」
周文把矛頭指向池凱,赤紅的雙眼盡是恨意。
他踉蹌走到池凱面前,揪住他的衣領,「居然偷偷摸摸搶我的人,算什麼好漢,有本事我們打上一架,看到底是誰厲害。」
「打架?好,我願意奉陪。」
池凱冷冷握住他的手,稍一用勁,就看到對方醬紅的臉色。他今天心情壞透了,這傢伙偏要自動撞上槍口,簡直是找死!
他冷哼,輕輕一推,周文就狼狽地摔倒在椅子上,叮鈴匡當連帶摔碎數只玻璃杯。
「凱哥好酷哦。」阿吉興奮地拍手……
「夠了!」
池凱厲聲喝道,這個荒謬的夜晚,一切都是那麼瘋狂而莫名其妙,而聞宇深沉幽暗的眼神,更是令他渾身如坐針氈。
「有一沒二,以後不要把我扯到你那些亂七八糟的破事,要是你敢再亂來,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
他狠狠指着阿吉,罵完後,又對着聞宇……
「我是什麼人、去什麼地方、做什麼事,是我的自由。我不需要向你解釋,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隨你便。你的確幫過我們,但這並不是我願意的。不要再把那些自以為是的好心加到我身上,我他媽擔當不起!」
罵完後,業已暴走的池凱掉頭就走,卻在剎那聽到阿吉的尖叫,「凱哥小心……」
周文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順手拎過擺在桌上的酒瓶,嘶吼着朝池凱衝過來……
「快躲開!」
只覺身軀被人猛然推開,「匡」地一聲,尖叫過後,酒吧一片寂靜……
昏暗燈光下,他看到滿地碎片,汩汩滴淌的酒液,聞宇擋在他面前放大的臉,和……他頭部殷紅的鮮血……
「喂……」
聞宇晃了晃,池凱連忙上前,一把接住他。
「振作一點,阿吉,快去叫救護車。」
「哦。」阿吉慌慌張張掏出手機……
「喂,你不會砸一下就翹辮子了吧。」池凱半輕不重地揮着聞宇的臉,試圖讓他保持清醒。
聞宇微睜眼睛,酒和鮮血混在一起,在那張俊朗的臉龐上四處縱流,看上去就像午夜的恐怖鬼片……
「你……」他扯着池凱的衣袖,似乎想説些什麼。
「什麼?」池凱低下頭,把耳朵湊到他唇邊。
「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戀?」
看到懷中人氣若游絲的模樣,池凱忍了又忍。才沒有失控地揪住他的腦袋亂晃一氣。
SHIT,真是倒黴得無以復加的一晚!
***
市中心急診室,消毒水的氣味,充斥整個空間。
聞宇躺在病牀上,腦袋就像被卡車輾過一樣,疼痛無比,意識介於清醒混沌之間。他的頭部被酒瓶砸破一道長長的傷口,縫了十幾針,護士正給傷口進行最後的包紮工作。
「雖然傷到頭部,還好不算嚴重,也沒有腦震盪的跡象。回家後應該會頭暈嗜睡,不必慌張,但如果出現嘔吐現象,就要馬上來醫院複診。」值班醫生吩咐池凱和阿吉。
「謝謝醫生。」
阿吉去藥房領完藥後,和池凱一起扶着聞宇慢慢走到醫院門口叫車。
「你回去吧,我陪他就可以。」池凱説。
「對不起,凱哥,我真的沒想到事情會搞成這樣。」阿吉怯怯地説。
「你啊,下次交男友慎重一點,別老是找那種喪心病狂的混蛋。」池凱沒好氣地説。
「我知道了。你一個人真的沒事嗎?」
「廢話,你再不滾,我倒要問你,你他媽剛才發什麼瘋,居然敢對我出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呃……凱哥,我閃先,你好好陪聞先生吧……」阿吉拍拍屁股,頓時溜得不見蹤影。
死小子!
暗罵一聲,池凱揚手招了輛計程車,扶着頭部纏着厚厚繃帶的聞宇坐到後座。
「還記得自己家住在哪裏?」
「中山……東路……景苑別墅……B棟十二號……」聞宇捂住頭,斷斷續續地説,看來他的神智還算清醒,只是遲鈍。
池凱把地址報給司機,汽車朝市中心的高級別墅區駛去。
窗外似乎有雨,細密的雨線宛若蠶線,被午夜橙黃的燈光一照,潑灑出綿密的晶瑩。
許是傷創嚴重,許是藥力發作,聞宇睡意蒙朧,整個人斜向他,腦袋一晃一晃贈着他的肩窩……
池凱僵坐半晌,終於還是把手環到他肩膀,將他輕輕攬入懷中,讓他舒服地靠在自己胸前。
鎖骨處,拂過對方輕微吐息,他低下頭靜靜看他的睡臉……
陌生,又熟悉。
寬闊的額頭,高挺的鼻樑,優雅的唇角,堅毅的下巴……每一分每一寸,都在告訴他,他早已不是昔日滿臉青春痘的醜八怪。然而,他那股死纏不放的氣勢,仍和以前一模一樣。
一點也學不乖的男人,難道非要被他一次次重創,才會清醒?以手輕觸着他頭部的繃帶,縫合的時候想必很痛,這個男人卻連哼都沒哼一聲。
自找罪受!
池凱內心暗罵,嘴裏卻吩咐司機,「請開慢一點,我朋友頭上有飭。」
「好的。」司機隨即減慢車速。
長長街燈自身後遠去,而已經被自己毀掉的童年,零落散亂的心痛,再也拼不出完整的懷念。
***
聞宇一睜眼,就看到了池凱。
他趴在他牀邊,很平靜地睡着……側臉對着他,黑髮凌亂地覆住額角,睫毛在眼瞼下投射一道淡影,嘴唇微微開合……
一定是在夢中。否則,他怎麼可能這麼安靜地待在自己身邊?無辜的孩子氣般的睡顏,寧靜安詳,心疼得令人不敢呼吸。
他的側臉,看上去既美麗又寂寞,讓他移不開視線。
忍不住伸手觸撫他的臉頰,小心翼翼,這應該只是夢中的夢中、泡沫般的幻影,很快就會消失不見……
然而,這個泡沫並沒有消失。
池凱猛地睜開雙眼,倏然坐起,他一向淺眠,再小的動靜,都能馬上把他吵醒。
聞宇嚇了一跳,坐起來,頭部又是一陣鈍痛。
「你剛才在做什麼?」池凱以殺人的眼光看着他,靠!他竟敢趁他睡着時鬼摸一氣。
「我是不是在做夢?」聞宇直着眼睛問。
這傢伙該不會被敲傻了吧。
「我是誰?」池凱面無表情地問他。
「池凱。」
「你是誰?」
「聞宇。」
「這是幾根手指?」池凱攤開自己的手掌。
「五個。」
「想不想吐?」
「還好……就是頭有點暈……」
「那就好,你暫時死不了。」池凱硬邦邦地説,拿過牀頭櫃上的水杯,「喝下去。」
聞宇把水一飲而盡,看來他是渴了,池凱把枕頭擱在他腰後,讓他坐得更舒服一些。
「昨天晚上……你送我到醫院……然後一直陪到現在?」聞宇按着頭,斷斷續續地回憶起昨天的情形。
「你個笨蛋,沒腦子啊。早告訴你我的事不要插手,現在自己搞成這樣,我可不會感謝你。」
「對不起。」
「道歉有個屁用。」
「那麼,謝謝你一直陪着我。」那雙微笑的眼眸,藏着深不見底的温柔,「我們合好吧,看在我為你搞得這麼慘的分上,別再生我的氣了。」
「你活該,每次都是這樣,我又沒叫你幫我。」池凱避開他的視線,「好了,反正你也沒死,我回去了。」
他有點受不了目前怪里怪氣的氛圍。
「不會吧,你要扔下我不管?」
「我又不是醫生,在這裏也頂不了事。你還是打電話給親友,讓他們來照顧你。」
「可是他們都很忙,我想不出誰能抽空陪我。如果你不介意我餓死在這裏的話,就走好了。」聞宇可憐兮兮地按着頭部傷口。
「這聽上去像威脅。」
「那……我的威脅成功了嗎?」聞宇微微笑了。
「靠!」
回答他的,是池凱一句不甘願的粗口。
***
三十分鐘,廚房一直持續着乒乒乓乓的巨響,聞宇正擔心自家廚房會成為二戰後的廢墟,想忍痛下牀察看時,一臉鬱悶、灰頭土臉的池凱,一腳踢開卧室的門。
「吃吧。」
他的臉色不太好,喘着粗氣,粗魯地塞給他一隻碗、一隻湯匙。
「這是……粥?」
聞宇拿湯匙撥弄着碗裏,這是一團黏糊糊灰撲撲的不明物體,散發着刺鼻氣味。
「廢話,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長這麼大,池凱只會煮泡麪,第一次煮粥,能煮成這德性已是相當不錯。他對自己的表現相當滿意。
「哦。」聞宇覺得現在最好不要去摸老虎屁股,他屏住呼吸,乖乖吃了一口……
「怎樣?」池凱不免有得意之色。
聞宇瞬間變色,由青轉紅,再由紅變白,臉頰怪異的抖動着……終於忍不下去,他飛快拿過水杯,一口吐到了裏面,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頭部又是一陣鈍痛……
池凱給他吃的不是粥,而是毒藥吧。真是恐怖的廚藝!
「我就不信難吃到這個地步。」
池凱搶過他的碗,舀了-勺塞進嘴裏,一秒後,「噗」地一聲吐回碗裏,立馬衝向浴室……
聽到裏面嘩嘩的水聲和漱口聲,聞宇輕笑出來,很可愛,雖然他一直對他凶神惡煞粗言惡語,但就是很可愛。
半晌後,池凱才從浴室出來,死豬不怕開水燙,他認命了。
「我只會煮泡麪,但你家又沒有,怎麼辦?」
折騰到現在,他自己也已經很餓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冰箱裏應該有番茄、生菜,火腿片,奶油乳酪,能幫我拿過來嗎?還有流理台右上方的櫥子裏有一疊方形白麪包,烤箱也在旁邊,一起搬過來吧。」
「你想做什麼?」
「做我們兩個人的晚餐。」
「就在這裏?」
「對。」
***
把烤箱擱在牀頭櫃上通電後,聞宇做了幾片簡易吐司。
先讓池凱幫忙把番茄切片,烤兩片吐司,把番茄、火腿肉片、生菜鋪在麪包上,撒一點胡椒味,塗上奶油乳酪,把它放在烤箱的平盤上,短短幾分後,一片金燦燦芳香四溢的CHEESE吐司,便出爐了。
國外幾年,聞宇早已學會填飽肚子的簡便方法,既快捷,又營養豐富。
「味道怎麼樣?」
聞宇笑眯眯地看着狼吞虎嚥的池凱,他把餐桌搬到他卧室,自己坐在他牀邊,雖然時間地點都不太對,但聞宇此時深刻感受到,迫切想和自己相愛的人在牀上共進早餐的心情。
「還行。」池凱很賤地回答他。
「這次只是小試牛刀,下次有機會的話,我會讓你好好嘗一嘗我的真實廚藝。」聞宇更-地説。
池凱正在喝水,差點噴出來,還有下一次?
「在國外多年,十分懷念家鄉菜,不是沒有中國餐館,但總是沒有那種味道。後來就學着自己做菜,一開始笨手笨腳,漸漸也就樂在其中,變成一項興趣,為此閒暇時還特地去學烹飪課程,意大利菜、泰國菜、法國菜,都學了一點,不過大多是三腳貓的水準……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都可以做給你嚐嚐……」
做給他嘗?這話怎麼聽怎麼令人毛骨悚然。
「開玩笑的,你可不要當真。」聞宇彷彿一眼看穿了他的內心,「真的要做的話,我只會做給自己的戀人吃,她是隻小饞貓。」
「你有戀人?」池凱抬頭看他。
「有啊。」
「那你受傷,為什麼不打電話給她?」
「她出差去了,不在本市,要一個月後才能回來。」
果然,在聽到他有戀人後,池凱的表情明顯鬆懈多了,然而聞宇的眸色卻黯淡下來……
「你不問我是男是女?」
「吃完了,我來收拾一下。」
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池凱把將手上的吐司悉數塞進嘴裏,埋頭收拾起來。
聞宇不説話了,只是沉默看着他的身影。
好不容易才換來此刻的獨處,好不容易才能維持目前的平靜,上天知道他多慶幸自己能得這樣的重傷,他不該説這些蠢話來破壞眼前的一切。
可那些沉默的、深埋在心底的雜草,卻在他的舌頭瘋狂滋長,一天比一天茂盛,一天比一天蒼鬱,鏟不盡燒不絕,如果再不吐露,就會令自己窒息而亡,而如果真的吐露了,就只能換來他的鄙夷漠視,從此相隔陌路。
從此,重回先前的歷史。
可是,還是忍不住,真的只是忍不住而已……
等池凱清洗完碗筷,回到卧室時,聞宇已經躺回牀上,雙目緊閉,似乎睡着了……
他坐在牀邊,湊近察看,一縷碎髮落在他的繃帶上,他伸手替他拂開,卻在觸及時被他輕輕握住……
「你的手很涼。」
「我剛洗過碗。」
還沒等他抽出,他就率先放開了他。
雙手的接觸只有短短一秒,他的高温,疊在他的冰冷上,一瞬。
「你是不是同性戀?」
這個問題終於還是來了!在那雙沉靜眼眸的注視下,池凱覺得自己幾乎無所遁形。
「不是。」
他斷然否認,沒有一秒的猶豫。
自從家庭劇變後,他對女性就產生了一種本能的恐懼和迴避。他並不以自己的同性戀身份為恥,也能坦然接受世人異樣的眼光。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同性戀也沒關係,只要不是他。
唯獨他不可以!
「那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闇火』?還和阿吉……」
「阿吉要我幫忙,演戲給他前男友看。」
原來如此。
就算他説是,他也絕不會相信。他明明這麼厭惡同性戀。不過,依池凱的性格,能這麼幫一個人,想必和阿吉交情匪淺。聽肖石説,他在「流星嶼」雖然有點冷漠,但對人都是彬彬有禮,從來不會惡言相向。
除了他外,他對其他人似乎都很好,作為特例,他是否該為自己開心?聞宇不禁苦笑。
「你是不是?」池凱忽然問道。
「我不知道……」
「什麼叫不知道?」
「其實,我正式交往的幾個對象,都是女孩子。」聞宇看着他,笑了笑,「也許你不相信,但我的確還蠻喜歡和女孩子在一起的,她們很可愛。昨晚去酒吧,只是因為好奇,最後發現我果然不適應那裏,本來已經要走了,誰知卻看到你……」
命運真是諷刺,國中時,他罵他變態死同性戀,沒想到現在,真正變成變態死同性戀的卻是他自己。
池凱覺得喉嚨乾澀。
「小時候,我曾經喜歡過一個男生。」聞宇凝視着他,眸光幽深,「如果,那時候他能接受我的話,我大概會變成一個不折不扣的同性戀吧,所以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的真正性向。」
池凱注意到,他用的是「曾經」。
「你會不會覺得我太沒節操,更討厭我了?」聞宇復問。
「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你。」
「是啊,你一直很討厭我的。」聞宇不以為忤,只是微微一笑。
池凱沒有説話,唇角卻抽動了一下。
「今晚……你會留下來陪我吧。」聞宇看着他。
「啊。」
並非關心,他只是還沒到想讓他死的地步。
萬一他不在,他一個人是昏沉沉,把卧室外的陽台當廚房,爬上去掉個血肉模糊怎麼辦?他可不想第二天在電視上看到他腦漿迸裂的屍體,這一定會成為他今生最大的噩夢。
「池凱,你其實是個好人。」
「你腦子被敲壞了嗎?」
「如果真的壞了,你是否會一輩子陪在我身邊?」
「別説蠢話,睡你的覺去。」
「拜託,在我真正睡着前,請待在這個房間裏。就算要走,也至少等我睡着了再走。」
「那我要抽煙。」池凱避開他的視線。
「請便。」
按他的指示,池凱從抽屜拿出一包煙,走到卧室的落地窗前,打開一道縫,邊抽邊把煙霧吐到外面。
但,仍有淡淡的煙草味,滲入房內……
聞宇緩緩閉上眼睛,感受着這與平時不同的氣息,兩人沒再説話,只有點燃的煙頭,在暮色中微微閃爍……——
變態,別擋在我面前,你想找死啊,警告你,要是再敢靠近我一步,我就宰了你!
他還記得自己兒時經常罵他的話,其實,真正成為變態的。是他,而不是他。
直到此刻,池凱才意識到,當初他傷得他有多深多重。他該負責、該道歉嗎?雖然是孩子之間膚淺而無心的氣話,但也許正因為年紀太小,所以傷害也更深。
然而時光無法倒流,即使能,難道他們之間就會有所不同?如果還能再來一次,他確信,他依然會狠狠傷他。這是個無止境的惡性循環,就像從天而降的詛咒,他身邊的每個人,都不會幸福。
説不定,他的存在,才是真正的萬惡之源。如果他消失了,大家是否能快樂一點?
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經領悟人生不過是一出荒謬醜陋的戲碼,愛和恨最終都是無盡的孤獨。於是他選擇了這一生獨行的道路,無須任何人的陪伴,即使這個男人出現,即使他的眼神那麼温柔,即使他的心臟時不時悸動,也不可能政變任何東西。
這顆心如果要暴斃,就讓它暴斃吧!
他不在乎。
自己和這個男人之間,不可能有任何結果。
池凱蹙眉倚在落地窗上,暮色令他的側臉顯得悒鬱肅穆,極具滄桑的男人味,他一根接一根,發狠似的抽着煙,直到他身上的手機,突兀響起……
他連忙接聽,順便看了一眼,聞宇似乎並沒有被吵醒,他快步走出卧室,來到客廳。
「阿吉?」
「凱哥你在哪裏?我去過你家了,你不在。」果然是阿吉的聲音,聽上去略帶哭腔。
「我在聞宇的公寓。」
「凱哥我能不能過來?」
「你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都是周文那個混蛋……我不想再提了,凱哥,我很害怕,我想到你身邊來……」
「好,那你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