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野一口氣跑到忻州,天已經大亮。
以往的此刻,他已經喝下了兩碗稀粥和吃掉了兩個饅頭。
可現在,他飢腸轆轆,什麼東西也沒有吃。他身無分文,街上的小吃攤點也就與他無緣。
唯一可行的辦法,仍然是去化緣。但賣吃食的不興這個,只認錢不認和尚。可大清老早,找誰家化緣去?
難!他這才知道謀生不易。大興寺吃不飽、餓不死的兩頓飯也彌為珍貴,他真想馬上掉頭回去。
他沿街慢慢走着。此時各行各世都陸續開了門,十分熱鬧,街上行人也多了起來。
他東張西望,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掙錢的法門。他還是隻有一件事可幹,那就是向人化募錢財,請人佈施。
太陽已爬上三竿,他餓得直出稀汗,可他仍開不出口向人化募錢財。
“汪、汪汪,晤——”突然,他足後跟一隻惡犬狂吠,驚得他趕忙提起腳跟,生怕被狗咬了,一面急急轉過頭來,瞧瞧是怎麼一回事。
奇怪,哪來的狗?根本不見狗蹤。
周圍的行人也在四處張望找狗。狗沒找到,人們也就不以為意,各走各的路。
陳野雖沒找到狗,卻發現離他丈外,一個人正朝他咧着嘴笑。
此人臉上有兩道掃帚眉,一對猴眼,精靈刁鑽,一隻大蒜鼻,不太雅觀,一張鯽魚口,唇上還蓄着兩撇倒八字鬍,最煞風景的是兩側長着一對招風耳。
此人三十上下,一臉的不正經。
陳野不理他,無精打采地繼續走路。“咯咯咯咯……”他身後突然又有了雞叫聲。
他回頭一瞧,哪裏有雞?
噫,真是怪事!一抬頭,又看見那個不正經的漢子在朝他笑。
陳野想不出是怎麼回事,只好自顧走路。
“嗡……”一隻蜜蜂也不知從何而來,就在他頭上耳邊轉。
蜜蜂叮人可不是鬧着玩的。他揮起大袖,朝頭上一掃,蜜蜂被趕走了,可手剛放下嗡嗡聲又起。他抬起袖子在頭上一拂,聲音停了。手一放下,聲音又響起來。如是幾回,他抬頭尋找,哪裏又有蜜蜂?
扭頭一瞧,那不正經的漢子正在不出聲地大笑。
陳野氣得想發作,又覺得沒有理由,只好耐住性子,他剛剛邁下一步,就聽“唧”的一聲,就像踩着了一隻老鼠,慌得他抬起腳來看,地上光光滑滑,哪來的老鼠?
邪門!陳野留上了心。一回頭,果然,那小子正捂着肚子啞笑。
莫非這小子會邪術?
他小心翼翼地走着,告誡自己不要上當。
“囊、囊、囊……”木魚聲倏地響起,敲得很有節律,不快不慢,恰好合上了他的腳步。
這木魚聲驚動了過往行人,都停下來朝着陳野看。
“噫,這行童手中沒拿木魚,怎麼會有木魚聲?”
“呀!怪事,這傢伙八成會仙術,要不沒有木魚怎會有木魚聲伴他走路?”
人們紛紛議論.
陳野只好停下,猛回頭,那不正經的小子一手指着他,笑得彎了腰.事情再清楚不過,定是這小子搗的鬼!
他氣憤地走過去質問道:“喂,你玩什麼邪術捉弄人?”
那漢子吃吃笑道:“你不知道麼?”
旁邊有人笑道:“他不是要的邪術,小師傅不知道麼?這叫‘學象聲’,又叫‘百禽鳴’,學什麼聲音象什麼聲音,他學木魚聲就像真的有人敲木魚一樣。”
這麼一説,頓時圍過來許多人,只聽鳥聲大作,百鳥齊鳴,人宛如到了森林裏,十分悦耳動聽。
圍歡人眾響起了彩聲,無不交口稱讚。
陳野十分驚奇,也十分歎服,人的嘴竟能模出飛禽走獸之聲,叫你診詒莫辯。
他一肚子火不由滅了。
那小子又模仿了豬哼牛叫,雞生蛋、狗打架,惹得人眾捧腹。
最後,小子説道:“在下一點小玩意兒惹得各位高興,就請各位資助幾個盤纏如何?”
話一落音,銅錢便扔了一地。
“喂,幫助拾呀,還得着幹啥?”
陳野只好幫他拾錢,嘿,還真不少呢。
“我叫牛三,你呢?”
“陳野。”
“到何處去?”
“並無一定,走到哪兒算哪兒。”
“你分明是廟中的行童,不回寺了麼?”
“不回了。”
“那好,在下也是四處漂泊,你就和我做個伴吧,如何?”
“好吧。不過,在下身無分文……”
“我早看出來啦,走走走,到包子鋪裏附子填飽再説。”
牛三頭前領路,到一家包子鋪;要了二十個包子,兩人大嚼起來。
世上什麼東西最好吃?若有人此刻問陳野,他一定毫不猶豫地一口咬定:包子!
牛三吃得不多,但也吞下了八個,然後笑眯眯瞧着陳野狼吞虎嚥。
等最後一個包子落下肚,陳野這才覺得心滿意足,長長吐了口氣。
“這次我付帳,不過你的那份就算欠帳吧。”
“欠帳?”陳野愣了,“人家給賒帳麼?”
“當然不給,我是説你欠我的帳。”
“這……”
“小兄弟,你聽好,以後我包你吃包你住,用的錢都算你欠我的帳。”
“這還了得,日積月累,我還得清麼?”
“還得清還得清。我這人最好説話,這還帳麼,也並不一定都要拿錢還。只要我叫你幹什麼,你照着我的話去幹了,那就算還了一頓飯錢帳,你説好麼?”
陳野想了想,道:“我幫你做些事自是應該,錢嘛還是應該還你,怎能混為一談?”
牛三笑道:“你説的也有理,幫我做事只算還人情帳,錢文嘛另算。不過,我瞧你也無謀生手段,就以人情債抵了金錢債吧。”
陳野道:“好吧,你要我幫你做什麼?”
“現在還想不出來,等想出來再説。走,你找旅舍住下,晚上再説。”
陳野未注意他“晚上再説”這幾個字,便跟着他來到街上一間中等旅舍。
牛三讓他到房中等着,他去原先住的小旅店裏取衣物。
不一會,牛三就來了。
陳野見他提着兩個包裹,一個包裹大些,順手扔在牀上,卻把一個小包裹扔給他。
“這是什麼?”陳野問。
“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陳野打開一瞧,嘿,竟是一身海藍綢緞衣褲,不禁十分驚奇:“這是幹什麼?”
“給你穿呀!看你這身和尚行頭,成何體統,快把它脱下來!”
“這……”
“快快快,別嚕嗦,男子漢就該爽快些!”
陳野經不起他一陣催促,把衣服換了.
牛三驚奇地咂着嘴,噴噴稱讚:“好一個公子哥兒,風流得緊,小娘們見了,包管個個眼睛發直,妙妙妙,真是妙極啦!”
陳野一生何曾見過這麼好的衣服,穿在身上頗不自在,手腳無措地愣在那兒。
牛三繞前繞後,就像看一架木偶,直看得心滿意足,這才在牀上坐下。
“我眼力不差,總算沒有看錯!”他沾沾自喜地誇耀着,“不愧老江湖也!”
陳野被他瞧得十分不自在,道:“穿不慣穿不慣,我還是穿僧衣吧!”
牛三道:“小兄弟,你莫非是個痴人?哪有好衣服不穿卻要穿破僧衣的道理,你這件寶貝僧衣嘛……”他説着把破僧衣一把抓起,兩手隨隨便便一扯,“嘶”一聲便裂了大口子。
接着“嘶嘶嘶”幾下子就扯得個稀巴爛。
陳野大怒:“你瘋了麼?好好一件僧衣怎麼把它撕了?賠!你給我賠!”
“你身上穿的不是賠了麼?一件換一件,我還吃了虧的!”
陳野無話可説。
“好,小兄弟,晚飯時我要你幫個小忙,這是件極易做到的事,請你陪我去拜訪一位客人,成麼?”
“什麼客人?”
“自然是有身份的人家了.不過,你得變變身份,從現在起,你是幽州的鉅商公子,我是你的管家……”
“別急呀,你小兄弟一表人才,當個富商公子哪裏又不配了?大哥我相貌堂堂,當個管家也綽綽有餘。”
“你想幹什麼?”
“晚上你就知道了。”
“你……”
“得啦得啦,可別忘了咱們的君子協定。”
陳野無法,心中卻不安。
“放心吧,陳公子;去會體面人自己也得裝體面些,要不,只恐連人家的門都跨不進去!”
牛三説着打開扔在牀上的包裹,取出一套褐色綢衫,道:“這是牛管家的行頭,不賴吧;你説呢?”
陳野看他穿好衣服,哪裏象個正經人,不禁笑了起來。
城裏最大最講究的酒樓就是福順酒家。
福順樓坐落在十字街口,城裏最繁華的地段。達官貴人、富商巨賈,都愛在這裏舉行酒宴,或是三朋四友集會小酌。
此刻,正是酒樓生意興隆的時候。
樓上上來了一位翩翩公子,後面跟着一個相貌猥瑣的隨從。小二眼睛一亮,急忙過來招呼,引他們到空桌上去。
隨從朝四處一打量,指了指靠窗空着的一張桌子,要到那兒去。
小二賠笑道:“這位爺,那張桌子已有客人包席……”
隨從接口道:“那就旁邊那張。”
“請!”小二打頭來到牆角的空桌,把本來乾淨的桌子又抹了一遍。
這兩位爺台,自然是陳野和牛三了。
“先來兩杯上好香茶,然後把你們的拿手菜只管端上桌來!”牛三神氣十足地吩咐道。
小二見這兩位爺開口就很大方,喜得嘴裏連聲答應,小跑着走了。
陳野小聲道:”牛大哥……”
“噓,牛管家,別露了餡。”
“我説要那麼多菜吃得完麼?”
“吃不完,誰有那麼大的腸胃。”
“那……”
“為了擺闊!”
“阿彌陀佛,你……”
“這自然有用意,你等着看好了、”
香茗很快送上來,兩人慢慢品着。
這時,樓梯一陣響,又上來了幾位客人。小二立即跑上,大聲道:“錢大爺,這邊請!”
喧譁的樓堂忽然靜了下來,四面八方的座上都有人站起來打招呼,一時“錢大爺、錢大爺”地叫個不停。
陳野抬頭一看,這錢大爺四十多歲年紀,生得方面大耳、相貌堂堂。只見他雙手抱拳,不停地回着他笑容滿面地應酬着。
牛三輕聲道:”這傢伙就是本城最有名的富商錢達仁。”
錢達仁身後跟着四人其中三人威武健抗最後一人卻是個瘦小的老先模樣很像個管家師爺這類的人物。
五人來到陳野旁邊的空桌坐下,小二畢恭畢敬一旁侍候着.不知什麼時候,牛三擲了位置,背對錢達仁那一桌,與陳野相對師爺模樣的瘦老頭道:“上菜。”
“是,劉師爺”
小二還沒動身。牛三説話了。
“小二,把貴店名菜挑揀些上來。”
“是,大爺,不知大爺要幾個菜?”
“什麼幾個菜?只管上不就行了麼?讓咱家公子嚐嚐味道而已。”
“是是是!”小二一迭連聲答應着走了。
錢達仁一桌的人齊往這邊桌上打量,陳野的目光恰和錢達仁碰個正着。
錢達仁含笑點了點頭,陳野也連忙頷首。兩人就算打了招呼。
劉師爺道:“三位遠道而來,敝東家在此設宴洗塵,請各位盡興豪飲,不必客氣的。”
一個虯髯大漢道:“放心,劉師爺,我韓天貴一向喜好杜康,不會客氣的。”
一個翩翩公子道:“在下應邀前來,自是不會客氣,否則,不瞞師爺,等閒人還請不動在下呢!”
這話十分傲慢,虯髯漢子皺了皺眉,一臉不高興。
第三位客人是個中年書生,相貌清秀得就象個女子,連説話也是尖細尖細的。
“在下不善飲酒,只能飲個一兩小杯,算是助興,還望各位原諒。”
寒暄中,小二一氣抬來了六盤萊,還有兩壺上好美酒。
錢達仁親自把盞,給大家斟上。
“各位,錢某不才,蒙各位看得起,分從四面八方趕來,今日聊備水酒,以示謝意,請各位乾了這一杯!”
眾人一飲而盡,主人又連連勸菜。
陳野桌上也上了三碟菜,他連名稱都叫不出來。這一生,他多半見的是青菜蘿蔔。牛三替他斟了酒,小口小口品着。
酒味之香醇,如飲甘露,他生平雖是第一遭飲酒,卻無不適之處,越喝越有味。
牛三提醒他慢慢吃,菜還多得很。果然,不一會就上滿了一桌。
他也懶得問是什麼菜,牛三滿內行地替他介紹着,他卻不往心裏去,只顧夾起來往嘴裏送。美味佳餚,使他十分開心。
牛三裝模作樣吃喝着,實際一門心思都放在鄰桌的談話上。
只聽韓天貴道:“錢大爺準備何時起程?”
錢達仁道:“三位剛到齊,將息兩天再説。”
公子模樣的年青人道:“不必不必,依在下之見,明日就走。”
中年書生嫣然一笑:“嚴大俠何必如此性急。就由主人安排不好麼?”
嚴大俠眉頭一皺:“在下答應許老前輩時,就曾説過上路越早越好的話。不料芳駕足足遲到了三天,已延誤了時辰。若再耽擱……”
韓天貴不客氣地岔斷了他的話:“湯女俠已經説過,因事來遲,你又何必斤斤計較?”
劉師爺見三位客人話不投機,急忙打圓場道:“三位都是看在許老先生之面來到忻州,老朽與東家感激不盡,老朽敬各位一杯。”
喝完酒,似乎沒有了説話的興致。
錢達仁忙道:“不瞞各位,還有兩位貴客未到,據在下估計,至遲明日必到,兩天後起程如何?”
嚴大俠筷子一放:“什麼?還有人前來?敢問錢大爺,這兩位是何方神聖?也值得讓眾人再候兩日?”
語氣中的不快和自負,流露無遺。
錢達仁賠笑道:“這兩位,一位是北嶽劍魂的孔慶廣大俠,一位是龍虎山玉虛宮金龍真人的門徒馮元坤。”
劉師爺緊跟着補上一句:“這兩位也是許老前輩引薦並相約的。”
嚴子鈺冷哼一聲:“既然有這兩位名噪一時的人物來保駕,在下此來實是多餘。”
錢達仁忙道:“嚴大俠乃後起之秀,許老前輩甚為稱道,路上還要仰仗大力,哪能説是多餘的呢?”
幾句奉承話,嚴子鈺的氣消了些。
他不屑地説道:“兵貴在精不在多,若是酒囊飯袋,來了又有何用?”
這話不知針對誰,但卻惹惱了韓天貴。
“我這人就只配稱酒囊飯袋,錢大爺你請了我,只怕是個累贅!”
女扮男裝的湯女俠笑道:“韓大哥,你只管喝酒吧,一個巴掌伸出來還有長短,莫説人與人相比了,強中自有強中手,誰是酒囊飯袋,那可真説不準。比方説我吧,若是有人敗在我手下,他可能就成了酒囊飯袋,我要是敗在另一位的手上呢?那我在他眼中也是酒囊飯袋,我説得對麼?”
韓天貴樂了:“湯女俠説得對極,就是這麼個理。”
嚴子鈺大怒,這不是和他抬槓子麼?正要板下臉來開口説話,劉師爺已舉起了酒杯,頻頻勸酒。而錢達仁則舉起雙箸首先夾菜給他,一臉殷勤,把他的氣話給堵住了。
由此看來,錢達仁通過住在長安的有名鏢師獨臂金刀許培忠老爺子,請來了一夥赫赫有名的白道英雄。
先説飯桌上的這三位吧。賽門神韓天貴是山東有名的高手,一支蛇形鞭不知打倒了綠林中的多少好漢。此人性情剛烈,最重義氣,在山東武林領袖羣豪,是一個難惹的人物。而女扮男裝的湯四姑,人稱女金剛,光聽聽這個名號就叫你頭疼.此女善使柳葉刀,長年行走江湖,與丈夫志趣不同,分道揚鑣,獨來獨往,從未走過下風,在江西是武林中的翹楚.至於那位目無餘子的嚴子鈺,外號人稱流光劍,是江湖異人玄武子的衣缽傳人.行走江湖兩三年。
挫敗了不少黑白兩道的武林高手,一時間聲譽鵲起,名滿江湖.乃師玄武子信道,但未修行,將原來姓名隱去,自號玄武子,名聲不在風塵三絕之下,黑白兩道。無人敢惹。這位異人脾氣古怪,眼生於頂,誰只要冒犯了他,一定不饒。這位嚴子鈺既是他的嫡傳弟子,除了學得武藝,脾氣自然也接了衣缽,是個頂難惹的人物。
有這三位,已經是令人頭痛的了,哪知還有恆山北嶽門的孔慶廣和龍虎山玉虛宮的馮元坤。馮元坤是玉虛宮金龍真人的俗家弟子,人稱屠龍劍客,與北嶽門的英才鐵面書生都是近年崛起江湖的後起之秀,他們都以獨到的功夫,闖下了極響亮的萬兒。
錢達仁居然搬動了許培忠,由許培忠出面請來了這幾位煞星,的確是使人料想不到的事,這下一步的棋,可就難走了。
牛三滿腹心事,哪裏還咽得下這滿桌的山珍海味?只有餓漢陳野,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品嚐着,全不管身外事,真是其樂無窮。
一輛輕便馬車,由兩匹轅馬拉着,車後還栓着兩匹駿馬,顯然是作長途換馬之用,馬車的主人,可謂十分細心周到.
馬車由忻州往太原府,在一名頭戴斗笠的壯漢驅趕下,車行甚為快速。
在馬車前面三四十大遠,也有一輛馬車在疾駛。馬車後,有兩位騎土護車。若是稍加註意,便可看到車前還有六騎開道.
忻州距太原府一百四五十里,足夠一天緊趕。到太陽當午時,行路人都在途中大鎮歇晌,人要進餐馬要加料。
等陳野和牛三從輕便馬車裏出來時,鎮上唯一的大酒後已經十分擁擠熱鬧。
兩人站在店堂門口往裏打量,只見錢達仁、劉師爺和三個年青女子以及女扮男裝的湯四姑坐在一桌,旁邊一桌則坐着六個男子,其中韓天貴、嚴子鈺是昨天朝過相的。餘下四個青年,個個相貌秀俊、英氣勃勃,他們全都帶着兵刃。
牛三一眼掃過,馬上發現錢達仁旁邊一張桌上,只有兩位客人,便叫陳野到那裏擠着坐,其他地方再難找到座位。
錢達仁一見是他二人,起先略略一正,繼而含笑點頭。
陳野雙掌合於胸前答禮急得牛三暗地裏扯他衣襟。陳野這才想起自己已經不是寺中的行童,怎能象在山中一樣,向人合掌問訊,便連忙放下手來,把個頭直點。
錢達仁感到驚奇,但莞爾一笑:“這位小兄弟,貴姓?”
“免貴姓陳,”陳野回答。
牛三舒了口氣,他總算沒有離譜。
“聽口音,公子乃河北人氏?”
牛三搶着答道:“敝少東家在幽州,祖輩行商,此次到廣東進貨。老先生貴姓,看來也象財東,不知在下可請對了?”
錢達仁一笑:“在下錢達仁,在忻州開有字號,此次到河南省親。”
牛三道:“如此説來,彼此要同路而行了?望錢老爺子多多關照。”
“好説好説,旅途寂寞,多有個伴才好。”
説話間,小二上了菜餚,各自吃喝起來。
錢達仁的三個姑娘,在他們交談時,就不住拿眼來瞟陳野,不時竊竊私語。
老大錢彩蔚小聲道:“這公子呆頭呆腦的,看來信佛還挺誠呢,見面就合掌問訊,跟和尚一樣。”
老二錢彩霞輕笑道:“富家公子嘛,把禮佛擺給人瞧,骨子裏誰知道是什麼貨色!”
老三錢彩雲道:“他八成當過和尚,不然怎會傻呼呼的?”
湯四姑道:“這公子看着人還老實,倒是那個管家看着扎眼。”
眼睛不離牛三的面孔,對陳野一點兒不注意。
吃喝完,錢達仁一夥離了店,臨別時向陳牛二個打了個招呼才走。
他們前腳一走,牛三就催陳野上路。
陳野極不情願,道:“忙什麼?剛吃了一半,吃飽了再走不遲。”
牛三道:“小祖宗,你就快點兒吧。”
“為何要快?”
“趕路呀,你不見人家已走了麼?”
“他走他的,有什麼相於?”
“怎麼不相干……”牛三忽覺説漏了嘴,連忙把話一轉,“不走早些,怕趕不到太原呀!”
陳野聽聽也對,連忙加快吃喝,三下五除二填了個差不多,望着桌上的剩菜覺得十分可惜.
一上馬車,不用催,車伕揚鞭打馬,策馬飛奔。一個時辰之後,遠遠看見前面的馬車,車速才慢了下來.
擦黑時分,馬車進了太原府。
不多會,在一家上等旅舍住下,這家旅舍開有酒店。兩人就在樓下酒店吃飯。
正好,錢達仁一夥也在。見他兩人進來,便衝他們點點頭,並不過來招呼。
牛三不好走過去,徑直朝了另一邊。
錢達仁一夥很快吃完走了,牛三也不再催陳野,盡他吃個夠才進屋安歇。
夜裏,陳野發現牛三從窗子躍出去了,過了足足半個時辰才回轉來。
陳野見他輕功很高,這才知道是個會家子,不過他對此並不感興趣,自管睡覺。可是也怪,明明他是睡着了的,卻偏偏知道人傢什麼時候回來。他想,旅途很累,怎麼睡不着呢等牛三上了牀,他才沉沉睡去。
其實,並非他睡不着,即使睡着了,屋裏只要有個動靜,他就會馬上醒來。他完全不知道這是練功的結果,因為師傅從來也未説過。
第二天,陳野注意到換了車伕,這個車伕比原先的車伕年齡稍大些。不過,他懶得動問,師傅老人家從不問人傢什麼事。除非你自己想告訴他.從太原出來,是通街大道,車輛很多,官差也不少,熙熙攘攘,十分熱鬧。
以後幾天,陳野和牛三未再和錢達仁他們共住一家旅店,但吃飯時總要碰頭的。
幾天中唯一的變化,就是又換了車伕。
這天來到河北河南交界處,正是下午時分,道路荒涼,全是丘陵大山,形勢險要.走着走着,馬車停下了。
車伕掀開車簾,對牛三道:“點子停下了,小心!”
牛三道:“只管走,別引起人家疑心。”
馬車又動起來,不一會又停下了。
只聽錢達仁在車外道:“陳公子,山路難走,下來歇口氣吧。”
牛三放下心來,一推陳野:“下去!”
陳野從車裏鑽出來,只見錢達仁笑嘻嘻等着,他們的車前後左右都有人。
陳野一下車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對錢達仁一抱拳:“這路真難走,累死人了。”
話才落音,韓天貴大步走來:“姓陳的,好漢眼裏不揉沙子,你跟了爺們幾天,到底想幹什麼,把底兒亮出來!”
陳野莫名其妙,答不上話來。
牛三知道不妙;趕緊賠笑道:“這位大爺説笑了,在下與少東家赴廣東有事,哪裏是跟着爺們……”
劉師爺的獨子劉子敬道:“你是做什麼生意的,當我們不知道麼?”
湯四姑笑道:“你大爺專做沒本錢的買賣,對麼?”
牛三一驚,忙道:“這位大爺真會説笑,敝東家……”
湯四姑仍然笑眯眯的:“得啦,打開天窗説亮話吧,江湖上誰不知道你八臂神偷牛三爺的大名呀,你以為換上一身衣服就變了樣,讓人認不出來了麼?”
錢達仁的長子錢土傑哈哈笑道:“牛三爺做買賣做到我們頭上來了,妙極妙極!”
錢彩霞道:“他那雙招子出了毛病,看錯人了,怪糟糕的!”
錢彩雲道:“眼睛出毛病可不好,留着也沒用,不如挖了吧!”
牛三目瞪口呆,廬山真面目已被揭穿,不承認也不行了.他立即嘻嘻笑道:“湯四姑不愧老江湖,一眼就把在下認出來了。不錯,在下正是牛三,但牛三與各位並無過節,也未打各位的主意,牛三此次送陳公子到廣東……”
錢彩蔚道:“陳公子是做生意的嗎?”
“是是,陳老爺乃幽州鉅富……”
彩霞接嘴道:“鉅商富賈與八臂神偷交了朋友,故此將兒子託付與你,對麼?”
“對對對,是這麼回事。”
彩霞道:“富商與偷兒作為友,豈不是把老虎請進羊圈裏來了麼?”
眾人哈哈大笑.
牛三向陳野使眼色,要他説話。
陳野聽姑娘們説得有趣,正咧嘴微笑,牛三要他説話,他不知該説什麼好。
牛三急了,道:“陳公子,你把令尊怎樣將你託付在下的事,原原本本給這幾位爺台説一遍。”
他邊説邊使眼色,意思是你胡編一套愛怎麼説就怎麼説。
可陳野不諳世事,他編不出來。
嚴子鈺早不耐煩,大步從車廂後繞過來,一指牛三:“你休得花言巧語,快把你的底子抖出來,否則,有你小子受的!”
韓天貴也吼道:“牛三,招子放亮些,你估量估量,今日從我們這些人的手上溜得走麼?
好漢不吃眼前虧,大爺勸你……”
牛三趁他説話之際,突然雙手朝兩邊一抖,喊聲:“看打!”一個身形緊跟着縱起,極為準確地落在車廂後的馬上,身在半空時他已從腰上抽出牛耳尖刀,一落馬身,白光一閃,斬斷馬綴繩,接着又是白光一閃,”唰唰唰”甩出三把飛刀,直奔韓天貴、劉子敬、嚴子鈺,與此同時,左手一帶,兩腿一夾,已掉轉了馬頭。兩手再往後一甩,又是幾支袖箭朝眾人射來。這時馬已前躥出兩丈,他連頭也不回,又打出兩把金錢鏢,襲擊試圖飛身追趕的人。
這傢伙,的確是了得!
從飛身上馬到馬兒飛奔,他一氣呵成,打出了四種暗器。
八臂神偷名震江湖,豈是浪得虛名之輩?
無論是湯四姑、韓天貴還是嚴子鈺、劉子敬,大家都沒料到這傢伙的出手之快、輕功夫之好,他們畢竟低估了他。
八臂神偷者,八臂指的是暗器功夫,但也讓人誤認他偷東西偷得神,就像長了八臂。但不管怎麼説,牛三以‘神偷”出名,他很少與人動手,多半仗着高超的輕功走之大吉,因此人們並未注意他的武功。
所以;即使是老江湖的錢達仁與劉師爺,也疏忽了這一點。
等眾人躲開暗器,牛三已經跑出三十丈外,再好的輕功;也無法再追上。何況他座下的馬兒,神駿高大,乃大宛名馬。
牛三這一溜走,剩下的只是車伕和陳野。
很自然。他倆都成了替罪羊。
趕車的人們並不在意,對這位陳公子,可就得刮目相看了——
bigcat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