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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紅衣喇嘛

    到了晚上,桂香先在床上小睡了-覺,然後起來,著意的打扮了一會,把渾身紮好了,先在院子裡,試行趨縱了一會,-躍上了房,便如一溜輕煙也似的從民房上飛縱過去。但她卻不往六王府,轉向雍邸而來,一路上便似蜻蜓點水一般,但見一輕似燕,屋瓦無聲,不一會便到了雍王府。這是她功夫恢復以後第一次施展夜行術,雖然微覺吃力,額角上已經沁出香汗來,心中仍不由得高興異常,尤其渴急和雍王一敘衷情,但又不知雍王今夜宿在什麼地方,不由反在府外民房上踟躕起來。足下方略一停,忽在府中大廳院落裡一根高杆上,倏然扯起一盞紅燈來,接著嗤的一聲,放起一個火旗小爆竹,紅色火花一閃,直向自己這一面飛來。心方詫異,倏又見兩條黑影,一南一北從圍牆上疾馳而來,一式全是黑紗纏頭,黑紗罩臉,一身玄色衣褲,渾身上下一黑如墨,心才一怔,那北邊來的一條黑影已先趕到面前,大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向這府中窺探?再不說明,對不起俺就要動手咧!”

    桂香忙道:“我乃血滴子第十隊,提調兼領隊張桂香,現在有機密大事要見王爺!”

    那人又喝道:“你既是領隊為什麼不穿本隊服色,先遞暗號向俺提調報到引見,反在這裡窺探起來?現在沒有什麼別的說的,任憑你是誰,先隨俺見俺提調去聽候發落便罷,只要敢強一強,先教你嚐嚐俺這鐵傢伙的滋味。”

    說罷,霍然從腰間摘下一柄鐵杵,揚在手中。桂香忙道:“都是自己人,你且慢動手,快告訴我,你們提調是誰,我們一齊前去便了。”

    那人又喝道:“你既是自己人,為什麼不懂規矩?俺提調是誰,能告訴你嗎?”

    接著又道:“要去就去,哪有這麼羅唆?俺因為你說自己是第十隊的領隊兼提調才客氣一點,要不然早把你拿下呢!”

    張桂香一聽來人竟是一個婦人口音,說話又那麼硬邦邦的,毫無通融餘地,心中也有怒意,但不知來者是誰,深恐發生誤會,只有忍著氣道:“好吧!如此就請你引路,我們一同前去便了。”

    那人不依道:“你倒說得好,教俺引路,讓你在後面跟著,老實說,俺只上得牆,卻跳不得房子,你要一下子跑了,教俺拿什麼向提調交差去?”

    張桂香不由心中好笑,忙又道:“方才不是你教我隨你走嗎?怎麼又怪起我來?”

    說著一賭氣,索性在前面圍牆上走去,那人又揚著鐵杵高聽道:“慢些,一快俺可跟不上咧!”

    接著那南邊的一條黑影也已縱到,高聲道:“第二隊上是哪位值更?人已拿住了嗎?今天才第一天上夜,可不要讓這小子跑了呢!要我幫著您料理嗎?”

    那人應聲道:“俺是二隊三號,人是已經釘上了,可是她也是個母的。據她自己說,也是俺隊上一份提調兼領隊呢,您是前面第幾號咧?”

    南來的黑影,跟著道:“我是第八隊二號。”

    接著又笑了一聲道:“孫三奶奶,您說話可得留神,照這麼一說,恐怕真是自己人,也許是那位李大嫂子來呢。您這麼吆吆喝喝的可不大好,依我說您先請她見過你們提調再說罷,可別輕易得罪人。”

    原來,那來的果是孫三奶奶,因為中鳳擔任了血滴子第二隊的提調。雍王和羹堯有意專門成立一隊女隊員,由她統領,但女人當中能夠當隊員的卻很少,所以連香紅、玉英、劍奴侍琴二婢、和孫三奶奶全算了數。近日因恐有人前來窺探,又將府中分成三段,自後房至後園這一段由中鳳帶的第二隊防守。自上房至前廳這-段由張傑所帶的第八隊防守。每夜輪流派人值更,又在前廳大槐樹上立了一根高杆子,派人在樹巔瞭望,只一有動靜,立將紅燈扯起,用火旗花爆向來人落腳之處放去,守夜的人,便可以徑向所指目標查訊。今夜恰好是實行的第一天,這時候又該孫三奶奶輪值,她高興得跳起來,將事前由血滴子總隊做好發下來的那套服裝興沖沖的打扮起來,平日所用的那把鐵杵也磨洗乾淨,把來在腰間軟帶上插定,掇張椅子在院落裡大馬金刀的一坐向外面天上目不轉珠的四面看著。劍奴見狀不由笑道:“孫三奶奶,您這是做什麼?愣看著天上,是跟小姐學,想看出什麼黃赤道九州分野嗎?”

    孫三奶奶笑道:“俺不懂那個,可是小姐不早對俺這幾個人說過,只一有歹人來,前面便豎起紅燈,發出火旗花爆嗎?要不看著,怎麼會知道咧?”

    劍奴平日本極怕她,並不敢再說什麼,只看她那仰著一張大胖臉,圓睜著一雙母狗眼的傻勁,不由掩口葫蘆,要笑又不敢笑。就正在這個時候,忽然看見天空紅燈高高扯起,嗶噗連響之後,又飛起一串火花,直向上房西民房上射去,正在一驚,孫三奶奶已經把椅子一推道:“算俺走運,第一天開張就發利市,現在買賣上門咧。”

    說著便向所指地點奔去,只可惜她輕身工夫太不高明,又人胖身沉,竄了幾竄卻無法上房,但渾人卻有渾主意,正好那園子裡的花兒匠白天裡有一張梯子放在院牆下面,她一想:“上房也許要把瓦踏碎,那圍牆又寬又穩,全是實胚胚的,牆頂最狹也有尺把寬。這較之山宅裡的石樑還只有更平穩些,何不就在這個上面趕去咧?”

    想罷,也不親稟中鳳,更不和劍奴侍琴二婢商量,徑自爬上竹梯,上了牆便像走田岸那樣一路飛奔過去。前面從房上縱來的張傑反而鬧了個瞠乎其後,偏偏桂香又因實系府中的人,一點也沒有閃避,所以輕輕易易便被她遇上,正在得意洋洋的將人解走,忽聽張傑的話不由一愣。忙向桂香道:“您真是李大奶奶嗎?”

    桂香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掉頭道:“我怎麼不是?這還能冒充嗎?”

    孫三奶奶睜大了眼睛看著她道:“阿彌陀佛,您為什麼不早說咧?要不是張傑這麼一說,您只稍微走差一點,俺真打算教這鐵杵發個利市咧,那可怎麼好?”

    桂香不由暗笑道:“憑這份德行,要不看在是自己人又在這府裡,不把你宰了才怪,還輪到你拿那鐵杵揍我嗎?”

    但是嘴裡卻不好意思和一個渾人一般見識,連忙笑道:“那也許不至於,我既是自己人,還打算走嗎?不過你到底是誰咧,一回生,二回熟,能把姓名告訴我,咱們以後便不妨交個朋友咧!”

    孫三奶奶不由把臉上黑紗一揭笑道:“您問俺嗎?中鳳小姐是俺奶大的,如今又是這血滴子第二隊的三號隊員。俺小姐本不許對別個隊裡的人說,可是誰讓俺先得罪了您,您又逼著問俺咧。”

    桂香見她怪模怪樣,不由更加好笑道:“原來您是雲小姐的乳母,我倒失敬咧,既如此說,快走罷,我見過你們小姐,還有機密大事,要稟王爺咧。”

    孫三奶奶這才將那柄鐵杵插好,在後方跟著,張傑一見,果然是張桂香,便不再問什麼,也懶得上前見禮,徑自迴向前面去。那張桂香,一心忙著要見雍王,一經把話向孫三奶奶說明之後,又問明中鳳現住園中借蔭樓,那個院子她是認得的,便似弩箭離匣一般,只見人影一閃,立刻出去老遠,孫三奶奶哪裡趕得上,正高叫道:“李大奶奶,您稍微慢些兒,這高來高去的本領,俺可不行咧。”

    忽見園中黑影連閃,又竄上兩個人來,當頭一人,掣著一口寶劍先嬌喝道:“是誰大膽,竟敢夤夜前來王府窺探,還不束手就縛,聽候發落嗎?”

    桂香一聽中鳳口音,忙道:“我是張桂香,因有機密大事,要稟明王爺,所以乘著深夜前來,還望雲小姐勿罪。”

    中鳳聞言,將劍入鞘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李大嫂,快請先到我住的地方歇一會吧,果真有機密大事,王爺現宿年妃處,容我差人去稟報便了,”

    後面的那人,也將刀子入匣笑道:“大嫂子,你為什麼這個時候跑來,倒嚇了我一大跳,你沒有和孫三奶奶交手嗎?”

    桂香一看卻是玉英,不由說道:“姑娘您好,咱們好久不見咧,一切等到房內再說吧,那孫三奶奶也來咧,您請想,我回到這兒來能冒昧跟人動手嗎?”

    說著三人魚貫而行,仍從院牆上向後園走去,原來中鳳因為第一天上夜,正在和玉英在房中著棋,忽聽劍奴來報,外面有了動靜,孫三奶奶已經從圍牆上趕向前面去,心中拿不定來的是誰,惟恐有失,忙和玉英攜了兵刃也趕了出來,卻萬想不到來的是桂香。當下三人同到中鳳房中落座,桂香先將允-和允祀的事匆匆一說,又向中鳳笑道:“我本打算明天再送消息給年二爺,可是出來不易,年二爺那裡,也不便夤夜驚動,又聞得他病了,也許不能相見,所以只好先來稟明王爺,就便來謝謝您的靈藥,看看姑娘,現在我的功夫,差不多已經回覆八九成咧。”

    說罷,便要拜謝下去,中鳳連忙攔著道:“大嫂不必客氣,前次我已說過了,這是王爺和年二爺的意思,有意成全你這一身好功夫,這又何消一再向我致謝呢?再客氣便是見外了。至於你因有事不便去先稟明年二爺,來報告王爺也是一樣,不過你怎麼知道年二爺病了咧?是聽見誰說的?這話靠得住嗎?”

    桂香躬身道:“靠得住靠不住我不知道,我是聽見那程子云和十四王爺說的。”

    說著又將演技經過情形說了,中鳳秀眉微皺道:“難怪年二爺今天沒有到這府裡來咧,原來他病了,這也許倒是真的。”

    說罷,便向侍琴道:“你快去稟明王爺,就說李大奶奶回來了,有機密大事要當面對王爺說,請王爺示下,在什麼地方傳見李大奶奶?”

    侍琴領命而去,玉英又笑道:“大嫂子,您和大哥為什麼一去兩個多月,連回來也不回來,您兩位現在十四王府還好嗎?”

    桂香秀眉微蹙道:“依我和您大哥,早想回來看看咧,可是人家不讓出來有什麼辦法。十四王爺倒還不太怎麼樣,那位程師爺可夠厲害的,簡直好像料定我們夫妻兩個是去臥底的一樣。便是今天出來,還是我在十四王爺面前弄了個玄虛,假到六王府裡去窺探之名才許出來,要不然,還不知要等到幾時才能來咧!”

    中鳳失驚道:“那程子云居然有這等才情,能看出大嫂夫婦是去臥底的嗎?照這樣一說,這人倒不可輕視咧。”

    桂香笑道:“雲小姐您放心,任他再乖覺些,我還怕不了他。老實說,只要王爺和年二爺答應讓我收拾他,我便有法子教他夾著尾巴離開那榻榻兒咧!”

    中鳳不禁看了她一眼,正想說什麼,孫三奶奶已經喘著氣走進來道:“李大奶奶,您真有一手,簡直和俺小姐一樣,一上房子牆頭比在地下走得還快。俺可不行咧,為了要想趕上您,這兩條腿可不受俺支使,差一點兒沒掉下來跌死俺咧?俺要早知道是您,也不那麼上勁呢,無辜的在牆頭上跑了這麼一個來回,真太冤枉咧。”

    中鳳連忙喝道:“你這大年紀怎麼一點分曉沒有?憑你一點輕身工夫沒有,也配到牆上去跟人家過手嗎?這幸虧來的是李大奶奶,要換上一個人,不用宰你,只一腿把你打下來,這一輩便算交代咧。從此以後,可不許再這樣莽闖,有事還須先來告訴我才對。”

    孫三奶奶噘著嘴道:“我本來不會高來高去,不也是小姐說的,只要有賊人前來,便不許放過嗎?俺就是為了您這一句話,才拼著命爬上牆去,這能怪得俺嗎?”

    桂香想起方才的事,不由暗笑,連玉英也不忍為之囅然,在旁侍候的劍奴更向她瞅了一眼抿著小嘴,把頭掉過去。中鳳忙又喝道:“我教你不要放過賊人去,自己也得有個分寸,難道教你明知不行也去送死嗎?”

    孫三奶奶還在嘰咕,一看中鳳臉色不對,才噘著大嘴走了出去。又過了一會方見侍琴回來道:“回小姐和李大奶奶,王爺說,李大奶奶有什麼公事,本應該回年二爺去才對,現因時在夤夜不便去見二爺,不妨先向王爺說明,不過夜深了,王爺不便到我們小姐這兒來,他現在請小姐和李大奶奶就到年娘娘屋裡去咧。”

    說著忙和劍奴二人點上一對絳紗宮燈,在一旁伺候。中鳳本待不去,侍琴又道:“王爺因為恐怕還有事和您們兩位商量,所以命我務必要請小姐同去一趟咧!”

    這才二人一同前往,到了年妃屋子裡,桂香先向雍王和年妃請安問好,然後才把昨日經過說了。雍王在燈光之下把桂香一看,只見她較在府裡竟瘦多了,不由笑道:“這些時你辛苦了,六阿哥豢養著幾個喇嘛我是知道的,他對太子搗鬼,我也有耳聞,不過想不到他對十四阿哥也在皇上面前說起壞話來,既如此說,那六阿哥的府裡,你倒不可不去一趟呢,不過你功夫才恢復不久,六阿哥府裡雖無出色人物,那些喇嘛也不大好惹,而且還畜有一對馬猴,那東西比功夫差一點的護院把式要厲害多了,你有這把握能去嗎?”

    說著又看了中鳳一眼,中鳳忙道:“如果王爺不放心讓李大嫂去歷險,我願陪她去一趟,反正時候還早盡來得及咧!”

    桂香道:“這是我的事,怎麼好勞動雲小姐咧?”

    雍王笑道:“你倒不必客氣,一來兩人同去可以有個照應,二來如果探有機密,便可以由雲小姐回來告訴我,你便可直回十四阿哥那裡去,等明天晚上再將十四阿哥得訊之後的情形來告訴我,也省得多跑一趟。”

    接著又命人取來一付八寶珠環笑道:“這對環子本早就想送你了,現在就算聊償數月之勞吧。”

    桂香看了年妃和中鳳一眼笑道:“賤妾蒙王爺之恩,貸以不死,又令立功贖罪已是感激不盡,焉敢再受賞賜。”

    雍王道:“既能立功豈可無賞,這不過聊酬這數月之勞,以後只要能將十四阿哥和各方的消息不斷送來,我對賞賜是不會吝惜的,你如不便帶去,那舊日所居的紅香小築房間裡的東西一點未動,全由你姑娘保管著,不妨前去看看,以後只要出來,也不妨到那裡去小憩一下。”

    說完不由笑了一笑,桂香只得收了謝了又謝,才和中鳳告辭出來。

    兩人到了中鳳房中,命人取來桂香應用兵刃暗器,又重行結束了一下,中鳳並將血滴子近日規矩略說,這才一同向允祀所居的禮親王府而去。

    這兩人一上房,一前一後,便似流星趕月一般,一路穿街越屋如履平地。饒是天子腳下,宵禁森嚴,也沒有誰能看出,那背陰一處,兩縷黑煙閃動,便是兩個人來,不一會便到禮親王府,兩人居高臨下,纖手搭在額上一看,只見府中好幾處全是燈燭輝煌,兀自未熄,好似有什筵會一般,中鳳連忙一扯桂香悄聲道:“你看,這府中直到這時,燈火還未全熄,一定有事,你我來得也許正是時候呢?”

    桂香也低聲答道:“聞得喇嘛鬧鬼全在夜間,說不定此時就正在出點花樣亦未可知,我們何不趁此下去,到燈火最盛的地方去看一看。”

    中鳳搖頭道:“下面人多,你我全是夜行裝束,萬一一下閃避不及,就非出亂子不可。與其這樣,還不如就屋上竄過去,等到附近再作計較。”

    桂香點頭,兩人商量之後,再一看那燈火最繁盛的地方正在宅南第二進的一座院落裡面,便徑從房上一路飛躍過去。不一會,去得漸近,再定睛一看,那座禮親王府一共七進,坐東朝西。那座院落正是南邊第二進的一個跨院,還隔著一座院落便見燈火通明,人影憧憧,更夾著金鼓之聲,再竄到跨院前進的屋上伏身一看,只見那座跨院一共五開間,左右均有廂房,室中一群喇嘛,正在敲打著法器,不斷的在跳踉著,雖奇怪的是有的喇嘛,竟套著神頭鬼臉,光怪陸離不可名狀,簡直像一群山精海怪在打架一般,兩人不禁都覺得有點好笑。

    忽見中立一個紅衣喇嘛,倏然高擎著一柄長可六七尺的銅鈴,連搖不已,那銅鈴大響之後,所有裝神弄鬼的十幾個喇嘛一齊膜拜在地,屋中所有燈火全暗了下去。霎時間,燈光一片慘碧,遠遠看去,更覺陰森異常,那些伏在地下,頭戴神頭鬼臉的傢伙,驀然全都站起來,被那綠色燈火一逼,便無異真是一幅地獄變相,轉瞬又從那紅衣喇嘛身後,縱出一個半袒著左肩,雙乳瑩然的紅裙少女來,一隻腿屈著,一隻腿立在地上,旋風而舞,那件紅裙,被旋起得老高,雪腿粉股都陳眼底。中鳳方唾了一口,向桂香悄聲道:“這鬧的是什麼鬼?天下竟有這等不要臉的女人,這樣跳跳蹦蹦的到底算什麼呢?”

    桂香悄聲笑道:“這也許就是行法咧,您別看輕他,說不定就是教人送命的著子亦未可知。”

    接著又指著跨院門外道:“您看,那邊來的那個身穿團龍馬褂四開氣袍的少年人也許就是六王爺呢。”

    中鳳一看,果然有個身穿親王服色的瘦削少年,後面跟著兩個俊僕大踏步走進來,一見那紅衣喇嘛便道:“法王,您多辛苦咧,今夜行法又該完了吧,到底要多少時候才可以大見效驗咧?”

    那紅衣喇嘛且不理他,把手一擺,那個半裸少女,纖腰忽然向後反折,一路筋斗打到院落當中,接著各神頭鬼臉的人,一齊從室內走出來,又敲打著諸般異樣法器,圍上那少女一陣跳動,那少女在人叢中又是一路筋斗,四面八方亂翻亂滾了一陣,然後倏然站起身來,直趨室中向那紅衣喇嘛,拜了兩拜,又向身後閃去,那紅衣喇嘛這才單手舉掌道:“恭喜王爺,這功行便將圓滿咧,再有七天,我那秘咒便可煉成,一切人等,只要知道他生辰八字,生死禍福便全掌握在王爺手裡呢。”

    中鳳桂香一聽,那少年果是六王允祀,料有蹊蹺,相互伏在屋脊上一打手勢,索性看下去,接著又聽允祀道:“果能如此,我自不吝賞賜,但不知此法如成,是否可以同在一個時候咒禁多人魂魄嗎?”

    那紅衣喇嘛,咧開大嘴笑道:“要費了這幾個月的勁,只能咒一個人,還能算我紅教中的妙法嗎?王爺如若不信,七天以後,便可以當試驗的。”

    說著,燈火立即大明,那些小喇嘛們一個個卸下面具、收起法器徑去,那個少女也轉向屏後。允祀又笑道:“法王真個法力無邊,我豈有不信之理?此間法事既畢,且到我那外書房小坐,容再請教如何?”

    那紅衣喇嘛笑道:“王爺又想問我什麼呢?還是那梅兒圖的妙訣嗎?”

    允祀道:“今晚倒並不是為了這個,此地耳目眾多,不宜多說,咱們還是到那書房去,您喜歡的是爆羊肉老白乾,我們到那裡去,邊吃邊說不好嗎?”

    紅衣喇嘛一笑,立刻放下那柄銅鈴道:“既是王爺有話,我遵命就是。”

    說罷,兩人相攜出了跨院,桂香連忙一扯中鳳,在房上也低著身子跟了下來。遙見允祀和那喇嘛,出了跨院,便從一條火巷徑入第三進正屋的院落。二人略一瞻顧,便也從跨院房上,竄過火巷,到了第二進房上.再伏在屋脊上向第三進看時,允祀已經攜著那紅衣喇嘛,走入第三進正房右邊屋子內去。二人一見下面連那兩個小聽差也進了屋子,院落火巷兩邊無人,又相互一打手式,從火巷牆上,飛躍到第三進房上。桂香低聲道:“雲小姐,這兩人鬼鬼祟祟的,一定有事商量,您替我在房上把一把風,待我伏向簷下去竊聽一下好嗎?”

    中鳳點頭,立著掣劍在手,向鴟角後面將身藏好,看著前後院落和火巷中動靜,那桂香一穩背上短刀,和脅下革囊,右腳掛在簷下一夜叉探誨,先向房裡一望。只見四扇明瓦窗,中間兩扇虛掩著,內面果然是個書房佈置。允祀和那紅衣喇嘛已在房中落座,一左一右,離開窗戶還不到五尺。兩個小當差,一個正在獻茶,一個在忙著收拾一張梨花小几。桂香見狀更不怠慢,左手一把抓緊簷下一根椽子,一個珍珠倒捲簾,將嬌軀在簷下繃好,斜著頭向窗中看時,兩個小當差均已退出去,允祀已在和紅衣喇嘛說道:“法王這魔勝之法果然有靈,太子的瘋魔已經一天一天的加重,但目前能與我在父皇面前爭一日之長短的,還有四阿哥與十四阿哥八阿哥三人,這三人一日不除,將來大位決無法能致,法王能為設法,將這三人一網打盡嗎?”

    那紅衣喇嘛哈哈大笑道:“我這妙法,連青宮太子尚且可以使他入魔瘋癲,何在乎那三個?王爺您請但放寬心,只要我這大法煉成,便可隨心所欲了。”

    允祀道:“但願如此才好,果能如此,我將來一定頒行天下,以紅教為國教,尊法王為護國禪師,令天下佛門子弟皆受節制。”

    紅衣喇嘛又大笑道:“我倒不在乎那個,果真王爺有一天正了大位,只求為我闢一處大大的宮殿,按月撥上數十名美女,供我行法之用,便感激不盡咧!”

    允祀也笑道:“這更是手到擒來的事,不用說到了那麼一天一定照辦無訛,便現在我不也照常供養嗎?不過我有一事實在費解,世俗釋子,自從佛教傳入中土以來,無不力戒殺盜淫妄酒,怎麼法王葷酒不忌,專一喜和少女打交道咧?”

    紅衣喇嘛道:“這是各有宗派不同,不但世俗那些禿廝兒,要我那活罪受,便我喇嘛教下,葷酒儘可不忌,不也一樣不許娶妻生子嗎?”

    允祀看了他一眼道:“那麼法王又為什麼與眾不同?是不是當初我佛也留下這一個宗派咧?”

    紅衣喇嘛笑道:“我有我法,何必是佛爺留下?您瞧,普天之下的芸芸眾生如若全做了佛門弟子,大家不嫁不娶,男人女人全避得老遠的,不出數十年,早絕了種咧,還能有這花花世界嗎?所以我才獨創歡喜禪一派,以免自絕,如若不信,我先念個偈子您聽,一聽便明白了。”

    說罷念道:“男歡女愛,無遮無礙,一點靈犀,成此世界,俗人無知,大驚小怪,我今勘破,得大自在。”

    允祀大笑道:“由你,由你,不過法王果真如此說教,卻難免令人大驚小怪咧!”

    紅衣喇嘛正色道:“當然有人會說我這是魔道,當入無間地獄,可是誰又管得了那許多咧。落得受用,便是自在,王爺以為如何?”

    允祀不禁一怔,隨又笑道:“您那歡喜禪已經好多時不為我說法呢,今晚有興再做一次無遮大會嗎?”

    紅衣喇嘛大笑道:“怎麼王爺也打算入我教下,做一弟子嗎?不過一時之間人選哪裡湊得齊咧?還是改天吧。”

    說著,那兩個小當差的已將酒餚送上,在那小几上擺好,請二人入座。允祀一面又附著一個小當差的耳朵說了幾句話,那小當差的點頭,匆匆徑去。紅衣喇嘛一面入座,一面看著窗隙笑道:“王爺又差人去喚我那座下的幾個女弟子嗎?今天恐怕不易作樂呢!”

    允祀失驚道:“難道她們有什麼事情羈身不能來嗎?”

    紅衣喇嘛笑道:“她們除陪我和王爺行法,還有什麼事情可以羈身?我說的是另外的一件事,少時王爺便知道了。”

    說著又對那個留在室內的小當差道:“你趕快去到我那臥室之中,取兩粒阿幾酥丸來。東西在我床頭多寶櫥裡,你只一問我那隨侍的徒兒,他就會給你拿來的。但是快去快來,千萬別耽誤了。”

    那小當差連忙答應,方才舉步,紅衣喇嘛又道:“你順便再教護院把式費虎和哈勝兩人來一趟。”

    允祀詫異道:“好好的吃酒作樂,您又喚他兩個來做什麼?”

    紅衣喇嘛笑道:“王爺少待便知道,此刻我卻難以明白奉告咧。”

    說著兩人便舉杯對酌起來,不一會,那先出去的小當差領了四個少女進來,俱各脂香粉膩一身豔裝,一進門,先向允祀請安,又一同向紅衣喇嘛行禮之後道:“王爺和法王喚我等有何吩咐?是又預備做無遮大會嗎?”

    紅衣喇嘛道:“王爺傳喚你等,當然是有此意,可是今晚與往日不同,大家且慢脫衣,等一會再說,你們既已來了,可先在一旁侍候便了。”

    允祀越發詫異,正待問時,那後出去的一個小當差的也已拿了兩粒丸藥領著兩個帶著刀渾身束紮好了的護院把式進來。紅衣喇嘛笑問兩人道:“你二人自問功夫如何?如若遇上武當少林兩派能手,還可以對付嗎?”

    費虎哈勝一齊道:“小人雖然也下苦功練過幾年功夫,如論尋常盜賊遇上決不含糊,不過真的要和武當少林兩派高手較量那就難說咧。”

    紅衣喇嘛笑道:“你二人這話還算老實,不過我現在當著王爺要差你們去立一件大功,對面卻正是一個江湖能手,如以你二人平日功夫絕無取勝之理,所以先把你二人找來,賞你們每人一粒靈丹,吃下去,包管身輕力大,手到擒來。”

    說著取過那兩粒阿幾酥丸,每人一粒,立迫著吃下去。

    費虎哈勝因允祀對那紅衣喇嘛一向極為崇敬,平常有時又能為人治病,也頗見效,哪知厲害,連忙遵命吃下去,正要問王爺和法王有何差遣,那紅衣喇嘛,猛然把手向窗外一指道:“來人已經伏在窗外簷下,你二人火速前往擒拿,不可延遲。”

    費虎哈勝聞言,各自掣刀在手,飛步退出房外,便向窗下而來,桂香繃在簷下聽得分明,不禁大驚失色,幸喜費哈兩人均未穿窗而出,須從明間繞出來略容輾轉,連忙一個紫燕穿簾,縱落院中掣出兵刃,撮口一打胡哨,便縱向房上。那費虎人一到那院落裡,藥性也漸漸發作,一見眼前黑影一閃,敵人已經上房逃走,忙一轉身,將刀護住頭臉,也縱上房來,那起落之勢,竟比平日輕快多了,不由高興,大喝一聲道:“大膽匪類,竟敢來王府窺探,還不束手就縛嗎?”

    喝著,手挺短刀,便向桂香砍來。桂香一見來人身手矯捷,更加著忙,連忙舉刃相迎。中鳳藏身鴟角後面,也連忙取了一柄柳葉飛刀在手,纖手一揚,低喝一聲:“無知蠢物,還不與我滾下去!”

    只見寒光一閃那一刀正打在費虎琵琶骨上。桂香心方一喜,誰知費虎雖中飛刀,卻毫不在意,和沒受傷一樣,手中短刀仍逼過來,兩把刀磕個正著,嗆啷-聲,桂香不禁右手震麻,那口刀幾乎脫手飛去,這種硬砍硬斫的手法是稍習武技決不會有的事。桂香不由更加驚異,連忙一閃身竄過一邊,再看自己的刀已經缺了一個大口子,但不容喘息,那費虎又揮刀砍來,簡直瘋狂一樣,但刀起帶風,力大無窮。哪敢再去接招,忙又縱過一邊,避開來勢。中鳳也打出第二口飛刀一下插在費虎脅下。如依常理,人決受不往,但費虎仍然若無其事,也不追尋發刀之人,仍揮刀向桂香趕去。這一來,不但桂香駭然,便連中鳳也莫名其妙。這個敵人何以竟似鐵漢一般,忙將那口未發飛刀藏好,越過鴟角,一挺手中寶劍趕來。忽聽院落裡大吼一聲,又竄上一個莽漢,那個來勢便如殭屍一樣,竟是直挺挺竄上來,房簷上的瓦片登時碎了一大片,簡直不像夜行人的身法。中鳳心方暗笑,憑這種人,居然敢上房和人動手豈非怪事,誰知那哈勝因為出來較遲,藥性發作更厲害,心智已經全模糊,只知見人就砍,更絕無手法可言,悶聲不響,一舉手便揮刀砍來。中鳳哪容他砍到,嬌軀略閃,便將來勢避過,心因來人太笨,不願下手傷他,又覷準他只憑一股盛氣縱來,下盤一點不穩,趁著閃避之際,抬起腿來,在他胯骨上輕輕一點,只聽咕咚一聲,人便倒裁下房去。再看費虎時,已將桂香逼向屋角,但腳步也越加沉重,踹得那房上的瓦克喳直響,桂香卻一招也不敢接,只一味閃避著。下面已經鑼聲大起,不由一個箭步,竄向費虎身後,照著對待哈勝的方法,一抬腿將他又踢下去。中鳳掉頭再看時,那哈勝刀已撒手扔去,卻在院落裡,張著二隻空手,仍作攫撲之勢,似在逐人,忙向桂香低聲道:“大嫂快走,這其中雖有蹊蹺,我們卻無法再逗留了。”

    桂香見賽虎被打落,嬌喘道:“這其中蹊蹺我全知道,今天如非您同來,我便算完了咧。”

    說著,仍從屋上一路向府外竄去,中鳳一見桂香喘息不已,惟恐有失,連忙貼身隨著,遙見府中一片鑼聲和喧嚷之中,夾著無數燈球火把蜂擁而來,只西北角燈球稍稀,似乎有一點空隙,連忙一扯桂香,直向西北角繞了過去。才縱過兩重院落,眼看離開圍牆已經不遠,一路更無阻礙,後面人聲雖然嘈雜,也未見上房追來。兩人心方一寬,猛見圍牆下面,一條黑影,便似弩箭一般,直撲過來。中鳳眼快,一見來的是隻高大猿猴,看去渾身漆黑,差不多有十五六歲孩子那麼大,兩隻碧眼閃閃生光,那一隻利爪便似鋼鉤一般,一面一掄寶劍搶在前面迎敵,一面向桂香低聲道:“大嫂仔細,馬猴來了。”

    桂香也忙做準備,那隻馬猴一竄上房來,便直向中鳳撲去。中鳳並不閃避,只就著來勢,揮刀向上一迎,打算趁來勢,一下將他兩隻前爪削去。誰知那馬猴,竟非常靈慧,一見中鳳手中寶刀迎來,立收住撲勢,雙爪一縮縱落一邊,一伸右爪轉向側面,來奪寶刀。中鳳冷不防一個畜生竟有此巧著,幾被抓著手臂,慌忙向後退出半步,用劍護著右臂,再向著馬猴爪上迎去。那猴子見一下又未抓中,一撤右爪,身子一側,左爪又來取中鳳雙目。中鳳乘勢纖手一轉,葉底泛花,又向那馬猴左爪上揮去。那猴子竟無懼怯,左爪又自撤回,吱吱連叫,一下倒縱出去六七尺遠,卻不退走,仍舊攔住去路。中鳳大怒,猛然縱起,揮劍趕去,忽聽身後桂香低叫道:“雲小姐留神,下面又上來一隻畜生咧!”

    連忙扭頭看時,果然另一隻馬猴又向身後撲來,那一隻竟是騰身而起,前後四爪齊施,只這一掉頭工夫,離開腦背之間,只有尺餘遠近,閃避已是不及,忙將身子一挫,使出-個大脫袍架式,就勢一轉,一劍揮去,那後竄上的原是一隻雄猴,來勢極猛。卻無法收住,一下揮個正著,只聽得慘嗥一聲齊腰砍成兩段,直向房下落去。那先上的一隻雌猴,坐在那裡原是繡敵之計,一見雄猴被殺,不由厲叫一聲掩面逃去。中鳳連忙向桂香一打招呼,上了圍牆,直向府外民房竄去。幸喜出府以後,並未有人追下來,兩人脫險,一路飛縱出去老遠,方才停住腳,竄落在一條小衚衕內少歇。桂香喘息略定,不禁苦笑道:“我到底不行咧,萬想不到,在這北京城初出手便丟此大人,以後真不敢妄動了。”

    說著,忙將見聞一說,中鳳不禁大驚道:“原來那紅衣喇嘛,用的竟是這種該死的毒藥,那今天我們真算是僥天之倖咧。如非我冷眼看出那個鬼東西下盤不固,將他們踢了下去,真一味死拼下去,那是越打越厲害,除非將他腦袋或者兩腿砍去,才肯罷手,否則便不堪設想了。”

    桂香忙問道:“那阿幾酥丸到底是什麼東西,怎麼一吃下去便有這等厲害,連您這飛刀打在身上全不覺得呢?”

    中鳳吐舌道:“這是蒙古秘製毒藥,只一吃下去立刻興發如狂,和人拼鬥不死不止,只不傷中要害,連疼痛全不覺得。在元順帝時,曾用以抵抗過一次明兵,開平王常遇春因此吃過大虧。但是這種東西只一用上,絕無解救,死狀之慘,更令人不忍卒睹。第一次人不知厲害勉強吃了下去,第二更無人再肯上當了,所以當時沒有能再用下去,想不到這紅衣喇嘛,竟把這種毒藥教兩個無知的護院把式吃了來對付我們,這真歹毒極了。”

    接著又笑道:“不過那兩個該死的東西,被我踢下房去以後,一時決不會死,神智一昏,便不分敵我見人即拼,也夠他們受的咧。”

    桂香道:“怪道他上來一刀便幾乎將我的刀磕飛咧,原來是這種毒藥所使,那就難怪了。”

    說著又向中鳳道:“時候不早,您先請回去對王爺說一下,我不送了,今後如能出去我必定到您那兒去看望,也許明天又見,恕我不便邀您到我那兒去了。”

    說罷便告辭徑回十四王府,中鳳也仍從房上回到雍王府去不提。

    在另一方面那允-雖然讓桂香去允祀府中探聽,心實惴惴不安,自從二鼓以後,便在花廳上和程子云兩人一面吃著酒,一面下著棋,正等著迴音。看看三更已過,仍不見人回來,不禁全有點心下忐忑不已。先是允-道:“怎麼她一去老不回來咧,不要在六阿哥府中出了事吧?”

    程子云卻拈著棋子搖頭道:“關於這一點,王爺倒可放心,以俺知道,六阿哥府中並無能手,最多不過兩隻馬猴,她足可料理得,即使出點事,也決不會便失陷下去。”

    說著又一看左右道:“你們有人看見李飛龍沒有?”

    那福寧恰好侍立一旁,忙答道:“您是問李包衣嗎?他方才吃了幾杯酒,已經睡咧。”

    允-方說:“蠢才,真是該死,怎麼竟睡咧?”

    程子云卻笑道:“這倒難怪,他老婆今夜去六阿哥處探訪消息,事前只王爺知道,如果那張桂香不告訴他,他怎麼會知道咧?俺所以要問看見他沒有,也就是不放心那婦人太伶俐了,其實與他無關。”

    允-笑道:“怎麼老夫子對這女人老不放心,難道憑她真敢當奸細不成?”

    程子云搖頭笑道:“非也,聖人曾經說過,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女子已經難養,何況她又是一個極伶俐而精幹的女人咧!所以俺就不得不加以防範了。”

    正說著,忽聽得簷際微風颯然,桂香已經竄了進來笑道:“程師爺,您好哇,原來橫說豎說到底還是對我不放心,那有什麼法子咧?”

    接著又向允-笑道:“王爺,託您的洪福,我已回來咧。不過,那六王爺府裡,卻沒有程師爺說的那麼平常,我今天如若不是靠了王爺的洪福,丟人不算,還真回不來咧。”

    允-不由大驚道:“難道這一次,你又在哪裡遇上能手不成?”

    桂香看了程子云一眼道:“那府裡能人是沒有,可有一個極厲害的東西,可惜我們程師爺竟沒有能算出來,以致我便幾乎把這條小命兒送在那裡呢!”

    程子云笑道:“你是說的那對馬猴嗎?那也攔不了你呀,俺怎麼又料錯咧?”

    桂香道:“馬猴倒是真的攔不了我,已經被我宰了一個咧。不過紅衣喇嘛竟用阿幾酥丸讓兩個護院吃了來對付我,您能料到麼?”

    程子云不禁啪的一聲放下棋子,把鼻上大玳瑁邊墨晶眼鏡一推道:“你說什麼?那紅衣喇嘛竟來這一手嗎?那我更料事如神了。”

    說著又向允-道:“王爺,李大嫂今晚真不虛此行,只這一個消息便夠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咧,這事早已在俺料算之中,這才叫諸葛之所以為亮咧!”

    桂香不由又瞪了他一眼道:“嚇,原來您早已料定,存心要讓我把小命兒送掉咧。您既知道為什麼不早告訴我讓我也有個計算防備?這個道理,我們倒得當著王爺來說說咧!”

    程子云又把手指頭在空中劃了個圈兒笑道:“非也,憑俺焉有存心讓大嫂去送命之理?俺說料事如神這句話,是另有所指的,不信您只問一問王爺便明白了。”

    說著又向允-道:“王爺,俺不早對您說過了,那太子的瘋狂症侯,決非魘魔之術有靈,一定是一種可以致狂疾的秘藥所致嗎?如今由李大嫂目睹身受的事來說,已經足可證明俺的話沒有猜錯咧。這阿幾酥丸不就是個令人發瘋狂的東西嗎?我相信太子的病一定就是被人用這種藥毒的。”

    允-道:“這阿幾酥丸又是什麼東西,怎麼李大嫂說是幾乎把命送掉,你又說是太子的瘋狂也在這個上面,我倒越聽越糊塗呢!”

    桂香忙把去六王府的經過,只瞞著中鳳同去相助的話,其餘全說了,又將阿幾酥丸的作用也說了。允-吐舌道:“一個藥丸就這等厲害嗎?照這樣一說,這太子的病,一定是六阿哥害的,已經毫無疑義了。不過你去窺探也是上不得奏摺的事,如何才能表明皇上,讓他知道這件事是六阿哥做的呢?”

    程子云大笑道:“王爺,您也瘋了嗎?這件事依俺說,只咱們能知道,便與王爺有利,卻不必讓皇上知道咧。”

    允-不禁愕然道:“此話怎講?我們既然能抓到這樣的好把柄,為什麼不去奏明父皇,也報復六阿哥一下呢?”

    程子云又大笑道:“您當真打算把此事奏明皇上嗎?那俺明天就捲鋪蓋回去咧。”

    允-不禁又是一怔道:“這又為了什麼咧?”

    程子云笑道:“如果您真的把此事奏明皇上,萬一皇上一查,真的不錯,太子的病霍然而愈,將來這個儲君您還有份嗎?俺程子云又何必老待在這裡陪著您吃酒下棋呢?”

    允-這才恍然大悟道:“老夫子言之有理,不過這事如何應付才好呢?難道那六阿哥在父皇面前搗我一陣鬼,累我捱上一頓申斥,就這樣罷了不成?”

    程子云一晃腦袋,差點沒有把那付大玳瑁眼鏡摔掉,一面用手扶好,一面笑道:“王爺如依俺之見,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對於此事,目前不妨把氣量放大一點,索性和六阿哥打成一片,讓他先去收拾太子和各位阿哥,替王爺為淵驅魚,等到有那麼一天,俺再出上一兩個餿主意,把他一收拾,那不省心多了嗎?”

    允-把手一拍,推過棋局大笑道:“妙,妙,卿真孤之子房也。我雖不及漢高祖豁達大度,自信這點氣量還有。不過話雖如此,六阿哥卻不比我,他向來是驕縱慣了的,要想和他打成一片,卻不容易呢,老夫子還有什麼高見嗎?”

    程子云聞言偏著腦袋,沉吟了半晌,摸著項下道:“王爺果真要聯絡他倒也不難,不過,事前非先向他露一手,讓他來求王爺不可,那又非再讓李大嫂辛苦一趟才行。俺知李大嫂今晚雖然未吃大虧,卻十分怪俺,未必肯再去,所以這事俺雖有妙計,也只好暫時藏著,等幾天再說了。”

    說著從那大墨晶眼鏡裡面覷著桂香臉色。允-笑道:“這本來你不好,怎麼怨得她怪你呢?不過,這事關係我他日的成敗太大了,我想只要與事有濟,她也決不會因此便袖手旁觀的,你何妨先說說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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