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一座深廣的大宅院的花廳裏,依然燈燭輝煌,階前站着八名石頭人一樣的佩刀武士,不但腰幹挺得筆直,甚至連眼睛都沒霎一下。
這裏雖然不是龍潭,卻是虎穴,鄭州虎段天發的府第。
主人當然是段天發,客人則有三位,坐在首席上的是一箇中年文士,身穿一件青紗長衫,個子不高,看去約莫四十出頭,生得談眉細眼,膚色白淨,手中搖着珠馬竹骨紙扇,貌相斯文。
第二個是瘦小道人,年在六十以上,疏朗朗的黃眉,鼠目,頷下留有一把黃蒼蒼的山羊鬍子,頭上結了一個像羊角般的道髻,手持拂塵,身穿繡着太極圖的藍色道袍,他就是羊角道人。
第三個也是瘦小個子,已有四十五六歲,穿一件洗得快發白的藍布長衫,生得獐頭鼠目,身旁茶几上放着一個硃紅小藥箱,則是毒手郎中秦大山。
主人段天發好像剛坐下,因為一名青衣使女剛替他泡了茶送上。
使女退下之後,中年文士已含笑問道:“段莊主進行得如何?”
他一口蘇州白話説得軟軟的,和他的人一樣斯文。
段天發一臉歉疚之色,説道:“兄弟真是抱歉,今晚酒摟上出了點事,以致這時候才回來,但束先生交辦的事,方才已蒙鄭州府五位縉紳全力支持,建一座美輪美奐的通天宮,由他們出面,絕無問題。”
原來他在同慶樓宴客,那五個客人都是鄭州府的縉紳,目的是為了建一座美輪美奐的通天宮。
被稱為束先生的中年文士含笑道:“有段莊主出面,大家自然要賣你金面不可,將來本教鄭州分壇主也非段莊主莫屬。”
段天發連忙起立拱手道:“一切都要仰仗束先生栽培。”
束先生哈哈一笑道:“段莊主太客氣了,試問鄭州府還有誰能比段莊主更適合,更能擔當大任的?”
羊角道人尖聲笑道:“這倒一點不錯,在鄭州府別説黑白兩道,就連官方在內,段莊主一向説一不二,真正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這話聽得段天發心裏飄飄然的,有着説不出的得意,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道:
“羊真人別捧兄弟了,今晚在酒樓上,差點栽了筋斗!”
毒手郎中吃驚的道:“段莊主遇上了什麼事兒?”
段天發已把束先生當作了最大的靠山,今晚在酒樓上發生的事,自然要全盤説出來,聽聽三人的意見,這就把酒樓上的情形一字不漏的説了一遍。
束先生摺扇輕搖,兩道淡淡的眉毛微攢了下,説道:“段莊主怎麼會得罪樂師司徒曠的?”
羊角道人聳然動容道:“會是樂師司徒曠?”
束先生笑了笑道:“纏得住尺煉雙殺的人,一般江湖上人已是不多,但他只是有意纏住他們而已,並未出手還擊,因為他從不殺人,看來他只是為了讓他徒兒親手向段莊主報仇罷了,如若樂師真要出手,只需一劍,就可取了尺煉雙殺的性命。”
段天發聽得頭上不覺冒出汗來,怵然道:“那青衣女子……兄弟幾時和她結了怨,真是一點也想不起來。”
束先生微笑道:“段莊主不用急,從今晚的情形看來,樂師決不會向段莊主出手,那青衣女子已和段莊主交過手,論武功段莊主已足可自保。
因此兄弟推斷,在一年之內她不可能再來尋仇,至少她要有足夠的自信,可以取段莊主性命,才會再來,哈哈,她就和段莊主有三江四海之仇,兄弟保證她永遠報不成的。”
段天發聽得眼睛發亮,興奮的道:“束先生説過,兄弟擔任了本教鄭州分壇主,教主會頒發‘通天寶笈’上的武功?”
束先生含笑道:“擔任本教分壇主以前,教主就會頒發三招絕藝,否則如何能擔當大任?練成本教三招絕藝,樂師司徒曠又何足懼哉?”
段天發聽得連聲應“是”,心中已在眉飛色舞了。
毒手郎中道:“段莊主,你説那小女孩不過十二三歲,同桌還有三個年輕人……”
段天發還沒開口,束先生已經面含微笑,説道:“秦老哥,不用問了,兄弟可以答覆你,他們正是谷飛雲等四人。”
羊角道人嘿然道:“這姓谷的小子……”
束先生微笑着,擺了下手道:“那小女娃假冒南山老人之名,從兄弟手裏騙去兩個丫頭,兄弟非把她一起擒回去不可!”
一起擒回去,是説他志在谷飛雲,珠兒只不過附帶而已!
鄭州出西門,一直到鐵爐,足有十來裏光景,除了一條官道,兩邊都是空畈,只長茅草的荒野。
這時晨曦初升,野草上還綴滿了珍珠般的露水,城門也剛開不久,進城和出城的車馬行旅,絡繹不絕!
谷飛去等四人四騎,剛出得城來,就聽到後面響起一陣急驟的蹄鈴之聲,一匹駿馬疾馳而來,超過四人坐騎,忽然勒住馬頭,馬上人是一個青衣漢子,一下翻身下馬,朝谷飛雲四人拱拱手道:“四位之中,不知哪一位是谷飛雲谷大俠?”
谷飛雲勒住馬頭,説道:“在下就是。”
青衣漢子慌忙從懷中取出一張大紅名帖,雙手呈上,説道:“敝上聽説谷大俠已出西門,特命小的趕來,敝上立時就到,替谷大俠四位餞行,這是敝上的名帖。”
谷飛雲伸手接過,只見大紅名帖上印着“段天發”三個大字,下面一個“拜”字,則是臨時寫上去的。
剛看到段天發的名字,一陣急驟而雜沓的蹄聲,由遠而近,由城門中馳出八九匹馬來,當前一騎馬上坐的正是鄭州虎段天發。
他一出城門,老遠就看到谷飛雲等四人,不覺一抖繮繩,趕了上來。
他在馬上拱拱手,欣然含笑道:“谷少俠請了,昨晚夜色已深,不好驚擾,今天一早趕去客店,谷少俠四位已經出城而來,兄弟急忙趕來,總算趕上谷少俠了。”
谷飛雲在馬上還了一禮,説道:“段大爺趕來,不知有何見教?”
段天發呵呵一笑道:“兄弟一向對江湖同道,路過鄭州,惟恐失之交臂,谷少俠大名,又是兄弟久仰之人,經過鄭州,不讓兄弟稍盡地主之誼,兄弟還能在江湖立足嗎?”
谷飛雲道:“段大爺言重,在下……”
段天發不待他説下去,接着抱抱拳道:“兄弟匆匆趕來。
只是為了向谷少俠四位聊表敬意,務請谷少俠賞臉。”
這時他後面的馬匹已陸續趕來,共有十四五騎之多,紛紛下馬,就在城門外左首一片草地上,擺好一張桌子,五把椅子。
接着,又有人擺起杯筷,有些人從提來的食盒中取出菜盤。
不過頃刻之間,已經擺好了一席酒筵,牙筷銀盃,二十幾盤色香味俱佳的萊餚。
段天發翻身下馬,仰首道:“水酒粗餚不成敬意,谷少俠四位請來喝杯水酒再走不遲。”
谷雲飛看他似是出於一番誠意,不好太拒人於千里之外,這就頷首道:“二弟、三弟、小妹,段大爺如此客氣,咱們卻之不恭,下去吧!”
説完,就跨下馬去,荊月姑、馮小珍、珠兒三人同時一躍下馬。
谷飛雲才朝段天發拱拱手道:“段大爺折節下交,如此客氣,在下兄弟真是擔當不起。”
“哈哈!”段天發大笑着:“谷少俠當代少年英雄,再説這些客氣話,豈不就見外了?”
他目光忽然轉向荊月姑等三人,又道:“谷少俠還沒給在下引見呢?”
谷飛雲淡淡一笑道:“他們是我義弟荊飛明、逢自珍、她是小妹珠兒。”
荊月姑、馮小珍含笑點頭為禮。
段天發心户暗暗哼道:“果然是兩個小妞!”
他右手一伸,立即有一名莊丁送上一杯酒來,他舉起酒杯,説道:“兄弟敬以水酒,先敬谷少俠四位,請坐。”
一口把酒喝乾。
谷飛雲道:“段大爺盛意,在下兄弟敬領了,在下兄弟急於趕路,謝了。”
伸手從桌上取過一杯酒,一飲而盡。
段天發看着他道:“谷少俠四位還是請稍坐片刻,用些酒菜再走。”
谷飛雲道:“段大爺是否還有什麼話要説?”
段天發笑了笑道:“谷少俠果然是聰明人,因為谷少俠有三位朋友,也要趕來替谷少俠餞行,谷少俠如果不等他們,他們來了,豈不失望得很?”
谷飛雲心知鄭州虎此來,必有目的,聞言不覺失笑道:“段大爺這麼説了,在下兄弟看來只好稍侯了。”
説着,果然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他坐下來了,荊月姑等三人自然也只好跟着坐下。
段天發大笑一聲道:“谷少俠果然爽快,來,兄弟再敬你一杯。”
舉杯一口喝乾。
谷飛雲當然也幹了一杯。
一名壯丁立時給兩人杯中斟了酒。
谷飛雲舉杯道:“在下敬段大爺。”
兩人又幹了一杯。
荊月姑看得暗暗焦急,段天發説有三個人要來,這時還沒趕來,他藉口敬大哥,分明不懷好意,大哥怎麼又回他了?
這樣下去,大哥非被灌醉不可。
“哈哈!”段天發大笑道:“兄弟沒想到谷少俠喝酒如此豪爽,來,兄弟再敬你。”
谷飛雲又和他幹了一杯,臉色已紅,爽朗的道:“好酒,這種酒除了段大爺這裏,外面很少喝得到,乾杯。”
荊月姑心裏暗暗叫糟,聽大哥説話口氣,分明已經醉了,這是什麼酒,竟有如此歷害?
段天發大笑道:“了不起,谷少俠對酒居然也在行的很,兄弟這缸酒,乃是真正三蒸,而且已經窖藏十年,不是好朋友,是決不會拿出來的,谷少俠真乃酒中知己,佩服,佩服,來,咱們再乾一杯。”
兩人真的又幹了一杯。
荊月姑忍不住了,輕輕道:“大哥,我們還要趕路呢,你喝得已經差不多了!”
谷飛雲大笑道:“不要緊,愚兄還沒有醉。”他一面回頭朝段天發道:“段大爺説得三位朋友,大概就是那三位了?”
城門口,正有三個人飄然行來。
那正是一襲青衫,手持摺扇的中年先生,黃髮椎髻,黃眉稀疏的羊角道人,和左手緊捧着朱漆藥箱的毒手郎中秦大山。
段天發忙道:“正是這三位。”
谷飛雲眯着醉眼,笑道:“只怕段大爺弄錯了,這三位之中,只有羊角道人才是在下的好朋友,這位秦大郎中,在下只有過一面之緣,而且交談也不會超過十句話,至於這位朋友,在下好像從未見過。”
其實他不但見過他,而且還看過他和羊角道人、毒手郎中交手的情形,三人中,此人才是真正可怕的高手!
段天發剛哦了一聲,還來不及開口!
束先生已經搶上一步,作了個長揖,含笑道:“兄弟束無忌,對谷少俠英名,久仰得很。”
谷飛雲冷冷的道:“谷某初走江湖,那有什麼英名,束先生過獎了。”
束無忌碰了一個軟釘子,但他毫不在意,依然笑吟吟的朝珠兒招呼道:“小姑娘,咱們又見面了。”
珠兒板着臉,皺皺鼻子,哼道:“又見面了,你待怎樣?”
束無忌沒去理她,轉臉朝谷飛雲含笑道:“谷少俠,段莊主趕出城來,在這裏替四位餞行,兄弟有幸識荊,正好借花獻佛,敬谷少俠一杯。”
口中説着,一面朝那執壺的莊丁招了下手。
那莊丁立即斟了一杯酒送上。
束無忌舉杯道:“兄弟先乾為敬。”一口把酒喝乾。
荊月姑娘暗扯了一下谷飛雲的衣袖,悄聲道:“大哥,你不能再喝了。”
“沒關係。”谷飛雲也舉起酒杯一口乾了。
羊角道人陰沉一笑,拿起酒杯,説道:“谷少俠,貧道也敬你一杯。”
馮小珍虎的站起身道:“我大哥已經喝得不少,你們這樣成了車輪戰,太不公平了,這一杯,我代大哥喝好了。”正待舉杯!
“三弟,你坐下。”
谷飛雲伸手掩住了她的手,一面説道:“這點酒力,愚兄還不在乎。”
一面伸手舉起杯子,一飲而盡,然後把酒杯朝執壺莊丁晃了下。
執壺莊丁慌忙過來替他斟滿了酒。
谷飛雲舉杯朝毒手郎中秦大山道:“秦大郎中,咱們總要喝的,在下先敬你好了,同時也要當面謝謝你的‘迷仙散’解藥。”
説完,又一飲而盡。
毒手郎中口中沉嘿一聲,但還是和他對幹了一杯。
谷飛雲才目光一凝,盯着段天發,抱抱拳道:“段大爺盛情,谷某兄弟謝了。諸位趕出城來,當然不是真的替谷某餞行來的,究竟有何見教,現在可以直説了。”
“谷少俠這是誤會。”
束無忌説着一口軟綿綿的蘇州話,手中輕搖摺扇,慢條斯理的續道:“段莊主對谷少俠完全是惺惺相惜,並無惡意,兄弟趕來,也只是想和谷少俠交個朋友而已!”
谷飛雲道:“既然如此,在下兄弟就少陪了,告辭。”
話聲一落,四人正待離去。
束無忌“嗒”的一聲,摺扇一攏,連搖了兩搖。説道:“谷少俠且慢。”
谷飛雲住足問道:“閣下還有什麼事?”
束無忌用摺扇一指珠兒,説道:“兄弟有話想問問這位姑娘。”
珠兒冷聲道:“你要問什麼?”
束無忌手搖招扇,含笑道:“束某生平最不喜歡説謊的人,小姑娘,你是谷少俠的小妹子,要救你二位姐姐,也不妨直説,你卻以奉酒仙之命,來欺壓束某,這是束某最不高興的事。”
珠兒道:“你不高興又怎樣?”
束無忌斯文的笑了笑道:“所以今天束某就要把你拿下,等酒仙來了,證明你確是奉他差遣,在下立時就可釋放。”
珠兒皺皺鼻子,嗤的笑道:“你要把我拿下?”
柬無忌凝視着她,笑道:“怎麼?束某可是拿你不下嗎?”
谷飛雲一拍手道:“束先生明明是衝着谷某來的,何用借題發揮,找小妹子的麻煩?”
珠兒也用手一攔,搶着道:“谷大哥,他明明衝着我來的,你不用管。”
一面朝束無忌招招手道:“你要把我拿下,來呀,我倒要看你拿得下拿不下?”
束無忌大笑道:“好!”
身形疾進,右手摺扇已經交到左手,右手閃電朝珠兒左手抓去。
這一下奇快無比,人影一晃而至,五指就已抓落,宛如吹起一陣微風,令人目不暇接哩!
珠兒可不是省油的燈,在他身形閃近之時,立時側身右閃,右手輕靈的拍出一掌,擊向束無忌右肩。
束無忌沒想到珠兒身子竟有這般利落,自己一抓落空,她還能乘機反擊,口中朗笑一聲,倏地轉身,右手翻起,橫向珠兒右腕脈門抓來。
珠兒右手及時一縮,左手如刀,橫切束無忌右肘關節。
束無忌一個輕旋,落珠兒身後,左手五指連彈,幾縷指風,一齊灑落。
珠兒迅即身形一撲,避過指風,雙手撐地,身子倒翻過來,雙腳猛向束無忌胸口蹬去。
這一着倒是出乎束無忌意外,大笑一聲,向後疾退了三步,點頭道:“好、好、江湖上還沒有人接下束某三招的,小姑娘身手果然不凡。”
珠兒也已一下站起,和他對面而立,一手掠掠鬢髮,咭的笑道:“江湖上也沒有人和我走出三招的,你也不錯呀!”
束無忌右手衣袖突然在身前揮起,大笑道:“你在束某面前使詐,豈不浪費你的暗器呢?”
原來珠兒掠鬢髮這際,暗中打出三支細如牛毛的飛針,已被束無忌衣袖拂落!
“才不呢?”
珠兒只説了三個字,左手揮處,突然打出一大蓬紫色飛針,目光之下,看去宛如一蓬紫煙,灑灑飄飛!
“會是紫雲針!”
束無忌悚然一驚,這下不敢舉袖揮出,急忙吸了口氣,身形像流水般往後疾退。
珠兒雙足一點,身如箭射,凌空撲去,人還未到,雙手疾發,十道指風,箭一般錯落飛擊而下!
谷飛雲本來一直擔心珠兒不是束無忌的對手,看在這裏,才發覺珠兒年紀雖小,一身武功居然不在束元忌之下,心中也暗暗驚異不止!
荊月姑、馮小珍更是看得羨慕不已!
不止是他們,連自詡是一派宗師的羊角道人和毒手郎中,也目射異光,心中暗自猜測:
“這小女孩會是什麼來歷?”
就在大家目光都注意到珠兒和束元忌兩人身上之時,突聽一聲清叱:“姓段的惡賊,拿命來!”
凌空飛起一道青影,接着一張鐵琵琶,有如泰山壓頂一般,朝鄭州虎段天發當頭砸落!
這人正是在會賓樓上向段天發尋仇的賣唱女子!
她身法之快,幾乎聲到人到,鐵琵琶強勁的風聲,距段天發頭頂已不過數尺。
這一下來得突兀,段天發猛吃一驚,急切之間,一個僕步,硬把身子往右讓出,身形再起,手中已多了一柄四尺長精鋼鑄制的虎爪,口中怒喝一聲:“賊婆娘,昨天容你逃走,今天還敢前來送死。”
二十年前,他練的原是外門兵器點穴钁,後來“鄭州虎”三個字樹立了威名,才特地打造了這柄虎爪,以符合他鄭州虎的身份。
這柄虎爪具有點穴钁和虎尾鞭兩者之長。
近年來他有尺煉雙殺當貼身保鏢,已很少使用兵刃,像在會賓樓上,他根本就沒有把虎爪帶去。
但有了會賓樓一次經驗,使他以為在鄭州沒有人敢動他一根汗毛的觀念,亮起了紅燈,所以今天出門就帶了隨身兵器。
尺煉雙殺原本和段天發寸步不離的,他們就站在段天發身後。就在青衣女子發動之際,兩人突覺一道無形勁力從橫裏直撞過來,逼得兩人不得不後退出一步,他們還不知道這道勁風是從哪裏來的?
就在他們後退一步之際,青衣女子已經隨着清叱凌空撲向段天發,同時兩人也發現剛才自己兩人站立之際,這時已經多了一個手提一把二胡身穿土褂的老頭,含笑看着自己兩人。
這人正是酒樓上動過手的賣唱老者!
呼延贊怒聲道:“老小子,原來是你!”
呼延弼喝道:“今天別再讓他跑了!”
土布大褂老者笑道:“老朽為什麼要跑……”
話聲未落,尺煉雙殺一柄鐵尺?一條鐵煉已經出手如電,到了他身前尺許光景!
土褂老者不慌不忙舉起二胡,向左一架,再向右一架,看來他動作並不快,但正好一下砸上鐵尺,再一下砸上鐵煉。
三件兵刃激撞之下,發出兩聲金鐵交鳴,三個人各自後退了一步。
土褂老者微笑道:“二位縱然作惡多端,但老朽一生從未殺過一人,自然不會殺二位的了,不過今天老朽也不會讓你們去幫段天發的。”
呼延贊厲笑道:“你不殺人,咱們兄弟會殺人的。”
隨聲疾欺而上,鐵尺驟然一緊,揮起縱橫交織的一片尺影,記記都是殺着!
呼延弼和他老哥心意相通,一個疾欺而上,一個自然也跟着欺了上去,接口道:“沒錯,咱們送佛上西天,就算你是樂師,咱們一樣會讓你住進極樂世界。”
他雙手緊握鐵煉,朝土褂老者頭頸套去。
土褂老者嘿然道:“你們兇心未改,老朽真要讓你們看些厲害不可了!”
右手抬處,嘶的一聲,從二胡中抽出一支細長軟劍。
呼延贊大笑道:“你老哥一琴一劍,咱們兄弟早巳領教過了,也不見得如何厲害?”
呼延弼接口道:“豈止不見得厲害,連想和咱們兄弟打個平手,也未必……”
就在他説話聲中,突然響起兩聲“嗒”嗒”輕響,土褂老者的細長軟劍已和尺煉雙殺的尺煉有了接觸。
他們昨晚曾和土褂老者打了百招以外,尺煉和對方軟劍也不知接觸過幾十次之多,是以誰也並不在意。
哪知這回“嗒”聲入耳,兩人頓感手中兵刃忽然輕了好些,急忙低頭看去,呼延讚的鐵尺還好只被削斷了三寸長一截。
呼延弼更糟,他那本來有六尺長的一條鐵煉,因為這一招“金剛箍頸”、是雙手各執一頭,朝前套取敵人頭頸,卻被土褂老者細長軟劍齊中削斷,這下變成雙手各執了一條三尺長的斷煉。
要知尺煉雙殺以尺煉成名,這一尺一煉,自是百鍊精鋼鑄制而成,因為鑄制特別,還是江湖上最著名的鑄劍師百里冶親手製成的傑作,就算是江湖上幾把有名的刀劍,也未必砍得斷它。
(砍是用力砍下,削是像削甘蔗一般,用力較輕,兩者大不相同,但尺煉雙殺的尺煉,是被人家削斷的,還不是砍斷的)尺煉雙殺不禁怔得一怔,呼延弼大喝一聲:“老賊,你竟敢削斷老子的鐵煉,老子非把你腦袋切下來不可!”
雙手揮動兩支斷煉,頓足飛撲過去。
呼延贊已知憑自己兄弟只怕不是樂師司徒曠的對手,但自己多年成名兵器被他削斷,心頭同樣怒氣難消,眼看兄弟飛身撲去,也掄尺急撲而上。
這兩人急怒交迸,撲來之勢,宛如兩頭黑豹,威力之盛,確實不可輕視!
土褂老者樂師司徒曠軟劍早已收起,只是身形輕輕一偏,就讓了開去,他好像沒把尺煉雙殺的攻勢放在眼裏,但手中二胡也沒有施展殺看,隨手揮來揮去,就足以把兩人的攻勢化解無遺!
青衣女子一張鐵琵琶,和鄭州虎段天發一柄虎爪,卻起了激戰。
段天發這柄虎爪雖是外門兵器,但夾雜着不少少林武功,使來極為霸道。
青衣女子一張鐵琵琶更是外門兵器,而且十分沉重,她以雙手使出,招式怪異,也極為霸道。
一個女孩子使這樣沉重的兵器,也是江湖上極為少見的,這正是樂師門下與眾不同之處!
現在雙方交手只不過三招,青衣女子似乎巳察覺段天發臂力甚強,自己不宜和他硬擠,因此忽然舍了和他正面對敵,人像走馬燈一般圍着段天發遊走搶攻。
但這樣也不過搶攻了三招,突然從她鐵琵琶中飛射出一支細如髮絲,肉眼一時之間幾乎看不清楚的鋼絲,飛旋卷出,一下纏住段天發的項頸。
青衣女子游走的身法突然加快,繞了一匝,撮口發出一聲清脆的鳥啼之聲,身形突然朝上拔起!
正在和尺練雙殺纏鬥的土褂老者聽到鳥啼聲,同時雙足一頓,身如大鵬展翅,橫飛而來,十分準確的探手抓住青衣女子的玉手,劃空飛去。
段天發怔立當場,直等土褂老者凌空飛來攜着青衣女子的手劃空飛逝,尺煉雙殺雙雙趕來,聞聲問道:“莊主你沒事吧?”
段天發突然身子搖了兩搖,往後倒去,一顆頭忽然脱離項頸,骨碌碌的滾出去一丈以外!
這一段事情,正好發生在束無忌和珠兒兩人交手的中間,而且也很快結束,段天發被殺,珠兒和束無忌還沒結束。
珠兒徒手和他打了十幾招,覺得自己漸漸縛手縛腳起來,她為人機伶,心知徒手已無法取勝,立即刷的一聲從身邊亮出一支銀色短劍,劍法展開,一片銀光,揮灑而出。
束無忌今天真是陰溝裏翻船,二十年來,他一直目空四海,認為當今武林,很少有人能在他手下走得出三招,沒想到如今連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竟能和他找出十幾招,自己只不過稍稍佔了一點上風而已!
現在眼看珠兒亮出劍來,雖然只是一柄尺八短劍,但她使出來的劍法,宛如朵朵飛雲,無可捉摸,更看不出她劍法路數,心頭更是暗暗駭異不止,急忙取出摺扇,以守為攻,和她耗下去,俟機而動,但外人卻絲毫看不出來,只見珠兒短劍指東劃西,劃到那裏,就有一片銀光。
束無忌摺扇開闔,身形飛動,帶起他一襲青衫衣角飛動,姿態極為瀟灑。
這一輪劍扇交鋒,差不多打了三十幾招,束無忌突然大笑—聲,身形一閃,欺入銀光之中,一把扣住了珠兒的執劍手腕。
珠兒驟覺脈門一麻,銀色短劍“當”的一聲跌落地上!
“哈哈!”束無忌大笑一聲道:“小姑娘,你不是落到我手裏了嗎?”
珠兒一張小臉脹得比蘋果還紅,右手用力掙扎,依然掙不脱束無忌的三個指頭。
谷飛雲一直盯注着兩人的戰況,甚至連段天發被青衣女子用鋼絲切斷頭頸,都沒注意到!
因為他發現珠兒招式雖奇,但對敵經驗不足,內力比人家差得多,時間稍久,決非束無忌的對手。自己也決不能大意,因為稍一疏忽,珠兒就可能會有危險。
這回珠兒右脈腕被束無忌扣住,他事前竟然一無所覺,直等到束無忌的笑聲,才發現不對,心頭一急,雙足在地上連蹴,立即飛起一蓬數十顆石子,朝束無忌身上大穴激射過去。
師父孤峯上人的“蹴石打穴”,萬無一失,但射到束無忌身上,竟然灑灑如雨,從他青衫上滑落,灑滿一地,一處穴道也沒有打中!
谷飛雲救人心切,就在石子激射出去的同時,人也隨着飛撲而起。但你快,人家也不慢,束無忌沒待谷飛雲撲到,早已帶着珠兒後飄疾退出去數尺來遠,口中含笑道:“谷少俠怎麼忘了投鼠忌器?你難道真的不理會小妹子在束某手中嗎?”
谷飛雲撲去的人,只好硬行剎住,這時荊月姑和馮小珍也雙雙飛出,和谷飛雲站在一起。
谷飛雲嗔目喝道:“姓束的,你待怎的?”
“也沒什麼……”
束無忌底下的話還沒説出,突然耳邊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嘿然道:“好小子,這小女娃你莫招惹她,就是你老不死的師父來了,也會叫你立即放手。”
束無忌方目一怔,心想:“這人以千里傳音説話,不知是誰?”
心念方動,只聽蒼老聲音又道:“你是不是想問我老人家是誰?你方才不是説要我老人家來了,你立可放手嗎?其實我老人家早已在城頭上坐了好一會了,你不信聞聞我老人家酒氣,就可證明了。”
話聲入耳,陡覺一道濃重的酒氣宛如一道飛虹,凌空直向身前撞來,力道之強,重逾千鈞!
束無忌心頭猛吃一驚,正待後退,差幸這道視之無形的酒氣,撞到身前不過一尺光景,就停住了。
從城頭到自己立身之處,少説也有三五十丈距離,此人好像只是隨便呵了口氣,讓自己聞聞他的酒氣,這人功力之高,幾乎還在師父之上!
“是酒仙!”
束無忌心頭暗暗一凜,但臉上絲毫不露,一面含笑説道:“其實兄弟只是為了試試小姑娘的身手而已!”
三指一鬆,立即放開了珠兒的手腕。
珠兒被他扣住脈門,全身力氣一點也使不出來,心頭正在焦急,束無忌這一放手,她還是用左手搓着手腕,恨恨的道:“姓束的,我不會認輸的,總有一天,我也會扣住你脈腕,要你磕頭認輸。”
束無忌面含微笑,説道:“小姑娘何用認真?你真的生氣了?”
珠兒哼了一聲,拾起短劍,回身朝谷飛雲三人走來。
谷飛雲作夢也沒想到束無忌居然會放了珠兒,一時之間測不透對方用心,急忙問道:
“小妹子,你沒事吧?”
珠兒搖搖頭道:“沒什麼。”
谷飛雲道:“那就好,咱們走吧!”
四人騎上馬匹,疾馳而去。
羊角道人眼睜睜的看着四匹馬遠去,不禁疑惑的道:“束先生怎麼輕易放過他們了?”
束無忌神色凝重,壓低聲音道:“咱們回去再説。”
荊月姑在馬上回過頭來,朝谷飛雲問道:“谷大哥,姓束的怎麼會輕易放了小妹呢?”
谷飛雲道:“我也正感奇怪,他拿住小妹子,似乎志在逼我就範,忽然放了小妹子,實在令人猜測不透。”
馮小珍哼道:“他可能知道不是大哥的對手,才見好就收,自找台階罷了!”
谷飛雲笑道:“你怎麼看不出來,愚兄真要和他動手,只怕連他三五招都接不下來?尤其他一身內功極高,差不多已練成護身真氣一類功夫。”愚兄踢出去的石子打穴,一向從未失過手,但打到他身上,就全部滑落,可見他一襲青衫上,都佈滿了真氣,愚兄如何是他對手?
荊月姑道:“這麼説,他忽然放開小妹子,更是有原因的了!”
珠兒氣鼓鼓的道:“他是練成了什麼鬼功夫,有兩次我手指明明點了他的穴道,就像觸到氣泡上,一下子滑了開去,哼,總有一天,我會破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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