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似的雪花輕悄悄地從空中飄落,沒有風聲,但落雪像有聲音,聲音迴盪在每個人的心裏綿密又哀傷,宛如在幽地訴説着什麼……
黴霾的天空呈現鬱悒的鉛灰色,這嚴冬的蒼茫與寒瑟不只以形象,更以實質的索然傳送到大地,承受的卻又是活在這大地上的人們。
什麼時辰了?不知道啊!這樣的天色幾乎已分不出正午與晨昏了。
落鳳坡的龐統廟前老松樹下,那匹馬兒不時地刨蹄噴出一片片的白霧氣,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破落的廟門內,一眼便看到神案前跌坐着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家,羊皮襖子裹起上身,未見升火,但老者面龐赤紅,一袋酒似已喝了一半,不時地扭頭看看廟外面,一副冷焰自老人家的雙目中流露出來。
是的,似這樣的天氣,他是不會沒事來此的。
老者在等人,而且是在等着向來人討回些什麼。
老人不時地看看手上的兩支利箭——那真是打造得特殊而又奇巧的箭,棗木箭身,箭尾包以銅皮,那鋒利得宛如三尖兩刃小刀的箭頭處,還帶着血肉已乾的塊狀物,令人看了心發寒。
只不過老者也偶爾會抹一下眼淚,露出一副十分哀傷的樣子。
那老者把兩支利箭匆匆地以白布包起來,與另一個布包並插在腰間,老者的雙肩聳動,全身骨節發出咯咯聲,他露出個殘酷的冷笑便站起來了,因為他聽到了聲音,那是馬嘶聲。
廟檐垂下了冰柱,一根根都有半尺長,看上去很美,就好像破舊的小廟被鑲上一道銀色穗邊。
遠處九株大樹只剩下了枯枝,幾隻鳥鴉落在上面偶爾尖亢的刮噪幾聲,便也更增添幾許蒼涼!
老者再看看樹下的馬,馬兒不停地噴鼻,一團團的霧氣未曾凝結便消失不見了,此刻,這馬兒也似有着不安,也許它已聞到了血腥。
老人除了羊皮祆,裏面便是一身黑色勁裝,那件羊皮襖此刻已紮上了腰帶,看上去似嫌長了些。老者知道他等的人必然會來,無他,乃是江湖中的一股子傲氣!
老者只是站了起來,可並未走出這小小的龐統廟,只不過他凌厲的眼眸筆直地看向遠方不錯,雪地上出現了兩匹快馬,在雪與泥土的飛濺中奔馳過來了。
老者精神一振,不由得再一次地聳聳雙肩,抖擻着早已蓄滿的內力,遙看着來人,他冷靜地看着事來人,那一條條青筋暴露的雙手,緊握着腰上插的兵器,他似乎還帶着幾分微顫。
那是兩匹雪地胭脂寶馬,當先一騎,鞍上半着一個青面漢子,鞍頭上掛着一張絞筋長弓,另有一袋利箭,只一看,老者便知道他要找的人就是這個三十出頭的瘦漢。
再看這個後面,卻是個粗壯五短身材的圓臉漢子,好一把利斧插在這人的腰帶上,斧刃的光芒幾與地上的白雪互映得溜溜閃光。
現在,雙方就在這龐統廟前對上了。
馬鞍上,那個帶着幾分鷹目的瘦漢,先是自老人的頭頂看向老人的足尖,那份冷峻還真嚇人,這位回龍鎮古樹堡的首席殺手,有一種懾有的威儀,相形之下,老人的模樣便十分寒傖了。
未下馬,但馬鞍上的鷹目漢子忽自鞍袋中取出一柄短刀,刀上還插着束箋,“當”的一聲擲在老漢的足前。
“老頭兒,你飛刀傳書?”
老人也不含糊,道:“不錯!”
“説吧,你想幹什麼?”
只見老者反身自腰間抽出一個長而細的布包,他只用力一抖間,立刻露出兩支利孤,立刻,馬上的瘦漢雙目一厲道:“你從什麼地方得到的?”
老者卻沉聲道:“這是你的東西嗎?”
“不錯!”
“那麼,你就是‘箭雙飛’古映今了?”
瘦子胸脯一挺,道:“也不錯!”
古映今頓了一下,又道:“老頭兒,你閣下是?”
老者再把另一長布包猛一甩,立刻,三節銀槍露出來,他一邊旋身接槍,一邊還冷冷地笑,
古映今卻哈哈笑了。
他一邊還對身側的壯漢道:“我道是什麼人物,恁是大膽的敢向古某挑戰,卻原來是嶺南神槍方……”
他似乎忘了姓方的名字了。
但老者卻接道:“老夫方傳甲。”
忽聽那古映今厲吼一聲,道:“方老頭,休在古某面前耍人,別人怕你的銀槍,在古某面前一文不值,説,你在這大雪天拿着古某的利箭把古某邀來,幹什麼?”
方傳甲嘿嘿一聲,道:“難道你射死的人也會忘了?”
古映今道:“不稀罕,古某的箭下冤魂太多了,今天就要增加一個你。”
他用戟指方傳甲。
“嶺南神槍”方傳甲嘿嘿一笑,道:“你射死再多的人我不管,但你卻射死玄都統,最令老夫不恥的乃是你射在玄都統的背上,你暗箭害人,有欠人物!”
古映今雙目一厲,道:“與你這老小子何干?”
方傳甲道:“老夫與玄都統有師徒之義,姓古的,你總該明白了吧?”
古映今哈哈一笑,道:“難怪呀,川滇道上他槍挑大將軍,回陣中他挺槍殺入無人之境,原來用的是你這老小子的槍法呀!”
方傳甲冷冷道:“説,你受僱為何人操刀?”
古映今嘿然道:“你這一輩子也不會知道。”
方傳甲道:“是回人?”
古映今道:“你去猜吧!”
方傳甲道:“老夫不必猜,找到下手的人,先為玄都統討回血債,對於你這殘暴的惡徒,只有早早送你上路,別無二策。”
古映今道:“憑你也想為人報仇?”
方傳甲道:“你馬上就會知道。”
此刻,那精壯漢子冷沉地道:“大把頭,且容小弟先擋他一陣。”
呵,古映今還真大方,大馬金刀地點頭,道:“好,但要小心了。”
江湖上這種場面太多了,方傳甲並不發憤,既然來了兩個,當然不會是公道人。
方傳甲那佈滿皺紋的清瘦面容,浮面一抹揶揄的笑意道:“你這位是……?”
古映今怒叱,道:“回龍鎮古樹堡五把頭,‘小鋼炮’耿少衝,怎麼樣?你以為他還服侍不了你?”
方傳甲道:“非關緊要,姓古的,要緊的是我找的是你,而非他。”
古映今道:“如果你通過耿少衝這一關,還怕不會同我交手?如果你連他這一關也通不過,那麼,我自然也就省下力氣往回走了。”
方傳甲的銀槍豎在面前,他雙目垂下,淡淡地道:“我們好像説了許多明知不該説的話。”
他的雙目猛一亮,注目向舉刀緩緩下馬背的壯漢耿少衝,卓立等候了。
耿少衝開始移動了。
先是他踏雪咯咯響,但當他繞着方傳甲轉動的時候。方傳甲心中明白,自己得分那麼一點神注意古映今,他此刻明白什麼叫暗箭難防這句話。
這時候方傳甲不得不先選擇地形,他不想像徒弟玄都統一般挨暗箭。
就在耿少衝繞行第二圈的時候,方傳甲拔身而起,三個空翻,人已落在斜坡上,他不動了。
他面對着古映今,也看着耿少衝的撲過來。
耿少衝再一次舉也繞行,他開始還把雪跌下半尺深,但漸漸地,他的足印不及一寸,就在如飛的繞行中,地上的雪印不見了。
方傳田的神色不動,靜靜地凝視着他那支豎在面前閃閃發光的亮銀槍。
他不需要去看那兩個雙形的映像就出現在他的銀槍上面。
突然間,耿少衝側身拔空,空中忽倏間似出現兩團影像,兩個人影分開而撲向方傳甲……當然都是耿少衝的身子,也都掄刀往方傳甲劈過去,那映像孰幻都是令人無法分辨。
方傳甲驀然以一足踢在銀槍下方,銀槍抖然跳動,以快得宛如返回逝去流光般一閃而猝收,半空中耿少衝一聲慘呼,整個身子猛地彎轉捲曲,灑着漫天血雨,重重地摔在雪地上,剎時雪地由白而紅了一片。
“噌”!
這聲音並非落雪,這聲音乃是槍尖自肉深處拔出來的,當方傳甲的銀槍撩出一溜血雨的時候,深雪便埋住耿少衝的半個身子,再看過去,雪地上宛似冒出一個泉。
只不過這個泉冒出的不是清水,而是鮮血。
這光景最易令人產生激盪,至少情緒上應有反應,然而此時卻不是。
年約七旬的“神槍”方傳甲沒有,當然,“箭雙飛”古映今更沒有。
當耿少衝肚皮中槍摔在地上的時候,古映今只不過麪皮肌肉抽動了三兩下而已,他神態上不但冷漠,而且殘酷,他怎能一點情緒反應也沒有?
方傳甲開口了:“古樹堡的這位五把頭死得不值。”
古映今道:“值得。”
方傳甲道:“如果值得,至少你應該奔過去為他把雙目合起來,別叫他死不瞑目。”
古映今道:“什麼樣的死都是一樣的死,探視與否多此一舉,憑誰也改變不了既成的事實。”
方傳田道:“這樣的論點也只有殘酷似失去人性的你才會表現出來。”
古映今道:“錯了,關心重於形式,我自會在因果之上為我小五把頭討回來,我想這樣才能真正地令他得到安慰而不會以為不值。”
他一頓又道:“造化人人不同,他也許……”
古映今邊説邊撥馬,他也伸手對方傳甲,道:“話似乎太多了吧?請上馬。”
古映今並不取他的箭,他只是一雙鷹圖閃爍了幾下,嘴角上撩,一副冷傲的樣子。
“神槍”方傳甲緩緩地退着,他一直未把目光移開敵人,直待他退到松樹下,解了繮繩。
方傳甲拍馬往斜坡上去,此時的落鳳坡上一片銀白,那株落了一層雪的枯樹上,十多隻烏鴉已飛往另一林子去了,聽聲音,這些扁毛畜牲去的不遠,也許他們已料到快有一頓豐盛的大餐了。
十分的清楚,古映今撥過馬頭的時候,他手中高高地舉起三箭,三支閃着星芒的利箭。
真會做作,只見這古映今更把右手上的箭敲得“砰砰”響,他露出個殘酷的笑,仰聲對十丈外的方傳甲道:“同樣的,老夫的銀槍也一樣的出手奪命。”
雙方在這落雪的斜坡上,只那麼吼叫了三兩聲,忽聽古映今厲吼如虎,拍馬直往方傳甲這面衝來。
十分清楚的,方傳甲也抖着他手上的亮銀槍上身呈斜傾向前,雙目注視着衝過來的敵人,他的怒馬幾乎是奮蹄在半空中了。
雙方只差五丈過的時候,古映今厲吼:“看箭!”
弦響、箭飛,時間上只是眨眼間,就見奔弛過來的怒馬一聲嘶嗥,便往雪地上摔下去。
方傳甲只咒罵了一句:“媽的!”他不等與馬同摔,已拔身在一旁閃躍出去,於是又是一聲“噌”!
“啊!”
方傳甲應聲大叫着往雪地上歪下去了。
他的一手抓着銀槍,另一手緊緊地抓牢了那兩支怒矢按住胸膛。
他的雙目幾乎迸出火花來。
“哈……”古映今大笑,他忽地手腕一抖,手上的弓變得筆直,這才發現他的這張弓還可以當尖刀用。
抖着手上的這張呈直的弓,古映今拍馬衝向方傳甲,吼叱道:“送你上西天!”
蹄聲如雷,就快衝到方傳甲身邊了,忽然,方傳甲抖手一節亮銀槍擲向馬自,直把古映今的怒馬紮得揚蹄欲倒,而方傳甲的另外兩節銀槍,就在他騰空躍起三丈高下時候,狠狠地擁進古映今的後背。槍尖已沒入古映今的後背,幾乎自前面露出來。
古映今一聲尖號:“喝!”
方傳甲在古映今拼命的一擊中,他已拋槍退到三丈外。
他的胸脯上仍然掛着古映今的那兩支利箭。
痛苦而又翻摔在雪地上,古映今按着血口,道:“你……你沒有……死……”
方傳甲道:“我沒有,我甚至沒有受傷,只不過你的‘箭雙飛’之名,果然名不虛傳。”
他在古映今快斷氣的時候,慢慢地解開外罩的羊皮襖,裏面露出來的竟然是好大一塊厚皮盾。
方傳甲取出兩片牛皮盾——那是前後兩面,他舉在古映今面前,又道:“已穿透了,也傷了我的皮肉,只可惜勁道已盡,失去致命的穿透了。”
古映今張口半天,只吐出三個字:“你媽的……”
隨之,古映今上身猛地一挺,雙目凸瞪,剎時僵硬在雪地上了。
西北風開始呼嘯起來,使落在地上的雪花也開始飄動着,方傳甲把槍尖上的鮮血抹拭乾淨,再用布包紮了插回腰間,找回耿少衝的坐騎走上去。
老人家不看地上的老人,他抬頭看看天空,自言自語地道:“阿正啊,你在哪兒唷?”
老人口中的阿正又是誰?
水聲潺潺,鳥兒清唱,黃葉落地發出柔柔的沙聲,再加上一隻會人語的八哥刮噪,這地方還真的妙,如果説是仙境福地也不為過。
三進大院靠緊了山邊建起來,稱不上什麼雕樑畫棟,但雄威壯觀卻是有的。
此刻,正廳上有個四十上下紅面中等漢子,這人手上還提着一支怪杖,神采奕奕地坐在一張面對廳門的太師椅上,他的身邊卻放了個小包袱。
有隻小瓷瓶也放在那兒,側面的兩排椅子上卻坐着三個壯漢,其中一人唇紅齒白,虎背熊腰,雙目神光畢露,一副少年英雄樣子。
另外兩人也神氣,其中一人瘦長,有一副巨弓靠在椅子一邊,那一袋利箭好像特製的,一共十二支。
現在,那紅面中年人開口了:“阿正!”
“關爺。”
“阿正,事情休放在心上,官場原本很現實。”
“是,關爺。”
姓關的看看左右,又道:“自從你爹死後,我就暗中派人訪查,總算有了眉目。”
那年輕的阿正雙眉一揚,道:“我爹效命疆場中箭而亡,死於回人之手,關爺查到什麼了?”
姓關的道:“阿正,你聽過‘功高震主’這句話嗎?”
年輕人吃驚地道:“我爹只是一員武將,他……”
姓關的淡淡一笑,道:“玄都統為人正直不阿,他的武功彪炳令人眼紅,那個與七王爺甚有交情的齊偉仁就十分的妒忌,他在七王爺面前出點子。”
年輕的阿正面色變了。
姓關的又道:“七王爺林格純心以朝廷大員身份在湘軍之中監督戰事,那齊偉仁在那清狗面前出點子,才把你爹送入死地,這件事不少人知道。”
阿正咬牙咯咯響,他全身在哆嗦!
姓關的又道:“齊偉仁早想接你爹的戰位,你爹的尋批子弟兵也善戰,可就沒有機會得手,姓齊的一直跟在林格純心身邊難出頭。”
阿正道:“姓劉的現在接上我爹的戰位了?”
姓關的道:“那是自然的事。”
他頓了一下,又道:“我太瞭解官場了,自你喪你父失母,又把自小訂的婚約解除,我就對你十分同情,阿正,別放在心上,幾次表現,可圈可點,我是不會虧待你的。”
阿正道:“關爺,我心存感激。”
姓關的點點頭,道:“你為咱們出過三次手,也完成了任務,當知殺的必是該殺之人。”
阿正道:“滿人太橫行了。”
姓關的道:“這話放在心裏,少説出口。”
他把個瓷瓶交在阿正手上,又道:“今天隨我去長安,咱們設法做掉林格純心與齊偉仁。”
阿正一怔,道:“聽這二人武功不俗。”
他此言一出,姓關的冷哼連連,使另外兩人也面色突然變得十分的不自然。
阿正未發覺這些,他咬牙不出聲了。
姓關的道:“他們該死,阿正,咱們走!”
那阿正把瓷瓶收入袋中,跟着姓關的便走出大宅院,果然,大門下已備好了兩匹健馬。
阿正發覺另外兩人也跟着出來,笑迎二人道:“水大叔,周兄,再見了。”
姓水的擰擰紅鼻頭,點頭道:“阿正,你少年英雄,好好的為關爺辦事啊!”
姓周的吃吃笑,道:“兄弟,你多珍重,哈……”
於是,阿正與姓關的騎馬走了。
他二人當然是往長安城馳去的。
遙望着遠去的阿正,姓周的捧腹大笑起來。
姓水的老者一屁股坐在台階上,酒袋託中手上一口氣就上半斤多喝下肚。
他抹抹嘴巴,道:“孃的,玄正如果知道是你出的點子,花了白銀千兩請出你的師弟幹掉玄維剛那老小子,不知他會怎麼同你玩命了。”
“哈……”姓周的道:“他這一輩子也休想知道,哈……”
姓周的甚為得意,他當然不知道他那個善於射雙箭的“箭雙飛”古映今已“作古”了。
這裏住的人是什麼來頭?誰也弄不清楚。
阿正便是玄正,乃三汀悍將玄維剛獨子,那玄維剛顯然勇猛沙場,但心中卻十分痛苦,只因為他早已看清大清朝正走向日幕途窮之地,便也不叫兒子投入軍旅。
玄正也明白這些,心中免不了氣憤當今,隨之遇上了姓關的便投入姓關的手下了。
現在,姓關的帶着玄正來到了長安城,玄正抬頭看,只見東大街上太白樓是一座三層高樓,正門楣上一塊金字匾額“太白遺風”,再看向裏面,呵,十幾個夥計正穿梭忙碌着,敢情午時已到,客滿座了。
這時候有個身穿馬褂的中年漢子匆忙地迎出來,對姓關的那份恭敬相當引人。
“關爺一路辛苦。”
姓關的只不過點點頭,立刻與玄正二人往裏面走,那中年人緊緊的在前面帶路還半彎腰。
一路來到後院的正廳上,兩個夥計已送上最好吃的四色菜與一壺女兒紅。
姓關的接過熱毛巾抹了一把臉,他對玄正道:“吃吧!”
玄正先為姓關的斟上酒,這才為自己也斟上,姓關的已對中年漢子道:“到手了?”
“是的,關爺。”
“拿來。”
中年人已自袋中取出一塊牌子送上去。
姓關的只看了一眼,便把那塊腰牌交給玄正。
玄正道:“關爺,這是?”
姓關的道:“有了它,你才能接近他二人。”
玄正冷冷地道:“他們非死不可。”
姓關的微微一笑,舉杯道:“成功!”
玄正與姓關的剛放下酒杯,中年人彎腰細聲細氣地對姓關的道:“關爺,事情有變。”
姓關的一瞪眼,道:“策劃很久,怎會有變?”
那中年人道:“點子們往北去了,賀蘭山南面的桑園鎮一干人馬同行。”
姓關的皺眉,道:“那不就在黃河附近?”
中年人道:“可能是吧!”
“多久了?”“三天半了。”
姓關的冷冷道:“路上動手最方便。”
他對一邊的玄正道:“吃過了你就追上去,追林格純心與齊偉仁。”
於是,有一包銀子放在玄正身邊,玄正沉沉地道:“齊偉仁、林格純心!”
聲音是冷酷的,就如同獅豹欲噬人的時候發出來的嚇人吼聲。
當然,這聲音令姓關的十分愉悦,他忍不住拍拍玄正,道:“小心了,我不想因為他二人失去你,他二人的命合起來也抵不過你半條命,阿正,多加小心。”
玄正道:“會的,關爺,我這就走了。”
他拾起一包銀子,又把個小牛皮長袋子抓在手上,便大步往太白樓外走了。
姓關的沒有動,他仍然在吃酒。
那中年人也沒動,也仍然站在姓關的身側。
半響,中年人道:“關爺,行嗎?”
姓關的道:“不行就叫他死,對咱們有何損失?”
中年人呵呵笑,豎起大拇指道:“高,這小子已經為咱們剷除三個敵人了,如果再得手……”
他未再説下去,因為姓關的抬頭冷視他。
玄正有着他爹玄維剛的烈性,當他孤獨地處在逆境時候,他那曾訂過親的丁家人便有意疏遠地,沒多久,便聞得他那位未婚妻子嫁了另一都統之子。
只不過,立正早已冷漠了,並未再把這事擱心上,一個江湖殺手,哪有心情去兒女情長,他只把一個“恨”字深深地埋在心中。
也許這也正是姓關的目的,姓關的要他下手的殺手個個心中充滿忿怒,也算是一種培養殺手出刀的手段。
現在,玄正又拍馬疾馳在黃沙滾滾的大道上,他也準備出手殺人了。
拍馬馳中,玄正不時地拍拍鞍上掛的那隻小羊皮細長袋子。
那不是一般皮袋子,因為袋中可是殺人利器,一共三節可以旋接成一管長槍的兵器。
他已經以此亮銀槍刺死過三個高手了。
三個均是三湘中的人物,也為徵西悍將。
顯然,玄正一家也來自三湘,但玄正卻是奉命行事,他奉關爺之命而殺人。
玄正早已忿忿地忘了他也是三湘人了。
就在河套口不遠處,賀蘭山的南邊,有一大段頹廢的長城斷斷續續的橫亙而棲鑲着一個小鎮,那便是兼俱水旱二路的桑園鎮。
桑園鎮外面兩家大騾馬棧看上去似乎人滿為患的樣子,但仔細看,卻是前來平亂的清軍,而率領這批官兵的大員,正是林格純心與都統齊偉仁。
這家棧房只有正面橫蓋的瓦房五大間,大院中兩邊是馬廄,大門是用土牆,兩扇大木門只有一丈高,從外面便看到了大院子。
別以為只有一處大院,少説可以收容二百匹馬上槽。
此刻,十幾個赤腳夥計可忙着吶!這包括燒茶水,送吃的,為馬修蹄子換蹄鐵的,全在這大院裏張羅着。
十二名軍士身掛腰刀守在正屋外,這是快接近前線了,防守上自然加強。
附近幾處黃土坡上,官兵們各派四人在山頭當瞭望,桑園鎮上的回子早逃走了。
天就快黑了吧?官兵們五人一堆的圍在騾馬棧四周正吃着飯吶!忽然,遠處小土坡上傳出叱喝聲:“站住!”
叫什麼人站住?
大道上塵土飛揚中,一匹健馬飛一般地馳來,馬上是個二十出頭的美少年,看他的英姿滿吸引人的。
這人不是別人,玄正來了。
玄正正是來殺人的,聞得山坡有人吼叫,他拍馬到了山坡下,只見一溜的奔來四個人。
其中一人上下看看玄正,道:“幹什麼的?”
玄正冷冷地自懷中摸出腰牌,他衝着四個大兵晃了一下,道:“齊都統在嗎?”
“你這是……”
“怎麼,連左帥的令牌也不知道嗎?”
“你是長安來的嗎?”
“快去通報。”
其中一人忙點頭,道:“是,是,你請稍等。”
玄正沉聲道:“快去!”
那人拔身便走,只不過半里多便走入大騾馬棧,玄正便在這時暗中自牛皮袋中取出他那支亮銀槍,貼着馬腹他旋接起來。
山坡上另外三人還真的未曾注意到玄正的這個舉動,三個人還在哨吃乾糧吶!
只不過半盞熱茶工夫,又見那傳話的人匆匆走來:“上差,你請去,都統大人正與五爺商議大事,不便……”
玄正根本不開口,他拍馬直到大騾馬棧外,只一看便立刻下得馬來。
玄正只把馬繮繩拴在門口的橫槓上,他打算好了,只等得手以後,立刻上馬疾速離開。
玄工奉命來刺殺林格純心與齊偉仁,只見他倒提銀槍大步走進那兩扇大木門,遠看,正屋門口分站着十二名近衞,此刻,有個近衞迎過來。玄正冷冷的不加理會,那侍衞伸手,道:“兵器留下,人進去就行了。
玄正道:“不用了,我自己拿着。”
那侍衞沉聲道:“王爺面前誰敢帶兵器?拿來!”
便在這時候,屋門裏並站着兩個人,是的,只這麼一頓間,齊偉仁與王爺並肩着過來!。
玄正只一瞧,突地暴喝一聲,抬手撥倒那侍衞,人已拔空直在屋門內衝去。
玄正雙手揣槍厲吼:“殺!”
他幾乎從幾個侍衞的人頭上躍過去,就聽得“嗆嗆嗆”拔刀之聲相繼響起,玄正挺槍已撞進門內了。
立刻間,屋內響起陣陣金鐵撞擊聲,隨之又是“砰砰”聲起處,屋門也關上了。屋外面事出突然,十二名侍衞乾着急,沒有王爺呼喚,誰也無法衝進去拿人。
此刻,屋內傳來吼叱聲,也有受傷的厲叱聲,但就是沒聽到玄正的聲音。
灰濛濛的屋子裏搏殺得真夠厲烈的,就在幾聲吼叱中,大窗上突然“譁通”暴響,一團人影帶着鮮血躍出來,這人只一落在院子裏,便立刻大吼:“圍緊了,休放這刺客逃走!”
這人不是別人,王爺林格純心是也!
立刻,附近吃飯的官兵抄起傢伙也圍過來了。
“轟!”
又見一人自破窗中躍滾而出,隨之,一團青影挾着流電也似的冷芒疾如夜貓般穿窗追來。
玄正咬牙冷叱:“看你還往哪裏逃!”
他十九槍抖出一片槍花,直往剛落地面、背上腿上冒血的齊偉仁罩過去。
齊偉仁出刀疾阻攔,十二個侍衞便在這時候把玄正圍上了。
林格純心也流了血,衣衫破了七個洞,他火大了:“給我抓活的!”
齊偉仁也怒罵:“孃的,這小子的槍法好刺眼,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他指着一批圍的官兵,又吼:“聽到王爺命令了嗎?抓活的。”
這時候玄正才發覺那十二個侍衞並非一般官兵好對付,王爺身邊的侍衞大不同。
只不過玄正的槍法高明,刺殺得圍他的人很難接近他身邊。
於是,有人提着燈籠舉起來了。
玄正邊殺邊看看他欲刺殺的兩個人,他發覺今天怕是很難得手了。
玄正在燈光照耀下,發現上百官兵圍繞在兩個受傷人四周,那真是裏三層外三層的用刀林把二人保護起來,想再得手,真是要過趟刀山才可以。
玄正心中不太平,關爺的任務怕是要砸鍋。
便在這時候,半空中忽地出現十多條絆馬索,一根根絆馬索直往玄正飛纏過來。
仔細瞧過去,絆馬索井字形的自空中突然一齊落下來,玄正槍挑二十七次拔身躍,三個待已衞撲上前合力圍堵玄正的去路,其中一人厲吼:“躺下!”
“轟!”
玄正應聲與那人合抱着滾在地上了。
剎時間撲上十多人,人堆也似的把玄正活生生壓在最下面。
人不能動彈,銀槍也被奪去,玄正宛如猛虎被套上索,他是幹吼一通了。
他發現絆馬索太晚了,那年頭三湘軍中備了許多絆馬索,為的就是對付西北人,因為西北人有馬術高明,戰場上他們運動迅速,這有點像岳飛當年對付金兵的味道,只不過,他們卻也用絆馬索捉住了玄正。
玄正要倒大楣了。
林格純心與齊偉仁二人由軍中大夫匆匆地把身上的傷包紮妥當,便在正屋裏開庭了。
“把刺客拉上來!”這是齊偉仁的聲音,只一聽就知道他正火大呢。
屋外院子一角,玄正已被人修理得鼻青臉腫,他至少被人在身上踢了幾十腳。
玄正如果不是練過功夫,怕早就被踢死了。
官兵們七個捱了槍,兩個侍衞還在直“哎呀”,這光景誰都會相信,玄正只怕馬上要被拖出山坡旁砍頭了。
行刺都統猶可説,刺殺王爺罪在不赦。
玄正也自認死定了,他反而十分坦然地閉上雙目,面上青腫,身上痛也不再管他了,反正就是人肉一堆,殺剮隨你們高興吧!
人抱定死了的心,他還在乎身上什麼地方痛不痛,如果什麼也不管了,這人也就從容去就義了。
玄正還真的以為自已是就義,為關爺而殺人,那就是就義。
玄正是被人自地上拖拉進正屋子的,他可以站起來走的,但他把自己癱在地上,他再閉上眼睛,看上去就好像快被打死的人一樣。
玄正的口鼻早被打出血來了。
“砰!”
玄正被拋在屋門口地上,就在齊都統的吼叱下,有個侍衞取過燈來,照在玄正的臉上。
林格純心立刻怔怔的,道:“是個小子嘛!”
齊偉仁道:“只有這麼年輕的人才會天不怕地不怕地胡亂來。”
林格純心猛可裏吼叱,道:“説,誰派你來刺殺本王的?”
玄正根本不動彈,只裝沒聽見。
“叭!”
一塊腰牌拋在地上,齊偉仁叱道:“你從哪裏弄來的?快説!”
有個侍衞撲上去,一把揪住玄正的頭髮,直把玄正的血面翻向天,吼罵:“狗東西,大人問你話快回答,小心你的狗腦袋!”
玄正只把嘴角一牽,一副冷笑模樣,卻也引來兩個大嘴巴。
“叭叭!”
聲音清脆,但有鮮血標飛,玄正就是不開口。
齊偉仁惱怒了,道:“王爺,冥頑之徒,少在這種人身上費功夫,拖出去砍了。”
三個門口站的軍士進來,這就要拖走玄正了。
於是,當然是拖到山坡旁砍頭。
玄正已被拖向門外,忽聞林格純心沉聲道:“且等一等。”
齊偉仁道:“王爺還有指示?”
林格純心道:“那塊腰牌,應該問出那從腰牌什麼地方弄來的,咱們才能查出指使他前來行刺的人呀!”
齊偉仁重重點頭,道:“王爺説的也是,咱們這就動動軍中大刑吧!”
他忽的提高聲音,道:“來人吶,大刑伺候!”
這是要整人了,大刑只一上了身,這人便是還有一口氣在,也必此生成殘。
玄正心中原是打定一死的,但既然要死,早死晚死都是死,何必死前受痛苦?拖個不死不活的那比死還難過幾倍。
玄正想通了這一點,立刻一聲虎吼,道:“等等!”
他這一吼,使齊都統也吃一驚!
林格純心拍桌子叱道:“本王問你,這腰牌是哪裏來的?何人指使你行刺本王呀?”
玄正猛地一挺,也未起來,齊都統又吼:“你是誰派來的刺客?”
他們是滅暴亂的,這兩年暴亂漸平,真正造反的人們,也奔到中俄邊界附近去了。
玄在抬頭冷笑,道:“腰牌是我的,至於為何刺殺你們,就省省事吧!”
林格純心叱道:“腰牌乃軍中之物,難道你也是你軍之人?不可能。”
玄正也火了,他冷冷一哂,道:“太可能了。”
“怎麼説?”
“你真想知道?”
林格純心道:“你非説明不可,快説,為何你有這塊徵西大軍用的腰牌。”
玄正忽地雙目神光一現,道:“你們怎知我的身份呀?我們玄家也非泛泛,怎奈官場現實,我父死得不值。”
林格純心吃驚地看看齊偉仁,道:“他在説什麼?”
齊偉仁拍桌吼道道:“你把話説清楚!”
玄工冷哼,道:“已經夠清楚了。”
林格純心忿怒地道:“你叫什麼名?”
“玄正。”
林格純心道:“沒聽説過。”
玄正道:“你們是沒聽過我的名宇,但你們應該聽過玄維剛的名字吧?”
他此言一出,林格純心與齊偉仁幾乎一齊自椅子上跳了起來。
玄維剛已死幾年了,但玄維剛之盛名,三湘子弟誰會忘記?那是疆場上的人龍,西北人聞之喪膽的人物,
齊偉仁就自嘆弗如也!
林格純心怔了一下,道:“你是玄維剛的兒子?”
玄正道:“不惜,我叫玄正。”
林格純心道:“你有什麼證明?”
玄正道:“玄門槍法天下無雙,我的銀槍就是我父的兵刃。”
齊偉仁立刻命人把玄正的銀槍取來,他只一瞧便認出正是玄維剛的兵器,不由對林格純心點點頭。
林格純心不由跌足,道:“你這小渾蛋,怎不同你老爹學學,英雄不應當利客。”
玄正道:“英雄也有末路呀!”
林格純心道:“左帥帳下四大天將,丁博文、武大山、玄維剛與齊偉仁,唉,如今只剩齊都統了。”
玄正雙眉一批,道:“武大山與丁博文也死了?”
林格純心道:“從他們屍體上查驗,他們碰上了高手,真想不到四人之中會有高來高去的能人。”
玄正心中一緊,難道這又是關爺暗中的傑作?那麼爹的死會是……
他不敢也不願往下想了。
林格純心既知玄正乃玄維剛之子,他叫人暫把玄正先囚起來,聽候發落。
那些官兵們聽説刺客是自家人,便也以湘語問了玄正,果然不差,立刻對玄正另眼相待,不再虐待了。
此刻,正屋內齊偉仁與林格純心細商量。
“王爺,此事棘手呀!”
“不錯,相當麻煩。”
齊都統道:“殺嘛,他乃忠臣之後,又是獨子,咱們怎能下得了手?不殺嘛,他又是對王爺行刺的刺客。”
林格純心道:“本王奉聖上旨意,在此督察平亂戰事,老實説,從平清紅毛之亂起,本王對湘軍的四大將軍中,玄維剛的印象最好不過……”
齊都統道:“我也一樣佩服玄都統。”
“玄都統一死,他那位常年生病的妻子也跟着走了,本王卻忽略了他的兒子,是本王疏忽他了。”
齊都統道:“王爺的意思是放了他?”
林格純心道:“齊都統的意思……”
齊都統全身一緊,不由半低頭,道:“王爺的主意就是我的主意。”
真是官場人物,應對不漏破綻。
林格純心道:“且叫過來再問一問。”
齊都統道:“是,且看他的造化。”
於是,剛吃了東西的玄正又被拉進正房裏去了。
林格純心又看清了玄正,從玄正的臉龐輪廓上看,還有些像玄維剛的模樣。
林格純心把口氣放温和地道:“玄正,本王問你,你是受何人指使來行刺本王?”
玄工冷冷道:“你們真想知道?”
齊偉仁道:“玄正,這是你生死關頭,也是你生死一念,你要照實的説來,也許王爺開恩於你呀!”
玄正當然不會把關爺咬出來。
當殺手的那一天起,他就把心交給關爺了。
玄正甚是從容地道:“我受我自已指使,我心不平,這是什麼世界呀!”他最的一句話幾乎聲震屋瓦。
林格純心叱道:“你有什麼不平之事?”
玄正道:“我父戰場捐軀,我母病死家中,使我投奔丁都統也遭白眼……”
他忽然想哭,手捶地面又道:“玄丁二家兒女親家呀,為什麼丁都統把他女兒嫁了別人?”
他此言一出,齊偉仁也怔住了。
林格純心道:“玄正,過去的不提,本王自有主張,只不過你這次行刺的動機不對。”
玄正道:“怎麼説?”
林格純心道:“你心中不平怎會把氣發泄在本王身上了,你必是受人指使,説出那人是誰,本王饒你這次莽撞。”
玄正冷笑道:“大漢江山被你們滿人糟塌二百年,難道還不夠?”
他此言一出,使齊偉仁也搖頭,道:“你大逆不道,無可就藥,便你老子再生也救不了你了。”
玄正道:“殺剮隨便!”
他這是不要命了。
果然,他此言傷了林格純心的心,也把這位王爺惹火了,只聽得一聲冷哼,林格純心道:“你既決心找死犯王,本王自會成全你。”
他轉而對齊偉仁,道:“齊都統,本王仁至義盡了。”
齊偉仁道:“是他令主爺失望,這就由不得咱們了。”
林格純心道:“那就早早拖出去砍了。”
齊偉仁笑對王爺,道:“王爺,咱們為了對忠義志士之後的禮遇,我以為不能殺。”
林格純心冷然,道:“怎麼説?”
齊偉仁道:“雖不殺卻也比殺了他還令他痛苦。”
林格純心道:“快説!”
齊偉仁指着東方,道:“距此不出百里路,異河河心有個孤島叫風火島。”
林格純心已哈哈一笑,道:“不錯,東方虎的老婆就在島上當家,還是當年東方虎戰死沙場以後,我把東方虎的那些人分派到那裏,曾聽説她搞得有聲有色。”
齊偉仁道:“把他送去風火島,咱們就不會有打擊忠臣之後的惡名了。”
林格純心道:“那就立刻派人把他送去,這可怨不了本王不厚道。”
齊偉仁厲吼一聲,道:“來人!”
立刻幾個官兵奔進來,齊偉仁道:“立刻派人把他送去風火島。”
玄正不知道風火島是什麼樣的地方,但他至少知道自己這是逃過一劫了。
住在河套人口附近的人們都知道黃河面上有座孤島,那島名叫風火島,風火堡便在這風火島的偏北端。
這風火堡相傳為元順帶回鑾蒙古老家的中途驛館,從外表上看過去,以為是在一片礁石上築起一座似蒙古包般的古堡,實則這堡內還真有要命的機關。
四周堡牆四丈八尺高,多為黃土石砌堆成,唯一的一道堡門前,一座三丈餘的吊橋可以升降,橋下黃水滾滾而過,十分驚人,抬頭看,這堡門兩邊雕有一副令人看了心驚的對聯:“天蒼蒼殺後江南百萬兵,夜茫茫腰間寶刀血猶腥。”
其實此對聯還真的並不誇大其詞,元兵何止殺了南方百萬人,只不過殺人的人並不快樂,否則又何必天蒼蒼夜茫茫?
古堡建於元順帝時期,事隔三百多年,如今住的是個老婦人夥同一批兇惡神煞,那女人不是普通人物,蒙古標旗都統東方虎的老婆是也!
要知滿清八旗中,蒙古鎮紅旗一族功高及於鑲黃旗,快兩百年了,遇上西北造反,當三湘在南方與太平天國苦戰的時候,蒙古的大軍由東方虎率領在西北乾的可也十分慘烈,東方虎便戰死西北沙場,東方虎的族中可戰之士已不過百十個,便由東方虎的老婆率領着駐守在這河面的孤島上。
東方虎的老婆比東方虎本人這兇悍,左宗棠大軍出關不久,便授予東方虎老婆專管這座孤堡作為死囚監牢。
別管是什麼,大小是個官,東方大奶奶也幹了。
林格純心對齊偉仁説的東方虎,便是風火島島主東方大奶奶的丈夫。
快馬連夜奔馳,天剛微明便見五騎快馬已到了一片黃土石岸邊,那兒正停了一條船。那是一條小船,船上只有兩個人,這兩人都是風火島上的人。
快馬在岸邊停下來,船上的人也站出來了,船上人只一看,立刻跳下船。
五騎快馬中,有一人繩捆索綁的可結實吶!不用猜也知道送犯人來了。
有個船家迎上去:“爺們辛苦了。”
“彼此辛苦,奉王爺命押來人犯,立刻送上島,不得有誤。”
另一軍士取過文書:“畫筆收押!”
船家取過文書上了小船,也不知用什麼描的,文書上已畫了個大圈圈,這就算交割人犯了。
人犯,當然是玄正被送來了。
有個小小軍官走近玄正,道:“玄少爺,有在下幫忙地方嗎?”
玄正抬頭微笑,道:“怎麼幫法?”
那軍官道:“咱們敬你的老父是英雄,也是三湘好男兒,如今見忠烈之後落得如此下場,難過呀!”
淡淡一笑,玄正道:“謝了。”
那軍官道:“玄少爺,如果此刻你把指使你的那人説出來,我以性命保你出來。”
玄正道:“再謝了。”
是的,如果他出賣關山紅,他早就説出來了,又何必等到此刻。
玄正大步往小船上走,他連回頭看一眼也沒有。
那軍官無奈地搖搖頭,手一揮上馬走了。
押送的四個官兵只抬頭看看河下游,那座泛了土黃帶灰色的島上古堡,還真帶着恐怖的意味。
於是,小船離岸了。
搖船的看看玄正,他看得直搖頭。
“兄弟,你貴姓?”
“玄。”
“玄?少見的姓呀!”
玄正木然地看着河面,這一帶的河面上,河水還是可以的,只繞過河套,河水就更混沌了。
搖船的嘆口氣道:“小兄弟,你才幾歲呀,就這麼的殺戲了!”
什麼叫殺戲?北方人聽戲到結尾,戲台上吹起喇叭聲就表示戲唱完了,完了就叫“殺戲”。
那人的意思説,玄正完蛋了。
是的,只要犯人被送上這風火島,想再出來,除非是死掉。
玄正並不知道這些,他此刻在心中想的乃是關山紅,關爺早晚會來救他出去的。他也想到曾是他未婚妻的丁怡心。
玄正只一想及丁怡心,他就咬牙咯咯響,他永遠也忘不了自己的未婚妻會投入姓成的懷抱。
那個令他痛恨得無地自容的尷尬場面——當時他去投奔丁府的,無緣由的卻叫他等着吃丁大小姐的喜酒。
玄正忿怒地走了,他一氣之下便走入江湖,便也投在關山紅的門下。
玄正決心為關山紅做些什麼,他也已為姓關的刺殺過三名大員,他這次如果成功,關爺面前便更得寵了。
玄正為什麼要投入姓關的手下?在當時只要能叫他出口怨氣,他什麼也敢做。
只不過這一次他太過大意了。
玄正原是要突然發難的,不料林格純心與齊偉仁二人的武功也不俗,他雖然刺傷二人,卻並未殺了二人,他反而被擒住送來這風火島上了。
那小船順流而下,兩個船家用力搖,直把小船搖到河中心,這處已是風火島了,
風火島的風火堡,堡門就衝着北方,那座像個蒙古包似的古堡,前面有一道小灣,當小船快被河水衝到岸旁的時候,兩個船家齊搖船,用力地搶過一道土石岸提而進入那個小小灣內。
立刻間,從堡內奔來三個提刀大漢,其中一人還口中嘿嘿直髮笑。
“來了,來了,來了就好呀,哈……”
“牛八爺,你吃餃子,咱們喝喝餃子湯呀!”
“王八蛋,少不了你二人的油不湯。”
呵,他三人岸邊一站,就見那手拎板斧的大漢粗聲道:“抬上來,抬上來。”
“是,牛八爺。”
船上三人忙把船拴在岸邊石頭上,然後去抬玄正。
玄正上了小船以後就又被捆上了雙腿,這時候兩個船家齊動手,活生生的把玄正抬在石堤上。
突然,姓牛的毛漢一把揪住一個船家,沉聲道:“沒搜他嗎?”
船家立刻搖手,道:“沒有,沒有,不信你八爺可以問他。”
“沒有最好,真像上回,八爺劈了你倆。”
他鬆開手,立刻對他身後兩人,道:“搜!”
於是,那兩個大漢拋下手中刀,就在玄正的身上搜刮起來了。
呵,還真叫妙。關爺交給玄正的銀子除了鞍袋之外,口袋中也有銀票與銀錠,玄正因為是玄維剛之子,騾馬棧中就沒有搜他的身。
如今來的風火島,這兒是監牢,自然的他什麼東西也要搜他的身。
如今來到風火島,這兒是監牢,自然的他什麼東西也要搜出來。
那個毛漢牛老八哈哈笑起來了。
於是,他可大方的施捨了。
他把銀錠取了五兩交給船家二人,道:“拿着,以後可要記牢,八爺不是小氣人,你們如果偷嘴,就等着挨我的斧頭。”
兩個船家齊點頭,笑嘻嘻地道:“是,是,咱們以後絕不偷摸犯人口袋,放心吧,八爺。”
毛漢手一揮,道:“回去,回去!”
他這是要船家喜滋滋地跳上船,立刻把船往岸邊搖去。
毛漢看着一把銀票與銀子,冷冷道:“這小子是個財神爺呀!”
他怎知玄正乃關山紅手下殺手。
玄正幾乎要閉上雙目了,他才不想此刻多口。
另一人開口了:“八爺,咱喝餃子湯……”
毛漢一瞪眼道:“孃的,少下了你二人的,我能獨吞嗎?拿去!”
他每人塞給他們一錠銀子,餘下的他全揣入懷中了。
風火島上這座古堡看上本就如同一座蒙古包,在七大塊大巖上立柱搭建,看上去十分奇特,從外圍看,幾乎三面岩石矗立保牆外,唯獨這朝北的一邊的岩石不高,一道橫溝作屏障,堡門就在溝對面。
此刻,三丈八尺高堡門放下來了,四個人手持刀斧押着玄正走進這風火島。
玄正抬頭看,這圓圓的古堡開了兩扇窗子也是畸形。
為什麼説畸形?只因為兩扇窗子上扇窗小如一個算盤大小,而下扇的窗子可大了,有一張方桌面一般大。
兩扇窗都有窗欄杆,全是生鐵做的,當然,這些窗內的房間也不一樣了。
玄正當然不知道為什麼會不一樣。
走過一條不寬的石道,迎面出現八個大漢,這八人分別抱着個大木盆,盤中雖放的是玉米粗麪制窩窩頭,仔細看,再琢磨,大概每個窩窩頭十兩重。
有個漢子哈哈笑,道:“八爺呀,又來了一個吃糧不辦事的傢伙。”
姓牛的嘿嘿道:“安老狗的囚房快空出來了。我今送他去安老狗囚室,那你就把安老狗的一份給這小子吧!”
那人跟在後邊,笑道:“安老狗還未斷氣吶!”
姓牛的怪笑,道:“再餓他兩天,看他還會再賴着不走?我就不相信!”
外面看似蒙古包,裏面卻有人透天場子,方圓足有二十丈,站在場中央四月看,呵,一間間的房間分得清清楚楚。
房間一共是兩扇,上扇小房間一間接一間,間間上了大鐵鎖,少説也有一百多。
下層的房門都關着,兩扇上門都開着,門裏面傳來笑哈哈的聲音。
有個拱門穿過去,玄正被帶到二層的石階上,他這才發覺第二層清一色全是囚的人犯,只見那些手托盤子的大漢們自上得二層石階後,一間間地自門上小孔往囚室中拋進一個窩窩頭。只拋地這麼個窩窩頭便轉頭就走開,有的大漢也會伸頭自小孔中望進去,然後便是一聲咒罵“個狗養的還沒死呀!”
玄正心中着實不平衡,還有這種罵人的。
他被押到第九間囚室,就聽得姓牛的對身後一個漢子道:“打開來,看看安老狗死了沒有。”
一把大鐵鎖打開了,那人推門走進去,立刻高聲罵道:“他奶奶的,拖拖拉拉不乾脆,你怎麼還沒嚥氣呀?你這是鬼門關前喊救命,耍賴呀,老狗!”
地上半匐着一個灰蒼蒼的大個頭,這人的毛髮幾乎掩去大半張面,誰進來他也不去看一看。
那人走到門口,道:“沒有死呀!”
姓牛的道:“沒死也好,他那兩個女兒每半年就會前來探視他,好處咱們拿,有什麼不好哇!”
那人道:“這小子放進哪一間去?”
不料姓牛的道:“弄他二人一間房,我看安老狗也快斷氣了,大概就在這兩天。”
“窩窩頭……”
“放一個,安老頭就別吃了。”
“轟”的一聲,兩個大漢押着玄正進了房,他們只把玄正身上的繩索解開來,可是在兩腳卻上了鏈鎖,這光景想逃?難呶!
“砰!”
厚厚的木門關上了,那聲音只一響,玄正便覺得他從此到了地獄,關了他一切的希望,他的爹、娘、儘管嫁別人的未婚妻子丁怡心,這一切他刻此想來,竟然沒有為他們做什麼。
他應該為他三人做些什麼的,至少應該奔向沙場,為他爹的戰死沙場找回些什麼,然而……
然而他沒有,直到那厚厚的木門“轟”的一聲關上,他才猛然醒悟自己太不應該了。
玄正想着這幾年,反而為關爺充當殺手,那幾個被他刺殺的人物,他們真的是關爺口中説的“該死之人”嗎?
只一想及關爺對他的好處,不由的伸手去摸口袋,可惜,他口袋中什麼也沒有了。
玄正吃驚地一瞪眼,因為銀子銀票可以不要,但關爺送他的那個瓷瓶不能沒有。
在往昔,他從不為那瓷瓶中裝的東西擔心,因為關爺會適時地為他送來,那真是提神醒腦的好東西,只要一點點白白的帶着古香的粉沫在他的鼻端抹一些,然後用力地吸入腹中,呵,那精神可大了。
玄正此刻就想吸一些,然而沒了。
他這麼一緊張,低下頭看向暗處,只見那大鬍子半百老人稍稍地蠕動了一下。
玄正立刻走到老者身邊,他這才發現老者的個頭十分大,比他還高大。
玄正低下身,手中拿着那僅有的窩窩頭,道:“老人家,老人家……”
那老者只把雙目睜開一半,嘴巴蠕動也不知要説什麼話,玄正把耳朵貼上去,道:“什麼?”
老者道:“餓……餓……”
玄正立刻把窩窩頭掰下一些喂老人,老者已露出滿口黃斑牙,他果然吃了。
老人一共吃了大半個窩窩頭,他不吃了。
他本來還可以再吃的,但他卻指指玄正,那意思是留下半個由玄正吃。
玄正吃不下了,因為他全身每一根筋骨都不自在,他的面上在抽筋,快變形了。
“老……人家……”
“你……難道……也像……我一樣要生大病……呀……”
玄正道:“不……不……哎喲!”
玄正用雙手抓住自己的頭髮,他跌坐在地上直咬牙!
於是,老人家伸手去拍門,他此刻又活了。
一個人餓了三四天,當然很難過,但他吃了玄正送他的窩窩頭,算是有些力量了。
門被他拍得“叭叭”響,立刻有個大漢奔上來。
“是不是老傢伙死了?吼什麼?”
門吼中一雙眼睛望進來,看得大漢“咦”一聲:“嘿,邪門呀,老的好了,小的反而快完了。”
門內老人道:“病得怪呀,是被我傳染的,怕是會鬧瘟疫呀!”
“嗨,什麼瘟疫?”
“知道就好了。”
門外的大漢一聲冷笑,道:“瘟就瘟你兩個吧,老子不開門,等你二人死了僵了,咱們用麻袋裝了拋入河底。”
“砰!”門又關上了。
玄正根本沒聽二人説的什麼話,他滾在地上直喘息,四肢收縮就如同害了瘧疾病,忽冷忽熱的。
玄正還口中唸唸有詞:“關爺,關爺來救我。”
老者挨近玄正,道:“年輕人,你是怎麼啦,你來時不是精神很好嗎?”
玄正忽地大吼:“走開,喔……”
老者不解地道:“怎麼了?”
玄正開始在地上滾動起來,他痛苦呀!
老者看得直搖頭,也發出一聲嘆息。
玄正如同犯了羊角風,昏在地上口吐白沫還直哆嗦,令那老人也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就在這時候,門上小孔又開了,一聲粗獷的厲吼,道:“安老頭,你沒死呀?”
那老人吃力地道:“牛老八,老夫大病一場……吶!”
門口的牛老八道:“快死吧!”
姓安的也回聲叱:“牛老八……閻王不要命,小鬼不來拉,怎……麼……死……”
“嘿……”牛老八道:“才送進來的小子要頂你的位,補你的缺,你如果……”
他似乎真的發覺玄正不妙了,立刻就叫另一人快快地開門。
那人不開門,那人對牛老八道:“八爺,開不得呀!”
“為什麼?”
那人指着門裏,道:“裏面鬧瘟疫。”
牛老八叱道:“什麼瘟疫?”
那人低吼:“你看剛進去的那小子,來時活蹦蹦的精神,如今怎麼變得要死了?他……口吐白沫呀!”
牛老八叱道:“如果是瘟疫,孃的,安老頭早就死了,他還能活呀!”
那人聽得一瞪眼,但他仍然道:“八爺,我們還是別進去,等兩天看變化,這萬一……”
牛老八這才點點頭,道:“也罷,看兩天再説,至於吃的嘛,看情形明日再送。”
走了,門外的人又走了,門裏面,玄正忽的大吼又尖叫,他幾乎撕碎了穿在身上的衣裳,鼻涕眼淚一齊流。
這光景嚇得老人也不自在,老人把那小半塊窩窩頭塞向玄正,玄正火大了。
他奮力一撥:“走開……喔……萬蟻鑽心吶!”
他不但在地上翻滾,雙手十指幾乎陷入地面半寸,他使盡力氣,很想把體內的痛苦一古腦逼出體外,但他越是翻滾折騰越痛苦。
那姓安的老人吃驚地道:“你……這是得的……什麼怪病……呀!”
玄正口中仍在低呼:“關爺,關爺……救我!”
誰是關爺,這人又是何許人,姓安的老者不知道。
玄正再是翻騰,外面就是沒人來過問。
這一天他至少痛苦尖號兩個時辰,才力盡而平躺在地上半昏過去了。
似乎是安靜了,但當那姓安的老者以手去摸玄正的時候,玄正猛古丁全身顫起半尺高下,發出一聲“喔”嚇得老者急忙把手又縮回來。
於是,四個時辰過去了,地上的玄正仍然未醒過來,那姓安的老人已把另半個窩窩頭啃吃掉了。
老者是不會再去驚玄正的,他今天又比昨日好多了,他可以站起來了。
只不過這小房子甚小,幾乎就如同窯洞似的窄狹,只夠兩個人並着走上三四步的空間。
“砰!”小孔開了,有個大漢看進來,道:“裏面那一個死了?”
老人冷冷道:“這兒沒死人。”
“怎麼,昨日那小子不是死去活來嗎?他……”
一隻眼睛看進去,那人立刻又道:“那小子怎麼不動呀,死了不是?”
老人立刻拉住玄正,道:“看看,看看,他睡着了,他沒死。”
忽地,玄正低吼:“我好餓。”
只這麼一句話,門外那大漢怪笑,道:“奶奶的,歪嘴屁眼——邪門呀!”
立刻,就見那人拋進兩個窩窩頭,道:“拿去,吃飽快死吧,別耗着糟塌糧食。”
老者拾起地上窩窩頭,他塞了一個在玄正手上,道:“吃,吃,吃了才會有精神。”
玄正接過窩窩頭,他啃了一大半,道:“水。”
老者搖搖頭,道:“咱們下面是大黃河,水多可是喝不着,有個窩窩頭就不錯了。”
玄正道:“老丈,來時他們説你……老……”
“快死了,是嗎?”
“他們是這麼説的。”
老人道:“他們,孃的,這些蒙古人都是惡魔呀!”
玄正道:“他們是蒙古人?”
老人道:“説他們是韃子也一樣。”
玄正道:“他們坑犯人?”
老人道:“年輕人,我實對你説,老夫安大海,我也不知被囚多少時光了,唉,我知道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那就是病不得,一旦病了可就等着死吧!”
“他們不救人?”
“嘿……救人?休想,他們只等囚犯病死,一隻麻袋裝起來,撲通一聲拋入黃河去。
“他們如此殘忍?”
老人道:“這是客氣,如果犯了他們的規矩,活生生的當頭一斧頭,劈死以後背上一塊大石頭,連麻袋也省了,便生生的拋入大黃河。”
玄正道:“可惡呀,難道沒人幹他們?”
姓安的灰髮老人道:“幹?從來就沒有活着逃出去的,誰幹?再説這兒就是製造死人的地方,官家不管,吶!”
玄正低頭了。
“你老是……”
“我是安大海,孃的,西北的馬販子呀,那年鬼迷心竅的想弄個小小驛官噹噹,不料傳信誤了事,就這麼糊里糊塗的被押到這鬼堡來了。”
他忿忿地又道:“還以為不出多久會被放出去的,孃的,原來這兒有進無出呀!”
這二人正在訴説着什麼,那玄正忽地全身一哆喀,他的雙目一厲,立刻面色又變了。
這光景老人看得一瞪眼,道:“你……”
“喔……唷!”
又來了,玄正又開始痛苦了,只見他伏地滾動中,雙手抓地沙沙響,那光景就如同生不如死,要不然他還抓住頭髮往地上撞……
玄正的額頭也流出鮮血來了。
他也忍不住地呼叫着:“關爺,救我。”
那姓安的老者就不明白,姓關的怎麼會救這年輕人。
只見玄正就在這粗糙髒臭的小土屋中,好一陣翻滾又吼叫,那光景真是生不如死。
終於,姓安的老者明白了。
“你……你不是病呀,年輕人。”
“我來了以後才……喔唷!”
姓安的道:“不,你……是不是吃了鴉片?”
玄正怎知什麼鴉片,他還真的年輕沒經驗。
那老者一把抓住玄正道:“昨日老夫病剛好,今天才想通,你這年輕人一定是抽那禍人的鴉片了。”
玄正才不聽什麼鴉片,他痛苦地在地上滾,看得姓安老者搖頭嘆息不已!
於是,又折騰了兩個時辰,玄正漸漸又昏迷了,他爬在地上喘氣。
姓安的老者一邊看,他已肯定玄正吸食鴉片了。
其實玄正還算毒痛不太重,癮大的人每大犯癮兩三次,那才叫折磨好人吶!
玄正不知關山紅給他的是鴉片中提煉的白粉,他以為關山紅特別照顧他,真是殺人不用刀啊!
就在天快亮的時候,玄正才悠悠地醒過來。
老人在他身邊,道:“年輕人,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平日是不是抽大煙?”
玄正道:“我不抽煙。”
老人又問“可吃什麼提神之物?”
玄正一厲,道:“什麼提神之物?”
老人道:“那玩意只吃那麼一點點,這人的精神百倍,精神好極了。”
玄正道:“你怎麼知道?”
老者哈哈一笑,道:“老夫安大海,西北道上馬販子頭兒,江湖走了這麼多年,什麼事情不知道。”
他拍拍玄正,又道:“説,你是不是吃了那玩意兒?”
玄正道:“沒來此以前,我每天總會在一個瓷瓶中挑上兩撮用鼻子吸……”
老者已叫道:“得,就是那玩意兒,年輕人,你的罪受大了。”
玄正道:“怎麼也想不到我會被押來此地,太可惡了,不知關爺會不會來救我出去。”
“什麼樣的關爺?”
玄正也説不清楚關爺什麼底細……。
玄正突然抓住老人道:“老丈,你既知我食的是毒物,就快告訴我如何解救。”
老者道:“你現在就在戒毒呀!”
玄正道:“可是我痛苦,生不如死呀!”
老者道:“我以為那個姓關的必然在坑你。”
“不會的。”
“會,他想以此來控制你,好為他效命。”
他頓了一下,又道:“我問你,你是幹哪一行的?例如我安大海,我是馬販子,你吶?”
玄正道:“我聽關爺行事,我操刀。”
老者上下看看玄正,道:“你會武功呀?”
“不錯!”
“那就毒瘤來時打坐呀!”
玄正道:“如萬蟻蝕心,我定不下心吶!”
姓安的老者道:“也罷,再等幾日,我老人家的身子骨有了力氣之後,咱二人打架。”
“是呀,打個不亦樂乎,你也許力氣放盡就把這坑人的毒瘤混過去了。”
玄正道:“老丈呀,如果對打,我怕把老丈弄傷呀,你這把年紀……”
個料灰髮老者呵呵一笑,道:“好心的人嘛,還怕傷了我安大海。”
他再拍拍玄正,又道:“你以為我老了?哈,我的胳臂粗,有力氣,怕的是你不是我的對手。”
玄正一聽,年輕人好勝之心又升起來了。
“好,且等你老身子骨有了力氣,你助我。”
姓安的老人點點頭,這二人坐在一起話家常,只不過話來話去罵大街,罵的是天下就快完蛋了,好人壞人分不清,到處有人在造反。
玄正就為自己叫屈,他爹是徵西大都統呀!
於是,過午又有響動了,門上小孔又拉開,又見那大漢在叫罵:“他媽的,怎麼兩個全坐直了,沒有一個像是快死的。”
姓安的老者道:“別罵了,下回我女兒來探監,我叫我女兒多送你幾兩銀子,我若死了,你們還有外快呀!”
門外大漢也坦然:“説他娘是老婆,也對。”
立刻,小孔中又傳來一人的吼叱:“呶,拿去,慢慢地啃去吧!”
兩個窩窩頭送進來,玄正急急忙地吃起來。
還真怪,他只一吃了窩窩頭,全身便立刻不自在,他又開始哆嗦了。
姓安的老者道:“年輕人,又來了。”
玄正已在咬牙苦撐,他的雙手幾乎在扯拉自己的那張泛青麪皮。
猛古丁,玄正厲吼一聲:“喔!”
他叫着便要往地上滾,那老人只好緊靠在一邊不動了。
老者要空出地方來,他不可能在此刻去惹玄正。
當他知道玄正是犯了毒癮之後,他不得不盡量閃躲一邊,當他知道玄正又是一名殺手時候,他更是要儘量的不開口。
只見這玄正那種比瘋子還瘋子的樣子實在叫人看了不忍。
玄正尖叫着,使附近的囚房中也有人在咒罵了:“奶奶的,死了算了,這是尖叫他孃的什麼……”
又有人在問:“喂!叫的什麼勁呀?”
有個粗漢更吼叫:“天大叫,天天吼,孃的,何不一頭碰死算了。”
更遠的地方傳來一個清脆年輕人的聲音,道:“這是什麼人?難道是受虐待呀!”
沒有人同情,這地方誰會對別人同情?自己都是在此等死呀!
玄正今日吼叫的時間似乎短少了半個時辰,當他躺在地上直喘氣的時候,姓安的老人立刻撲上去。
“年輕人,快,我為你捏幾把。”
他果然在玄正的身上捏起來,直把玄正按摩得沉沉地睡着。
安大海自言自語地道:“是個好青年呀,怎會遭遇這事?”
他怎知玄正是遇人坑的?
玄正又醒過來了。
玄正未坐起來,他發現天又快亮了,那安老正在呼呼打鼾。
他無力地伸手去拍安老,
姓安的睜開眼,低聲道:“年輕人,你醒了?”
“是的,謝謝你。”
“咱們是同難人,別謝我。”
玄正道:“我想知道,我這麼每天發作,要拖多久才會消失?”
老人道:“我不知道,但至少我發現作痛苦的時間少了許多。”
他拍拍玄正,又道:“有進步就是有希望,你再撐上十天半月準會好。”
玄正道:“好苦呀,老人家。”
就在玄正又痛苦的熬過五日,室中的姓安老者精神已恢復多了。
這日剛吃了半個窩窩頭,玄正又覺着心中在顫抖,雙目又發直,雙手心中有冷汗,這正是毒癮又快發作的前兆,一邊的姓安的老者,道:“今天咱們打一架。”
玄正帶着幾許痛苦地道:“我——一直用力控制我自己,我怕傷你……老……”
不料,姓安老者道:“來吧,老夫皮粗肉厚,除了年紀比你大之外,別的不會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