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日,長安正當牡丹花市。
大街上,遊人如織,車水馬龍,紅男綠女,爭相看花議價,真是人山人海,肩摩轂擊,把長安城內各坊的街道,堵塞得水泄不通。
大詩人白居易有詩云:“帝城春欲暮,喧喧車馬度,共道牡丹時,相隨買花去……”説的就是這種情形。而牡丹的價格,也令詩人感嘆。“一叢深色花,十户中人賦。”試想,僅是一叢深紅色的牡丹,就等於十户中等人家交納的税糧,這是何等的昂貴?
但是,長安的豪門貴族、鉅商富賈,爭相競購名貴品種,以致牡丹花價,扶搖直上。難怪另一位詩人柳渾望花興嘆道:“近來無奈牡丹何,數十干錢買一窠。”
其實,雖有賞花心,卻無購花錢的人,又何上詩人一個呢?
別的不説,眼前就有一個。
這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青人,上身穿件對襟無袖長衣,胸前結帶,不穿長褲,從頭到腳一身青布,真是普通之至,看上去不是種田人家的窮漢,就是店的中的夥計,再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廝。
唯一起色的,是這小子的一張臉龐和壯實的身板,別看他滿身寒酸,卻生得劍眉星目,俊朗丰神,比起那些翩翩華服的佳公子,自有一番丰韻。特別是掛在他嘴邊無時不在的笑意,很有些冷傲刁鑽,令人莫測高深。
此刻他就站在長安最熱鬧的西市商貿區的街上,痴呆呆地盯着一盆深紅色的牡丹花在看,看得如此有興味,竟然目不交睫,連眼睛也捨不得眨一眨。
這盆價值昂貴的牡丹花,真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嗎?
原來,他是在看人買花。
確切些説,他是在着買花的人。
買花人有三個。
一個是五十多歲的老僕,這當然沒有着頭。一個是十六七歲的丫環,生得白皙俏麗,該是他注目的對象。
因為,一個窮小子,一個侍侯人的丫頭,倒也相稱,儘管這丫頭一身綺羅,比這窮小子闊氣多了,但畢竟下人一等。
可是,引起他的萌唸的,不是這位美麗的俏丫頭,而是站在中間買花的小姐。
噫,這不是胃口太大,也來免不知趣了麼?竟然去盯着人家千金小姐,配嗎?
不配,但並不奇怪。
自古至今,就流傳着這麼一句話:“癩哈蟆想吃天鵝肉。”
世上如沒有類似這窮小子的想入非非,這句話又從何而來呢?
這位小姐真是天香國色,綺年玉貌,亭亭玉立,儀態(抱歉此處缺一頁)説語的,正是這位金剛爺。
窮小子心想,又多了一個獻殷勤的,看那位張公子怎麼辦,説不定有場架好打呢。
使窮小子驚異的是,那張公子一見對方,臉上忽地變了顏色,兩眼中透着驚惶,他旁邊的兩個赳赳武夫,不知怎地,象被霜打蔫了的高粱,一點神也提不起來了。
就連那個沉穩不動聲色的湯管家也現出了不安神色,他旁邊站着的小丫頭更是面如土色,就象見了山精野怪。
只有柳小姐聲色不動,只是神色更為嚴峻,也更為冷傲。
掌櫃的見了這位醉眼公子爺,嚇得連話也説不清了,只見他急忙打躬作揖,結結巴巴道:“鮑公子,小小小的請請安,不不不敢勞公公子爺破破破費,只管管……”
柳小姐猛地一轉身,輕如蟬翼的綠披風蕩然一飄,把一股高雄的檀香味,送入了窮小子的鼻孔,把他燻得痴了。
鮑公子見柳小姐要走,出聲相阻道:”慢,柳姑娘,在下一片好意,總不能不給個面子吧!”
湯管家陪笑道:“鮑大少爺,我家小姐還有事,先走一步,得罪得罪。”
鮑公子醉眼一翻:“誰跟你這個下人説話?你給我閉上嘴。”
湯管家笑容一斂,勉強忍下了這口氣。
鮑公子跨前一步,手中的象牙柄扇“譁”一聲打開,輕輕搖着,笑嘻嘻地對柳姑娘道:
“柳小姐,在下早就聽人傳言,柳小姐是長安仕女中的名花,只恨無緣一見,不想今日出遊花市,在此地巧逢,真是三生有幸。”
柳姑娘不理,自管走路。
窮小子眼睛跟着小姐,這才發現剛才還擁擠一團的圍觀者,此時都退得遠遠的去了,可見這鮑公子的威風有多大。
站在鮑公子身旁的金剛怒道:“給我站住!你一個小娘子,竟敢對鮑公子無禮!”
窮小子暗想,糟了,這個什麼鮑少爺要對姑娘無禮呢,且看那個張公子如何動作。
柳小姐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嬌斥道:“滾開!你不配和姑奶奶説話。”
粉頸一扭,對管家説:“走!看看哪個不要命的敢來攔阻!”
窮小子嚇了一跳,咦,這小姐兇得很呢,旋又十分高興,對這些稱王稱霸的凶神,就是得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
他滿有興致地等候事態的發展,又不忘記欣賞美人嗔怒時的姿色。
那虯髯大漢吼一聲:“找死!”就準備上前攔人。
鮑公於把扇子一抬:“不必急躁。”止住了虯髯漢子。
他用一雙醉眼,死死盯住姑娘,笑道:“柳姑娘,人小脾氣大啊!是不是有這個姓張的在旁邊,姑娘不好收禮呢?那也簡單得很,待在下叫他滾開便了。”
説完,醉眼前張公子一瞪:“張傑生,今後不許你打擾柳姑娘,聽見了麼?”
張傑生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當着姑娘的面,他怎能咽得下這口氣,今後還能在長安叫字號嗎?
他冷笑一聲道:“鮑大龍,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休要盛氣凌人,柳小姐愛和誰交往,你管得着?”
鮑大龍見張傑生敢頂撞他,不禁勃然大怒:“大爺偏生就要管,看看哪個長眼的東西敢來糾纏柳小姐。”
柳姑娘氣得粉臉通紅,俊眼一瞟,忽然發現有個衣着樸素的傻小子呆望着她,一時也未去打量對方,就一揮玉手道:“喂,你過來,姑娘就與你交往交往,看看誰敢把你怎麼樣。”説話時並不看他,只顧盯住鮑大龍。
窮小子一下呆了,道:“小姐是叫我麼?”
他四周瞧瞧沒人,這才敢問。
“不是你還有誰!”姑娘正眼也不瞧他。
他不禁心花怒放,忙走過來,從囊巾摸出一支蕭和一支笛:“在下姓名便是這兩物。”
“蕭笛?”姑娘斜瞟了一眼,“好,你是長安人麼?”
“不是,在下……”
“臨死!”鮑大龍扇子一合,指着蕭笛。
虯髯大漢搶前三步,揮起蒲扇般大的手掌,朝蕭笛脖子上砍去。
柳姑娘嬌叱一聲:“找死。”
還未動手,湯管家巳迅捷地躍到蕭笛身邊,一把將他拖開,避過了一擊。
湯管家對姑娘道:“小姐,快走吧,犯不着招惹他們。”
柳姑娘偏偏不前聽,她叱道:“姑娘今日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他們怎肯死心!”
話才落音,綠影一閃,姑娘一拳搗向虯髯漢胸膛。
虯髯漢哪裏瞧得起這嬌滴滴的女娃兒,乾脆不閃不避,運起鐵布衫,硬生生接下她的一拳。
“呼!”虯髯漢被打得連退五步,噴出一口鮮血,跌坐在地下。
“哇,打得好!”蕭笛喜極拍手。
這一拳的份量,把在場諸人都驚呆了。
鮑大龍身邊那個病懨懨的書生,懶洋洋地道:“好哇,小妮仔還敢逞兇呢!”説着要上來和姑娘動手。
鮑大龍一把拉住他:“不必不必,你們不要傷了公子爺和柳小姐的和氣。”
他又嘻皮笑臉地對柳姑娘道:“姑娘練得一付好身手,叫鮑大爺愈發瞧得起姑娘,今日姑娘不願在大街上與大爺變往,也是情有可原,今日暫且別過,改日定到府上拜訪。”
柳姑娘罵道:“誰與你這種人交往,別做清秋大夢!”
她傲然轉身離去,小丫頭和楊管家跟在後面,走了幾步,她轉頭對管家説了幾句,管家便停下來招呼蕭笛:“喂,小子,跟我們走呀,你不要命了麼?”
蕭笛高興得話也顧不上説,趕緊跟了上去,心中暗想,這小姐兇雖兇,心眼還挺好的,她怕我被鮑大龍欺負,還掛念着呢。
他越想越高興,樂滋滋跟着人家走完大街,出了坊門,又進了另一坊的大門,也不問問這是到哪兒去。
他想,只要能跟這位小姐在一起,就是這會兒朝地獄走去他也不在乎。
長安的街道與別的城市不同,可説是城中有城、街道就如棋盤格。
大詩人李白曾寫道:“長安大道橫九天”,便是對長安大道佈局的描述,大道東西十四條,南北十一條,街兩旁種植着槐榆樹,各條大街又被劃為坊,每一坊都有門,街道就跟衚衕一樣,沒有街房與店鋪,只在東市和西市集中了買賣,成為熱鬧的交易場所。
蕭笛跟着湯總管穿過了兩道坊門,來到一間珠寶玉石後前,小姐一行人便往裏面走,蕭笛剛要跨進店堂,就被一個穿勁裝的夥計擋住了:“喂,兄弟,有何貴幹?”
“在下是跟着小姐來的。”他笑吟吟回答。
兩人的説話聲驚動了總管,一回頭:“咦,小兄弟,你還沒有走哇?”
“管家叫在下跟着來,在下怎麼會走呢?”
管家又好氣又好笑:“你這人怎麼傻愣愣的?老夫不叫你走,你站在那條惡龍面前不動,不想要你那條小命了?故所以叫你走哇,可老夫也沒叫你跟着來呢?”
蕭笛一聽生了氣:“咳,明明是你説:‘跟我們走呀’我聽見了才跟着來的;怎麼一把子年紀的人,説話也不算數。”
湯管家被他説得啞口無言,正想不出如何答話.只見丫頭又從裏面月亮門折出來道:
“湯管家,小姐説這個人今天既然碰上了,就請你老人家給他個差事吧!”
敢情,小姐未走遠,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湯管家道:“好的,荷花,你回稟小姐,老夫就留下他乾點粗活吧。”
蕭笛一聽留下他幹粗活,心下老大不自在,但轉念一想,只要能天天見到這位柳姑娘,就委屈些幹吧。反正在山上時,自己不是什麼都會幹嗎?
湯管家對他道:“你先在此坐着,守守店堂門,等老夫與內總管商議了再派你的差,好麼?”
“好的好的,總管請便吧。”他大不咧咧在門枋上一靠,交叉起雙臂,好奇地打量起這間店鋪來。
八九個店夥和一個五十來歲的掌櫃好奇地打量着他,他也渾不理睬,只顧看自己的。
這間店鋪寬敞明亮,就在西市貿易區內,西市貿易區有兩坊之大,店鋪左右和對門,均是闊氣的綢緞店、大酒樓、大旅舍之類,繁華非常。
他邁步走到街上,回身看店門招牌,只見寫的是“白鶴珠寶莊。”
看完進來,只見櫃枱上支着些長方大木盒,木盒又隔幾十小格,每格放一件件寶,或翡翠、或玉鐲,或夜明珠,或大粒珍珠,看得他驚奇不已。
站在門口剛才擋住他的夥計問他:“喂,你老弟一向在哪裏發財?”
蕭笛一愣説:“在下從來都沒發過財。”
眾夥計聽他如此答話,全都笑了。
掌櫃道:“小兄弟,他不是説你發財,是問你一向在哪兒謀生。”
蕭笛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在下一向家居,不曾謀過生。”
掌櫃好奇道:“你第一次來長安?”
“正是,在下咋日進的城。”
“家在何處?”
“呵,遠着呢,在西域。”
掌櫃的和夥計們互相望望,又問:“到長安有何公幹?”
“謀生。”
“呵,原來如此,你到本店當差,算你運氣,敝東家待人寬和,夥計們薪俸也高。不過,這碗飯也不大好吃。”
“請教為何不好吃?”
“小兄弟,你看這店是幹什麼的?”
“那還用問,不是珠寶店嗎?”
“對啊,是珠寶店,珠寶價值昂貴,動輒千兩百兩紋銀,難免不讓人眼紅呢。”
“那是自然,誰只要得一件珠寶,不吃十年也要吃八年。”
“對啊,這世上不光有小偷小摸,還有黑道上的朋友,多咱邀約個三五能人,一夜之間殺人掠寶,你説這碗飯好吃麼?”
“啊,有這等事,果然不好吃。”
站門的夥計道:“知道了不好吃,你還不快快離開此地,另謀生路去麼?”
“話雖説得可怖,可是各位不是也好端端在着,並沒有丟了性命麼?”
掌櫃道:“不錯,這裏有個原因。”
“什麼原因?”
“這些夥計個個會武,所以強人輕易不敢光顧。”
“啊……”
“你會武麼?”櫃枱裏一個高大的夥計問。
“會武才能當夥計?”他反問道。
“那就看你的功夫了,”掌櫃回答説,“功夫高的可以做保鏢護院,再高的就當了管家,要不就是和東家平起平坐的上等賓客,你衡量衡量自己,是當賓客呢還是當管家?”話中有幾分的揶揄味道。
幾個夥計笑起來了,大家一個勁催促他回答,以他自己的本領該做什麼。
他道:“若由在下選擇,那自然是做個佳賓為好。”
“哈哈……”大家一起轟笑起來。
“哎喲,這小子……”掌櫃笑得連眼淚也出來了。
這時,總管從通向裏間的月亮門出來了,站在門邊喊道:“蕭笛,走。”
蕭笛跟着湯總管出了月亮門,過了一個小天井,繞過正房的屋堂,只見又有一道小門。
從小門出來,卻是一個大天井,四面聳立着樓房,天井裏有花台,花圃,有好幾盆牡丹開得正豔。
湯管家道:“等等,小姐要見你呢。”
蕭笛一聽,樂得合不攏嘴,忙注視着正樓大廳,盼望小姐趕快出來。
忽然,他感到肩禹穴、背部風門穴幾平同時一麻,接着湯管家道:“小姐,蕭笛帶到。”
柳小姐嫋嫋婷婷出來了,仍然穿着一身淡綠衣褲,旁邊跟着丫頭荷花。
蕭笛高興得心在跳,可又不明白湯管家為何要點他的穴,不過他已順不上想這些,直把兩隻虎目去瞧人家姑娘。
只見姑娘粉面含嗔,一臉秋霜。
見了他,姑娘哼了一聲道:“姓蕭的,你盯着姑奶奶半天,又尾隨姑奶奶到這裏來,我問你,你意圖何為?”
蕭笛大吃一驚,忙道:“小姐,是湯管家叫在下來的呀!”
荷花姑娘小鼻於一皺,玉手一指:“哼,你當我不知道麼?在花市上,你小子從人堆裏擠出來,離我們近近的,兩個眼珠睜得比饅頭還大,一眼不眨盯着我們小姐着。那張傑生、鮑大龍來了後,一般人眾俱皆遠避,你卻象個木頭人站着不動,將小姐教訓了鮑大龍的手下,你依舊站在那裏,就象我們小姐臉上有字,你在專心讀書呢!哼,以你所作所為來看,決不是個好東西!”
蕭笛不禁暗暗叫苦,才知上了小姐的當了,人家把他叫來不是為了僱他,而是和他算帳呢,現在跑也不是,站着不動也不是,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這時小姐喝道:“荷花,用不着和他嚕嗦,你去取鞭子來!”
蕭笛一驚,道:“取鞭子做什麼?”
“教訓你這個野小子!”柳小姐鳳目圓睜,盯着他瞧,想看看他的狼狽相。
這一看,才算把這個窮小子端詳清楚。
“唔,這小子雖然寒酸,倒還生得一表人材呢,就是那兩隻眼睛有點討厭,你看他還盯着你呢,説拿鞭子也沒嚇住他。好小子,等皮鞭抽在身上時,看你還敢不敢盯着姑奶奶!還有那張嘴,咦,好象還在笑呢,可惡!今天非把這小子打得叩頭告饒才出得了姑奶奶心頭這口氣!”柳小姐越想越氣。
這一刻,荷花從堂屋裏拿出一根細細的做得很精緻的馬鞭,遞到柳小姐手上。
柳小姐揚了揚皮鞭,從台階上走下來。
湯管家道:“小姐,這小子恐怕是來卧底的,須嚴加拷問。老夫已制住了他的穴道,他跑不脱的。”
柳小姐剛好走到天井裏,聞聲止步:“什麼,來卧底?外總管。此話從何説起?”
湯總管道:“這小子不象一般的地痞,也不象普通市井之徒,他見了長安城有名的惡霸,居然不怕不懼,若不是有為而來,怎會如此湊巧,又怎麼如此膽大?”
柳小姐沉吟道:“你説的也有幾分道理。”
蕭笛道:“哪有幾分道理?依在下看一點也無,在下昨日才到長安,怎知誰是惡霸誰是好人?”
湯總管道:“憑什麼相信你是昨日才到?”
蕭笛眼珠一轉,道:“總管不妨去西市的‘義友馬店’查查看,在下昨夜就住在那裏。”
柳小姐道:“那是傢什麼樣的店?”
蕭笛道:“那店又住人又住馬,每個房間睡十來個人,住的都是販夫走卒。”
荷花道:“你不是應夫走卒?”
蕭笛道:“在下不是。”
“既然不是,你為什麼住到那裏去?”
“沒錢呀,在下要是有一百兩銀子買花,還不會去住那上等旅舍嗎?那些波斯人開的酒樓、又有好酒好菜,又有能善舞的波斯姑娘勸酒,誰不愛去呀,可錢呢?沒錢不是隻好住馬店吃小攤了,你説是不是?”
荷花沒話説了,只好道:“人家才問一句,你卻説了那麼多,真討厭!”
柳姑娘一雙妙目瞧着他,聽他説了那麼多,居然也沒揮鞭打他,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可能是有點可憐窮小子吧。
湯總管道:“你來長安幹什麼?”
“謀生呀!在下聽説長安是個大地方,也想來開開眼界,沒想到才來一天,就有橫禍加身了。在下現在也還不明白,到底有何過錯?”
“你怎麼沒有過錯?”荷花叫道:“是好人怎麼會盯着小姐看?”
“咦,這又怎麼了?柳小姐生得美如天仙,在下看看有何關係呢?”
柳小姐聽他言語輕薄,不禁勃然大怒,火氣又上來了,劈頭就是一鞭。
“啪!”一鞭抽在蕭笛的肩胸部位。
他不叫不喊,只把兩隻眼睛瞧着小姐,嘴裏繼續道:“在我們那裏,姑娘生得美不怕人看,有人誇獎還感到高興呢!”
柳小姐第二鞭正要抽了,聽他這麼一説,手又停住了:“你們那裏?天下哪有這種地方?你胡説八道!”
“怎麼沒有?我們那裏盡是胡人,胡人就是這樣的呀!長安城裏不是也穿胡人的衣服嗎?總該對胡人的習俗有點一知半解吧?”
湯總管畢竟見多識廣,知道他所言不差,便道:“這倒是實情,那麼你是胡人麼?”
“不是,在下……”
“啪!”第二鞭又抽到了他的腰上。
柳小姐罵道:“該死的東西,你既是漢人為什麼不守漢人的規矩?”
“在下從小在胡人地區長大,又怎知漢人規矩?”
柳小姐一愣,無話可説。
湯總管厲聲問道:“説,是誰派你來的?”
“在下又不是人家的家奴,到什麼地方去還得由誰派麼?”
湯總管叱道:“你再嘴硬,今天就把你毀在這裏!”
蕭笛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真是‘老鷹窩裏無善鳥”,怎麼一個個都如此的霸霸的?”
“你説什麼?”柳小姐又揚起了鞭子。
蕭笛道:“‘有理講得君王倒,不怕君王坐得高’,小姐如此對我,不是太過份了麼?
在下又沒冒犯姑娘,相反那個張什麼鮑什麼的冒犯小姐,在下一旁還憤憤不平呢!想不到冒犯小姐的沒有捱打,不冒犯的反而遭罪,説得過去麼?”
這話實在有理。
柳小姐不禁漲得粉瞼通紅,不是麼?那些有勢力不好惹的浪蕩公子安然無恙,自己倒拿一個平民百姓來出氣,真是愧煞人也。
她把鞭子一扔,轉身他回廳堂去了,在屋裏她扔出了一句話:“把他放了,讓他走吧!”
湯總管拍了他兩下,替他解了穴道,説:“小子,小姐饒了你,你就去吧!”
蕭笛道:“多謝小姐的兩鞭子,也多謝總管的關照,在下告辭啦!”
説完,他大步走了。
湯總管望着他的背影想,這小子倒是條硬漢哩,可惜不會武功,不然準是個可靠的幫手呢。
廳內的柳小姐也在想,這臭小子怎麼不象別的男人?沒有武功或是懂點三腳貓把式的人,很難禁得起這兩鞭子,儘管自己沒用內力,他居然不叫不喊,還有,這小子談吐不俗,不象個地痞,也許,真不該打他?
正想着,湯總管進來了。
“小姐,速回別莊,將今日的事稟告柳爺才是,要及早想個對策才好。”
“我就不信這兩個臭小子有什麼了不起!”柳姑娘恨恨地叫道。
“話不是如此説,小姐剛從少華山回來,不知長安的情形,待見了柳爺,小姐自會知道。”
“哼!他二人有三頭六臂麼?”
“小姐,長安城裏遇到一個姓張的就令人頭痛了,何況再加上這個姓鮑的,真是禍不單行呀!小姐,你就聽老夫的勸告,速速回去吧!”
“這班混賬東西,姑奶奶總有一天取了他們的首級。”
“小姐,這兩顆六陽魁首可不容易取呢?待見到柳爺後,柳爺自會告訴小姐。”
柳小姐無法,只好怏怏站起,從廳堂出來,帶着荷花,從後門出去。
一輛馬車正停在門前等她。
馬車出了西市,沿西市通往東市的橫貫大街緩行,在人流中時停時行,半個時辰才來到縱貫南北城門的朱雀大街,這條大街將長安城一剖為二,分屬長安縣、萬年縣管理。大街有五十來丈寬,但因牡丹花市,人如潮湧,如此寬闊的大街,馬車也不能暢通無阻。又行了半個時辰,離南城明德門不遠,拐向東大街,途經慈恩寺大雁塔,直馳曲江池。
曲江池水清明如鏡,一片旖旎風光。
曾有詩人寫雨後池水的詩句,雖非寫的曲江池、不過也可以説是它的寫照:“一雨池塘水面平,淡磨明鏡照檐楹,東風急起重揚舞,更作荷心萬點聲。”
就在這一池碧波的秀麗地方,沿池岸蓋了不少莊園,最著名的就數“太白別莊”和“白鶴別莊”。
兩莊相隔半里之遙,柳小姐的馬車,卻是進了“白鶴別莊。
“白鶴別莊”磚砌圍牆,高達兩丈。進大門處右邊設有譙樓,譙樓高四丈,上有兩名莊丁瞭望。左邊則是一溜硬山式屋頂的平房,有十名莊丁在此住宿,輪流值崗。
馬車一到,莊丁找開莊門,讓馬車駛進。馬車一過便關了大門。
馬車沿石砌寬道,直走向十五丈外的重檐廡殿式屋頂的樓房。只聽馬蹄得得得,直駛到門前三丈停車。
柳小姐和荷花下了車,馬車便到左邊的馬房去了。
廳門裏奔出一個小丫頭,年紀和荷花差不多,嘴裏歡叫着:“小姐回來啦,花買到了嗎?”
荷花道:“青蓮,嚷些什麼?花沒買到,卻碰上了大頭鬼!”
青蓮笑道:“別來哄我,哪有白天見什麼大頭鬼的!”
荷花嘴一撇:“信不信由你!”
柳小姐不管她兩人鬥嘴,自顧自往廳中走。
一箇中年僕婦站在廳門,向小姐萬福,道:“小姐回來了,夫人盼着呢!”
“蔡嫂,夫人在廳中麼。”
“不光夫人在,老爺也在呢。”
柳小姐不再説話,三腳兩步躍上石階,便來到客室。
“媚兒,回來啦?”夫人和老爺坐在太師椅上,好象正談着什麼,給她打斷了。
柳媚向爹孃請了安。
莊主柳震道:“花市熱鬧麼?”
“人都快擠死了,還能不熱鬧?”
蔡嫂和荷花青蓮也進來了。
蔡嫂提着一壺燙水,給莊主夫婦添茶,又給小姐徹了一盅。
“買到中意的花了麼?”夫人潘詰問。
“剛要買時,卻碰上了兩個惡鬼,氣得花也不買了!”
“此話怎説?”柳震問。
柳媚把先是遇見張傑生、後又闖上鮑大龍以及自己出手教訓了鮑大龍下屬的經過,有條不紊地講了一遍。
柳震大驚道:“媚兒,你這麼大了,怎地如此不懂事?什麼人不好惹,偏偏要招惹這一虎一龍?唉,這下可闖了大禍啦!”
柳媚氣道:“爹爹,這怎能是孩兒闖禍?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敢對孩兒無禮,要不是孩兒再三忍讓,早就取了兩人項上人頭!”
柳震再也坐不住椅子,站起來在室內來回踱步,直象熱鍋上的螞蟻。
他邊踱邊道:“媚兒,俗話説:‘打人一拳,防人一腳’。你知道對方兩人是什麼來歷嗎?如果知道,你就不會出手打人了!”
柳媚道:“不過是兩個欺負百姓的惡少,有什麼了不起的!”
夫人潘潔道:“媚兒,你先聽爹爹説吧!”
柳媚賭氣坐到一張椅上:“好,女兒洗耳恭聽,掂量掂量這兩個東西的份量!”
柳震也返回身坐下,嘆口氣道:“媚兒,不是為父膽小怕事,委屈女兒,實在是因為這兩人來頭很大,兩人中尤以姓鮑的為最,你聽為父慢慢道來,便知為父所言不虛。“柳媚見老父如此鄭重,便動了好奇心。她對鮑張二人平日雖也所有聞,特別那姓張的還見過兩面,但畢竟知之甚少,於是專注地聽老父講兩家發跡的來龍去脈。
先説這玉面虎張傑生,其父張浩天,為長安鉅富,開設有錢莊、酒樓、賭場、妓院,不知內情的,以為他只是個大商人,不過佔着萬貫家財與朝中要員有些來往,因而仗着官勢無人敢惹。骨子裏卻是秘密幫會的頭領,結交的全是江湖人物。
張浩天的來歷不大清楚,但可以斷定是飛蛇幫的舵主或是壇主。飛蛇幫行動極為詭密,無人知道該幫究竟有多大勢力,有些什麼頭面人物。據江湖人所傳,凡與該幫有了過節的人,俱遭滅門之禍。當年名震江湖的金刀賀繼明,不知為了什麼原因與該幫結怨,結果全家老小加上僕役八十三口全遭屠戳,所用手段極其殘忍,死者沒有一具完屍,全被斷肢剖腹,挖目掏心。金刀賀繼明乃正道有名人物,當年行俠仗義打抱不平,罕逢敵手,向為黑道人物所畏懼。晚年定居河南鄭州,想不到卻遭此橫禍,事後官府到現場勘查,發現牆上畫有長雙翅的白蛇,因此飛蛇幫一日間揚名天下。
這是五年前發生的事。
之後,連續有許多正道人物慘遭其害,就連名門正派的弟子名宿也有遭殃的,只是沒有抓到證據而已,但江湖上都紛紛猜測是飛蛇幫所為。
飛蛇幫幫眾帶有銅牌一枚,大如錢幣,正面鑄有一條長着雙翅的蛇,另一面則鑄有一二三等級字樣。據説鑄有“一”字的,系壇舵主之類的人物,“二”字的則是分舵主、壇主,“三”字的是有身分的類目,“四”字為一般幫眾,而總壇或是總舵的人物,銅牌一面是飛蛇標記,一面則是個”殺”字,表示這些人對幫眾握有絕對的生殺之權。
這是五年來斷斷續續流傳在江湖上的消息,究竟其中內情如何,尚無人知曉。
那麼,又怎能知道長安的張浩天就是飛蛇幫裏的頭面人物呢?
那是兩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發現的。
長安一家大富户為兒子完婚,排場極大,宴請的賓客不下五百,俱是有身份的人家,賓席分外宅內宅舉行,內宅的貴客只有三十多位,設在小花園裏。
二更未過,突然從牆上越進一隊黑衣蒙面夜行人,不下三四十之多。富户家僱來的武師護院也有二三十,當下便動起手來,未料來人武功之高,護院武師的頭目,不出三個回合便被賊人取了首級,其餘人眾見雙方武功懸殊太大,不顧東家性命,各自逃生,但一個都未走脱,全部砍殺在當場。
三十多個富翁嚇得亡魂皆冒,忙不迭答應匪眾勒索的鉅額款項,但空口怎能教人相信,匪眾要剁下每人一根小指,説是指痛才不會忘記交納錢財。
這時張浩天挺身而出,亮出了一個鑄有飛蛇的銅牌,那夥黑衣盜匪見了,馬上變得前倨後恭,財東們許下的銀錢也不要了,連忙召集同夥,氣急敗壞遁走。
從那一刻起,張浩天在財東們心中身價聚然增高,紛紛提出要求,請張浩天為他們的安全保障。張浩天慨然允諾,乘機提出條件,在商務上佔了極大的便宜。
另外,該説到他那寶貝獨生兒子了。張傑生據傳是黑煞君陸大明的愛徒。黑煞星以黑煞手和一柄鐵扇橫行江湖,殺人無算。年青時出道江湖,一氣就殺了少林、武當、華山各名門正派的十幾個高手,因而揚名江湖。在以後的四十年中,他行蹤無定,不論黑白兩道,只要他看不順眼或是觸犯了他的,沒有一個能脱出他的毒手。因此,他成了江湖上人見人怕的煞星,只要他出現在哪裏,江湖人物無不望風而逃。
這張浩天也不知與黑煞君有何淵源,居然能讓這個魔頭叫他兒子做了傳衣缽的徒弟。
張傑生藝成後回到長安,佔着師傅的名頭,佔着家庭的財富聲威、也佔着自己的一身絕技,立時在長安出盡風頭,出入於樓堂酒館,到處揮金如土,誰要礙了他的眼,便立即做以顏色,所以回到長安不過兩年,就創下了玉面虎的綽號。
至於鮑大龍家,卻是屬於天玄會的重要人物。
天玄會是兩年前成立的一個江湖幫派。
總壇設在山西天龍山麓的天玄堡,堡主章子云,外號人稱追魂劍,武功得自祖傳。天玄堡在在武林中久享盛譽,兩代堡主從來未遇過對手,黑白兩道上門討教的人何止數百,無一不鎩翼而歸。章子云平日廣交江湖朋友、無論正道邪道,一概交納,因而勢力延伸到了南方。
天玄會組成時,廣邀天下各大門派的頭面人物參加盛會。各大門派覺很天玄會敢攬人才不分正邪,因而均懷戒心,但天玄堡名頭實在大大,也不好公然加以拒絕,此外也抱着一探虛實的用心,遂派出代表參加。天下各大派中,嵩山少林寺沒有出席,説是忙於佛事,而且出家人不涉江湖俗務,婉言拒絕了邀請、而武當派乾脆不理不答,就象沒有接到請柬一樣。
事後,據參加盛會的武林人士講,天玄會在成立大會上露臉的成名人物,使與會人士無不瞠目結舌、膽戰心驚。
輩價位置最高的是護法尊者。
計有無敵神猿鄭山,秀羅剎戚玉珊、矮頭陀靜空、懾魂夜叉伍志生、蓮花仙婆田明珠。
天!這五位中的任何一位光臨江湖,就足以讓人魂飛魄散!只要這些老魔頭在哪裏出現,那裏必然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這五個魔頭向來各在一方,居所極為秘密,江湖上可説是無人知曉,追魂劍章子云究竟以何種手段,用了什麼辦法,把這五位十年來已不聽説的大煞星請到天玄堡,讓他們坐在一起,替天立會撐腰,這實在是一樁奇蹟,不能不讓人驚訝萬分!
其次權勢最大的是內外兩堂主。
內務堂堂主是玄衣羽客無赤子。
外務堂堂主是八臂魔馬申甲。
這兩人均是黑道中久負盛名的一流高手,為人殘酷陰險,動輒殺人,如同兒戲。
其他人物不必再—一列舉,總之,向無多少劣跡、甚至可以把他列為正道人士的天玄堡主章子云成立的天玄會中,盡是有名的黑道高手執掌會務大權。
那麼,有無正道人士加人天玄會呢?
有的,其中不乏赫赫有名的人物。
比如華山派後起之秀雲中鶴方栩,少林俗家弟子已山劍客謝鳴金,武當俗家弟子開碑手袁春波等年青俊彥當了天玄會職權不小的巡察使。
至於在後來兩年中又參加了些什麼人物,江湖中時時轟傳,令人真假莫辨,姑且不去提他。而長安的這個鮑天奎,卻是天玄會長安分舵能主。鮑天奎外號人稱鐵臂熊,過去開設鏢局,仗着一身高超的技藝,名噪一時。後來關歇鏢局,走出長安數年。去年仲冬,忽然率兩子迴歸,宣佈成立天玄會長安分舵,將城內武林名流盡數請去,介紹了長安分舵首腦人物。
護法陰陽刀鄒子龍,內務執掌病無常彭敬,外務執事惡判官馬彪,鮑天奎的兩個兒子,卻是總壇巡察使。據説兩兄弟老大的師傅是懾魂夜叉伍志生,老二的師傅是矮頭陀靜空。
這護法陰陽刀鄒子龍,早年嘯聚山林為盜,成為山西綠林第一號人物,中年以後關閉山寨,也不知到哪裏去了。不想意在長安分舵出現,使長安武林界頗為震動。另外兩個執事,一個馬彪,一個病無常,年齡雖不大,在齊魯一帶和闖下了響亮的萬兒,江湖上對他們的出身門派毫無所知,只知道兩人藝技不凡,武藝超羣。而且出手狠辣,向不留活口。兩人一起在長安分舵執掌大權,不能不令人驚心。
總之,天玄會自成立後,就形成一咄咄逼人之勢。他們先後在長安、洛陽、濟南立了分航,並向大江以南派出人員,拉攏武林名宿,招納黑白兩道人物,以建立杭州、南京分舵,兩年來,他們將陝、晉、魯各地的鏢局逐一收盤過來,插上了天玄會的旗幟,包攬了鏢行生意,擠垮了那些不願依附天玄會的鏢局。他們還控制了水陸要道、碼頭船泊,經營各種生意,強佔一些小幫小會的地盤,硬向各行各業攤派黑税。凡不交納黑税的,不是店鋪被搶,就是店主人家突遭橫禍,就是那些富商,如果不請天玄會屬下的鏢局走鏢,就必然遭劫。就連富貴人家請的護院武師,如果不是請天玄會當地分能的人,這家富户就一定要出事,不是護院遭殺就是財物受損。
説來説去一句話,天玄會一呼百喏,一手遮天,把曾經在江湖轟傳過一陣子,引起武林人士不安的飛蛇幫,在名頭上也壓了下去。
所以,在長安只要提起這一幫一會,那真是談虎色變,無人敢攖其鋒。
柳媚聽完爹爹的敍述,依然是無畏懼之色,相反卻憤憤然地翹起了小嘴。
夫人潘潔道:“媚兒,依你所説,那外務執事惡判官馬彪是被你打傷了?”
柳媚道:“孩兒不曾問過姓名,誰耐煩知道這種人的姓氏。”
柳震道:“你打傷了他,那是他太輕敵的緣故,否則,恐怕……”
柳媚接嘴道:“恐怕什麼?爹爹莫非以為少華山玉貞觀妙清仙姑的弟子,還鬥不過江湖上一個三流角色?”
柳震道:“看你説些什麼,爹爹知道仙姑的得意門生決不會輸給惡判官馬彪,爹爹是説他若不輕敵,不會被你一拳就擊倒。”
柳媚冷笑道:“這種三腳貓的角色,在女兒手上決走不過五招!如果不是女兒手下留情,他豈能禁得起女兒一拳?”
潘潔道:“好啦好啦,你學藝回來後,你爹和我成天忙於生意上的事,也未來得及考較你的功夫。其實你只要學得仙姑功夫的三成之一成,這天下又有幾人能奈你何?只是説,雙拳難敵四手,天玄會和飛蛇幫人多勢眾,各自背後都有一些大煞星老魔頭撐腰,一旦惹翻了他們,真是後患無窮呀!”
柳震道:“夫人説得甚是,媚兒你功夫雖有小成,足以傲視江湖人物,但別忘了那些大煞星。這些老魔頭當年威名赫赫,論輩份還高於當今各大門派掌門,論武功造詣已是功臻化境,端的不可輕視。再説天玄會高手無數,飛蛇幫雖不公開,但背後也必有厲害人物,我們白鶴別莊不過彈丸之地,能經得起人家一擊嗎?”
柳媚道:“如此説來,女兒倒是該在大街上任由他們欺侮了?”
柳震不禁老臉一紅:“也不是這般説,爹爹只是告訴(此處缺一頁)屬,剩餘的則蓋了白鶴別莊,以圖安享天年。但珠寶生意也得擔風險,我夫妻二人常為珠寶護駕,難免不與想打珠寶主意的三教九流人物周旋。自從五年前飛蛇幫崛起,直到兩年前天玄會囂張,我們的日子也越來越艱難,不過是忍氣吞聲,勉強維持而已。如今媚兒不受欺侮。巳經得罪了他們,大不了打爛家中這點罈罈罐罐,我們父女三人,一走了之,覓個清靜地過那維持温飽的儉樸生活去吧!”
柳媚聽着娘回敍往事,那將自己背在背上與敵拼殺的英雄氣概和艱辛生涯,使她激動得不禁流下了眼淚。
夫人的慷慨陳詞、巾幗豪爽的英氣,也使柳震從頹喪中振作起來,一掃胸中陰霾,變得踔厲風發。
他哈哈一笑道:“夫人一席話,愧煞老夫。老夫蹉跎歲月、馬齒徒增,遇事前畏狼後畏虎,失去了當年豪氣.夫人相貌如花,更難得英氣復存,真服了老夫了。”
夫人見夫君誇獎,心中自是高興,但表面上卻故作嬌嗔:“當着女兒的面,説話如此浮滑,真是為老不尊!”
柳媚見父母情篤,也十分高興,帶着淚水撲進了母親懷裏。
“噗哧”一聲,有人竊笑,這聲音來得太也突然,驚得柳媚從母親懷裏躍起,柳震也掠到廳堂門前。緊接着潘潔已躍到廳外,柳腰一擰,已上了房頂。柳楣卻往樓後花圃躍去,幾個縱躍已到了水池邊的亭子間,旋即又掠到假山搜查。柳震與潘潔也隨後趕到,一家人把花園搜索一遍,毫無發現返回。
柳媚道:“怪哉,明明有生人發笑,這不會是聽錯,難道此人會隱身術不成?”
柳震道:“笑聲來自窗外,發你我的身手,居然瞧不見人家的影子,這份輕功當真驚世駭俗!”
潘潔道:“是人的笑聲無疑,假使來者是敵人,光這份輕功就足以震懾武林!”
柳媚疑道:“莫不是遠處傳來的聲音?抑或是聽錯了聲音?要真的是武林中人,與恩師也相差無幾了。我就不信一幫一會在長安的人,有這樣了不起的身手!”
柳震點頭道:“孩兒説得不錯,莫非我們都聽錯了?”
潘潔道:“不至於吧,憑我們一家三人,難道還能聽錯?你我夫妻久闖江湖,哪裏連人的笑聲也分不清。“
柳震道:“聽此人笑聲,似無惡意。”
柳媚緊咬銀牙道:“管他存什麼心意,大白天私入民宅、竊聽人家談話,就可以斷定不是好東西,姑奶奶下次遇見他,一定要他好看,非把他的舌頭割下來不可!”
“唉!”一聲嘆息又起自窗外。
這一次三人都還站着,聞聲應變迅速,三人同時晃動雙肩,飛掠門外。
一家三口的輕身功夫瞬間比出了高下。
離廳門最遠的柳媚,最先出了廳堂。柳震夫婦落後一步,一齊出到室外。
柳媚在二老剛落地時,人已騰空而起,上了樓房。
這次和前次一樣,三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搜遍,依然瞧不見一點影子,哪怕一絲痕跡也尋覓不出來。
柳媚氣得直跺蓮足,恨恨不已。
潘潔拉着女兒的手,回到廳堂。
這次柳震未回,站在廳堂揚聲道:“何方高人,兩次出聲示意,若對柳震不懷惡意,還請現身一見!”
連説了三遍,無人答應,也無人現身,倒是把蔡嫂從樓側的平房裏驚動了。
只見她輕輕一躍,落在柳震身邊。
“老爺,有人踩盤子麼?”
“唉,尚不知情,蔡嫂你自管下廚,不必擔心。”柳震回答。
蔡嫂不再多言,雙肩一晃,掠了七八丈遠,回廚房去了。
嘿,這蔡嫂敢情也是一把好手呢。
柳震回到廳內,見兩母女一邊一個坐着,均都粉面含嗔,在生悶氣呢。不由“噗哧”一聲笑道:“你母女二人生什麼閒氣?今日一場虛驚,考較出媚兒一身功夫非比尋常,輕功已超過了爹孃,倒叫為父放了心。”
潘潔問:“你高興什麼?連人家的影子都找不着!”
柳震道:“有這樣武功好的寶貝女兒,叫做爹的不高興麼?”
柳媚道:“還説呢,武功好卻找不着人!”
柳震道:“媚兒不必氣餒,人家是有備而來,藏身處必然有利,如果不找好退路,豈敢出聲?”
柳媚一想也對,人家在暗,自家在明,身法再快也無法趕在人家前面,於是,心中氣稍平,不作聲了。
這時,青蓮、荷花端着菜進來,該是吃中午飯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