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戴莊,依然矗立在百花洲上,一片蒼鬱的樹林,一道雪白的粉牆,和高偉的門樓,氣勢如昔!
戴珍珠離開之時,把莊中事情,分別託付了兩個人,一個是帳房田渭清,是個沒考上秀才的讀書人,為人忠厚,原是戴莊的一個小帳房,負責金錢收支事宜。
另一個是總管戴祿,原是從前總管劉寄生手下的一名管事,戴珍珠不要總管的名稱,獨攬大權,改稱總管事,負責莊中雜務事宜。
這就是一個管錢,一個管事,分工合作,倒把戴莊治理得井井有條。
如今,分水獸路傳廣、魁星鐵凌霄、鐵扇相公宋興仁,和金鞭銀槍金氏雙傑都已先後回來了。
總管事戴祿聽説大小姐和姑爺就要回來了,早就把小姐的閨房和書房打掃乾淨,煥然一新。
戴珍珠回到莊上,和丁建中拜祭過父親,就在書房中延見了鐵凌霄、路傳廣和金氏雙傑等人,先聽取了他們的報告,又問起沿路情形,當然沒有一人知道一統門的下落。
接着是總管事戴祿進來報告了莊中一些雜務,接着道:“稟大小姐,莊上住着一個叫萬有全的人,聽説姑爺和大小姐回來了,想見見姑爺、小姐……”
戴珍珠問道:“這人怎會住在咱們莊上的?”
戴祿道:“他有一個遠房兄弟,叫萬志勝的,是咱們莊上的護院,他是投奔他堂弟來的。”
丁建中問道:“這人來了有幾天了?”
戴祿道:“已有十來天了。”戴珍珠道:“他有什麼事要見我?”
戴祿道:“據萬有全自己説,他善解疑難,能決福禍,是很好的謀士,姑爺和大小姐要做大事、成大業,就非重用他不可,依小的看,他只是一個狂士罷了,但那萬志勝再三跟小的説,大小姐回來,能給他謀個差事,就幫幫他的忙,小的情面難卻,所以來跟姑爺、小姐報告一聲的。”
戴珍珠心中一動,抬眼朝丁建中望去,丁建中暗暗向她點了點頭。
戴珍珠問道:“他人呢?”
戴祿道:“他聽説姑爺、小姐來了,就等在門外。”
戴珍珠道:“你去叫他進來。”
戴祿忽然笑道:“大小姐,這句話,就給他猜中了。”
戴珍珠道:“他猜中什麼?”
戴祿道:“小的本來還不肯給他來通報,他説:只要小的敢在大小姐面前實話實説,大小姐就非請他相見不可。”
戴珍珠冷笑道;“他倒自信得很!”朝戴祿揮了揮手,命他去叫人。
戴祿躬躬身,退了出去。戴珍珠朝常慧道:“妹子,你到後面一間去,不要和他照面。”
常慧眨眨眼道;“大嫂,你要我幹什麼呢?”
戴珍珠笑了笑道:“你只要聽我的話去做,保管沒錯。”
常慧只得依言站起,往後間行去。
戴祿引着一個身穿藍布衣衫漢子走到書房門口.腳下一停,躬着身道:“啓稟姑爺、小姐,萬有全來了。”
丁建中道:“進來。”戴祿答應一聲,領着那漢子走入,朝上首一指,低低的道:“快去叩見姑爺和大小姐。”
那漢子走上一步,拱手朝兩人作了個長揖,説道:“在下萬有全,見過姑爺和大小姐。”
戴祿暗暗皺了下眉,忖道:“糟糕,這窮小子怎麼如此不懂禮數?”
從前家奴見了主人,都要屈膝請安的。
丁建中從他跨進書房,目光就注意着他,這人大概四十左右,生得獐頭鼠目,臉色蒼白,嘴上留着兩撇八字鬍,乾笑着打拱,一看就是一副猥瑣模樣!
丁建中注意的當然不是他的外表,但從他走入書房的這幾步看來,他腳步虛弱,不像是個會武之人!
戴珍珠冷冷道:“你叫萬有全?”
萬有全應聲道:“正是在下。”
戴珍珠道:“你要見我,有什麼事,現在可以説了。”
萬有全聳着肩,呵呵一笑道:“在下風聞江湖傳言,戴大小姐深入天香之宮,取得了天香仙子藏珍,又和崑崙傳人丁少俠結為夫婦……”
戴祿看他廢話連篇,急忙扯着他衣袖,低低的道;“你説這些幹麼?”
萬有全沒有理他,續道:“在下認為這是珠聯璧合的一對,從天香之宮回來,應該大有作為……”
戴祿看他説個沒完,急得在旁説道:“你説完了沒有。”萬有全毫不理會,依然繼續説道:“因此在下不遠千里而來,哪知……哈哈哈哈……”
他話未説完,忽然仰首大笑起來。戴祿駭道:“你瘋了!”
戴珍珠臉色一寒,冷然道:“你笑什麼?”
萬有全道:“在下只笑跑錯了地方!”
戴珍珠道:“此話怎説?”
萬有全道:“因為崑崙高弟,東天王掌珠,只是普通庸俗之人,在下望門投止,這趟路跑得好不冤枉,好不可笑?”
戴祿憤然道:“你敢在姑爺、大小姐面前胡説八道?”
戴珍珠一擺手,先制止了戴祿的話頭。一面朝萬有全道:“我們如何庸俗了?”
萬有全道:“以在下想來,兩位必然有所作為.凡是想成大事,立大業的人,都該有一份謙虛之心,雖然不説什麼禮賢下士,也應懂得待客之道,區區在下,人雖然窮,也是飽讀詩書,進了書房,賢伉儷兩位昂然上座。在下竟然連個坐位也沒有,嬌奢志短,豈是成大事之人?”
戴珍珠望望丁建中,丁建中朝她微微點了下頭。
戴珍珠一抬手道:“萬先生請坐。”
戴祿心中暗道:“這萬有全看來果然有些學問,方才他向我誇口,姑爺、大小姐一定會請他坐的,而且還會奉茶,如今大小姐當真請他坐了。”
萬有全也不謙讓,泰然在他們對面的一把雕花椅上坐了下來,一手摸着他嘴上兩撇鬍子,輕咳一聲,笑道:“在下既蒙以客禮相待,總得喝個茶吧?”
戴珍珠吩咐道:“奉茶。”
冬香只得沏一盞茶送上。
萬有全得意一笑,端起茶盞,掀了下蓋子,輕輕喝了一口。
丁建中含笑道:“在下夫婦本是庸俗武夫,萬先生把在下夫婦看作胸懷大志,有問鼎武林的野心的人,那就錯了。”
萬有全又是一聲大笑,並未作答。
這回戴祿沒有再去阻攔他,因為他對萬有全已經有了信心。丁建中道:“萬先生何故大笑?”
萬有全道:“在下若是毫無一點根據,豈會不遠千里而來?”
丁建中問道:“只不知萬先生有何根據?”
“這個麼……”萬有全忽然間目光右顧,故作沉吟道:“事關機密,這裏在下能放言無忌麼?”
戴珍珠道:“書房中沒有外人,不虞機密外泄,你既有顧慮,那麼戴祿,你到外面去看看,不許有任何人進來就是了。”
戴祿心中暗道:“好哇,你這小子故弄玄虛,倒要我替你到外面守門去了。”
但這是大小姐吩咐,他不得不應了聲“是”,退將出去。
他那裏知道,這是戴珍珠故意把他支使出去的。
丁建中道:“萬先生現在可以説了吧?”
萬有全笑了笑,端起茶盞,徐徐喝了口茶,放下茶盞,忽然正容道:“丁少俠縱無問鼎武林的野心,但豈無耿耿在懷的一件大事。”
丁建中臉色不禁微微一變!
萬有全繼續説道:“再説大小姐吧,父仇不共戴天,總也有湔雪之心?”這兩句話,果然説到了兩人的心事。
丁建中心中暗道:“此人莫非是一統門賊黨,故意探聽自己兩人口氣的?”
心念轉動之際,不覺望了戴珍珠一眼,問道:“萬先生認為……”
萬有全豎起兩個指頭,輕輕擺動一下,説道:“二而一,一而二,丁少俠應該懂得在下的意思吧!”
丁建中心中又是一動,暗道:“他這話顯然是暗示殺害義父(八手仙猿常千里)和害死岳父(東天王戴天行)的兇手是一個人了。”
一面微微搖頭道:“先生語含玄機,在下不大明白,還望萬先生明白見示才好。”
萬有全笑道:“在下只能説到這裏為止,賢伉儷稍加琢磨,自會明白。”
戴珍珠道:“你説我父仇不共戴天,那是喪心病狂的劉寄生害死先父,我已替先父報了仇了。”
萬有全笑道:“在下確然聽説大小姐手刃親仇,殺了劉寄生,但劉寄生只是受人僱用,用金錢收買的一個殺手而已,大小姐如説已經替東天王報了血仇,自欺乎?欺天乎?”
戴珍珠怫然道:“萬有全,你太過份了。”
“在下失言。”萬有全倏地從椅上站起,拱手作揖道:“大小姐既然不想追究令尊死因,任由那真正凶手逍遙法外,在下真是饒舌了,在下就此告辭。”説罷,轉身欲走。
丁建中忙道:“萬先生請留步。”
萬有全停步道;“丁少俠還有什麼見教?”
丁建中道:“萬先生既能指出殺害先岳父的,另有其人,自然知道此人是誰了?”
“這個……”萬有全摸着他兩撇鬍子,微微一笑道:“在下不遠千里而來,原有輔佐丁少俠之心,但……”
丁建中道;“萬先生有條件?”
“笑話!”萬有全忽然正容道:“萬某慕名投止,豈是為了區區阿堵物而來?”他不要錢!
丁建中道:“那麼萬先生之意……”
萬有全豁然大笑道:“在下認為丁少俠是當今武林大有作為之人,是以前來作毛遂自薦,漢高祖要重用韓信,便得登壇拜將,方能打敗西楚霸王,武林中人,重視的該是一個名字,這點丁少俠總該明白?”
丁建中聽得一呆,他不要錢,要名,自己能給他什麼名呢?”
戴珍珠道:“萬先生挾策而來,真能做到為丁郎、為我報復大仇麼?”
萬有全大笑道:“在下旁的不敢説,至於為丁、戴二家的報仇大計,不是在下誇口,只要略施小計,易如反掌。”
戴珍珠道:“但咱們只是武林中人,對萬先生來説,自是無法登壇拜將,號令天下,我戴莊之中,目前還缺少一名總管,萬先生不知肯屈就麼?”
萬有全大笑道:“夫人此言差矣!”
戴珍珠這回居然不以為忤,抬目道:“萬先生那是不願屈就了?”
萬有全拱手道:“夫人有所不知,在下蒙夫人不棄,委以戴莊總管,在下不是不願屈就,古人説得好,必也正名乎,夫人已歸丁門,既嫁從夫,在下慕名投止,按理也該擔任丁府的總管了。”他要當丁府的總管。
“好!”戴珍珠口中説了聲“好”,一面回過頭去,朝丁建中道:“丁郎,萬先生説得極是,那就請他擔任丁府總管好啦。”
丁建中總覺此人來得突兀,大有可疑,如今眼看愛妻居然一口答應,請他擔任丁府總管,她既然答應了,自己自然不好反對,這就點點頭,一面拱手道:“委屈萬先生高才,今後要多仗調度了。”這話,本來只是一句敷衍語。
萬有全起身一拱道:“萬某猥蒙重任,自當鞠躬盡瘁,以報知遇,只是……”
丁建中道:“萬總管還有什麼高見?”
萬有全拱拱手道:“主人、夫人剛從天香之宮回來,這裏乃是戴莊,並非丁府,既沒錢,又沒人,在下這個總管,豈非只是掛個空名,萬事皆非錢不可,屬下要替主人做的事很多,屬下縱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呀!”開口要錢了。
戴珍珠道:“這個容易,萬先生要如何支使,要錢、要人,只管找戴莊總帳房、總管事照支就是了。”
説到這裏,一面抬首向外叫道:“戴祿。”
戴祿在外面只聽到萬有全在裏面有説有笑,不知他和姑爺、大小姐在説些什麼?這時聽到大小姐呼喚,急步趨入,躬身道:“小的在。”
戴珍珠伸手朝萬有全一指,説道:“從現在,萬先生就是丁府的總管,你去告訴田渭清,不論他要多少銀子,一律照付,如果萬總管要人手的話,你也一律照撥,知道麼?”
戴祿聽得一呆,他真弄不懂萬有全只憑一席話,就榮任了丁府總管,其實丁府總管,還不是和戴莊總管一樣,自己這戴莊的總管事,和田渭清的戴莊總帳房,説穿了,還不是全得聽他的?他趕忙躬身應了聲“是”,直起身,朝萬有全拱拱手,低聲道:“恭喜萬總管了。”
萬有全朝他笑了笑,就朝丁建中、戴珍珠兩人躬身一禮道:“屬下告退,有事當再來向主人、夫人稟報。”
説完,和戴祿一起辭去。
丁建中等兩人走後,説道:“珍珠,此人來歷大有可疑,你怎麼讓他擔任起總管來了,還要這裏的總帳房、總管事、銀錢、人手,任他支配?”
戴珍珠一笑道:“我覺得他説的也不無道理,疑人莫用,用人莫疑,他如果真能使兩家大仇得報,花錢又算得了什麼?”
丁建中道:“但他如果是對方派來的人呢?”
戴珍珠道:“這個我看不太像。”
丁建中道:“我總覺得他來得太突兀了。”
“你説的對,他毛遂自薦,自然來得突兀……”
戴珍珠徐徐轉了一圈身子嫣然笑道:“但我們就應該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看他也許有為而來,但絕不是對方派來的人。”
“是的。”丁建中點點頭,忽然笑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是一個非常荏弱的女孩子,但後來發覺你很堅強,幾乎比男子還要堅強,現在……”
戴珍珠道:“現在怎麼呢?”
丁建中道:“像你今天處理的事情,有決斷、有魄力,你實在比我強多了。”
戴珍珠不依道:“丁郎,你這是在損我。”
“真的?”丁建中誠懇的道:“我説的是真話,像方才你一口答應萬有全擔任總管,換了我,我不知道如何處理才好?”
戴珍珠道:“難道我處理錯了?”
丁建中道:“沒有錯,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論他來意如何,既然來了,如果把他打發走,不如羈縻住他,狐狸雖然狡猾,時間久了,總會露出尾巴來的。”
戴珍珠道:“你既然知道,方才怎麼還説我有決斷、有魄力,這不是損我還是什麼?”
“不!”丁建中道:“我先前還想不透你的用意,這是後來慢慢想出來的。”
戴珍珠道:“但願他心口如一,真的來幫我們的。”
丁建中微微搖頭道:“他就是來幫我們,也一定有目的的。”
戴珍珠輕盈一笑道:“那就好辦,只要他真心幫我們復了兩家血仇,就算傾了我這份財產,我也願意。”
丁建中忽然想起了這些時間,仍然不見常慧出來,忍不住問道:“小慧呢?她怎麼還不出來?”
戴珍珠道:“她有事去了,大概也該快回來啦!”
丁建中道:“是你叫她去的?”
戴珍珠斜睨着她,含笑問道:“怎麼?你不放心?”
丁建中道;“小慧是個好動的人,你不給她出點子,她還會惹事……”
“好啊!”常慧人影一閃,快得像一陣風般飛了進來,口中叫道:“大哥,你在背後編排我,我不來啦!”
戴珍珠一下拉着她的手,説道:“小妹,大嫂可沒説你。”
常慧道:“我知道,還是大嫂對我好。”
戴珍珠把她拉到一邊,低低的問道:“事情怎樣?”
常慧點着頭笑道:“我自然照大嫂説的做了。”
戴珍珠道:“兩件事都辦好了?”
常慧道:“自然都辦好了。”
丁建中問道:“小慧,你和大嫂在説些什麼?”
常慧點頭笑道:“你不會問大嫂麼?”
戴珍珠緩緩走到丁建中身旁,柔聲道:“這兩件事,都很重要,所以事前沒有告訴你,第一件事,我要小妹去通知鐵扇相公宋興仁,此人經驗老到,為人細心,我要他暗中去盯住萬有全,看他做些什麼,和些什麼人來往,隨時來向我報告。第二件事,我要小妹去告訴總管事(戴祿),我們回到戴莊之後,戴莊之內,要加強防守,各處加添崗位,兩人一崗,派人輪流值班。”
丁建中道:“若是有人要來,憑這些護院,加添崗位,也沒有用呀!”
“有。”戴珍珠笑了笑,附着他耳朵道:“我們既然任命萬有全擔任丁府總管,就不能對他表示不信任,對不?”
丁建中點點頭。
戴珍珠又道:“那麼我們就不能立時去找萬志勝,問他的來歷,對不?”
丁建中又點了點頭。戴珍珠續道:“如果我們不立時去找萬志勝問話,等他們見了面,豈不把話都串好了?”
丁建中道:“不錯。”
戴珍珠道:“所以我要小妹立時傳令,把戴莊的護院集中,分為兩人一班,輪流值崗,兩個人一班,就沒法串頭了,晚飯之後,我們裝作巡視,就可找萬志勝仔細的問了。”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書房左側的起居室點燃起兩盞明角燈,燈光明亮而柔和!
冬香垂手伺候着道:“小姐,晚餐可要開到這裏來麼?”
戴珍珠道:“這還用問。”冬香應了聲“是”,堪堪退出。
秋香像一陣風般閃了進來,躬身道:“啓稟小姐,總帳房田渭清求見。”
戴珍珠道:“叫他進來。”秋香答應一聲,返身退出。
接着但見總帳房田渭清躬身走入,朝丁建中、戴珍珠抱着拳道:“屬下見過姑爺、小姐。”
戴珍珠問道:“你有什麼事嗎?”
田渭清道:“方才萬……總管萬有全,到帳房裏來,開了一張字條,要領一萬兩銀子,小的因帳房裏只有一千多兩銀子,幾張莊票,拼湊起來約有四千兩光景,因此先湊了五千兩給他,其餘五千兩,要明天才有,這是萬總管的字據,屬下特來稟報,並請小姐過目。”
戴珍珠一抬手道:“不用給我看,你收着就好,萬有全是丁府新任總管,他要支付款項,你憑條照付就是了。”
“是、是。”田渭清收起字條,口中連應了兩聲“是”,接着躬身道:“屬下告退。”
轉身退出。
丁建中攢攢眉道:“他剛當了總管,就向帳房裏去支領一萬兩銀子,這是作什麼用的呢?”
戴珍珠一擺手,柔聲笑道:“丁郎,用人莫疑,他自會向你有交代的,現在不宜過問。”
丁建中道:“一萬兩銀子,並不是小數目……”
常慧道:“我贊成大嫂的説法,既然任用他當總管,就該讓他放手去做。”
了建中道;“好,好,我沒有意見。”
説話之時,夏香、秋香,已在一張小圓桌上,擺好三付杯筷,春香、冬香,陸續端上菜餚。春香手捧銀壺,躬躬身道:“姑爺、小姐、常姑娘請入席了。”
丁建中站起身,説道:“春香、我們不喝酒。”
春香嫣然一笑道:“這是總管事特別吩咐廚房,從酒窖裏挑出來的一罈二十年陳的女兒紅,總管事説:姑爺、小姐今天還是第一次回來,應該喝一點酒,這也是喜酒咯,喝了會添喜的。”戴珍珠臉上不由得飛起一片紅暈。
常慧眼角一溜,咭的輕笑一聲,接口道:“對呀,大哥,你到戴莊來,這是新姑爺呀,這酒非喝不可,來,春香,你把酒壺給我,我要給大哥、大嫂敬酒,大哥、大嫂快請上坐。”
春香含笑道:“常姑娘是客,還是小婢斟的好。”
説着,手執銀壺,給三位杯中斟滿了酒。
丁建中笑道:“我們都是武林中人,這些俗套,應該免了。”
常慧道:“這叫做禮不可廢,再説,給大嫂添個喜,也是應該的呀!”
她説着站起身來,雙手舉杯,説道:“大哥、大嫂,小妹敬你們兩位。”舉杯一口喝乾。
丁建中、戴珍珠只得陪她喝了一杯。
常慧朝春香擠擠眼睛,春香手執銀壺,又替三人面前斟滿了酒。
常慧道:“大哥,你娶得大嫂這麼又賢淑,又美麗的夫人,是不是該敬大嫂一杯呢!”
丁建中給她一説,只得點點頭,取起酒杯,説道:“珍珠,説實在,你在天香之宮,救了我一命,我是應該敬你一杯的。”
救了他一命,就是説他中了“銷魂散”之事!戴珍珠想起那天的情景,粉臉驀地紅了起來,白了他一眼,説道:“我們已是夫妻了,你還提這些幹麼?”
常慧不知內情,搶着道:“大哥敬你的酒呢,你們對乾一杯,就算是合巹酒了。”
戴珍珠紅着臉,和丈夫對幹了一杯。
戴珍珠要春香再把酒杯斟滿,舉杯道:“小妹子,你敬了我們,我們總該回敬你一杯吧!”
常慧吐吐舌尖説道:“大嫂,我不會喝酒的呀!喝下這一杯,我會醉倒。”
戴珍珠笑道:“這一杯你非喝不可,醉了不用怕,春香、夏香會扶你上樓的。”
丁建中道:“這樣吧,她少喝一點,意思意思。”
戴珍珠道:“不成,我們兩杯換她一杯,小妹子你快喝了。”
常慧不好推辭,只得喝了,丁建中、戴珍珠和她一同幹了一杯。
戴珍珠拿着酒杯,往常慧一照,含笑道:“小妹子,這一杯酒,是我和丁郎敬你的,預祝你嫁一個如意郎君,你酒已經喝下去了。這就是説將來一定會趁你的心願的了。”
常慧被她説得大羞,雙手掩耳,搖着頭道:“我不要聽,大嫂,你壞,我不來啦!”
戴珍珠笑着道:“好啦,小妹子,我們大家都不喝酒,那就吃菜吧!”夏香、秋香過來撤去杯盞,替三人裝了飯送上。
戴珍珠、常慧都不會喝,喝了兩小杯酒,已是玉顏嬌紅,不勝酒力,匆匆飯罷,冬香三盞香茗送上。
戴珍珠道:“現在大家好好坐息一回,再過半個時辰,待回我們還要出去巡視呢,丁郎,茶能醒酒,你請用茶呀!”
丁建中道:“你喝了兩小杯酒,臉都紅了,你自己快喝吧!”
常慧捧起茶碗,輕輕吹着,喝了一口咭的笑道:“大嫂,你和大哥相敬如賓,我沒人請我喝茶,我只好自己喝了。”
戴珍珠道:“方才我和丁郎不是預祝你嫁一個如意郎君麼,到時候,不是就有人叫你喝茶了。”
正説之間,秋香匆匆走入,説道:“小姐,宋興仁來了,要見姑爺。”
戴珍珠道:“他回來得這麼快,好,請他進來。”
秋香冬香走出,領着宋興仁進來。
宋興仁抱拳道:“在下見過丁相公、小姐。”
丁建中抬抬手道:“宋兄請坐。”
宋興仁忙道:“在下不敢。”
戴珍珠道;“宋兄不用客氣,有話請坐了再説。”
宋興仁略為欠身,就在下首一張椅子坐下。
戴珍珠問説:“宋兄匆匆回來,可是發現什麼了嗎?”
宋興仁應了聲,是以尷尬的望望丁建中,卻沒有説話。
戴珍珠含笑道:“宋兄有什麼話,但説無妨。”
鐵扇相公宋興仁搓搓手,囁嚅的道;“在下奉命暗中監視萬有全,他離開本莊,就一腳上城西迎春坊去了……”
丁建中不禁臉色一沉,説道:“他怎麼到這種地方去?”
常慧問道:“他到迎春坊去做什麼呢?”
宋興仁道;“迎春坊是本城的一處花街柳巷……”
他兩次都縮住下文,那是因為有戴珍珠和常慧在場,不好多説。
常慧看他説話吞吞吐吐,忍不住回頭朝丁建中問道:“大哥,什麼叫花街柳巷呢?”
丁建中道:“那是不好的地方。”
常慧聽得似懂非懂,粉臉一紅,啐道:“該死,這人果然是騙子。”
戴珍珠道:“宋兄但説無妨,我們只是想多瞭解他的為人,他去的地方,是哪一家呢?”
宋興仁因戴珍珠要他但説無妨,這就整整喉嚨,説道:“迎春坊有七八家妓館,他去的一家,叫做琴香閣,有一位姑娘,叫做寶琴的,據説身價頗高,萬有全就是找那寶琴去的。
在下等他進去了不久,也就跟着進去,故意指名要叫寶琴,後來鴇母出來推説寶琴今晚身子不適,不見客人,其實是給萬有全包下,在下出來之時,他還在寶琴房裏喝酒,琴香閣上下的人,都把他當作了闊客。”
丁建中憤然道:“荒唐,當真荒唐已極。”
戴珍珠回頭叫道:“春香。”
春香急步走入,躬身道:“小姐有事?”
戴珍珠問道:“我們這趟出門,上次回來跟帳房領了三千兩銀子,還剩下多少?”
春香道:“我們這趟出去,只花了三百八十幾兩,還剩下二千六百兩。”戴珍珠道:
“好,你去取來。”
春香答應一聲,回身退出,不多一回,她捧了六封一百兩銀子,和兩張莊票走入,送到戴珍珠面前。
戴珍珠抬手指指宋興仁,説道:“你去交給宋二寨主。”
春香又把兩張莊票和六封銀子送到宋興仁面前。
宋興仁一怔道:“小姐,這……”
戴珍珠正容道:“宋兄請把這些銀子收下,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麼去做。”
宋興仁道:“在下知道,在下趕回來,只是向丁相公報告萬有全的行蹤來的,並非沒錢花……”
戴珍珠道:“我要你去辦事,總不能教你自己掏腰包,你既已知道,那就不用客氣,快去吧!”
宋興仁應了聲“是”,收起銀子,欠欠身道:“在下那就告退。”匆匆退了出去,丁建中道:“珍珠,你這是做什麼?”
戴珍珠低低的道:“我要他去就近監視。”
丁建中道:“這種人還能用麼?”
戴珍珠輕輕披了下櫻唇,説道:“我相信萬有全不是這種人。”
丁建中道:“他領了五千兩銀子,就往這地方跑,你還説他不是這種人?”
常慧道:“這叫做小人得志,有了錢,就去胡天胡地了。”
“不!”戴珍珠鄭重的道:“你們都錯了!”
丁建中道:“賢妻此話怎説?”
戴珍珠給他當着小妹子叫自己“賢妻”。不由粉頰一紅,説道:“他找上戴莊來,以毛遂自居,應該不是為五千、一萬兩銀子來的,他這般做法,乃是有意在試試我們。”
丁建中道:“他在試試我們?”
“不錯。”戴珍珠展齒一笑,説道:“這是看我們有沒有這份雅量,我要宋興仁去就近監視,這也是故意的。”
丁建中一呆,説道:“這又為什麼呢?”
戴珍珠道:“他和我們談了幾句話,就輕而易舉的當上丁府總管,銀錢任由他支付,如果説我們不派人去監視他的行動,他是絕不會相信的,所以我們派個人去,也是他意料的事,宋興仁雖是江湖經驗極豐的人,但萬有全機智過人,此事自是瞞不過他,我之所以要這樣做,也只是試試他是否真是智謀之士,值得我們重用?”
常慧也聽不懂她的意思,問道:“大嫂如何才能試得出他是真有智謀之士呢?”
戴珍珠一笑道:“如果萬有全真是智謀之士,那麼宋興仁去監視他,就不會得到什麼結果。”
常慧偏頭道:“那就真的要重用他麼?”
“不錯。”戴珍珠道:“你想想看,宋興仁外號鐵扇相公,威鎮鄱陽,也是個極為機智的人,如果連宋興仁都監視不住他,此人自然是一位了不起的謀士了。”
常慧道:“那只是表示他心機過人,但他能不能值得信任呢?”
戴珍珠點着頭,稱讚道:“小妹子,你這句話完全説對了,我們試出他計謀過人,當然未必可靠,這就要我們善加利用,也未嘗不可用他。”
丁建中道:“看來這運籌帷幄,鬥智之事,我這武夫,只有全聽女諸葛亮的了。”
常慧搶着道:“不,大嫂是元帥,大哥呢,是她麾下的大將,你們呀,嘻嘻,一個是樊梨花,一個是薛丁山。”
“那你……”戴珍珠本來想取笑她一句,但話到嘴邊,改口道:“那你也是一員女將了。”
説到這裏,忽然站起身道:“我們該走了。”
丁建中真沒想到自己這位愛妻,在機智上,居然勝過自己甚多,心裏又愛又喜,當真把她看作了樊梨花,而以薛丁山自居,她站起身來,他也急忙跟着站起。”
常慧道:“我也要跟着你們去麼?”
戴珍珠拉起她的手,親切一笑道:“你自然要跟着大嫂走了。”
三人走出書房,戴珍珠只要春香一人相隨,從前院起,經東院折入長廊,經過三進屋宇,才繞出後園。
丁建中一路上發現戴莊莊丁,果然個個久經訓練,每進院落,每幢屋宇的迴廊轉角,都有崗位,都是兩人一崗,精神抖擻,顯然武功底子,全都不弱。
戴珍珠以大小姐的身份,每經一處,和他們一一點頭為禮,温言慰勉,她本是一個荏弱的多病女子,因機緣巧合,進入天香之宮,練成絕世玄功,居然武功機智,一日千里,這一路行來,當真頗有父風,丁建中和常慧,倒似成了她的隨從呢!
一行四人,進入後花園,行到九曲橋邊,竟聽有人沉喝一聲:“什麼人?還不站住?”
暗影中,竄出兩條大漢,攔住了去路。
春香一下閃到前面,輕喝道:“是姑爺、小姐巡視崗位來了。”
那兩個漢子聽説來的是新姑爺和大小姐,急忙閃列一旁,慌張的躬着身,暗道:“屬下霍必達、萬志勝見過姑爺、大小姐。”
丁建中含笑道:“兩位不可多禮。”
他和戴珍珠並肩往九曲橋上行去。
春香走在背後朝萬志勝低低的道:“萬志勝,大小姐有話問你,快隨我來。”
一面又朝另一名莊丁道:“霍必達,你守在這裏,不準任何人走近,知道嗎?”
霍必達慌忙躬身道:“在下知道。”
春香應了聲“好”,一面回身道:“走!”引着萬志勝朝橋上行去。
這是一個相當廣闊的荷池,中間是一座水榭,雕欄四圍,樓影朦朧掩映在水中央。
這當然是戴珍珠預定的地方,她要常慧去告訴總管事戴祿的,把萬志勝的崗位,派到九曲橋來。
因為這裏地勢較僻,不易引人注意,而且水榭在水中央,除了從東西兩頭的九曲橋上過來,四面臨水,別人無法偷聽,她要在這裏仔細盤問萬有全的出身來歷。
萬志勝隨着春香進入水榭,水榭敞軒中並末點上燈火,丁建中、戴珍珠並肩而坐,常慧一個人手扶欄杆,看着水池中的波光雲影。
春香把萬志勝領到敞軒,也就迅速的退去,她也手扶雕欄,看着風景。
只是她和常慧的方向不同,常慧面向東首,注意着從東首來的九曲僑,春香則是面向西首,注意着西北方從假山過來的九曲橋。原來她們兩人是負責監視外面動靜的。
萬志勝不知新姑爺和大小姐,單獨在水榭中召見自己,有什麼事兒?心裏還在打着鼓兒。
囚為他天黑以前就被派了出來,直到現在,他並不知道投奔他來的族兄,已經榮任丁府總管。
他還只是一名戴莊的護院莊丁,在夜幕下站立在荷花池的崗位上,而落拓到衣食不周的那位族兄,此時酒綠燈紅,摟抱着南昌城中美而且豔的紅姑娘,成了章台闊客。
這真所謂時勢造英雄,不可同日而語了!
萬志勝朝上拱拱手,説道:“姑爺、大小姐召見屬下,不知有何吩咐?”
戴珍珠温和的道:“你坐下來,我有話問你。”
萬志勝退後一步,依言在一張石凳上坐下拘束的道:“不知大小姐要問什麼?”
戴珍珠道:“萬有全是你堂兄?”
萬志勝今天曾拜託過總管事,希望他能在大小姐面前美言幾句,在戴莊補個管事之類的工作,如今聽大小姐問到堂兄,心頭一塊大石總算放了一半,趕緊欠身道:“是的。”
戴珍珠問道:“很親?”
萬志勝道:“只是從族中排來的堂兄弟。”
戴珍珠又道:“你對他的情形知道多少?”
萬志勝臉上有些尷尬囁嚅道:“小時候,他就住在屬下隔壁,比屬下大了有五歲,屬下十三歲那年,他已經離開家鄉,一直就沒見過面,直到十天前他到南昌來找屬下,屬下已經認不得他了,是他和屬下提起小時候的情形,屬下才想起來。他説一直混得不好。才來找屬下的,希望屬下給他弄一個啃飯的地方,屬下因大小姐不在,總管事也作不了主,就在屬下的家裏,住了下來,今天大小姐回來了,屬下才懇託總管事在大小姐跟前,美言幾句,給他弄個差事幹幹。”
戴珍珠點點頭問道:“你離開家鄉,已經有多少年了?”
萬志勝道:“快二十年了。”
戴珍珠道:“這麼説.你和萬有全已經有二十幾年沒見面了,這二十幾年,你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是的。”萬志勝低下頭去,應了一聲,續道:“據屬下堂兄説,他跟人家做過夥計,也管過零碎帳,只是運氣不好,一時潦倒不堪,大小姐如果覺得還可以用他,賞他一口飯吃,屬下就感激不盡了。”
“唔!”戴珍珠緩緩説道:“萬有全是個人才,姑爺很賞識他,也要重用他……”
萬志勝感激的道:“多謝姑爺。”
戴珍珠道;“姑爺已任用他擔任丁府總管。”
萬志勝聽得吃了一驚,失聲道:“什麼……姑爺,哦!對不起,屬下放肆,屬下太失禮了!”
丁建中含笑道:“不要緊,你大概替萬有全太高興了,其實你那堂兄才氣很高,所以我要他當我的總管。”
總管,這職司比總管事、總管帳要高得多,萬志勝做夢也想不到堂兄會在一夕之間平步青雲,當了新姑爺的總管,一時不禁喜形於色,連連躬身道:“這是姑爺栽培,姑爺這份大恩,小的堂兄會感激不盡,粉身碎骨以報。”
戴珍珠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不過今晚説的話,你不準對任何人提起,包括你的堂兄在內,知道嗎?”
萬志勝又躬躬身道:“屬下不會説的。”才起身退了出去。
戴珍珠回眸一笑道:“丁郎,你覺得如何?”
丁建中道:“萬志勝和他已有二十年不見,見了面都已認不得,突然找來,此人來路不明,大有可疑。”
戴珍珠輕盈的走近他身邊,説道:“你認為他可能是對方派來的人?”丁建中道:“這是大有可能之事。”
戴珍珠嬌笑一聲道:“就算他是對方派來的人吧!有人來了,總比我們找不到人家好吧?”
丁建中一怔,接着大笑道:“賢妻果然是女中諸葛,比在下高明得太多了。”
戴珍珠嗔道:“你不怕肉麻?”
舉步跨出水榭,走到常慧身邊,牽起她的纖手,説道:“小妹子,我們走吧!”
常慧道:“大嫂,這裏的夜景真好。”
戴珍珠道:“你要是喜歡,可以經常住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