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有全靜心聆聽,直待丁建中把話説完,不覺連連點頭,笑道:“經主人這麼一説,那就完全對了,屬下曾聽説過老賊有一柄舉世無雙的神劍,時刻不離身邊,而且還練了一種刀劍不入的神奇武功,當今之世,已無人能夠傷得了他,如要從他兒子羅文錦練成‘大手印’一事看來,這老賊練的可能是天竺異教的‘金剛罩’了!”
“什麼叫‘金剛罩’呀!”一條人影,翩然走了進來,來的正是常慧。
房門口有三香守着,只有常慧來了,她們才不會攔阻。
戴珍珠含笑道:“小妹子,你怎麼今天才來呢!”
常慧依然一身男裝,朝丁建中、戴珍珠拱拱手作揖,含笑道:“大哥、大嫂好,這一路都沒發生事故,小妹就不用來,也不敢來呀!”她身後緊隨着男裝打扮的春香,也趕緊過來給姑爺、小姐請安。
丁建中問道:“妹子,姜大叔他們是不是都來了?”
常慧點點頭道:“自然都來了,今晚就是大叔叫我來的,要先知道大哥明日的行動計劃,好早作準備。”
戴珍珠拉着常慧的手,説道:“我們早就知道你今晚會來。”
常慧道:“大哥、大嫂怎麼會知道的呢?”
戴珍珠道:“我們是聽萬總管説的咯!”
常慧忽然俯着戴珍珠的耳朵,低低的説道:“大叔要我告訴大哥、大嫂,萬總管是自己人,可以信賴的。”
戴珍珠點點頭道:“我們已經知道了。”
丁建中問道:“妹子一來就和你説悄悄話,你們説的是什麼呢?”
戴珍珠朝丈夫甜甜一笑道:“你猜猜看?”
丁建中道:“這個我如何猜得着?”
戴珍珠目光一溜,笑着道:“那你不妨問問萬總管看?”
丁建中看了萬有全一眼,還未開口,萬有全已經含笑道:“這很好猜,常姑娘剛來,尤其是今晚,説的自然是很重要的話,這話當然不會是不能讓主人聽到,而是有屬下在的緣故,常姑娘説完之後,夫人就説:“我們已經知道了’,這自然是有關屬下的事了,大概姜大俠已經聽敝師兄把屬下的來歷説明白了,要主人、夫人不用再懷疑屬下了,不知屬下猜得對不對?”
戴珍珠嗯了一聲,由衷的感到佩服,笑了笑道:“萬總管真是機智過人,料事如神,有你這位總管給我們運籌帷幄,我們兩家的大仇,一定可以湔雪的了。”
萬有全連連拱手道:“夫人誇獎,屬下愧不敢當,屬下説過,要報雪屬下師門大仇,非主人、夫人不可,屬下只是盡我心力,從旁襄助而已!”
常慧道:“萬總管方才説的‘金剛罩’,是什麼呢?”
戴珍珠道:“我聽人説過,練成‘金鐘罩’的人,刀劍不入。這‘金剛罩’,是不是就是‘金鐘罩’呢?”“知己知彼,才能戰無不勝。”
萬有全道:“屬下為了此事,曾經花了幾年工夫,多方查證,後來還是從一位到過天竺的老僧口中,得知大概,這是天竺異教的氣功,‘金鐘罩’是第一層,練成之後,可以刀劍不傷,第二層是‘金剛罩’,練到十二成不但刀劍不傷,還可以水火不侵,只是這兩層功夫,都有‘罩門’,全身雖然刀劍不入,但這‘罩門’卻十分脆弱,如被擊中,立可畢命,必須練到第三層‘金羅漢’,就沒有‘罩門’了,這是最上乘的功夫,也就是所謂金剛不壞身了。”
丁建中道:“這麼説,老賊練成的‘金剛罩’,只有取‘罩門’。才能置他於死地了。”
萬有全道:“正是如此。”
戴珍珠道:“只不知他把‘罩門’練在什麼部位?”
“這個很難説……”
萬有全沉吟道:“通常一般練‘金鐘罩’的人,必然會把‘罩門’練到極隱秘的地方,屬下説的是指不易遭人攻擊得到的地方。”
他口氣微頓,接着説道:“屬下所謂花了幾年工夫,就是想摸清楚他‘罩門’所在,只是這老賊狡獪成性,凡是能接近他的人,都是他的心腹,屬下花了很多時間,才結識了一個他身邊伺候的小廝,想從他口中,探聽一些老賊平日的生活習慣,起居情形,也許可以推測他的‘罩門’所在,哪知在下只提起他們老主人,那小廝就變了臉色,起身就走,從那天起,就沒有再見過他的人,而且屬下住的地方,也發現有人暗中監視,屬下一看情形不對,只好悄悄離開洛陽……”
常慧道:“萬總管能夠逃出來,可見他們監視的不夠嚴密了。”
“那還是五年前的事!”萬有全吐吐舌頭,説道:“幸虧在下還算機警,若是換一個人,只怕休想逃得出他們的手掌心。”
丁建中道:“這麼説,此人還真不容易對付了。”
萬有全道:“這也不然,‘金剛罩’雖然刀劍不入,那也只是指普通的刀劍而已,如果遇上神物利器,‘罩門’也不管用了,像主人的倚天劍,夫人的紫玉匕,都是劍中神晶,自是足可置他於死地了。”丁建中突然“砰”的一聲,手掌扣在桌上,大聲道;“這就對了!”
戴珍珠道:“丁郎,你這是幹什麼呢?把人嚇了一跳,究竟你想到了什麼?”
丁建中道:“我一直想不通,老賊為了一柄白玉匕,何以不惜樹下大敵,設計謀害義父等四人,如今經萬總管一説,我才想通了,他那時可能已練成了‘金鐘罩’,不懼普通刀劍,但白玉匕神物利器,對他是唯一的剋星,他自是千方百計非把它弄到手不可。”
常慧道:“大哥,你這想法非常正確,就是這樣了。”
萬有全笑道:“這樣正好,主人、夫人已在黃崗廟露了一手神功,江湖上早就傳揚開來,説主人、夫人的武功,出之天香秘笈,如果老賊發現他女兒取回去的只是一冊假的,自然不肯罷休……”
“哦……”他忽然口中哦了一聲,面有驚疑之色!
丁建中問道:“萬總管也想到什麼了麼?”
“是的”。萬有全答道:“老賊昔年不惜樹下強敵,非把白玉匕弄到手不可,是因他練成‘金鐘罩’,不懼刀劍,再有一柄削鐵如泥的白玉匕,就可如虎添翼,天下無敵,但他為什麼非取到天香秘笈不可呢?”
丁建中一怔,矍然接口道:“莫非他早已知道天香秘笈上所載的武功,對他練的‘金剛罩’也有剋制之功麼?”
“不錯!”萬有全一拍手掌,説道;“此事大有可能,屬下雖然不知天香秘笈上載了些什麼神功,但只要看一統門説過志在必得,也可以思過半矣。”
丁建中望望愛妻,沉吟道:“這麼説,我們所練的‘三陰、三陽玄功’,真能剋制他的‘金剛罩’了?”
萬有全道:“此事目前還很難説,非到動手之時,無法分曉,但屬下有一句話,希望主人、夫人不可忘了。”
戴珍珠問道;“是什麼事呢?”
萬有全道:“主人、夫人練的‘三陰、三陽玄功’,顧名思義,必然是分開練的了?”
丁建中點點頭道:“萬總管説得極是。”
萬有全道:“易經上説過,孤陽不長,獨陰不生,這陰陽二氣,想來必須夫婦合練,相輔相成,始能發揮玄功的威力,因此屬下方才想到了一件事,就是一旦和老賊動手,主人、夫人務必聯手合擊,不可單獨應戰,始能克奏全功。”
丁建中點頭道:“萬總管言之有理,我夫婦自當謹記在心。”
萬有全朝常慧一笑説道:“常姑娘趕來了,咱們還是談談明天和後天的事吧,姑娘請坐。”
戴珍珠拉着常慧在自己身邊坐下。
萬有全把自己坐的一張椅子,朝丁建中身邊移攏了些,跟他們低低的説了一陣。
丁建中、戴珍珠、常慧三人間或提出一兩句話,萬有全又加以補充,這樣一直談了頓飯光景,常慧才起身辭去。
春香卻沒有跟着她一起去,那是明、後兩日,四香都有任務。接着萬有全也起身辭出。
這一晚在寧靜、平安中過去。
第二天,丁建中、戴珍珠夫婦,住在樓上,還是很清閒。
總管萬有全坐鎮在樓下大廳左首的一間廂房裏,他似乎也不忙,但他那位堂弟萬志勝可忙得不得了。
他堂哥是總管,大家把他叫成了副總管,其實他只是當了萬總管的跑腿的,什麼雜事兒,都輪到他頭上。
譬如今天吧,一個上午,他光是這間左廂房,進進出出,就不下幾十次了。
他堂哥要請什麼人,都得由他去叫,譬如要他去請金鞭銀槍金氏兄弟,等金氏兄弟出來,他又得去請路傳廣、宋興仁,一回又得去找冷中鋒、鐵凌霄,反正萬總管是運籌帷幄的人,他要叫誰進來,面授機宜,萬志勝就得一個一個的去請。
一個上午,萬有全已把今明兩天,每個人應該做些什麼,有些什麼任務,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情,大家應該如何應付,衡情度理,前後左右,全都想周全了。
只要照他的指示去做,大紕漏大致上已不會發生,小紕漏嘛,各人也都能單獨應付了。
快近中午,萬有全從一張高背木椅上站了起來,長長的伸了個懶腰,叫道:“志勝。”
萬志勝急步奔入,垂手道;“總管有什麼吩咐?”
萬志勝本來是他堂房兄弟,萬有全前來投奔他堂弟的時候,就住在志勝家裏,萬志勝就稱他一聲“大哥”,但萬有全當了總管之後,就告訴堂弟,凡事要公私分明,在家裏可以兄弟相稱,在人面前,就得稱他總管了。
萬有全道:“你去請這裏的何掌櫃來一趟。”
萬志勝遲疑的道:“何掌櫃他……肯來麼?”
萬有全摸着兩撇八字鬍子,含笑道:“我去請他,焉得不來?快去、快去。”
萬志勝應了聲“是”,回身退出。
不多一回,萬志勝在前,他身後跟着一個頭戴瓜皮帽,身穿藍布長袍的漢子走了進來。
這人中等身材,年約五十左右,臉色白淨,嘴上留着兩撇八字鬍子,走起路來,故意一搖三擺,頗有文謅謅的模樣,他正是這家“京安客莊”的掌櫃何理通。
何掌櫃隨着萬志勝進入後廂,越過大天井,跨上三級石階,萬志勝已經搶着以快步走入大廳,在左廂門口停住,躬着身道:“啓稟總管,何掌櫃來了。”
“快請、快請!”裏面傳出萬有全的話音,接着人也很快的迎了出來,朝何掌櫃連連拱手道:“何掌櫃請恕兄弟沒有親自前往奉邀,真是失敬之至!”
“好説、好説。”何掌櫃滿臉堆着笑容,拱手道:“萬總管是忙人,在下本來早該進來請示,看看這邊需要些什麼,夥計們伺候的是否周到?只是怕打擾了總管……”
兩人在互相説着客套聲中,進入了左廂房。
萬有全連忙抬着手道:“何掌櫃請坐。”
兩人揖讓而坐,一名莊丁立即端上兩盞茗茶。
萬有全端起茶盞,用手輕輕掀了下碗蓋,含笑道:“何掌櫃請用茶。”他當然不是請何掌櫃“飲茶”來的,但他沒有説什麼。
何掌櫃也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就陪笑道:“萬總管寵召,一定有什麼見教,在下洗耳恭聆。”
“其實也沒有什麼?”
萬有全道:“兄弟只是想問一聲,敝主人在一月之前,就向貴莊預定,今、明、後天三天,貴莊全部房間,不知今天午前,是否可以全部騰出來了?”
“可以、可以。”何掌櫃毫不猶豫的道:“在下早在萬總管未來之前,就已告訴了來敝莊住宿的新知舊雨,敝莊從今天午刻起,已經有人全部包了,必須騰出所有房間,住在敝莊的旅客,大概在午前均可結帳離去,從午刻起,就能全部騰出來了。”
萬有全道:“如此多謝何掌櫃了,只是……”
他望着何掌櫃,忽然拖長語氣,就沒往下説。
何掌櫃忙道:“萬總管還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好了。”
萬有全輕咳一聲,一手託着下巴,徐徐説道:“敝上此次假貴莊舉行賑災義賣,事情非同小可,如果有一點漏子,不但兄弟擔當不起,就是何掌櫃只怕也擔當不起……”
何掌櫃不明白萬總管説這話的意思,只得點着頭道:“萬總管説得是。”
萬有全道:“所以兄弟的意思,貴莊必須把全部房屋都騰出來,不可藏私才好。”
何掌櫃聽得一笑,連連點頭道:“這個自然,敝莊自然要全部騰空了,再請萬總管派人檢點,絕不誤事。”
“能夠如此,事情就圓滿了。”萬有全依然託着下巴,徐徐説道:“只是兄弟聽説貴莊在地下還有一座地窖?”
何掌櫃臉色不動,但眼神中卻閃過了一絲異色,低哦一聲,笑道:“有是有,那是在廚房底下,平日為作貯藏魚肉之用。”
萬有全一笑道:“據兄弟所知,貴莊另有一處地室,何掌櫃那是不肯説了?”
何掌櫃眼神連閃,説道:“那是萬總管傳聞失實,敝莊如有地室,在下豈會不知?”
萬有全忽然尖笑一聲道:“何掌櫃是貴莊的老人,怎會不知?除非何掌櫃不是何掌櫃了。”
何掌櫃變色道:“萬總管這話什麼意思?”
“怎麼?兄弟説了一句戲言。”萬有全聳聳肩笑道:“説到何掌櫃的心裏去了?”
何掌櫃悻悻的道:“萬總管説笑也該有個限度吧?”
“兄弟其實並不是和何掌櫃説笑。”
萬有全放下託着下巴的手掌,緩緩站起,在室中踱了兩步,才回頭道:“兄弟希望何掌櫃在午後清點所有房屋之時,把兩條地道也一併交出來,兄弟可以加倍付費。”
何掌櫃氣憤的道:“萬總管這是什麼話,就算你付十倍的費,敝莊沒有地道,教在下如何變得出來?”
“好、好!”萬總管點着頭,含笑道,“那麼就請何掌櫃把面具摘下來,給兄弟瞧瞧也可以。”
這是驚人之語!
何掌櫃身軀一震,腳下不禁後退了一步,目注萬有全,沉聲道:“萬總管,你説話前,最好思考一下,在下從不喜與人開玩笑。”
萬有全冷笑一聲道;“你不是何理通,卻假冒着何理通前來,難道不是和兄弟開玩笑麼?”
何掌櫃目中隱露殺機,但他還是竭力的忍着,憤然道:“萬總管如別無見教,在下告退了。”
萬有全又是一聲冷笑,突然身形一閃,迅快的攔在何掌櫃面前,説道:“何理通,你話還沒説清楚,就想走嗎?”
何掌櫃腳下一停,目光厲芒閃動,冷聲道:“萬總管想要如何?”
萬有全尖笑道:“何掌櫃既然不肯把面具取下來,那只有兄弟代勞了。”左手一揚,朝何掌櫃臉上抓去。
何掌櫃怒極,喝道:“萬總管,你欺人太甚了。”
右掌直立,向前切出,這一掌直取萬有全當胸,勢道十分勁急。
萬有全抓出的左手,留着右手,就是防他出手的,這時一見他果然出掌切來,口中尖笑一聲:“來得好!”
右手疾出,五指一緊,一下就扣住了何掌櫃的手腕。
何掌櫃出手絲毫不慢,右腕被扣,左手又是一掌,迎面劈出,同時右腕猛力一翻,掙脱了萬有全的五指。
萬有全在他左手劈來之時,也立即左掌前迎,硬接封方一掌,但聽“蓬”然一聲,兩隻手掌接實,各自被震得後退了一步。
何掌櫃藉機一個急旋,朝門外衝去。
萬有全只是望着他微微一笑,並未追擊。
但就在何掌櫃衝到門口之際,瞥見門口像一對門神般站着兩個人,一個是濃眉粗眼,身材魁梧的分水獸路傳廣。另一個則是白面無鬚,神色冷傲的神刀無敵冷中鋒。
何掌櫃腳下不由略現趔趄,這一瞬間,從裏間一道門中,同時走出兩個人來,一個是紫面精幹的魁星鐵凌霄,一個則是笑容滿面,文謅謅搖着摺扇的鐵扇相公宋興仁。
何掌櫃站在中間,正好落在四人包圍之中!
門上,萬志勝早就不待吩咐,把兩扇長條門迅快的掩了起來。
何掌櫃氣怒交迸,雙眼兇睛連閃,厲聲道:“萬有全,看來你們是早有準備的了。”
“好説、好説,彼此、彼此!”
萬有全呵呵一笑道:“這應該説是朋友早有準備才對!若是兄弟連這點都看不出來,我這萬有全三個字,豈不早就砸了,還能當丁府的總管麼?”
他口氣一轉,朝何掌櫃道:“好,現在兄弟也不用多説了,識時務者為俊傑,閣下還是自己把面具取下來吧!”
“好,萬有全,算你狠!”何掌櫃色厲內荏,狠狠地瞪着萬有全,説道:“若是你們仗着人多,這點陣仗,在下也見識得多了,要在下取下面具,也不是什麼難事,但總要在下心服才是。”
萬有全道:“朋友要如何才肯束手成擒呢?”
何掌櫃道:“在下是江湖人,當然自有一條江湖規矩,從武功上較個長短高低,四位之中,只要有人勝得了在下,在下自無話説。”“好!”萬有全爽快的道:“朋友劃下了道,咱們就這麼辦,四位老哥中,哪一位……”
他話未説完,冷中鋒已然跨上一步,抱拳道:“冷某領教。”
何掌櫃斜睨了他一眼道:“就是閣下一個人麼?”
冷中鋒道:“冷某一人還不夠?”
何掌櫃傲然一笑道:“夠不夠不是耍嘴皮子的事,那要動上手才知道。”
回過頭來,朝萬有全問道:“萬總管,咱們把話説在前面,在下負了,自無話説,在下若是僥倖獲勝,你們不會仗着人多,嫂要在下留下吧?”
萬有全尖笑道:“笑話,萬某豈是言而無信的人?”
“有你這句話就好。”
何掌櫃一拱手道:“冷總舵主可以賜教了,請亮兵刃吧!”
這廂房之中,只有中間一塊空地,不過七八尺見方,僅夠兩人迴旋,若是使刀,場地就顯得狹小了些。
冷中鋒心中暗暗冷笑,你若是認為自己使不開手腳,那就錯了,自己練刀三十年,只要有一、二尺地方,就可施展了,一面冷然道:“閣下兵刃帶來了麼?”
何掌櫃朝他一笑道:“曲不離口,拳不離手,練武的人,兵刃乃是隨身之物,豈可不帶在身邊?”
口中説着,右手已經撩起長衫下襬,探手之間,就伸了出來,只見他一隻手掌,已經變得色呈烏黑,比平常大了一倍有奇!原來他手上套了一隻鐵掌,五隻手指,四指平伸,只有大拇指略現勾曲,每一個指頭都鋭利如劍,手掌則是一塊平整的鋼板,掌心略凹。
萬有全目光一注,驚奇的道:“鐵掌雲裏飛!”
何掌櫃大笑道:“萬總管果然高明,兄弟已有多年不在江湖走動,還居然一口叫了出來。”
他果然是鐵掌雲裏飛!
萬有全道:“雲老哥在關洛一帶,頗負俠名,怎麼會明珠投暗,參加了一統門?”
鐵掌雲裏飛冷然道:“在下不走江湖,將本就利做買賣可以吧?我不知道一統門。”
萬有全道:“雲老哥真的不知道,還是不願説?”
鐵掌雲裏飛道:“多言無益,冷總舵主怎麼還不撤出你的無敵神刀來?”
冷中鋒嗆的一聲撤出三才金刀,傲然道,“冷某久聞鐵掌雲裏飛,鐵掌無敵,輕功蓋世,今天有幸領教,閣下可以賜教了。”
鐵掌雲裏飛道:“在下那就有僭了。”
身形倏然欺進,右手鐵掌一揮,迎面劈下。
冷中鋒知道了對方底細,自然不敢稍存輕敵之念,三才刀一舉,人隨刀轉,橫削出去。
鐵掌雲裏飛右腕一轉,“噹”的一聲,他那隻鐵掌勾曲的大拇指,一下鎖住了冷中鋒的刀勢,左掌卻斜裏切出,一股勁風,朝對方左肩拍去。
冷中鋒吃了一驚,急忙抽刀後退,左手使了一記“倒卷珠簾”,由下而上,往外格出。
兩人各自止步,冷中鋒在一招之間,就被人逼退,這是畢生未遇之事,口中沉哼一聲,手中三才刀一緊,金刀划起了一片寒風,朝對方猛捲過去。
鐵掌雲裏飛右手鐵掌隨勢轉動,不徐不疾,處處避開了冷中鋒凌厲的刀鋒,但卻招招都守中有攻,尋隙而入。
兩人在這一進退不過數步的空間裏,分合迴旋,避招進招,各展絕藝,一個掌影如山,一個刀光如虹,竟然各不相讓。
瞬眼之間,已是二三十招過去,依然難分勝負,鐵掌雲裏飛心頭暗暗焦急,猛地一提真力,口中大喝一聲,鐵掌驟然一緊,全力反擊過去。
但聽“噹”“噹”“噹”三聲金鐵交鳴,鐵掌和三才刀硬接了三招。這三招硬拼,雙方仍然旗鼓相當,但就在此時,大家耳中又聽到“嗒”的一聲響,緊接着響起鐵掌雲裏飛的一聲大笑。
原來雲裏飛和冷中鋒拼三招,只是故作姿態,因為任何人,在硬拼過三招之後,總會有一瞬間的鬆懈,他就趁對方這一瞬間的鬆懈,突然飛身欺進,一下鎖住了對方的刀勢,他蓄勢已久的左手,飛快點出一指!
這一指竟然去得不帶絲毫指風,冷中鋒驟不及防,突覺左肩劇痛,口中哼了一聲,急忙抽刀往後躍退。
鐵掌雲裏飛左手指功一招得手,鐵掌順刃橫掌,又是“噹”的一聲,擊中冷中鋒的刀背。
冷中鋒身不由己隨着向下沉落的刀刃!上身往前傾出,似有傾倒之勢!
鐵掌雲裏飛睹狀大喜,身形一晃而上,左手又是一掌,往他肩背拍落。
要知冷中鋒外號神刀無敵,對敵經驗何等老到,雖在接連受挫之際,心神始終不亂,就在身子前傾之際,已然暗中提氣,一下把下沉的刀勢,及時收住,隨着一個大翻身,三才刀帶起一片森寒的刀光!
鐵掌雲裏飛左掌堪堪拍出,陡覺眼前亮起一片刀光,來勢甚是猛惡,心頭一緊,趕忙往後閃避,但已是遲了一步,但覺頸上一涼,一柄閃閃發光的鋼刀,已經擱在自己肩頭之上。
這一着正是神刀無敵生平的絕技,常在敗中求勝,昔年不知多少成名武林高手,傷在他三才刀這一招之下。
如今冷中鋒已能把刀招練到收發由心,故而刀勢翻起之時,雖極猛惡,卻能及時收住,拿捏得不爽毫釐,一下擱上鐵掌雲裏飛的頭頸,連他頸上油皮都沒被刀鋒割破,但他左手卻動作如電,一下揭下了鐵掌雲裏飛臉上的一張人皮面具。
他是鐵掌雲裏飛,當然不是這裏的掌櫃何理通;既非何理通,他自然戴着面具了。
這一揭下面具來,就露出他的本來面目,那是雙目微凹的一張瘦削臉,一望而知是個極為精明的人。
萬有全在這一瞬間,出手比冷中鋒還快,一下閃到鐵掌雲裏飛的背後,點了他臉上的“精促穴”,然後轉到他面前,伸手從雲裏飛手中取過鐵掌,含笑道:“雲朋友,咱們都是江湖上跑的人,説話用不着轉彎抹角,兄弟想知道的,最好還是雲朋友自己直截了當的説出來,免得大家傷了感情。”
雲裏飛雖然穴道受制,但話是還能説的,聞言冷冷説道:“你要想知道什麼?”
萬有全道:“雲朋友這話,就不夠光棍了,兄弟想知道什麼?難道雲朋友真的會不知道?
如果要兄弟問一句、答一句,那不成了逼供了麼?”
雲裏飛哼道:“你以為雲某會説麼?”
萬有全朝他一笑,徐徐説道:“兄弟久聞雲朋友是一條硬漢,也是有血性的漢子,難道會分不清是非?敝上黃河賑災,黃河兩岸嗷嗷待哺的饑民,為數當有數十萬人,雲朋友竟然受人慫恿,想動這批賑災珍寶的腦筋,豈非太沒有人性了?”
雲裏飛怒聲道:“你看雲某是這種人麼?”
萬有全一笑道:“雲朋友不是為這批賑災珍寶來的,那何用假扮何掌櫃,想利用地下隧道呢?”
雲裏飛忽然低首不語。
萬有全朝冷中鋒等四人使了個眼色,四人一齊退了出去。
力有全又淡淡一笑道;“在河南境內,還有誰能支使你雲朋友,這一點,你雲朋友不説,區區也可以料想得到。”
雲裏飛道:“你知道就好。”
萬有全道:“兄弟是為雲朋友打算……”
雲裏飛道:“你為我打算什麼?”
萬有全道:“打算二字,雲朋友應該懂。”
雲裏飛道:“我不懂。”
萬有全道:“兄弟那就沒有好説的了,雲朋友是老江湖,這種機密事兒,絕不能泄漏出去……”
他話到口邊,忽然剎住。
雲裏飛笑道:“閣下要滅口,雲某在江湖生長,死字是威脅不了我的。”
萬有全聳聳肩道:“雲朋友固然有義氣,但你主子不一定有義氣,雲朋友一旦死了,只怕……”
又剎住了話頭。
雲裏飛臉色微變,依然冷聲道:“只怕什麼?”
萬有全一笑,用手掌比了一下,才笑道:“對方會開刀呀!”
雲裏飛瘦削臉整個變了,説道:“你是説他們會對我家小不利?”
萬有全看他已經入彀,又笑了笑道:“豈止不利……”
雲裏飛看了萬有全一眼,説道:“和你合作,你有辦法?”
萬有全一拍胸脯,説道:“豈止有辦法?”
雲裏飛垂下頭,微微搖了搖頭,才道:“你不會有辦法的。”
萬有全道:“雲朋友該知道,區區是丁府總管。”他手掌一伸,五指盤動,微哂道:
“連你主子都逃不出區區萬某掌心,雲朋友這點事,真是小事耳。”他吹得很大。
雲裏飛疑信參半的道;“你倒説説看,如何能救我雲某的家小?”
萬有全道:“雲朋友請把你有什麼困難,先説來聽聽,山人自有道理,好替你安排。”
雲裏飛切齒道:“拙荊和小兒,全都被他們下了毒……”
萬有全明白了,雲裏飛是老江湖,在他家人身上下毒,絕非普通毒藥,一面問道:“他們現在何處?”
雲裏飛道:“就住在隔壁巷中。”
萬有全立時明白,他家人近在咫尺,那一定是下了慢性毒藥,隔上多少日子,必須服藥一次,這是一般江湖上常用的手段,點點頭,問道:“多少天要服藥一次?”
雲裏飛道:“十天,也就是今天晚上。”
“那好辦。”萬有全有把握的道:“我負責一次給你家人解除身上之毒,不過你要告訴我送藥來的人是誰?你寶眷住在巷內第幾家?”
雲裏飛遲疑的道:“你……”
萬有全道:“雲朋友沒有選擇,只有相信我一次了。”
雲裏飛道:“好,雲某一家三口,全交給你了。”
“放心。”萬有全道:“兄弟完全負責。”
雲裏飛道:“送解藥的,也許是店裏夥計,也許是街上的小童,沒有一定,雲某的家小,是住在巷內第三家縫衣鋪裏。”
萬有全道:“那縫衣鋪有幾個人?”
雲裏飛道:“一對老夫妻,和一個學徒。”
“好。”萬有全又道:“現在雲朋友可以告訴區區了,他們要你假扮何掌櫃,想利用地下隧道做什麼呢?”
雲裏飛輕輕一嘆道:“兄弟反正都説出來了,再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萬有全一笑道:“雲朋友總算想通了。”
雲裏飛從懷中取出兩個極小的紙包,説道:“這是一包‘醉八仙’,雖然數量極少,但化入五十斤一罈的酒中,不但毫無氣味,而且可使酒味更醇,飯後要在一個時辰之後,才會發作,也只是酒醉昏睡,三個時辰方醒……”
萬有全心頭暗暗一驚,問道:“他們另有陰謀?”
雲裏飛點頭道:“地道出口,即在樓上正室,這原是為過路的貴官,富商設計的,如有緊急事故,可以避入地道,今晚卻是為了劫持貴主人夫婦。”
萬有全心中暗自震驚,這一點是他始料未及之事,但他臉上絲毫未露,點點頭,笑道:
“果然不出兄弟所料,好,雲朋友,多謝你了,你儘管放心,寶眷之事,包在兄弟身上。”
話聲甫出,又是一指,點了雲裏飛的昏穴,從他手中取過兩包‘醉八仙’,往外面抬頭叫:“四位可以進來了。”
路傳廣、冷中鋒、鐵凌霄、宋興仁四人聞聲走入。
萬有全把手中那張面具,朝鐵扇相公,宋興仁遞了過去,笑道:“宋兄,這件差事,又要有勞宋兄了。”
宋興仁道:“總管是要兄弟改扮他了。”
萬有全一笑道:“你們兩個身材差不多。宋兄趕快和他對換衣衫,兄弟另有交代。”
宋興仁接過面具,往臉上一覆,然後迅快脱下自己長衫和雲裏飛對換了,並將鐵掌隨身藏好,問道:“不知萬總管還有什麼吩咐?”
萬有全附着他耳朵低低説了一陣。
宋興仁連連點頭道:“兄弟省得。”
萬有全道:“那你快去了。”宋興仁舉步走去。
萬有全跟在他身後,送了出來,一面抱抱拳道;“有勞何掌櫃了。”
宋興仁回身道:“總管請留步。”説完轉身走去。
萬有全回入屋中,就吩咐莊丁到前面酒樓去叫了幾樣精緻的酒菜送來,自己要和路傳廣等四人,(其中宋興仁自然是雲裏飛了)喝上幾杯。
一回工夫,酒樓夥計送來酒菜,但兩名莊丁早就經萬總管盼咐,酒菜來了,就由莊丁接過,不讓他們到室中來。
莊丁擺好酒菜,萬有全和路傳廣等三人開杯暢飲,席中,又低低的指點了他們今晚的任務。
這次雖是小酌,四人差不多就喝了二十斤酒,結果,鐵扇相公(雲裏飛)醉倒了,由路傳廣和鐵凌霄兩人扶着他回房去了。(這自然是為了掩人耳目)
今晚是丁建中夫婦宴客,請的是開封城中十七位商業鉅子。這十七位鉅子,別説是開封城裏,就是在商邱、鄭州、洛陽,也都有他們的分店和聯號,(現代語叫做關係企業)影響力簡直可以遍及整個河南省,你説他們的勢力大不大?
這十七位鉅子是:五豐銀號(以豐字為號的五家銀號)、三家金號、四家糧行、三家花(棉花)行、二家絲綢莊的大老闆兼掌櫃,也都是開封城裏有名的縉紳。
只要其中有一個人向你點頭,至少也可以走遍大半個河南省,不用你花半個銅子。
這張名單,當然是總管萬有全開出來的,若在平時,除非你是京裏、省裏的大員,或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否則你若是和他身份不相稱的話,就算擺上山珍海味,美女如雲,再用八人大橋去抬他,都不會對你一顧。
但今天可不一樣,丁建中夫婦打出來的一面大旗是“黃河賑災”。
他們是地方上的縉紳,也是當地的財閥,就算平日不肯稍破慳囊的人,但黃河氾濫成災,和他們切身有關,不好不管,因此最近正在為黃河賑災之事,大傷腦筋,如今有人老遠的帶着大批珍寶,趕來賑災,豈不正好?
何況在丁建中夫婦尚未到達開封之前,江湖上已經盛傳着丁建中夫婦的故事,把兩人説成傳奇人物。
天香宮主,必然美若天仙,誰不想一睹仙儀?
天香之宮的珍寶,必然是稀世奇珍,誰不想開開眼界?”
所以丁建中夫婦到達開封之後,由莊丁送去的請柬,都得到了極為圓滿的答覆:“敬陪末座”。
一排七間,前後三進的京安客莊,如今已經給丁府全包了下來,許多工人,正在忙着粉刷、髹漆和張燈結綵,因為明天的賑災義賣大會,就要在這裏舉行。
這時天色漸漸接近黃昏,工作也漸告完成,老遠望去,京安客莊不僅煥然一新,也燈綵耀目了!
大門通往後進的一條寬闊甬道上,早已懸掛起兩排宮燈,燈光照耀得接住了天光,天色漸暗,燈光就漸漸明亮!
甬道兩旁,豎立着八杆杏黃旗,每面旗上,繡着一個黑絨大字:“天香宮主黃河賑災”,十分醒目。
每面旗下,站立着一個身穿青綢勁裝,足踏黑皮長統軟靴的莊丁,肩頭斜背紅綢金背雁翎刀,腰掛鏢囊,看去精神抖擻,好不威武?
門口,左首一排伺立着四名身穿青綢長衫的人,每人襟上都彆着紅綢金字“迎賓”二字,手持大紅貼子,上書“請”字,是接待貴賓的人。
另外大門右首也有一個身穿青綢長衫的漢子,襟上也彆着一條紅綢,上書“管事”二字,是專門犒賞貴賓車馬的人,他邊上放一張小桌,桌上放着一大疊紅包,每一位貴賓的車伕,都可領取犒賞金五十兩銀子。
這是大手筆,五十兩銀子,足可在酒樓上辦五桌酒席,如今只是發給一個下人“車飯錢”
而已!
如今天色已經暗透了!京安客莊前,車水馬龍,漸漸彙集,每一位貴賓跨下馬車,就由“迎賓”手持紅帖,趨前領路,引着貴賓穿行甬道,進入後進大廳。
丁建中夫婦,男的藍衫玉帶,腰懸鑲嵌寶玉的倚天劍,玉面朱唇,風度翩翩!
女的身穿珍珠衫,腰間懸一柄古色古香的紫玉匕,雲鬟霧髻,儀態莊麗,並肩站在階前。
丁建中的下首,則是總管萬有全。大廳門口兩側,則是四個使女春、夏、秋、冬四香,秀髮披肩,青裙曳地,分左右伺立。
每一位貴賓,行近階前,先由總管萬有全趨前接住,再向主賓雙方引介,再由丁建中給每一位貴賓介紹自己的妻子。
萬有全確然有他過人之處,他和這十七位來賓,可説素未謀面,但給主人引見之時,對每一個人姓氏名號,説得絲毫不爽,好像是多年老朋友一般,尤其應對得體,不卑不亢,恰如其分。賓主在歡然寒暄聲中,相偕進入大廳。
庭上早就擺好品字形三桌酒席,紅毯鋪面,金盞玉箸,掩映生輝。
丁建中夫婦陪同貴賓們至東廂待茶,分賓主落坐。四香立即手託銀盤,一一送上茗盞。
這十七位開封城裏的富豪、巨賈,平日大場面也見識得多了,京中大員、地方督撫過境,也莫不是他們這幾個人接待的。
但今晚和丁建中夫婦這一接觸,頓覺這對年輕夫婦,有着一種奇特的豪華氣質,無形之間,英氣逼人,每個人的心裏,都有自慚形穢之感。平日恃富而驕,恃勢而傲的氣焰,竟然一掃而空,一個個的臉上,都不自覺的流露出欽敬之色。
這十七位來賓之中,以五豐銀號中的天豐銀號老掌櫃,六十歲的趙鎮中為首,他曾屢次辦理黃河賑災有功,朝廷賞了他一個道銜,是開封城中首屈一指的紳縉。
他首先站起,含笑拱手道:“丁大俠賢伉儷以悲天憫人的菩薩心腸,不遠千里而來,賑災濟困,老朽要代表黃河兩岸數十萬災黎,向賢伉儷致最誠敬的謝意,老朽等人未能遠迓,已感不安,反荷寵召賜宴,真是萬分愧怍,還望賢伉儷恕罪。”
丁建中連忙拱手道:“中老是前輩風範,德望俱尊,就是在座諸位,也都是望重中原的碩彥,愚夫婦江湖末流,遠迓二字,如何敢當?今晚能蒙中老諸位惠然光降,愚夫婦已感不勝榮幸了。”
戴珍珠接着盈盈起立,襝衽道;“小女子叨天之福,在三個月前,無意之中,機緣巧合,獲得昔年天香仙子遺留的信物,得能順利進入傳説了百年之久的天香之宮,宮中聚積的奇珍異寶,共有六大箱之多,小女子當時對這些珍寶,不過身外之物,原無攜取之意,後因石室即將封閉,此後不知又要再過幾百年才有人得能進去,留在宮中,實是可惜,不如攜取一部分,也好作為濟世之用……”
趙鎮中捋須道:“夫人真是菩薩心腸。”
“不敢。”戴珍珠展顏一笑,續道:“只可惜當時人手不多,許多較為大件的珍寶,俱無法攜帶,只能揀小件的打了幾個小包,隨身攜出,最近風聞黃河泛汜成災,兩岸居民流離失所,愚夫婦遂決定把取自天香之宮的全部珍寶用以賑災,今晚奉邀諸位前來,就是素仰諸位都是開封城中的一方碩彥,希望對此次賑災一事,能獲得諸位的鼎力賜助,愚夫婦遠道而來,不熟悉地方情形,意欲把明日舉行的義賣所得款項,全部交與中老及諸位共主其事,處理賑災事項,還望中老和諸位前輩俯允所請才好。”
趙鎮中含笑道:“賑災之事,關係數十萬流離失所的災黎,賢伉儷以天香之宮的珍寶賑災,不遠千里趕來,老朽等人只不過稍盡棉薄,敢不效勞?”
其餘的人也紛紛附和,讚揚了丁建中夫婦見義勇為,人溺己溺的精神,一時眾xx交譽,推崇備至。
丁建中連連抱拳,説道:“不敢當。”
總管萬有全適時走入,朝丁建中低聲道;“酒筵可以開席了,主人好請貴賓入席了。”
丁建中點點頭,站起身道:“中老、諸位前輩,酒萊已備,請大家入席了。”
趙鎮中和其他十六位貴賓一起隨着站起,於是由丁建中夫婦陪同,步出東廂,跨入大廳。
這一剎那,眾人但覺眼前一亮,在十六盞琉璃宮燈的映照之下,整座大廳,已被閃閃流動的珠光寶氣,互相映射,變成霞光千萬,耀目生輝,一時把大家看得不由一怔。
原來這座大廳,方才進來之時,三面雪白的粉牆上(南面是廳門),原先還只掛着幾幅字畫(中間當然是中堂和對聯兩邊則是書畫屏條)。
但這會工夫,三面壁上,竟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奇珍異寶、明珠、白玉、珊瑚,瑪瑙,莫不晶瑩奪目,五彩繽紛,雕刻精細,巧奪天工,無一不是人間珍品,寶光氤氲,使人看得眼花撩亂,反而看不真切!
丁建中在大家一望之際,立即陪笑道:“這些東西,就是愚夫婦從天香之宮帶出來的珍寶了,請諸位品鑑。”
大家這就不入席了,由丁建中夫婦陪同循着牆壁,繞行一匝,這十七位貴賓,都是一方富豪,平日對珍寶古玩,可看得多了,但今晚對這些懸掛着的珍品,每一件都要仔細瀏覽,不肯輕易放過。
每個人的口中,莫不噴噴歎賞,一致認為這些珍品,縱是大內收藏的,也不過如此了!
春、夏、秋、冬四香,明是在廳上伺候,實則她們負責戒備,同時也有監視之意,這些人雖是貴賓,雖是一方縉紳,但這些珍寶,沒有一件不是稀世珍品,防人之心不可無,莫要被人順手牽羊給牽走了。
趙鎮中輕輕嘆息一聲道:“果然件件都是奇珍。”
另外一個叫裘祖康的,是三家金號中天寶金號的老掌櫃,兩個指頭拈着鬍子,點頭道:
“這些珍寶,少説也可以賣個二百萬兩銀子,咱們在開封、鄭州兩地,募集了三十萬兩,再加官倉裏可以撥出二十萬石米來,目下據估計約有三十萬災黎,賑災就夠了。”
協大祥絲綢莊的掌櫃周春福道:“據説洛陽方面已有羅老太爺出面,募集了將近五十萬兩,不知可曾和中老聯繫過了沒有?”
丁建中聽得心頭不禁一動,忖道:“他説的羅老太爺,大概就是羅八太爺了。”
趙鎮中道:“羅老派人來過,信是他大公子寫的,關於賑災之事,希望大家能夠統籌辦理,老朽當時因官家是否可以撥出二十萬石米來,還沒決定,是以也無法作肯定的答覆,只説老朽完全同意,但要看官家的措施,才能決定。”
丁建中乘機試探着問道:“中老和羅老太爺很熟麼?”
趙鎮中道:“也不太熟,只是羅老一向廣行善舉,是洛陽出了名的大善人,老朽久聞其名,只是和他從未見過面,但為了地方上的公益,曾和他通過幾次書信。”
丁建中道:“愚夫婦此間義賣完畢,定後日前去洛陽,如得中老賜介,愚夫婦想去拜會羅老太爺,希望他多予鼎助。”
“可以。”趙鎮中莞爾一笑道:“賑災之事,本來就該統籌辦理,羅老是大善人,賢伉儷如此熱心,遠道趕來賑災,羅老只要聽到消息,不用賢伉儷去拜會,他也會派人前來邀請了,但老朽還是願意替賢伉儷作介。”
説到這裏,回身一指身穿青紫團花長袍的老者説道;“康翁和洛陽羅家是親戚,賢伉儷前去洛陽,康翁有便,就陪丁大俠同去走一趟,洛陽的情形,康翁熟悉得很。”
他指的“康翁”,正是三家糧行中一家叫做中原糧行的掌櫃鄭康和。
這人生得身材高大,八字眉、鷹鈎酒糟鼻,年在五旬左右,一直笑臉迎人,看去倒是一團和氣,只是笑起來,他那紅紅的酒糟鷹鈎鼻,就更露得像個鈎子,使人覺得他笑裏藏刀。
丁建中聽趙鎮中一説,自然對鄭康和留下了意,一面連忙抱拳道:“還要康翁多多賜助。”
鄭康和連連還禮,皮笑肉不笑的道:“不敢,別説是中老交代,丁大俠賢伉儷要去洛陽,兄弟也是義不容辭之事。”
戴珍珠插口道:“那就多謝鄭掌櫃了。”一面輕聲道:“丁郎,酒菜已上,你該請諸位貴賓入席啦!”
丁建中點點頭,就抬手肅客道:“諸位貴賓請入席了,中老、康翁,請上坐吧!”
趙鎮中連説“不敢”,大家謙讓了一陣,還是推趙鎮中坐了首位,接着又互相推讓了一陣,才各自依次入席,十七位貴賓,分坐了兩席,右首的一席,乃是主人席,由丁建中夫婦作陪。
四名青衣漢子陸續送上酒菜,春、夏、秋、冬四香手捧酒壺,殷勤替貴賓斟酒。
這一席酒菜,當然海陸俱陳,是開封城中最有名的廚子烹調出來最名貴的佳餚,每一道菜都做得色香味俱全。
十七位貴賓酒醉飯飽,賓主盡歡,才帶着醉意辭去。
丁建中夫婦一直送到大門口,直等貴賓們上了車,方行迴轉,總管萬有全和四香已把掛在壁上的珍寶收拾好了。
丁建中、戴珍珠也沒停留,便自回上樓去。
時間逐漸接近子夜,丁建中夫婦多喝了幾杯,這時早已熄燈就寢,四香的房中,也都熄去了燈火。
睡夢中,丁建中夫婦睡的那張雕花大牀底下,起了一陣極為輕微的聲息,像是有人輕手輕腳的打開了木板,只是聲音輕得使人不易發覺!
接着,牀板漸漸的往下沉去,只是沉得極其緩慢,漸漸牀板有了輕微的移動,像是有人抬着,往下行去,但睡在牀板上的兩人。依然睡得四平八穩,絲毫沒有傾側之感!
這樣的時間,當然不會太長,牀板終於不再往下沉,也不再移動,那是被平平穩穩的放到了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