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邊的那道短石堤,對玄正當然不會陌生,許久前他就是從這兒被送上風火島,一去多日,時間並不短,但玄正永遠也忘不了這兒的一草一木,現在……
現在他又來了,而且那條小船仍然靠在岸邊沒有動。
如今二人穿的是新衣衫,這些行為均是尚可為他們做的,他們的出現,憑誰也不會相信他們是逃犯。
當然,更不會有人敢相信他二人就是從風火島上逃脱的人犯。
人犯還敢再回來呀?
遠處河灘盡頭上出現兩條人影,看上去似乎是蹣跚地往河邊走過來,走得似乎滿辛苦的。
也許越近河岸,石頭泥地越滑,二人不時地猛歪一下身子,就好像要跌倒似的艱困難行。
這二人不是別人,方傳甲和玄正二人是也!
聽方傳甲的交待,玄正緊跟在他身後面,因為玄正剛自風火島逃離不久,怕被渡船上的兩個人認出來。
玄正也知道,一旦被認出來便不妙了。
他低頭幾乎是躲在方傳甲身後面的。
兩個人晃晃蕩蕩地走向河邊的那條小渡船,方傳甲還故意的用力乾咳幾聲——他這是在引起小船上的注意了。
是的,小船上的兩個人早就注意到了。
這時候小船上有個大漢迎着陽光眯着眼,口中“咦”了一聲,道:“什麼地方冒出這麼兩個老傢伙,幹什麼來到這裏的?”
另一人道:“不是兩個老傢伙,後邊那人似乎不老,那身衣衫漂亮……”
兩個人並肩站在船面上,直等到方傳甲與玄正二人到了小小石堤邊,船上的一個大漢低吼:“喂,你們是幹什麼的?”
方傳甲拍拍胸袋,道:“公事。”
二人聽得一怔,道:“什麼公事?”
另一人又道:“不是送死囚的吧!”
方傳甲叱道:“別羅嗦了,你們看我是送死囚的?可惡!”
有個漢子伸手,道:“諜文可有?”
方傳甲再叱:“你是什麼東西,諜文也是仍這種人看的?你看得懂嗎?”
兩個船家對望二眼,方傳甲已跳上船,他老人家重重的,道:“東方大奶奶這老女人,王爺叫她治理風火島,她卻在這兒亂搞。”
他面對兩個船家,又道:“説,東方大奶奶在風火島是不是坑害不少坐牢的人呀?”
兩個撐船的一驚,面面相覷不吭聲。
方傳甲再叱,道:“王爺聽人傳説,你們在島上每天只叫犯人吃一個窩窩頭,對不對?”
兩個船家有反應了。
一個粗漢,道:“爺,咱們好像聽説,犯人交在咱們手上便一切聽咱們的了,只要不殺人,虐待隨便呀!”
方傳甲一聽叱罵:“放屁!”
那粗漢道:“真格的,你老是官家人嗎?”
方傳甲不是官家裝官爺,他捋鬍子,道:“放船,到了島上你們就知道。”
他猛地一瞪眼,又吼:“快開船。”
玄正不開口,他由師祖開口,這樣,便也把兩個船家的注意力集中在方傳甲一人身上。
方傳甲也正是這個意思。
有個漢子跳上岸,他去解繩索,那粗漢道:“老爺子,你們專門為了……為了囚犯來。”
他邊説邊抓起竹篙,又道:“其實當上囚犯的人都是該死了的傢伙,上邊何苦為他們操心。”
方傳甲咒罵:“放屁,囚犯也是人呀,孃的,把個風火島交在一個潑皮女人手中,她會弄出什麼規矩來,沒得惹出人員被殺,囚犯鬧牢逃走。”
方傳甲的這話,令兩個船家也火大了。
那粗漢在怒視方傳甲。
另一漢子也怔怔地面無表情。
要知這風火島上的人也是有後台的,滿清八旗鑲紅旗的勢力也不弱,更何況他們這一支也是有功於朝廷,他們的頭兒東方虎便是死在戰亂的搏殺中,如今東方大奶奶只不過掌理一座小小的風火島,朝廷找的什麼麻煩?
這是一般前因,也算是東方大奶奶這幫人的後果,看上去他們的日子並不怎樣好過。
方傳甲怎麼會知道這一段?
方傳甲更體會不出來呀!他只要吸引住這二人的注意就行了。
其實,這些年的相處,風火島的人們似乎已把這兒當成他們的養老之處了,家,就在這裏了。
當初他們是想不到的。
東方大奶奶就是為爭一口氣,她要叫死去的丈夫知道她在繼承他的事業就對了。
時間愈長,風火島上的人更親密,也更團結,如今聞得方傳甲説大奶奶的不是,他們當然打自心裏不高興。
他怒目真視方傳甲,方傳甲豈會把這人的不愉快放在心上。
方傳甲正要再往下説,不料那撐船的大漢突然收起竹篙戟指玄正,吼道:“好小子,你們不是官家派來的,老子想起來了,多日前你被人押到此地來,逃走的人就是你小子。”
玄正也自吃一驚,他不得不佩服這人的記憶這麼好,多日後他還能認出來。
其實,那人在許久前玄正押上船的時候,這人就曾替玄正可惜過,他曾説過一句話:“這麼年輕就送來,真是可惜又可憐!”
玄正顯然是最年輕的囚犯,那個人當然印象最深刻,所以被他認出來了。
船尾的大漢猛一起,伸手抓住一支篙,真狠,他攔腰猛一掃,口中厲罵如虎,道:“他奶奶的,好大狗膽!”
便在兩支竹篙暴打又掃中,方傳甲塌腰伸臂,反手撈住那竹篙,船尾的大漢用力抖,便也抖來一腳蹋,方傳甲就是利用他的一抖,右足暴踢,“叭”的一聲踢在這大漢的下巴上。
“啊!”
“撲通!”
那大漢被踢翻河裏面,入水就未再掙扎,敢情已被踢昏死在河裏了。
玄正便在這時,左手已掐入那大漢的喉管上,還發出“咯咯咯”的斷裂聲,大漢被掐得眼珠子也暴凸出眼眶外,舌頭伸出半尺長。
方傳甲已抓緊船舵,穩住急流中的小船。
他急急地對玄正道:“快剝下他的衣衫換穿上。”
玄正卒將一掌把斷氣的大漢打入河裏,聞得方傳甲的話,便立刻剝下大漢的衣褲套穿在身上。
他左右扭了一下,道:“倒也合身。”
説着便一腳將大漢踢入河流裏。
玄正抓起竹篙頂穩船,他看看方傳甲在扭動着船舵,便低頭看看船艙,只見艙內還放着一堆洗過的舊衣服,便順勢抓起一件拋給方傳甲,道:“師祖,你也套上一件,看,前面就是風火島了。”
太陽已沉西,風火島便也籠罩在灰蒼蒼的夜幕裏,小渡船順着水勢打了個急漩,忽通一聲船頭頂着一道小石堤,差一點沒有被河流打向右邊去。
小船是船尾先進那道小灣的,等到整個小船漂進那個石灣內,風火島上一片死寂。
玄正坐在船上沒有動。
方傳甲也不動,二人只用眼神四下裏看。
石堤上沒有人,便通往風火島的那座古堡吊橋也不見有人影。
方傳甲低聲道:“我看這批傢伙準是去吃飯了。”
方傳甲的話,玄正也覺得有道理,這時候應該是吃晚飯的時候了。
他點點頭,道:“師祖,也是我們摸進去的好機會。”
不料,方傳甲搖搖頭,道:“不妥,吃飯的時候人最多,萬一有所驚動,他們全體出動,我們救人就辛苦了。”
玄正道:“師祖的意思……”
方傳甲道:“如果不被人發現,我們寧可等到半夜三更天。”
玄正道:“那還要等上兩個時辰呀!”
方傳甲道;“我們不用急,吃飽了先睡一覺。”
他把小船繩索套在岸邊石樁上,爬進小艙找了些吃的,與玄正二人分食着,邊低聲道:“孩子,我預感今夜免不了一場廝殺。”
玄正道:“那才熱鬧。”
方傳甲道:“休忘了我們只有兩個人。”
玄正道:“風火島下層有大廳房,可是我們只得上層囚室走,那地方圓周石道小,人多又怎麼樣?我相信他們沒有人能擋住你我的回馬槍。”
方傳甲乾乾一笑,道:“休忘了我傳你父子二人的那招‘毒龍出雲’,救了人立刻往這兒奔來,只要上了船,順流而下,他們是追不上我們的。”
玄正道:“只可惜古堡都是黃土與石窯造的,否則我們放起一把火,定可以引開他們。”
灰暗中,風火島看上去宛似河面上一個巨獸。
玄正吃過東西伸伸頭,隔着石巖往島上看去,卻仍不見有人出現。
風火島上本就似個蒙古包,上層囚牢,下層為駐守的東方大奶奶一批蒙古人。
自從逃了玄正,東方大奶奶火大了,她命令分班巡查,守的人填位置,把看守的人關起頂缺額。
如果抓回逃犯來,簡單啦,當眾砍頭!
至於死了李七那二十人,東方大奶奶只是生了幾天氣,死了死了,死了就算了。
現在,方傳甲與玄正二人又來了,這可是太出乎東方大奶奶的意料之外。
東方大奶奶絕對不會相信逃走的人膽敢再回來,而且還是來救別人,這是拿她東方大奶奶當什麼了?
東方大奶奶這幾天也不時地發火,因為他弄不懂李七那二十人是怎麼完蛋的。
東方大奶奶是不會相信玄正會一舉殺了李七那麼多人的,李七必是遇上什麼厲害的人了。
這些年,江湖上也有不少刀客之流來到西北塞上,因為這兒正是刀兵之災,有搏殺的地方,也是最容易獲得利益的地方,而李七……
李七必是不安分,亂搞遇上煞星了。
不錯,大奶奶也算猜對了,李七不但搶尚家的金銀,他還想動尚家的大姑娘,不幸他遇上了玄正與方傳甲。
也算李七倒黴,尚家姑娘未搶成,卻遇上比剛出山的猛虎還兇十分的玄正與方傳甲二人。
此刻,堡樓上響起木梆子聲,方傳甲卻發出微微鼾聲,老人家睡了。
玄正卻睜着大眼睛,他望向十幾丈外的山道,那是通往佔堡吊橋的地方。
玄正曾從島南邊與方傳甲二人抓牢着皮筏子,躍身投入滾滾黃河,那地方河水掀起浪花還旋着。
囚犯如果死掉,便也是從那地方被拋入河中。
玄正從形勢下正琢磨着如何才能偷進去,忽見有燈火閃爍,有個大漢口中發出粗魯的呼聲,叫道:“阮老大,怎麼回來了?”
玄正吃一驚,敢情小船被發現了。
方傳甲低聲道:“快進艙裏來,裝睡。”
玄正立刻抓進艙裏,他手上握着傢伙。
黑影已在岸上出現,那人又叫道:“阮老大,你兄弟聾了不是?”
玄正與方傳甲仍然不回答。
兩個息着裝做沒聽見。
岸上的大漢嘿嘿笑道:“他媽的,是不是老酒喝完了,怕我上船討酒吃?”
大漢邊説着,一躍而落在小船上,他低頭看向小艙裏,又道:“喂!你個老小子。”
忽然一雙手暴伸,鐵夾子似地挾住大漢的脖子,便聞得“咯”地一聲響,緊接着一聲“撲通”,大漢被推送到河裏了。
方傳甲冷冷道:“原來撐船老大姓阮。”
玄正道:“可惜沒問問這傢伙叫什麼”
方傳甲道:“不能問,萬一被他聽出來,我們休想進入風火島上了。”
玄正道:“我們什麼時候往裏面摸?”
方傳甲道:“等,等到很靜的時候。”
玄正道:“我以為我先假扮那人混進去。”
方傳甲搖頭,道:“不可以。”
他抬頭看看堡門,義道:“我們只有兩個人,絕不可以分開來。”
玄正道:“一個人救人,另一個拒敵。”
方傳甲那稀疏的白髮抖動,雙目神光奕奕地道:“不錯,你救人,我拒敵。”
玄正道:“我明白師祖的意思,多日的仇恨,心中早就恨透這批傢伙了,師祖下手不能手軟。”
方傳甲重重地點點頭,道:“他們拿人不當人,比狗也不如,一天一個粗糙的窩窩頭,不但吃不飽,而且還刮腸子,我非狠刺他們幾個不可。”
玄正道:“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東方大奶奶玩弄人的情形,她太可惡了!”
方傳甲從玄正的話中,知道他受過大奶奶的虐待,但如何被虐待,玄正當然不會詳細道來。
現在,方傳甲又聞得玄正提到被大奶奶虐等的事,不由得問道:“那個妖女人是怎麼虐待你的?”
玄正牙齒咬得咯咯響,道:“她是個淫婦。”
夠了,方傳甲不用再往下問,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那種叫人無可奈何的虐待,只有被囚的人犯才知道。
他冷冷地對玄正,道:“孩子,身體上的創痕千萬不可以影響到心裏,你只當是做了一場可怕的噩夢。”
玄正道:“師祖,我早已化悲憤為力量了。”
他抬頭看看天,又道:“動手吧,師祖。”
方傳甲點頭走出小船艙,二人的三節亮銀槍已取出來,遠處只見堡門內燈光一現。
玄正低聲問方傳甲:“師祖,我們正面進去,當然會引起一場拼殺,你老以為應怎樣方為上策?”
方傳甲看看四周,道:“我以為絕不可以正面衝進去,我看兩個方法,一是混進去,我們不是扮成他們的人嗎?有機會就混進去,如果成功機會不大,我還有第二種方法,我們用繩子,找地方抓上堡牆,也就是我曾用的方法。”
方傳甲指着船尾堆放的一捆麻繩,又道:“那根繩子正可一用。”
玄正道:“師祖,風火島三面峭壁一面臨水,沒有羊皮筏子,我們沒有可以攀登的地方,正面一道深溝,只有吊橋可以過去的了。
方傳甲道:“所以我們儘快趕至吊橋,能混進去最好不過,否則……”
玄正突然指着堡牆上對方傳甲,道:“師祖,堡上面站着個人。”
方傳甲道:“我看到了,我們只有混進去了。”
他向玄正,道:“你忘了沒有?那個老大姓什麼?”玄正道:“船老大叫阮老大,兄弟兩個住船上。”
方傳甲道道:“夠了,你叫阮老大,我冒充剛才死的那傢伙,走。”
兩個人緩緩上得岸,並着肩兒往前走。
他二人邊走還哈哈笑,笑中有話,話中帶笑,偶爾還拍肩搭臂,光景就像老朋友。
前面就是吊橋,那吊橋寬不過一丈,長約五丈餘,玄正如果奮力跳,他一定跳得過。
玄正只擔心師祖,因為方傳甲年已七旬,萬一閃到腰,可就慘了。
灰濛濛中,堡牆上忽然傳來吼聲,道:“任三扛,你他媽的同誰一起呀?”
下面的二人不抬頭,玄正變着口音回答:“我是阮老大,他奶奶的連我你也不認得了?我這是同老任進去見大奶奶的。”
上面傳來一聲吼,道:“果然是你兄弟把船撐回來了,快進去吧,要收橋了。”
吊橋這面兩個人,匆匆走過吊橋,直往古堡內走去,那堡門只有一扇厚木門,上面還釘着大鉚釘,門裏面的門栓就像個搗大樂的巨杵似的。
玄正只看了木門一眼,便急急地跟在方傳甲身後往堡內走去。
二人剛走出五七丈遠,便聽得一陣軋軋聲傳來,想是吊橋收起來了。
二人正自慶幸,忽聞身後腳步聲傳來,有個漢子高聲道:“阮老大,等一等。”
玄正吃一驚,遠處看,他像阮老大,如果雙方面對面,他就會立刻被人認出來。
方傳甲已低聲道:“下手幹淨利落。”
那追上來的人邊走邊叫;“阮老大,我託你帶些大煙,少不了你的好處。”
大煙,當然是鴉片煙,這玩意兒竟然已傳入此地來了,這是洋人乾的缺德事,説來可話長了。
清嘉慶末年,英人就暗中叩關,第一批進的貨十分賤,正是鴉片姻,這東西只沾上口就很難戒得掉,等到你需要,價錢可貴了。
這事情演變到清道光年,清廷發覺事情嚴重,再不管,全中國人都成了大煙鬼,於是才有林則徐廣州燒鴉片的事件發生。
此刻,玄正也想不到,風火島上竟然也有人抽這種鴉片。
追來的人邊走邊又道:“阮老大,我給銀子不賒欠,你看看,我贏的銀子。”
灰濛濛中那人手掌發出銀光,但當他看到猛然回頭的玄正時候,玄正衝他笑。
“你不是阮老大?”
玄正未開口,他仍然笑。
方傳甲卻冷冷道:“我也不是任三江。”
“你們是……”
玄正指着大漢後面,道:“阮老大來了。”
大漢剛回頭,玄正出手如電,伸掌便鎖住大漢的咽喉中央,“卡”地一聲脆響,大漢只全身抖一下子便萎縮在地上。
他一個字也未叫出聲。
他本來要呼叫的,但處在當時,他擬乎還不相信有人敢混進風火島,所以他要先問明白。
玄正豈肯叫他再多問?
方傳甲指着右邊一道鐵門,道:“快走。”
玄正把大漢屍體拖向暗角,立刻往鐵門那面撲過去,方傳甲已將那把大鐵鎖打開了。
上層圓周式的牢房,一間間的相隔不過三丈遠,正與方偉甲急急忙忙的沿着台階往上走,那玄正還仔細的一間一間地數着。
他一直數到第九間便停下來。
方傳甲道:“先救姓成的,有時間再救姓安的。”
玄正道:“師祖,容我問一問。”
他低頭面臉貼在鐵門下方的洞口,低沉着聲叫:“安大海,安老?”
初時,囚室沒動靜,玄正還吃一驚!
方傳甲低問:“是這間?第九室?”
玄正點頭,道:“我同安老住過,不會錯。”
便在這時候,囚室中傳來腳鐐聲,玄正急撥小孔,把嘴對進去,道:“安老嗎?”
粗重的聲音傳來:“誰?”
“安老,我是玄正呀!”
“是你,真大膽,果然來救老夫了,太好了。”
只一聽是安大誨,方傳甲已開了大鐵鎖。
安梅曾交給方傳甲一隻萬能鑰匙,那還真的管用,只聽卡地一聲,開了。
囚牢中安大海發現了方傳甲:“真老啊,你比我還老,膽量越老越大,你老哥是誰?”
方傳甲道:“救你出牢的人。”
安大海指着腳鐐,道:“這玩意?”
方傳甲道:“少出聲,我自會為你開,你的女兒是好女兒,她們弄的這玩意。”
安大海吃吃一笑,道:“我的女兒不但乖,更巧,她們今天沒來,都是弄這玩意去了,哈……”
方傳甲叱道:“休忘了樂極生悲,我老人家還未弄開你的這累贅吶!”
突聽得“卡”地一聲,安大海高興的急忙自己脱掉那粗鐐,他提着粗鐐嘿嘿笑。
方傳甲還未走出囚牢,安大海已擠着往外走。
他發覺了玄正,立刻張臂抱得緊。
他在玄正耳邊,道:“白天做夢想的你,夜時做夢盼的你,哈,你果然來了。”
玄正道:“安老,你的兩位女兒也來了。”
此言令安大海全身一振,道:“她們來了呀,太好了,在哪兒?”
玄正道:“別出聲,你就會看到她們的。”
方傳甲推開安大海,叱道:“忘了這是什麼地方了,你還喔喔叫呀?”
安大海道:“便是這些傢伙出來,安大爺也不怕。”
玄正卻對方傳甲道:“去救成千業來。”
方傳甲道:“三更天了吧?”
那安大海滿面草鬍子,便踴巴也看不見了,他跟在玄正身後面,道:“往外衝吧!”
玄正道:“我們還要救個人,你且等着別出聲。”
安大海嘿嘿笑,道:“我的女兒在哪兒?”
他原來以為女兒來了,怕久了不容易脱身,反而連累兩個寶貝女兒。
玄正道:“她們等在河那面,安全得很。”
他這話令安大海放心不少。
安大海提着鐵鐐冷冷道:“他媽媽的,老龍入海又活了,卻他媽的,官家的事情不能幹,我的本行是販馬,今天你二位救出我,他日我一定有回報。”
方傳甲回頭一瞪眼,他覺得安大海真羅嗦。
玄正看了安大海一眼,道:“你的回報就是別出聲,好嗎?”
安大海忙點頭,道:“我不再説話了。”
便在這時候,附近的囚房中傳來祈求聲,道:“救救我吧,好兄弟。”
“救救我吧?快救我吧!”
旋踵間,四五間囚室中均是一片呼救聲。
原來他們已驚動附近的囚室犯人了。
玄正便在這時候已撲近成千業的囚室外,那是特一號。
他又低下頭去對準鐵門洞口,道:“成千業。”
“誰?”
“我是玄正。”裏面發出呼通一聲響,孔內的聲音,道:“玄兄,是你,你果然來救我了。”
“我答應你就一定會來救你。”
成千業道:“你冒死來救我,令我無地自容,玄兄,我老實告訴你,我對你早不抱希望了。”
玄正道:“是嗎?”
成千業道:“不錯,我早想過,如換是我,我是不會來冒此大險的,可是你還是來了,這證明你是仁義之土,而我……”
他不直接感謝,拐彎説出心中的話。
這世上有許多看不起別人的人物,當他們被這些凡人所救助之後,內心感激,但表面上仍然説不出口,這種自太狂的人太多了。
成千業就是這種人。
成千業又道:“我就是有這種想法,才不抱任何希望的,而你……”
“我卻來了?”
成千業道:“這證明我的想法錯了。”
玄正已退守在辦室門口,他現在與安大海二人分守住兩邊走道。
方傳甲只是低哼一聲,便低下頭為成千業開啓着腳鐐上的兩雙怪鎖。
就在一陣撥動中,他冷沉地道:“若不是丁姑娘的拜託,你會有機會逃出此地?”
成千業不認識方傳甲,他惶恐地問道:“老爺子,你老認得拙荊?”
方傳甲道:“老夫不認識,但阿正認識。”
成千業全身一震,玄正當然認識丁怡心,因為他們原來訂過親。
成千業以為,玄正不是聖人,他竟然在未婚妻被奪之下,還冒生命之危來救他,他玄正這算哪種人物?
他張口説不出話了。
方傳甲打開了成千業的腳鐐,忽然伸手一個耳刮子,打得成千業就地滾出一丈外。
他張口説不出話了。
“老爺子,你怎麼打我?”
方傳甲忿怒地道:“老夫打你,是因為阿正逃走的時候,你小子出聲,差一點害死我的徒孫,我沒殺了你已經很客氣了。”
成千業爬起身來,道:“你打得對,我不但該打,更該死1”也奇怪,竟然未弄醒東方大奶奶。
方傳甲指着囚室外,叱道:“你走吧!”
成千業道:“我們一起走。”
便在這時候,遠處傳來三聲梆子響……唔,三更天了。
方傳甲對玄正,道:“也算順利,我們走。”
玄正道:“師祖,我們何不多救出幾個?”
忽然間,暗角處傳來一聲吼,道:“若想對付牛老八與馬老七二人合殺,你們就必須把我救出去。”
方傳甲聞聲,道:“你是誰?”
“石小開就是我.”
方傳甲不認得什麼石小開,他冷冷道:“你這小子是怎麼被關進來的?”
石小開道:“快救我出去呀,出去再説。”
方傳甲道:“老夫不助惡人,你如果是咱們仇家,我沒那麼大的胸襟。”
石小開道,“我可以告訴你,我乃大大的好人吶!“
方傳甲道:“好人還會被囚起來?”
石小開道:“孃的,有多少好人被冤枉呀!”
方傳甲道:“也罷,你打算出去幹什麼?”
石小開道,“遠走荒山不出來,埋名隱姓不當奴才。”
方傳甲道:“只要不當奴才,我救你出去。”
他果然打開鐵門走進去,只見灰暗中一個黑麪怒漢,那嘴唇之厚就好像腫脹似的露出一排黃板牙。
石小開齜牙咧嘴指着鐵鐐,道:“這玩意兒鎖了老子好幾年。”
方傳甲替他開着鎖,問道:“你是怎麼被抓來的?你沒有死掉,真幸運。”
石小開道:“他孃的,這兒比死了還悽慘,想起多年前,我在成都一家妓院被一湘軍圍起來,他孃的,我本來已殺出重圍了,他孃的……卻遇到個使花槍的傢伙……”
石小開一句一罵的又嘆口氣,道:“他孃的,那天算老子黴運,那傢伙一戳在我的小腿上,就這樣被捉送到這兒來了。”
方傳甲道:“逃出此地獄,你真的會不當奴才?”
石小道:“去山中修行呀,人生看穿權勢與名利,我便也改變主意了。”
他的腳鐐被打開了,石小開抓起鐵鐐哈哈笑起來……
於是,附近的囚犯全叫起來了。
“救救我。”
“救我出去呀!”
玄正道:“大夥別嚷嚷,總得一個個地教。”
他的話甫落,忽然梆子聲大震,有人高聲大叫:“不好了,人死了!”
聲音聽起來很遙遠,但方傳甲與玄正心中很明白,剛才被掐死的人被發現了。
情況突變,玄正知道不能再教人了。
方傳甲已沉聲道:“先衝出去,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讓他們把退路堵住就糟了.”
安大海、石小開與成千業提着腳鐐,玄正當先往出口處奔去。
這時候,囚室中的犯人已大聲喊:“有人逃了。”
方傳甲回頭怒罵:“真不是東西!”
他本來是想多救些囚犯的,但聞得喊聲,心中十分氣惱,其實這也是人的心理反應,自己逃不走,便也希望別人也逃不脱,大夥死在一起多熱鬧。
腳步聲就像天上滾雷,便在這些聽起來懾人的腳步聲中,便來一聲尖叱,道:“快去查看每個囚室,若有想逃出的,殺無赦!”
這聲音正是東方大奶奶的,玄正在台階已聽得出來。
就在他剛衝下台階石道的時候迎面十幾個彪形大漢已奔過來了。
當先二人敢情正是牛老八與馬老七,因為主管囚室的正是這二人。
玄正還未出槍,石小開已衝上去大吼,道:“他們兩個是我的了。”
玄正聞言忙錯身,道:“你多小心了。”
成千業對玄正道:“玄兄,不便久戰,從速退出才為上策。”
方傳甲也跟上來了,他指着側面,道:“阿正,我們合力殺出一條血路。”
玄正只見黑壓壓地奔來不下三五十人之多,便對成千業道:“我們彼此掩護,不可分離。”
這只是剎那間的吩咐,雙方便混戰在一起了。
雙方只剛交上手,黑暗中聞得東方大奶奶的聲音傳來,道:“活捉一個賞銀十兩,殺死一個賞五兩,若是逃走一個,我就要你們的命!”
風火島上人物聞得東方大奶奶的命令,立刻便形成大半個包圍之勢,眨眼之間,寒光閃射,叱罵急厲,雙方業已不要命地狠幹上了。
斜刺裏,一柄板斧暴劈過來,牛老八罵聲如虎,道:“他奶奶的,你們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狗東西,八爺活劈了你們這些豬!”
叮叮,噹噹之聲甫起,一條腳鐐垂直地打過來,一個猛漢高聲怪叫,道:“牛老八,我操你祖奶奶,你可認得石小開嗎?個奴才狗腿子!”
牛老八聞罵,他也罵道:“去你孃的什麼東西,石達開早就死了,你活着還有什麼用,八大爺送你上西天吧,兒!”
這二人邊罵邊打,果然厲烈無比,兇殘有餘。
馬老七從人羣中躍過來了。
他高聲地罵,道:“五個死囚還想逃,除非黃河水倒流,老子夜來多吃兩杯酒,你們他奶奶的就想造反不是?”
這面,安大海怒吼着打出手上鐵鐐似鞭——他販馬一生,最是玩鞭行家,鐵鐐便也當成皮鞭了。
安大海怪叫,道:“馬老七,你在安大爺面前叱叱呼叫,這幾年也夠了吧?今天安大爺倒要試一試你的能耐。”
馬老七豹目怒睜,腮幫子氣如鼓地叫道:“他奶奶的,誰把這馬販子也放出來了?殺!”
這兩個人對罵着便狂打暴砍在一起,光影雙方都豁出去了。
幾十個黑衣大漢,被空中舞動得宛如兩條急電的光焰所引導着。
玄正的三節亮銀槍挑、戳、點、掃之中,大聲地叫道:“師祖,快與成兄往堡外衝。”
成千業就閃躲在方傳甲附近,他緊張地眼觀四方耳聽八面,手中鐵鐐不停地揮打着,聞得玄正的話,便對方傳甲,道:“老爺子,不能戀戰。”
方傳甲不回答,他抖着銀槍迎戰七個大漢——七個揮動砍刀的大漢還罵不絕口。
便在雙方惡戰中,忽聞得東方大奶奶的聲音傳來,道:“快把吊橋拉起收回,今夜我們甕中捉鱉。”
成千業急叫道:“方老爺子,快往堡外衝呀!”
方傳甲當然急,但七個大漢的武功均了得,便圍殺玄正的九個大漢武功也不俗,一時間還真不易脱身。
方傳甲忽然一招“怒鮫飛濤”,銀槍挑過側面一個大漢的脖子,便也把那大漢手中砍刀挑上了空中。
他急叫道:“成千業快接着,你殺過去守住吊橋,不能叫他們接近。”
成千業已接到那把砍刀在手,聞言拔腿就往堡門下衝,只不過他衝了三丈遠便被三個大漢攔住殺,他已是自顧不暇了。
“轟隆隆”的聲音傳來,吊橋的那面傳來叫聲,道;“大奶奶,他們逃不掉了。”
忽聞得石小開高聲怪叫,道:“殺吧,石某人今夜不打算走了,石某人要血洗風火島了。”
牛老八火大了。
他的板斧發出呼呼嚕嚕聲,那麼厲烈的狂砍怒劈,四周圍的人竟然也插不上手,只好圍着二人移動。
“叮!叮!當!當!”
連串的金鐵交擊聲,如密墜的冰雹,半空裏玄正猝然暴彈,銀槍狂抖,有若匹練般,眨眼間,把逼近成千業的三個大漢挑死在地。
他已大叫:“快,往堡門撲去。”
成千業正在發慌,忽見玄正一槍捅死三個大漢,心中自然佩服,立刻大振,舉刀往堡樓下殺去。
方傳甲就是擔心吊橋被吊起來,他們就麻煩了,聞得玄正之言,抖手一招“野戰八方”,銀槍起處,立見兩個大漢冒血倒下去,他便趁着這一剎那間,趕上玄正與成千業。
三個人又聯手了。
三個人也到了堡門下面,五個怒漢又殺過來,形成了三人腹背受敵形勢。
於是,玄正大喝一聲,三節亮銀槍使出一招“毒龍出雲”,便聞得三聲淒厲的慘叫。
有個大漢在倒地的時候,猛烈地擲出手中砍刀,黑暗中,那刀掠過迎面的玄正,“咻”地一聲扎過躲過玄正身後的成千業肩頭,差一點沒有切中他的脖子。
成千業流血了,鮮血剎時滲透他的衣衫,只不過他強忍住沒有叫出聲音。
牛老八發出瘋虎也擬的怪聲,他的板斧上染着鮮血,當然那是石小開的血。
但牛老八也沒佔多少便宜,他的那張臉好像爛柿子也似的一團模糊,鮮血在碎肉中交叉地流着。
石小開的左臂已經抬不起來的,他只用右手掄鐵鐐。
十二斤重的粗鐵鐐打在臉上不好受,但牛老八也是個狠角色,他不退。
他還叱罵別人閃開。
就像牛老八與石小開一樣,馬老七與安大海也殺得天昏地又暗。
安大海聞得吊橋拉起聲,本想拋下馬老七不殺了,但他發現十幾個惡漢等着對他下刀,便咬着牙往一邊閃。
他這一閃,便也閃過當頭一斧,馬老七大吼,道:“姓安的死囚,你休想跑!”
安大海粗聲笑:“跑?我會含糊你?”
突然使個大旋身,他的鐵鐐橫着狂掃,十二斤重的鐵鐐三尺長,把逼近的馬老七與另外幾個大漢生生逼退二丈外,他發出嘿嘿笑——那模樣就像一頭大花豹。
馬老七隨手又奪過一把刀,他左手掄刀挨上去,橫刀擋住安大海的鐵鐐,右手板斧猛一掄!
“卡”地一聲響,馬老七一斧頭砍在安大海的屁股上,鮮血飄濺中,安大海的鐵鐐也猛一抽,“叮”地一聲正打在馬老七的鼻頭上。
打得馬老七以為鼻子碎掉了,他發出狼嗥也似的狂叫,右手拋刀往後閃,伸手摸了一把血。
就在這時候,堡門前發出咯地一聲響,那個吊上一半的吊橋被砍刀砍斷了吊繩,又倒下去了。
玄正大聲吼叫,道:“快退!”
他的叫聲立刻引來更多大漢圍攻,但玄正已對方傳甲,道:“師祖護着成兄快上小船,沒有小船我們就得跳河,快。”
也不等方傳甲回答,玄正抖手舞動亮銀槍,發一聲怪叱:“殺!”
他奮不顧身從人頭上飛過,三個空心筋斗連着翻,一下子便落在安大海身邊。
“安老爺子快走,我替你開道。”
玄正全身盡是血,也不知是他的,還是別人的,只不過他的銀槍槍尖上帶着碎肉,他好像發瘋了。
安大海屁股上挨一斧,半尺長一首血口子,他沒有叫,還哈哈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便在這時候,馬老七才認出玄正。
馬老七大聲吼罵:“操你老孃親,原來是你這逃獄死囚在造反,老子們正在各地抓你不着,你竟然送上門來了,我的兒,你……”
他的話説一半,忽然大聲叫:“大奶奶,玄正這死囚在此呀!”
遠處,東方大奶奶在一道石門下,聞言立刻陰陰笑起來。
東方大奶奶先是用小指上的尖指甲,在一個牛角雕的小盒中挑出一撮鴉片煙末往她那俏鼻孔中塞了幾下子,便見她猛然地深深吸了幾口氣,立刻就見她精神煥發,滿面泛光地呵呵笑了。
原來她吸食大煙,而且煙癮也真夠大的,臨陣還得吸上幾口。
在當時別説是這位東方大奶奶,便朝廷大臣們也以身懷個鼻煙壺為時髦玩意兒。
大奶奶聞得前來動獄的人竟然是剛逃獄不久的玄正,她的內心火大了。
她當然會發火,只因為玄正根本未把她放在眼裏,更把風火島當成想走便走想來便來的敞門之地,今天她非取玄正的命不可。
她把鼻煙壺揣進懷裏,左手高舉海碗那麼大的一個銅缽,自她的腰裏拔出個銅槌,她嘿嘿冷笑着只在銅缽上“當”
地一聲敲,空中立刻傳出她的喝叫;“退下!”
聞得大奶奶的喝吼,一眾圍殺的大漢俱都往堡外奔,卻都不再圍玄正了。
玄正面前對着東方大奶奶,他奇怪,這些大漢們怎的會如此信得過他們的大奶奶?
玄正心中如此想,但口中卻對安大海,道:“安老還不快往外衝去,你在等什麼?”
安大海雙目一亮,道:“好小於,老夫一生眼高過頂,今日算是被你折服了。”
玄正急道:“快走呀,這時候還説這種不相干的話,走!”
安大海道:“久聞這婆娘的武功怪異,你小子可不能稍存大意。”
玄正道:“走,快往外衝。”
安大海大吼一聲,道:“是死不能活,是活就死不了,老夫在此為你小子掠陣。”
玄正急得真跳腳,因為東方大奶奶已開始向他這邊走過來了。
大奶奶的面上露出十分不屑且又得意之色,就好象她已嚐到了勝利的果實一樣,有着一種雄獅逗小老鼠的冷笑,從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來:“你們一個也別想生離此地。”
馬老七的鼻子好像被找爛一半,他不但流鼻血,便雙目也被淚水溢得十分模糊,他正在蹣跚地往外走。
他不同安大海打了,因為他相信大奶奶只一出手,一均就會由大奶奶擺平。
馬老七與牛老八這兩個風火島上的兩員大將,如今均已帶着傷,也都是流着滿面鮮血,就在人羣奔逐中,他二人並肩往外追,連帶冒着鮮血往下流。
玄正銀槍橫着打,他急了,便一槍打在安大海的屁股上,打得安大海一聲叫,因為安大海的那地方捱了一下,還正在流血。
“小子,你紅眼了?怎麼打我?”
“你再不走我會捅你一槍。”
安大海吃吃笑,道:“好小子,老夫越來越喜歡你了,好,好,好,我這就衝到前面同他三人會合,我們在小船上等着你。”
他提着鐵鐐往外衝,頭也不回,就算東方大奶奶想收拾他,便也不及了。
“他們叫你玄正?”
“我的名字難道你也不知道?”
“我這裏不論年齡籍貫與出身,送來的人就是死囚犯,我為什麼去問他這些?在我的眼中,你們這些死囚只不過是活死人。”
玄正冷冷道:“可是我這個活死人卻例外。”
東方大奶奶咬着牙,她的雙目卻又突然一眯,道:“本來對你的印象還不錯,而你……”
玄正也不痛快,大奶奶的所謂印象,一定指的是囚室中的那件噁心事,他被大奶奶整慘了。
當然他也被曹大娘害的不輕。
對了,曹大娘呢?
玄正想起曹大娘,不由得往暗中看了一眼,他看的神色一凜,因為,就在他右側三丈遠處站着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曹大娘。
曹大娘遠衝他露齒笑,她的雙手各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尺半長尖刀,那是蒙古人宰牛羊的刀。
所有的人都往堡外衝去了,曹大娘沒有。
玄正心中明白,師祖方傳甲與安大海、石小開、成千業四人只一會合,憑四個人的武功,應該可以抵擋那批大漢們的追殺,雖然四個人傷了三個,但牛老八與馬老七二人也傷得不輕。
玄正心中思忖、但神情毫不敢稍有大意,他不明白大奶奶手上的銅盆是何種兵器。
雙方對搏還拿個銅盆的,聽也未曾聽人説過。
“當!”
那聲音真刺耳,就好像無數雙尖刺往耳朵裏鑽進來,玄正還真的吃一驚!
他也感覺頭有些暈,這是什麼光景?
“噹噹!”
聲音更尖鋭,敲盆的東方大奶奶吃吃冷笑,一副神采飛揚地道:“你叫玄正?”
玄正奇怪的回道:“不錯!”
“噹噹噹!”
那聲音更加的尖鋭,也帶着窒人的威力,令玄正全身一哆嗦!
“玄正,你看看我的銅盆,這裏面放的是什麼呀?”
她走了三大步,便也把銅盆往玄正傾斜着。
玄正當然會看。
他早就想一看究竟了,只不過他未上前仔細看,只把頭往銅盆中瞄一眼。
玄正就以為那銅盆是空的,因為月色下那銅盆的底部也泛着金光。
“這銅盆是空的,但它可以取你的性命。”
玄正道:“想要我的命,那得憑藉些什麼。”
不料,就在他的話聲甫落,半空中人影陡然飛掠,東方大奶奶真好的輕功,她的人幾乎似幽靈。
於是,空中又是一陣“噹噹噹當”奪人心魄令人喪志的聲音,令玄正幾乎把持不住。
玄正的心中唯一所想的,便是打敗東方大奶奶。
他本來心神搖動,幾乎把持不住,但當他發覺半空中響起一溜刺人聲音的時候,發一聲喊,便抖手撒出一片極光,三節銀槍朝天送去,便也聞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
玄正的銀槍暴刺中,他的身體往外偏,便也發覺白影已落在他的左側兩丈外。
“唔,你果然有一套。”
“你也不含糊。”
“那當然,本大奶奶如果沒有一套,也就不敢在風火島上呼風喚雨了。”
“你是風火島上的女王,卻也是女暴君。”
“就因為我找你樂和過?那也沒什麼。”
玄正叱道:“你是虐待狂!”
不料,東方大奶奶吃吃笑,道:“這是我的地頭上,大奶奶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皇帝老子也管不着。”
玄正沉聲道:“可惡!”
他尚未説完話,大奶奶二次發動了。
那刺耳的聲音再起,便也發現一團白雲也似的影子往他頭上罩下來。
就在這白影裏,大奶奶手中的銅盆忽然發出“卡”地一聲怪響,只見一個刀輪也似的圓盤向他旋殺過來,天爺!那刀輪還發出“呼呼”鋭嘯,好不嚇人。
“是銅盆。”
玄正電光火石的思忖中暴旋身抖出七朵槍花,槍桿子被他抖得顫抖不已,便也聞得好一聲刺耳刮骨也似的聲音傳來,卻是那由銅盆底部彈出的十字刀刺,正沿着他的槍桿往他的懷中旋殺過來——真邪門!
便是邪門吧,玄正尚能把它抖落掉,只不過這時候一旁侍候的曹大娘出手了。
這一回曹大娘不是待侯玄正尋樂的,而是兩把尖刀送上來了。
曹大娘與東方大奶奶的配合,稱得上是天衣無縫,曹大娘捏拿時機之準也是恰到好處,當東方大奶奶的刀輪幾乎就要捱上玄正的雙臂時候,她的右手尖刀已然指到玄正背心三寸之地。
這真是兇險至極,玄正在情急之下,雙腕力抖,亮銀槍自手中脱出,疾如怒矢般擲向東方大奶奶,而他的上身,卻使了一招“金蟬脱殼”。
只見她的身子往下方力蹲,然後騰身而起四丈高下,當他再一次抓牢他的槍,便已覺得左肩背上一陣刺痛,他傷了。
玄正雖然傷得不輕,但他仍然暗中叫“幸運”。
他本來不會發覺曹大娘自後面偷襲而來的,而且又是配合的默契險毒,只不過淡淡的月光先送來一片影像,那當然是曹大娘的影子。
不論武功再高的人,這人永遠也追不及自己的影子。
曹大娘當然未曾注意這一情況,她如果站在另一個方向,玄正就慘了。
東方大奶奶閃過飛擲的一槍,抖着手中刀輪,對曹大娘叱喝,道:“曹大娘,你依然未長進,你失手了。”
曹大娘急忙回道:“這小子也傷得極重。”
東方大奶奶冷沉地道:“他仍然能騰空,他的手中依然握着那支槍,這能説他傷得極重?”
玄正暗中在旋他的那支槍,他發覺面前這兩個女人均非泛泛,這種女人不能拿她們當正常的女人。
這種女人發起狠來,比牛老八與馬老七二人更狠幾分!
遠處的岸邊有吼罵聲,當然也有金鐵撞擊聲,玄正的心中焦急,他想着師祖年紀那麼大,四個人中又傷了三個,他老人家……
曹大娘發動了。
她舞刀的姿勢真好看,就好像她在用雙手打着空中一羣蒼蠅一樣,邊人帶刀往玄正身上撞去。
她正是鉚足了勁,豁上挨槍了。
玄正的三節亮銀槍忽然變兩支,右手的短槍橫着打,左手短槍猛一所,便聞得曹大娘殺豬也似地一聲怪嚎,還發出咚地一聲響,短槍雖未捅進肚皮裏,卻也至少斷了她三根肋骨沒問題。
玄正騰空就往外衝——他不想同再東方大奶奶打了。
他心中想着師祖方傳甲,便立刻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東方大奶奶有意把他留下來,雙方慢慢地在這兒膳時間,因為大奶奶發覺玄正太兇猛,她的主意是先由牛老八他們把方傳甲四人圍殺掉,然後再回頭來慢慢收拾玄正。
當然,大奶奶能先將玄正收拾掉,更好不過。
玄正發覺不對勁,撒鴨子似地直往外衝去,東方大奶奶尖聲叱道:“你小子跑不掉了。”
她追得也不慢,兩個人發足往外奔,只見河岸邊的石堤口擠滿了人。
這些人擠着往前衝,半空中有人從他們頭頂上越過去,他們竟然還不知道。
方傳甲見跟着他殺的石小開、成千業,安大海三個人均傷得不輕,便抖擻精神叫他三人先上船,他自己站在岸邊上,看吧,他的那支剛打造好的亮銀槍神出鬼沒的罩住身前三丈之內,生生將逼上來的漢於們刺得哇哇大叫——果然“神槍”。
那馬老七與牛老八幾次未撲上,只因為二人的面上在流着血。
小船上,成千業早大聲叫喊,道:“老爺子快上船。”
方傳甲就是不上船。
如果玄正未上船,他是不會上船的。
如果玄正死在風火島,他也打算不活了,今年已七十了,活得也真辛苦,這時候他更辛苦。
成千業又大叫:“老爺子上船吧,我們河裏等玄兄。”
那小船上的安大海與石小開,幾次想再上岸拼,只是身上傷得真不輕,氣得安大海哇哇叫!
現在。
現在玄正就落在方傳甲身邊,他大叫:“師祖快上船。”
只這一句話的功夫,東方大奶奶緊緊躍過來,她的掌上旋着刀輪,冷冷地直撲玄正。
玄正出手便是“毒龍出雲”,東方大奶奶一把未抓住玄正的槍,她的左掌在流血:“唔!”
東方大奶奶退了一大步,卻被馬老七伸手托住她的身子。
夠了,方傳甲與玄正便在這一剎那間躍上了小渡船,兩個人對望着,兩個人也雙目見淚光。
成千業就要開船了。
小船上若不是坐着安大海與石小開二人,他早就不顧方傳甲與玄正死活而逃走了。
此刻,見玄正與方傳甲二人落在船上,他立刻伸腿猛一頂,那小船便往河中漂去。
成千業大聲笑,伸手抓住竹篙去撐船。
“啊!”
成千業發出一聲比狼嗥還悽慘的聲音直入雲霄,他那面色剎那間變得灰慘慘,玄正坐在船板上喘大氣,他的背上也流血——那是曹大娘偷襲的傷。
他聞得成千業的笑,又聞得他的叫,猛吃一驚地伸出雙手抓住成千業,老天,成千業的肩上正嵌着一把利斧,那是牛老八的傢伙。
原來大奶奶左掌流向後倒,她被馬老七挾住,當東方大奶奶發覺玄正與方傳甲二人已躍上船的時候,她火大了,猛然偏身彎腰,手中的鋼刀輪就要往玄正拋擲過去……
她相信一定可以打中玄正,只不過當她即將出手的時候,她愣了一下,因為她想着這刀輪擲向小船,萬一擲不中而落入河底,豈不是一大損失?
要知東方大奶奶手中傢伙乃是嘈嘛之物,也是缽的一種,大奶奶年輕時候就曾跟喇嘛學武功,後來下嫁她丈夫東方虎,然後他們為朝廷辦事,説來已經多年了.
東方大奶奶不擲她的銅缽,她伸手奪過正自跳腳的牛老八手上板斧,奮力一擲,果然被她擲中船上的人。
灰濛濛中,有的説:“擲中了,擲中了,那小子必死無疑!”
馬老七急忙問:“可是那個越獄姓玄小子?”
牛老八雙目有血遮住沒看清,他仇怒地向身邊人,道:“王八蛋,你們看見被擲中的是哪一個呀?”
有人叫道:“正是那逃獄的年輕漢。”
也有的回説:“玩槍的小子被做了。”
但也有人大聲叫,“好!大奶奶真有本事,一斧頭就把那小子解決了。”
到底誰捱了斧頭,岸上的人誰也弄不清楚,東方大奶奶與弄不清楚,因為她已氣昏了頭。
那小船已順流而下去似箭一般。
小船上成千業半倚着玄正,他口於舌燥,説話不連貫,吃力地道:“謝……謝!”
方傳甲坐在一連不開口,他老人家對於成千業無好感,他本來上船要揍成千業,當然是成千業不管玄正死活,他要先開船,如今見成千業傷得如此慘,老人家一股怨氣壓在心裏。
風火島變得一片模糊了,灰濛濛的月色中遙望過去,就好像河中央爬匐着一個怪獸似的。
當然島非怪獸,不過島上的人卻與野獸差不多,也因此,風火島成了真正的地獄。
現在,漂漩在河上的小船,上面擠坐着五個人——其中四個均曾飽受折磨的人,而四個人是傷者,但他們的面上帶着笑容。
能從地獄中逃出來的人,當然會笑,即使成千業奄奄一息的話也説不出來,他仍然面含微笑。
當玄正對成千業説出丁怡心正在一處高原上等着他的時候,成千業先是吃一驚,但旋即微微笑起來。成千業不説話,是因為他傷得很重,而且那把板斧還嵌在他的肩上沒取下來。
小船上的人誰也不敢去動那把斧頭,一旦大量出血,成千業便死定了。
玄正就曾暗中去動那把斧頭,只不過他發覺那斧頭的上半部斧刃正牢牢地嵌在成千業的肩胛骨上,就好像斧刃砍入硬木板中一樣,如果想拔下來,那得一陣晃動,這情形成千業是抵受不住的。
玄正沒取下斧頭,他只是扶着斜身而卧成千業,但在他的內心中卻是十分焦急,因為丁怡心如果發覺成千業死了,那該怎麼辦?
自己拚命救出的成千業,到頭來卻死了,那還不如不救的好,至少他仍然活在風火島上。
為了給以成千業鼓勵,也是替他打起精神振作起來,玄正對成千業十分誠懇地道:“成兄,丁姑娘為你來到關外,她愛你勝過她自己生命,而我,我早已不恨你了,否則我是不會冒着九死一生來救你。”
成千業翻動着無力的眼神,他張口説不出話——他有一肚子的話想説出來,但他只能張口。
玄正又道:“你不用説話,我還可以告訴你,你死不了,因為我們上了岸以後,我會馬上送你去天馬集,因為天馬集地方雖小,但天馬集住了一位醫術高明的大夫,他一定會把你醫好的。”
成千業不開口,但他的雙目卻流出一片熱切的希望,就好像他已看到自己未來的錦繡前程一樣。
小船在彎道上攏近岸邊,方傳甲躍上岸,他拉着纜繩拴好船,玄正已扶起成千業往岸上走,便在這時候,安大海瘸着一腿走近玄正,道:“我的兩個女兒呢?”
玄正道,“她們正同丁姑娘等侯在一處高原上,她們騎的是駱駝。”
那安大海又問道:“你曾説天馬集有大夫?”
玄正吃力地走着,只因為他的身上也有傷。
方傳甲本想替玄正扶持快要不支的成千業,但他實在厭惡這種自私自利的人。
他老人家走在最前面,頭也不回過來看,就好像後面的四個傷者與他無關。
其實方傳甲心中也痛苦,只因為丁怡心原來是玄正的未婚妻,卻變成了成千業的老婆,如果丁怡心也是個勢利女人,便也沒什麼可計較的,偏就丁怡心是個温柔嫺淑女子,這便令方傳甲心中不平了。
他老人家氣呼呼地走在前面,那石小開緊緊地跟在他身後面。
石小開名字雖然聽起來帶個“小”字,但他本人可是個大個子。
他滿面鬍碴子,走起路來虎虎生風,那模樣就好像城隍廟上的把門將軍似的。
他見方傳甲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十分小心地道:“老爺於,你的本事真不錯,想當年如果我在沙場上碰上你老,説不定早死在你的銀槍之下了。”
方傳甲未回頭,他只淡淡地道:“所以你至今還活着。”
石小開道:“所以我打心裏佩服你。”
“那是因為我救了你。”
石小開粗聲一笑,道:“我佩服人老,可也為你老叫屈呀!”
他最後的一句話也表現着諸多的無奈與不平,這種表現,也正是他的個性表現,只不過方傳甲未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