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建中依然站在原地沒動,但後退下去的冷中鋒臉色鐵青,手中已只剩了半截斷刀,左肩也在此時,突然湧出一縷鮮血,順着衣袖,滴到地上。
劉總管急忙趨了過去,替他包紮傷口。
白建中果然不是誇口,他長劍出手.非死即傷之言,已經應驗,大家可以從冷中鋒傷在左肩,這一點上,看出白建中劍下還是留了分寸。
他舉手之間,就傷了威震長江上下游的總舵主冷中鋒,自然看得在座幾人莫不聳然變色!
尤其東天王戴天行,他早已料到這兩個年輕兄妹,殺了老二、老四、還敢公然找上自己,自然是身懷絕藝,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但他絕未想到白建中出手一劍,竟會有如此神速,一招之間,包括了揮手發劍,破招傷敵。
冷中鋒在三才刀上,浸淫數十年,他的武功,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一流的,但在第一招上,就傷在對方劍下,此人劍術之高,豈非已經到了可怕的程度?
神彈子賀德生依然一手轉動着兩枚鐵膽,乾咳一聲道:“寒螭劍果然鋒利得很!”
白建中冷冷的道:“閣下眼光不錯。”
錚然一聲,寒螭劍縮入他右手衣袖之中,目光冷厲,徐徐一掃,朗聲道:“在下方才一再聲明,在下兄妹要找的只是姓戴的一個,和諸位無關,而且在下兄妹向姓戴的尋仇,也一定會按照江湖過節,公平搏鬥,讓姓戴的心服口服,死而無怨。諸位也不妨替咱們雙方,作個證人,但在搏鬥之前,在下有幾句話要問他,諸位不便在此……”
神彈子賀德生沒待他説完,問道,“你要咱們出去?”
白建中道:“在下正是此意。”
賀德生哈哈大笑道:“小友這話,不嫌太橫了麼?”
白建中道;“在下並不覺得。”
賀德生臉上笑容未泯,一雙小眼之中,突然閃過一絲殺機,依然緩緩的道:“江湖上人,沒有一個會被人家三言兩語就唬出去的。”
白建中道;“那麼諸位要如何才肯出去。”
賀德生道:“除非自己試過。”
白建中道:“閣下也要試試?”
賀德生道:“老朽正有此意!”
話聲出口,坐着的人,突然雙手齊揚,從他手中,打出一蓬鐵蓮子,宛如急風驟雨,奇襲而至,朝白建中激射過去。
他外號神彈子,雙手能發三十六枚鐵蓮子,專取人身三十六處大穴,可説例無虛發。
他一向白視甚高,認為三十六丸同發,天下已無抗衡之人,因此平日取敵.最多不過三發,老實説,他三顆鐵蓮子,也足夠克敵制勝了。
但他方才目睹白建中一招之間,就傷了冷中鋒,不得不使他另眼相看。
尤其當着東天王戴天行面前,他不出手則已,出手就非得把白建中制住不可,這回雙手齊發,三十六枚鐵蓮子,全都使了出來。白慧看得又驚又怒,急叫道:“大哥小心!”
白建中自然早已警覺,口中冷笑一聲,右手迅快的一抬寒螭劍嗆然出匣,但見一道冷芒,應手而起,在他身前幻起了一片參差劍影。
緊接着只聽一陣急如驟雨的“叮”“叮”之聲,連珠般響起,二十六枚鐵蓮子,每一顆都被他劍光齊中削作兩半,紛紛跌落地上。東天王戴天行失聲道:“分光劍法!”
神彈子賀德生不禁臉色劇變,哼道:“好小子,哈哈……”
笑聲才起,突然間凝住了!原來他打出三十六枚鐵蓮子之後,又把他平日在掌心盤弄的兩枚鐵膽,也打了出去。
這兩顆鐵膽,是用寒鐵鑄制,大如胡桃,比他打出去的鐵蓮子,大了幾乎十倍。但一蓬三十六顆鐵蓮子,激射如雨,籠罩全身,走的直線。這兩顆鐵膽,卻完全不同。
他抖手打出之際,兩顆鐵膽分作一左一右,划着觚形,既無強烈破空之聲,去勢也並不快速,就像兩個汽球,在空中飄飛,毫不着力。
但快到白建中身邊之際,左首一顆突然一個急旋,勁力隨之加強,直打前胸,右首一顆同樣由觚形變成急旋,掠過身側,呼的一聲。撞向後心。
這在讀者看來,兩枚鐵膽好像和三十六顆鐵蓮子,已經隔了好大一回工夫,實則和三十六顆鐵蓮子,幾乎是先後打倒。
白建中堪堪揮劍劈落三十六顆鐵蓮子,這兩枚鐵膽,也一前一後夾擊而至!
白建中目光一抬,長劍直豎當胸,那鐵膽就像自己湊上去的一般,寒螭劍削鐵如泥,鐵膽雖是寒鐵鑄成,但聽“噹”的一聲,和劍刃一接,依然被劍鋒齊中剖開,削作兩半;但這枚鐵膽來勢太以勁急,雖被削開兩半,還是左右一分勁直的朝白建中雙肩射來。
這一下,白建中自然不及閃避,但聽砰砰兩聲,一齊擊中了白建中雙肩。
白建中右手長劍直豎之際,左手往後一抄。已然把射到後心的那枚鐵膽、抄在手裏。
大家眼看被削成兩半的鐵膽,分別擊中白建中雙肩,心頭方自一喜,那知白建中依然站在那裏,只挺了挺胸,兩片鐵膽卻被震彈而起,呼的一聲,一左一右,硬生生嵌入了兩邊磚牆之上!
白建中若無其事.左手託着一枚鐵膽,目光冷峻,直注賀德生,冷喝道:“接住了!”
五指一伸,鐵膽從他掌心飛起,緩緩朝神彈子賀德生面前平飛過去。
鐵膽去勢雖然十分緩慢,但踞坐在紫檀坑牀上的賀德生卻面色凝重,雙目盯注着飛去的鐵膽,雙手當胸,五指箕張,似是想把鐵膽攫住。
但他連揚了好幾個手勢,敢情還是沒有把握接得住鐵膽,眼看鐵膽離他身前還有三尺來遠,賀德生臉色突然大變,身形一矮,急急從旁閃了出去。
鐵膽還是緩慢的朝前飛去,因為沒有人阻擋,它無聲無息的嵌入了紫檀坑牀的鏤花高背,好像餘勁不衰,穿過坑牀木背,又無聲無息的鑽進了後面一堵磚牆。
在場之人,個個都是行家,直到此時,才知道神彈子賀德生不敢衝手去接,是因為鐵膽上凝聚了白建中的神功內力,賀德生只要伸手去接,若是接不下來,就非死即傷不可?方才大家都集中目光,看着那枚鐵膽,此時再一回顧,但見已閃出身去的神彈子賀德生,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戴天行心頭深感震驚,濃眉微微一攏,抬目問道,“閣下把賀老哥怎麼了?”
白慧咭的笑道:“他能出手暗算我大哥,難道我不能出手麼?”
這話聽得大家又是一驚!
原先他們只把白建中當作勁敵,但沒想到這位小姑娘不見她有何行動,一下就制住了賀德生。
她使的當然是暗器,賀德生外號神彈子,一個精於使用暗器的人,第一件事,就是能發能收,在他練習暗器之時,也必然先練接暗器。
賀德生成名數十年,他如果傷在人家刀劍之下,還可以説他並不精於刀劍,但若是説他被人家暗器制住,這話傳出江湖,十個人中,至少有九個人以上,不會相信。
但他明明是被白慧用暗器制住了,這隻有一個解釋,這小姑娘使的暗器,使人防不勝陸,或者根本無法接得住!
東天王戴天行突然想到了一個人,神色凝重的道:“姑娘使的是‘太陽神針’了。”
“太陽神針”是昔年泰山觀日老人石無畏的獨門絕技。
石無畏原是太陽宗一派的人,平日練功.就要對着太陽,他又酷愛日出,每天清晨,必登日觀峯去練功,自稱觀日老人。
據説池從觀看日出觸發靈機,創制了“太陽神針”,這種針細如牛毛,除了在太陽底下,可以看到一蓬金芒,如在室內,沒有陽光反射,一般人極難發現。
當然,除了“太陽神針”本身細到肉眼難見之外,還有他的特殊手法,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白慧聽戴天行叫出“太陽神針”之名,不覺怔了一怔,披嘴道:“我不知道。”
她終究缺少江湖經驗,這“不知道”三個字.雖是少女的口吻,但也無異承認了,她使的就是“太陽神針”。
戴天行淡然一笑道:“老夫自問和太陽宗一派.從無過節,兩位……”
鄱陽湖寨主路傳廣突然大聲道:“老爺子,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縱然不是人家對手,只要老爺子點個頭,大家合圍而上,一樣可以把他們收拾了。”
九嶺山寨主鐵凌霄接口道:“路寨主説的是,這小子和那丫頭,縱然扎手.今天也非把他們收拾了不可。”
冷中鋒想到方才自己一身武功,還未使出,就傷在對方劍下,心頭自然不服氣,目光一抬,朝劉總管暗暗使了一個眼色。
劉總管自然知他心意,轉身朝外出去,等他回入,手中已多了一柄厚背鋼刀.送到了冷中鋒跟前。冷中鋒急忙伸手接過。
白建中目光掠過幾人,冷笑道“諸位已經準備好了,那就一齊上吧!”
東天王戴天行突然洪笑一聲道:“閣下也未免太輕視老夫了,老夫不才,也還不至於要大家聯手圍攻。”
路傳廣道:“老爺子…………”
戴天行沒待他説下去,擺擺手道:“老夫要單獨和他比劃比劃。”話聲一落,神色一正.接着道:“閣下方才説過,要按照江湖規矩,和戴某公平搏鬥?”
白建中道:“不錯,在下説過,但不是現在。”
戴天行道:“為什麼?”
白建中傲然道:“因為在下有話要問你。”
戴天行哈哈大笑道:“咱們勝負未分,你想問的話,你以為老夫會答覆你麼?”
白建中聽得微微一楞,顯然這話他沒有想到,但他依然搖搖頭道:“不行,一旦動手,你就沒有機會了。”
這話是説,只要動上手,戴天行非死即傷不可。
戴天行道:“咱們未經比劃,老夫焉知閣下有向老夫問話的資格?”
他一手拂着花白長髯,口氣微頓,接道:“閣下之意,老夫自然明白,你有一件十分重要之事,也許只有老夫一個人知道,你怕和老夫動上手,萬一失手誤傷了老夫,你想問的事。
就無人可以答覆你了,對不對?”
白建中道:“在下正是此意。”
戴天行仰首發出一聲敞笑,説道:“老夫倒有一個辦法。”
白建中道:“請説。”
戴天行道:“咱們比劃可以分作兩次進行,第一場,先比拳掌。以十招或二十招為限,在十招或二十招之內,老夫敗了,就由閣下提出問題,老夫知無不言,但如果老夫……”
白建中接口道:“就以二十招為限吧,在下若是落敗了,第二場也不用比了,在下兄妹,立時離去。””不!”戴天行沉聲説了個“不”字,才道:“閣下如是落敗,老夫也有話問你,你也必須直説無隱。”
白建中點點頭道:“好。”
戴天行道,“第二場比劃兵刃,這是咱們兩人的生死之搏,閣下勝了,就任你取走老夫六陽魁首,如是老夫勝了呢?”
白建中道:“生死惟命。”
戴天行也點頭説了聲:“好。”續道:“但在咱們末動手前,老夫還有個小小的請求。”
白建中道:“閣下請説。”
戴天行回頭看了躺在地上的神彈子賀德生一眼,才道:“太陽神針打中人身,外人無法施救,還請這位姑娘,看在老夫薄面,先把他救醒了,老夫感激之至。”
白建中朝妹子點點頭道:“妹子就先把他解開受制穴道吧!”
白慧披披嘴道:“便宜了這死老頭。”
説着,舉步走到賀德生身邊,蹲下身去,揹着眾人,雙手在他幾處脈穴上,五指舒展,似推擬捏的晃動了幾下,然後站起身來,飛起一腳,朝賀德生身上踢去。
這一腳可踢得不輕!
神彈子賀德生一個瘦小身子,被踢得骨碌碌滾出去七八尺遠,口中“啊喲”一聲,隨着一個跟斗,從地上翻身站了起來,往外就走。白建中看着他背影,冷笑了一聲。
就在此時,但聽從院外月洞門口,傳來一聲沉喝:“回去!”
那是白福的聲音。
接着響起神彈子賀德生尖怒的聲音道:“你為什麼攔我去路?”
那人又是一聲沉喝:“回去。”
戴天行望了白建中一眼,問道;“是朋友帶來的那位老管家吧?”
白建中傲然道:“不錯,在咱們這場過節沒有了結之前,這裏所有的人,都不準離去。”
話聲甫落,院外已經傳來一聲蓬然大震.敢情是兩人對了一掌。
接着但見神彈子賀德生像是鬥敗了的公雞,臉色蒼白,一手掩着胸口,急步回了進來。
依然一聲不作,走近檀木坑牀,連鞋子也不脱,就盤膝坐定,緩緩閉上了眼睛。
冷中鋒、路傳廣、鐵凌宵和劉總管四人,眼看白建中如此張狂,個個都氣憤填膺,怒形於色。
戴天行心頭雖然也極為憤怒,但他臉上卻是絲毫不露,抬抬手道:“咱們到院中去吧!”
白建中道:“這個似乎用不着,以戴老爺的身手,也算得上是一流高手,咱們大概有三步迴旋之地,也差下多了。”
戴天行點頭道:“好。”
正説之間,只聽守在院外月洞門口的白福沉喝道:“站住。”接着響起另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説道:“老管家,區區是看病來的。”
鐵凌霄然道:“老爺子,只怕公孫先生來了。”
戴天行道:“公孫丑此時來得不巧,在老夫和這位朋友過節未了之前,這是是非之地,他不進來也罷。”
只聽白福的聲音道:“你要進去可以,但要出來老朽可不能作主了。”
那陰陽怪氣的聲音説道:“在下進去了,不會馬上就走。”
兩句話的功夫.只見一個身穿竹布長衫的瘦小個子,彎着腰,手捧藥箱.急步走了進來。
跨進書房,腳下一停,立即拱拱手,臉堆笑容,陰陽怪氣的道:“在下公孫丑,不知那一位是這裏的戴大莊主?”
他果然是鬼醫公孫丑!
只見此人生得頭尖臉削,鼠耳,;嘴角留着兩撇鼠髭,雙肩微聳,身上一件藍竹布長衫,已經洗得發白。
總之,看去一副潦倒落魄的樣子,走在路上,有誰會相信他就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鬼醫公孫丑?
人家進來了,戴天行不得不拱手招呼,含笑道,“老夫正是戴天行,公孫先生光臨寒舍,正好老夫有些私事未了,未克迎迓。”説到這裏,回頭朝劉總管道:“劉總管,你陪公孫先生到書房裏坐。”(這裏是書房外面的一間)
鬼醫公孫丑連連抱拳道:“原來這位就是戴大莊主,在下失敬了。”
劉總管走上一步,抬手肅客道:“公孫先生請裏面待茶。”
“不客氣、不客氣.”公孫丑連連彎着腰,笑道;“這裏熱鬧些,就在這裏坐,也是一樣。”他朝戴天行抬抬手道:“戴大莊主請上坐。”
他看戴天行和白建中面對而立,居然招呼起主人來了。
戴天行朝他微微頒首道:“公孫先生請坐,老夫和這位朋友還有一場過節未了,恕難奉陪。”
公孫丑瞪着一雙鼠目,詫異的道;“戴大莊主和這位老弟有過節?哦、哦,過節者,過去的一點枝節,既然是過去的枝節,遲了早了,又有什麼關係?區區奉召而來,聽説令嬡有恙,急需醫治,教人如救火.自然以先看令嬡的病症為宜.”
他舉目看看白慧,含笑道:“這位大概就是戴大莊主的千金了。唔,臉上還看不山病容,那是症候潛伏未發之兆,小姐請坐下來,先讓區區切切脈象如何?”
這位鬼醫,竟然是個纏夾先生。
白慧冷哼一聲道:“你真是活見鬼,姑娘幾時病了?”
公孫丑一臉驚異的道:“這就奇了,區區明明聽説小姐久病未愈…………”
戴天行皺皺眉頭道:“公孫先生,這位姑娘,並非小女。”
公孫丑“啊”道:“抱歉,抱歉,區區也正感奇怪.這位姑娘臉上,並無病容,那麼令嬡現在何處,那就有勞總管先領區區去看過病再説。”
戴天行道;“公孫先生來得不巧,老夫和這位朋友,是個生死約會,只好請先生稍待,等老夫了斷這場過節再説,萬一老夫死在這位朋友手下,小女久年患病,身體孱弱,仍請先生本救人濟世之心,替小女診治,至於診金多少,只要先生説個數目,劉總管自會照付,與老夫生死無關。”
説到這裏,回頭朝劉總管吩咐道:“劉總管,老夫説的話,你都聽見了。”劉總管慌忙躬身道:“屬下聽到了。”
公孫丑睜大鼠目,連連搖頭,道:“什麼,兩位這是生死約會,馬上就要動手?那不成,在區區替令嬡看病之前,戴大莊主可不能和任何人動手。”這話説得奇絕!
他兩顆小眼珠骨碌一轉,落到白建中身上,笑嘻嘻的拱拱手道;‘這位老弟,區區想和你打個商量,不知你肯是不肯?”
白建中道:“閣下有什麼事?”
公孫丑聳着肩,笑道:“你老弟和戴大莊主這場過節,能不能延後些時光。”
白建中已經聽出公孫丑的口氣,似是有意助拳而來,這就冷然道:“這也不難。”
“哦,哦!”公孫丑道:“老弟有什麼條件?”
白建中道:“只要閣下勝得了在下。”
“嘻,嘻!”公孫丑聳肩—笑道:“區區學是學過幾手,那只是走過一處村莊,對付對付惡狗的,老弟要和我動手,那我乾脆躺下來捱打就是了。”
白慧冷笑道:“那你就夾着尾巴走開些!”
“不,不!”公孫丑連連搖手道;“那總想得出辦法來的。”
忽然,他右手一揚,食、中二指,在大拇指上一丟,發出“篤”的一聲脆響,笑道;“區區想出一個辦法來了,嗨,老弟,咱們來個文賭,你看如何.區區輸了,就隨你的便,先和戴大莊主比劃,如果在下贏了,你老弟這場比劃就得暫停。”
他嚥着口水解釋道:“區區説的暫停,只是延後些時間,譬如半個時辰,或是一個時辰,就是説,等區區的事辦完了再動手,你看如何?”白建中問道:“你要如何賭法?”
公孫丑陰陽怪氣的笑了笑,伸手從懷裏摸出一文制錢,大拇指往上一彈,把制錢彈起二三尺高,手掌一攤,接在手中,才道:“咱們就用這文錢賭上一賭。”
白慧道:“我和你賭。”
公孫丑兩顆小眼一翻,搖搖頭道:“不成,你賭輸了會不認賬。”白慧氣道:“我怎麼會不認賬?”
公孫丑還是搖着頭道:“不成,女孩子賭輸了會哭,區區最怕女人哭了。”白慧氣鼓鼓的道:“你娘賭輸了才會哭。”
公孫丑笑笑道:“區區是個孤兒,媽哭我倒投有見過,但區區的黃臉婆,就是個賭鬼,贏了會笑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輸了就又哭又鬧,和區區鬧沒個完,所以區區寧可長年在外流浪,三年五載,也難得回去一趟,為的就是怕看哭喪臉,所以區區發誓也不和婆娘們賭。”
白慧聽他説得可笑,不覺咭的笑出聲來。
白建中冷冷的道:“閣下廢話少説,如何賭法,在下和你賭了。”
公孫丑聳聳肩道:“區區這賭法,最是公道不過,可沒有半點手法,全憑真實功夫,這也可以説是較枝。”
他手中拿着那文制錢,緩步走到—張茶几面前,移動了一下茶盞。把制錢靠着茶盞,豎立放好。
然後回身走了五步,站停身子,俯下身子,伸手朝地上輕輕一劃,鋪着青水方磚的地上,經他手指劃過,登時留下了一道幾分深的橫線。
白建中心中暗道:“這人指上倒是有幾分功夫。”
公孫丑微微一笑,朝白建中問道:“你比不比?”
白建中不知他要如何比法?但方才已經説和他賭了,説過的話,自然不能不算,這就點點頭道:“在下説過和你賭了,自然算數。”
公孫丑道:“你是説過了.但區區總得問問清楚,不然等區區説出來了,老弟説不賭了,那不是白説了麼?”
白慧道:“我大哥答應了,還會賴麼?”
公孫丑道:“不賴就好。”
白建中不耐道:“咱們時間寶貴,閣下快些説吧!”
公孫丑咧嘴一笑道:“這叫‘空手招錢’,咱們就以五步為限。人站在這線外,足尖不能超過這條橫線,當然,你上身要朝前撲出去一點是可以的,伸手一招,要把錢招過來,就算贏了。”這活,聽得在場諸人,齊齊一楞!
制錢放在几上,中間隔了五步距離,內功再好的人.也無法把錢憑空吸過來。
鬼醫公孫丑醫道高明,當今之世,無出其右,但江湖上沒聽説過,他內功已經到了隔空取物的境界。
這話連東天王戴天行都有些不置信。
白建中道:“閣下能取到麼?”
公孫丑得意的一笑道:“區區説出來了,自然可以取到。”
白建中道;“那就請閣下試試看。”
公孫丑道:“區區取到了,老弟可不能説了不算。”
白建中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説了自然算數。”
公孫丑道:“不論在下用什麼方法?”
白建中道:“閣下只要照你方才説的方法,取到几上制錢,在下自然認輸。”
公孫丑道:“這個自然,區區總不能拿支釣杆,把錢釣過來。”
白慧覺得好奇,催道:“廢話,你快招吧!”
公孫丑回頭道:“區區總得把話説清楚了再揀。”
説到這裏,舉手擄了擄袖管,雙腳站在線外,口中“咄”了一聲,右手揚處,從他掌心飛出一點黑影,朝那豎立的制錢投去!
那點黑影去勢極快,堪堪掠着茶盤飛過,就聽到“叮”的—聲輕響,接着但見黑影劃了個半弧形,又飛了回來。
公孫丑左手向空一招,便自接在手裏,呵呵一笑道:“老弟,錢在這裏了,承讓、承讓。”
手掌一攤,那枚制錢,果然已到了他的掌中。
白慧道:“這不算,從你手裏飛出去的是什麼?”
公孫丑哈哈一笑道:“區區這就有先見之明,沒和你姑娘打賭,否則豈非白揀了,咱們有話在先,不論用什麼方法,只要區區伸手一招,把錢弄到手,就算贏了。”
白慧道:“你非説清楚不可?”
白建中道:“妹子,他説得不錯,該算他贏了。”
白慧不依道:“大哥,你上了他的當,他方才不知放出去什麼東西,把制錢銜了回來。”
白建中笑了笑道:“不,他擲出去的,是從地上拾來的半顆鐵彈子,大概他那枚制錢上,塗了磁鐵,才會被鐵彈子吸過來,但他使的這手‘迴風蝴蝶鏢’手法,倒是真實的功夫。”
公孫丑呵呵笑道:“這位老弟,果然高明得很,你説得一點沒錯。”
白慧披披嘴道:“他事先就在銅錢上塗好了磁鐵,明明是來訛詐大哥的了。”
公孫丑道:“姑娘這話就冤枉了區區,區區是説出和令兄打賭.才想到這枚制錢的,一個跑江湖的郎中,身上總會帶上—塊磁鐵,區區靈機一動.才在伸手取出制錢之時,在磁鐵上輕輕磨了一下,這叫做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可不能説區區存心訛詐。”
白建中道:“妹子,算了,咱們就讓他先替戴莊主令嬡看了病,再和戴莊主比劃不遲。”
公孫丑連連拱手道:“老弟真是信人,區區這裏謝了。”接着回身朝戴天行笑了笑道:
“戴大莊主,現在該談談咱們的事了。”聽他口氣,似乎也有為而來。
戴天行是什麼人?他自然聽得出來,一手摸着垂胸花白長髯,説道:“老夫方才已經説過,只要先生能治好小女的病,就算老夫身死,先生説個數目,劉總管自會照付,先生要是不信,這裏還有冷總舵主,和路、鐵兩位寨主作證。”
“好説,好説!”公孫丑連連拱手,陪笑道:“區區在下,行醫濟世,為的並不是金錢,戴大莊主厚賜,區區可不敢接受。”
這話聽得在場之人,莫不暗暗納罕!
鬼醫公孫丑醫道高明,那是沒有活説的;但他是個貪得無厭的人,你把他請到家裏,無異請鬼上門。
走方郎中,看病給藥,本來是簡單不過的事,醫藥費用.你説多少,病家給多少,不就結了?
但他鬼醫公孫丑可不是這樣和你算法,他一進門,你就得先付兩筆錢,一是車馬費,一是診斷費。
車馬費有一定規矩,是五兩銀子,這等於説,你要花五兩銀子,才能把他請來。
診斷費面議,面議也者,那就沒有一定標準,從他踏進尊府,就已在估量你的傢俬,是中等人家,還是大户人家?當然,他説出來的數目,正好是你忍痛可以拿得出來,不傷脾胃。
等你付清這兩筆費,他才肯坐下來.給病人切脈,切了脈,照説該處方給藥了,但他又不。
他先問你要上等藥、中等藥、還是普通藥?然後又問你要使病人三天痊癒,還是七天或十天痊癒?
當然.每一種藥的價格,都是一級比一級高,等雙方議定藥價,付了藥費,他又問你要不要病人當天就好,藥到病除?藥費當然更為昂貴。
但説也奇怪,只要你付得起藥費,經他答應你當天好的,真可説是藥到病除。
你出的藥費較少,那就得三天、七天,甚至十天才會痊癒,但他和你約了三天,就是三天,絕不會拖到第四天去。
經他看過病的人,病是好了,但被他一次敲詐去的財物,可也為數不貲。因此,他才有鬼郎中的外號,説他棺材裏伸手,死要錢。
如今他居然説出行醫濟世,並不是為了金錢,這話又有誰能相信?
戴天行拱拱手道:“公孫先生果然是清高之士,但你為小女治病.如是不收醫藥費用,老夫如何過意得去?這樣吧,咱們都是江湖上人,講究爽快,公孫先生醫愈小女病症,老夫何以為謝?還是先生自己説吧!”
“豈敢。豈敢?”公孫丑笑得有些陰陽怪氣.不好意思的道:“戴大莊主這麼説,區區倒似挾令嬡之病,向大莊主勒索了。”
戴天行道:“不要緊,這是老夫自願的,老夫只此一女,久病未愈,老夫早就説過,只要把小女的病治好,老夫不惜任何報酬。”
公孫丑一雙鼠目,閃着亮光,呵呵笑道:“戴大莊主只管放心,區區雖沒診過令嬡的病情,區區可以放肆的説一句,令嬡的病症,服了區區的藥,縱然不能藥到病除,立竿見影,即刻痊好,但三日之內,區區有把握保她痊好。”
戴天行大笑道:“行、行,小女今年十七歲,差不多生了十七午的病,別説三日,就是三個月,把小女的病治好,老夫已經十分滿足了,公孫先生也不用客氣,要老夫如何酬謝,只管直説無妨。”
公孫丑聳着雙肩,笑嘻嘻的道:“區區有一嗜好.喜歡收集些古玩……”
戴天行爽朗的笑道:“先生怎不早説,老夫雖非賞鑑名家,但舍間也收藏了不少古人的書畫冊頁.鼎彝古器,寶玉珍玩,悉憑先生挑選。”
公孫丑深沉一笑道:“戴大莊主盛情可感,區區雖是浪跡江湖之士,但普通古玩,也未必在我眼裏。”
戴天行聽了一怔,詫異的道:“公孫先生之意……”
公孫丑連忙含笑道:“區區是説……”.他嚥了一口口水,接道:“戴大莊主既然垂詢,區區也不用隱瞞了,這次區區從仙霞嶺來到南昌,原是跟蹤一個人來的。”
戴天行望着他,口中“噢”了一聲,顯然他還沒有聽出公孫丑的口氣來。
公孫丑續道:“這人是個古董販子,專在各地收買古董圖利。這次他在浦城一家官宦後裔的家裏,買下不少古董,其中有兩柄摺扇,是唐人的工筆畫,區區喜它用筆精細,色彩豔麗,當時曾問他要多少銀子?他説買進來是二百兩銀子,至少要賺一倍,四百兩銀子,才能脱手.區區出他二百二十兩,他不肯買,説少一分都不成,其實據區區事後知道,那兩柄紙扇,他根本沒花銀子,是人家送給他的。”
“那知區區看了那兩柄摺扇,竟然心有偏愛.忽忽若有所失,再一想一個人勞碌奔波大半世,既是心愛之物,四百兩就四百兩,把它買下來就是了,這就一路追着那人下來,前天,終於在路上遇到了,但他卻説這兩柄摺扇已經賣了,在下問他賣給誰?他才説出他有幾件書畫,一起賣給了戴大莊主。”
戴天行一直靜靜的聽着,心中暗道:“此人吝嗇成性,怎捨得花四百兩銀子去買二把舊扇,看他這般如醉如狂,從仙霞嶺—路趕來南昌,莫非這兩柄折扇,有什麼奇特之處?”心中想着,不覺點點頭道:“不錯,前天確有一個古董商人,攜着書畫古玩.問老夫兜售.老夫確實選購了幾件……”
公孫丑喜形於色,急急問道:“如此説,這兩柄摺扇,果然在戴大莊主這裏了?”
戴天行頷首道:“不錯,老夫也看出那兩柄摺扇是唐代之物,用五百兩銀子買了下來。”
公孫丑忍不住心頭狂喜,拱手道:“戴大莊主一再垂詢,區區治好令嬡之病,何以為謝,戴大莊主倘肯割愛,就以這兩柄摺扇見賜,於願足矣。”
原來他巴巴的趕來,只是為了兩柄摺扇!
公孫丑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他替人看病,索價之高,因人而異,戴天行答應他不惜任何報酬,而他卻只要兩柄摺扇,由此可見這兩柄摺扇,極非尋常之物。
戴天行爽朗的道:“一言為定,先生只要治好小女病症,除了這兩柄摺扇之外,老夫收藏的書畫古玩,悉憑先生自取。”
公孫丑聽他一口答應,不覺喜形於色,滿臉堆笑,連連拱手道:“戴大莊主言重,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兄弟因對這兩柄古扇心有偏好,能蒙大莊主慨允割愛,足見盛意,其他珍玩,兄弟斷不敢受。”
説到這裏,不覺看了白建中、白慧二入一眼,説道:“事不宜遲,大莊主是否可以請令嬡出來,區區替他看了病再説。”
戴天行點點頭,朝劉總管吩咐道:“寄生,你去請小姐。”
劉總管應了聲“是”,但他有些遲疑。
那是因為白建中方才説過:這場過節沒有了結之前,這裏所有的人,都不準離去。
何況老管家白福就守在書房外面,方才鐵彈子賀德生,就是—個例子,以賀德生的功力,尚且接不下人家一掌,像鬥敗的公雞一般,被人家逼了進來,他劉寄生自問比賀德生還差得遠,如何能出得去?
但就在他這一猶豫之際,白建中已經開口了:“白福,這裏的劉總管出去有事,可以放行。”只聽外面白福應了一聲。
劉總管一聲不作,舉步朝外行去。
最難堪的自然是東天王戴天行了!他身為四天王之首,叱吒江湖數十年,長江上下游只要他跺跺腳,幾省地面都會震動。如今在他戴莊的書房裏,有人進出,都由不得他作主。
他縱然是個城府極深的人,此時一張滿臉紅光的臉上,已經氣得由青轉白,由白轉青,一手摸着花白鬍子緊閉嘴唇,連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路傳廣、鐵凌霄、冷中鋒二人,同樣怒形幹色,但也噤若寒蟬。
公孫丑看看眾人臉色,聳着肩,在一張雕花椅上坐了下來。
這間精雅的書房小客廳裏,在這一瞬間,空氣像是凝結了一般!
過了約莫盞茶工夫,只聽門外傳來了一陣環配之聲,但見一名青衣使女扶着一個臉有病容,身材纖瘦的少女,緩步走入。那少女看去不過十七、八歲,瓜子臉,因她面色蒼白,顯得有些瘦削,兩條細長的眉毛、配着一雙靈活的大眼睛,一望而知是個相當聰明的人。
只要再豐滿一些,臉上有了血色,準是個大美人。
那少女跨進書房,目光一抬,發現小客廳裏竟然有許多人,蒼白的臉上,不禁飛起兩朵紅雲,低着頭,走到戴天行身邊,低低的道:“爹爹叫女兒出來,有什麼吩咐麼?”
一個江湖大豪的女兒,竟然如此羸弱,靦腆得有如深處閨閣的千金小姐一般。
戴天行看到女兒,本來緊繃的老臉,忽然有了笑容!
那只有在慈愛的父親臉上,才可以看到的慈祥和藹的微笑。一個殺人無數,叱吒江湖的霸主,這種充滿了慈愛的笑容,也只有在舐犢情深的時候,才可以看到。
戴天行一手摸着花白長髯,和聲道;“珠兒,你先坐下來,歇一歇。”那少女一手扶在使女肩上,嬌聲道:‘女兒不累嘛。”
戴天行點點頭,含笑道:“你不累就好,那就見過這位公孫先生……”。他抬抬手,指着鬼醫公孫丑,續道:“公孫先生是大大有名的神醫,特來給你看病的。”一面朝公孫丑道:
“公孫先生,這就是小女珍珠。”
戴珍珠轉身朝公孫丑福了福,輕啓櫻啓,低低的叫了聲:“公孫先生。”
公孫丑連忙欠身道,“不敢、不敢,大小姐請坐、請坐”。
口中説着,伸了一下脖子,兩顆小眼珠骨碌碌的盯着戴珍珠,在她臉上瞧個不停。
戴珍珠被他看得粉頸低垂,退到父親下首的一張椅上坐下。
這一瞬間,她忽然發現客廳右首,站着一對少年男女!
男的藍衫飄逸丰神如玉,女的二九年華,風姿綽約!
他們好像是兄妹?
她偷偷的瞟丁白建中一眼,心頭忽然有些異樣感覺,像做了什麼虛心事一般,一顆心怦怦直跳,臉上不禁一熱,趕緊低着頭,再也不敢多看。
公孫丑搖頭晃腦的朝戴天行陪笑道:“醫者治病,所依據的是望問聞切,其中以望字佔了第一,病伏於內,氣色卻宣於外,看了氣色,三分病情,有其一矣,區區方才仔細看了令嬡臉色……”
戴天行沒待他説完,急急問道;“先生看小女氣色如何?”
公孫丑道:“令嬡臉現青筋,肉消骨露,乃是先天不足,營衞兩虛之象。”
戴天行道;“小女經過許多名醫診斷,他們都是如此説法,只是這些年,不知服了多少人蔘養榮丸、十全大補湯,依然羸弱如故,不知先生……”
“哈哈!”公孫丑大笑道;“他們用的藥,也並不算錯,只是令嬡先天不足,體質太虛,所謂虛不受補,徒然投以大補之劑,是治標而不治本,體內既不能承受,自然會適蒙其害,以致令嬡的體質愈來愈見瘦弱,焉能奏功?”
戴天行道:“小女一直被庸醫所誤,聽了先生這番高論,足見高明,不知先生要如何診醫?”
公孫丑道:“適才所言,只是區區從令嬡臉上氣色,看出一點端倪,至於如何用藥,還得看了脈象,再作斟酌。”
戴天行點點頭道:“先生説的極是,珠兒,你把腕脈給公孫先生瞧瞧。”戴珍珠依言把手腕抑擱几上。
公孫丑在她對面坐下,伸出三個指頭,搭在她寸關尺上,緩緩閹上眼皮,像老僧入定一般,仔細切了一陣,手指一提,口中説道:“右腕。”戴珍珠依言換過右手。
公孫丑又切了一陣脈,才收回去,閉着眼睛,喃喃説道:“大小姐日晡潮熱,中夜盜汗,心神不寧.飲食稀少,乃至終朝神倦形憊.虛弱日甚……”
戴天行聽得雙眉緊皺,頻頻點頭道:“先生説得一點也不錯.只不知道如何治理?”
“哈哈!”公孫丑又是一聲大笑,雙目倏睜,説道:“區區未到南昌之前,早已替令嬡修合了三顆藥丸。”
他隨着話聲,倏地站起,轉身從几上取過藥箱,隨手打開蓋子,取出三顆胡桃大的蠟丸,接着説道:“令嬡此時先服一丸,須用陳酒送下,此後每日正午服用一丸,盡此三丸,區區保證藥到病除。”
戴天行接過蠟丸,感激的道:“多謝先生。”
公孫丑縮着頭,笑了笑道:“戴大莊主好説,區區替令嬡治病,為的是兩柄摺扇子,這是各得其所之事,謝就不敢當了。”
戴珍珠望望乃父,問道:“爹爹,公孫先生要的是兩柄什麼扇子?”
戴天行微笑道:“就是你跟為父要去的兩柄竹骨折扇。”
戴珍珠道:“爹爹答應他了?”
戴天行藹然道:“只要你病體康復,爹盡我所有,都在所不惜,又何在乎兩柄唐代古扇?”説到這裏,回頭道:“寄生,你去拿一盞陳酒來。”
劉總管答應一聲,轉身從書房裏間,斟了一盞陳酒送上。
戴天行捏碎蠟丸,裏面是紙包着的一顆朱衣藥丸,一面柔聲道:“珠兒,你把這顆藥丸服了。”
公孫丑在旁道:“大小姐,這藥丸你要在口中慢慢嚼爛,再和酒吞服。戴珍珠攢攢眉,問道:“苦不苦?”
公孫丑笑道:“良藥苦口,區區這藥丸入口雖苦,但只要多嚼幾下,就可回甘”.戴天行道:“乖女兒,快些服吧。”
戴珍珠蹙着雙眉,把藥丸放入口中,咀嚼了幾下,果然入口奇苦,但慢慢覺得有些甘味,這就和酒吞了下去。
她平時滴酒不嘗,這一盞陳酒下肚,蒼白的臉上,登時飛起了一片紅暈。
公孫丑兩顆豆眼一霎不霎在她臉上,此時看她臉上漸漸轉紅,問道“大小姐是否覺得臍下正在逐漸發熱?”
戴珍珠點點頭。
公孫丑道:“大小姐請朝右轉過身去。”
戴珍珠看了乃父一眼,依言轉過身去。
公孫丑道:“大小姐坐穩了。”
左手突然揚起,一蓬金絲,從他手中急射而出,朝戴珍珠左側身邊襲去。
這一下事起倉猝,東天王戴天行也驟不及防,一時不覺大怒,口中沉喝一聲,揮手一掌朝公孫丑劈出,一面急急問道:“珠兒,你傷在哪裏?”
他外號東天王,叱吒江湖三十年,自有他獨創的功力。
這一掌他心急女兒安危,含怒出手,一股勁急掌風,飛卷而出,勢道自然十分凌厲!
就在他掌勢劈出之際,坐在椅上的路傳廣、鐵凌霄、冷中鋒三人,也不約而同的霍地站了起來。
鬼醫公孫丑早巳防到東天王有此一着,他雙肩一晃,縮着頭,身軀一矮,蹲了下去,躲過一掌,口中大聲叫道:“戴大莊主,動不得。”
戴天行早已搶到女兒身邊,定睛瞧去,但見十二支金針,排列整齊,刺在女兒左側十二處穴道之上,每一支金針,只露出二分來長一點針尾.再看女兒.身軀坐着不動,雙目緊闔,似已昏迷過去,心頭不禁又急又怒,回頭沉聲喝道:“公孫丑,你這是做什麼?”
公孫丑已經站了起來.但在這一瞬間,路傳廣等三人,早已品形把他圍在中間。
白建中眼看公孫丑一把金針隨手撒出.居然認穴奇準,心中暗暗忖道:“此人一手暗器手法,不在師妹‘太陽針’之下。”
公孫丑神色自若,聳聳肩笑道:“戴大莊主歇怒,區區這是金針過穴,替令嬡治病。”
戴天行道:“願聞其詳。”
公孫丑遭:“區區方才切令嬡脈象,左尺上不至關,是乃陰絕之徵。內經上説:“女子以陰蹺為經,陽蹺為絡’,大小姐服下區區藥丸,為了使藥力進入陰蹺、陽蹺二脈,在下只好以金針為輔,這‘照海’、‘交信’二穴,為陰蹺之脈,由‘甲脈’至‘承泣’十穴,屬陽蹺之脈,令嬡雙目微闔,正是藥性行散,心神相交,營衞相調,大莊主毋須擔心,再過半個時辰之後,區區自會替她把針取下。”
戴天行老臉不禁一紅,拱手謝罪道:“老夫魯莽之處,先生幸勿見責,只是先生何不早説?”
公孫丑搖搖頭道;“説不得,金針過穴,要使人不能先有提防之心,否則心裏有了準備,肌肉就會緊張,氣血便生阻礙,如何還能舒暢?藥性也就無法達到。
戴天行嘆息一聲道;“先生真是神醫!”
路傳廣等三人也自退下。
“好説、好説。”公孫丑連瞧也沒瞧三人—眼.自顧自回到椅上坐下。
白慧雙手叉腰,瞪了他一眼,問道:“你完了沒有?”
公孫丑縮頭一笑道;“區區病是看好了,但還有兩件手續未了。”
白慧道:“你有什麼手續未了的?”
公孫丑兩個指頭一伸,笑嘻嘻的道:“第一,區區替戴大小姐金針通穴,十二支金針,要等半個時辰才能起下,區區這看病,才算完成治療手續,第二……”
他忽然回頭望望戴天行,語氣拖長下來。
白慧看他説話慢條斯理的,心頭大是不耐,截着道:“第二是什麼,快説呀!”
公孫丑道:“第二是區區看完了病,才能向戴大莊主拜領兩柄摺扇。”
白慧哼道;‘那是你的事,咱們可沒有這份雅興,枯等你老半天。”
戴天行突然問道:“公孫先生,小女病症,起下金針,就可以完全痊癒了麼?”
公孫丑連連點頭道:“不錯,令嬡經過金針過穴.藥力透過經絡,陰陽二脈調和,病勢就可好轉十之六七,只要明、後兩天中午,按時服藥。三天之內,可保康復,戴大莊主若是不信,區區可以拿我公孫丑三字,向你負責保證。”
戴天行突然敞笑一聲道:“如此就好,老夫就不用耽誤這兩位小友的時間了。”
説到這裏,朝公孫丑拱拱手道:“半個時辰之後,就煩請先生替小女起下金針,到時老夫若是死在這位小友手下,老夫答應先生的那兩柄古扇,正由小女收藏,先生可向小女索取,這裏有路老弟,鐵老弟、冷老弟三位,可以為證。”
“不敢、不敢。”公孫丑慌忙還禮道:“區區那就先行謝過了。”
戴天行話聲一落,霍地轉過身來,面向白建中。抱抱拳道:“為了替小女治病,教兩位久候了。”
白建中道:“不用客氣。”
戴天行道:“方才老夫和小友約定的辦法,兩位可有意見?”
白建中道:“大莊主方才已經説得很清楚了。咱們分為兩次動手,第一場先比拳掌,以二十招為限,不論勝負誰屬,敗的一方説出心中隱秘,再比第二場,了斷恩仇,藉決生死。”
戴天行點點頭道:“一點不錯,小友那是完全同意了?”
白建中道:“咱們就這樣決定。”
戴天行走前幾步,在客廳較寬敞之處,和白建中對面站停,抱抱拳道:“小友可以賜招了。”
這裏是東天王書房中的一間客廳,地方自然不會太大,除上首排着椅幾,前面較為寬敞之處,也不過丈許見方。
但高手過招,雙方進退之間.有這點回旋之地,也足夠肆應了。白建中冷然道:“強賓不奪主,還是戴大莊主請先發招好了。
戴天行面對這位年輕高手,自然早已暗暗凝聚了全身功力.雙掌提胸待發,但此時看他卓然而立,身上藍衫飄逸,依然氣定神閒,宛如五樹臨風,絲毫不見劍拔弩張之勢!
心頭不禁暗暗叫了聲慚愧,忖道:“光看對方這份氣度,自己就已先落了下乘!”想到這裏,目光一抬,口中朗笑一聲道:“小友既然這麼説了,老夫那就有僭了。”
他姿勢早就立好,笑聲出口.人如山嶽移動,舉足跨上一步,身形微側.右掌疾拍而出。
他右掌拍出,原是攻取敵人肩胸,但掌勢發到—半,陡然招式一變.改平拍為斜切,颯然指風,划向白建中腰肋,同時當胸左掌,手臂微曲,欲出未出,內力集中掌心.更成為另一暗藏殺着的凌厲攻勢。
東天王畢竟盛名無虛,出手一招,就使人感覺他全身精力允沛,功夫深湛,不同凡響。
白建中站着沒動,他已經看出戴天行雙手所籠罩的部位,變化繁奧,尤其是那隻欲出未出的左掌,隨着身形,欲旋未旋,暗藴六七種不同殺手妙着,只要你出手封解,或後退一步,對方左手,立即乘虛而入。
他年紀雖輕,幼經名師薰陶,對江湖上各門派的手法,都能融會於心,是以戴天行一出手,他就能一眼看得出來。
戴天行出手何等快速,就在他右掌快要接近腰肋,白建中不退反進,一下欺到戴天行身側。
這一下當真動如脱兔,右手疾發,五指化爪,向對方左手抓去,使的是一記“擒龍手”,手指晃動之間,同樣暗藏了七八種變化。左手一繃,向外劃去,指風強勁,拂向戴天行右手脈門,使的卻是拂穴斬脈手法。
戴天行看他欺到自己左側,心頭方自一喜,右腕一縮收回,正待發出左手,瞥見白建中右手晃動,疾抓而來。這一瞬間,他突然發覺自己欲發未發,暗藏六七變的左手,竟然沒有一種可以發出制敵,因為無論你以那一種變化出手,都在對方這一記擒拿手的威力之下。
戴天行心頭不禁大感凜駭,急急旋身斜閃而出,錯開這一對面被制的局面,只此一招,他已體認出對方這年輕人,一身所學.委實高不可測。
兩人一合即分,各自錯開,旁觀的幾人.只看到他們雙方比劃了一下招式,根本連手指也並未實際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