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走了泰寶寶,東方泰來到後院書房。不一會,手下弟子將衞紫衣、唐竹、清風和秋莫離四人架了進來,隨後全都退出,關上了書房門。
東方泰上前解開了四人被制的“啞穴”。
衞紫衣禁制一除,便大聲喊道:“寶寶,你要想開些……”只要一有機會,他就這樣跟寶寶“聯絡”。
東方泰道:“你別費勁了,他不在這兒。”
衞紫衣道:“他在哪兒?”
東方泰道:“我曾答應過你,決不傷她一根毫毛,現在我説到做到,已放她走了。”
“什麼?”衞紫衣驚詫不已。
秋莫離卻大喝道:“東方泰,你不是人,你這不是要逼死她麼?”
東方泰冷哼道:“虧你還是她的朋友,有你們這些人在我手裏,她會去死?”
秦寶寶不會死,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不會放棄,他一定會設法來救這些因她而落難的人。
秋莫離登時不言語了,反問道:“你真有這樣的好心?”
東方泰冷哼道:“老夫胸懷大志,豈能如你等俗人這般心胸狹窄?憑老夫這等能力,世人誰堪與敵?”
這話四人默認,憑東方泰的謀略武功,當世確實難有敵手。
東方泰又道:“秦寶寶雖與老夫有殺子絕後之仇。可老夫也認她是個人才,也只有她能提得起老夫的鬥志。老夫若殺了她,豈不可惜?”
這是典型的孤獨與求敗的心理,衞紫衣深有同感,暗自替秦寶寶慶幸。
能被東方泰看做對手的人,這世上本不多見。
衞紫衣忽地一凜,暗忖道:“寶寶肯定會設法來救咱們,她又怎麼能鬥得過東方泰?”
他不禁開始為秦寶寶擔心。
東方泰説到秦寶寶,竟有些茫然若失,忽地自語道:“她若是被逼瘋了……豈不大為可惜?”
一聽這話,衞紫衣心中暗自禱告:蒼天保佑,寶寶一定能夠想得開,度過此劫。
東方泰隨即又冷哼道:“她若真的如此愚極,又豈能配做我的對手?”
他不再獨自瞎想,而是炯炯地盯着四人。
四人一看他這樣,連忙閉眼裝睡。
看來他們已不止一次接受東方泰的“開導”,早已形成了條件反射。
東方泰也不生氣,而是慢條斯理地道:“今天是八月初十,離八月十五還有五天的時間。
咱們明天便要啓程去少林寺,今天是我最後一次找你們談心,你們若還不領悟老夫的一番苦心,老夫也只有當着天下武林人的面暢所欲言了!”
他見眾人仍是裝死,“嘿嘿”冷笑道:“你們別以為我不敢把你們怎樣?其實我只是不願罷了。你們都是一方霸主,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我之所以苦口婆心耐心教誨,實是恨鐵不成鋼。”
他就像是在教訓兒子,奇怪的是四人居然毫不生氣,無動於衷。
與這種瘋子慪氣,實在不值得!
東方泰又道:“縱觀近百年江湖武林,何曾清靜過?燒殺搶劫,姦淫偷盜之事哪天不在發生?又有多少仁義俠士死於那些惡魔邪道之手?你難道對這些就無動於衷?”他逼伺秋莫離。
秋莫離點點頭,對他的話表示深有同感,忽又後悔起來,自己幹嘛理他?
東方泰見秋莫離有了反應,緊接着道:“那些惡魔爭雄又為什麼?”
秋莫離不敢再搭話,忙又閉上眼。
東方泰又道:“無非名利二字,名利二字對一個人就這麼重要?他們爭名爭利,一生奮鬥,最終又得到了什麼?多少無辜的人死了,多少好人死了,多少惡人也死了……最後,落得了什麼?只得到了一個充滿血腥,充滿罪惡的江湖。”
他説到這兒,漸漸激動起來,道:“這些血腥仇殺,流血又是誰一手造成的?江湖。這個萬惡的江湖,它以其新奇刺激、光怪陸離的表面,吸引了多少無知的人投身其中。一入江湖身不由己,等你看到了隱藏在一張張偽善的面孔後面的種種醜惡,已是難以自拔,或爭名奪利,或亡命江湖,這個江湖害得多少人妻離子散,多少人家破人亡?你們難道就不感到痛心麼?”
説到這兒,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又道:“我知道你們都是些仁義之士,畢生不遺餘力地去阻止這些邪惡,可是結果怎麼樣?那些事照樣發生,在你們力不能及的地方發生。這一切説明了什麼?説明你們沒有找到萬惡之源。‘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道理,我想各位不至於不明白吧!”
這個道理在座四位全都明白,只不過現在由他嘴裏説出來,倒覺得新鮮。
他們連着幾日被東方泰“教誨”慣了,這種“新鮮”已見怪不怪了。
東方泰道:“治標不治本,就好比斬草不除根,憑你們這樣成天東奔而走,懲惡揚善,又能制止得了多少惡事?你們有沒有想到去尋找萬惡之源?標本兼治的辦法?而且,這萬惡之源又是什麼,你們知道不知道?”
秋莫離暗道:“當然知道——人的素質。”
秋莫離所以能有這番見解,自然“得益”於東方泰的教誨。
東方泰又道:“我其實早已看透這個江湖,也曾打算隱遁山林,與世無爭。”
秋莫離暗道:“若真是這樣,那可謝天謝地!”
東方泰接着説:“可那是消極避禍的懦夫行徑。我一生正直為懷,嫉惡如仇,豈忍看世人愚昧,任萬惡荼毒?於是乎,盡畢生精力尋找江湖惡源,總算天理昭彰,指點迷津,這萬惡之源正是隱藏在每個人心靈深處的私慾和貪心。”
私慾和貪心誰人都有,所以世人在東方泰看來全都是惡人。
東方泰又道:“正是這些私慾、貪婪的心態在作祟,它誘使人們為滿足這些而不擇手段,為所欲為,從而使得江湖這般醜惡。”
他説的這些話,沒有一個聽了不贊同,沒有一個人反對,也沒有一個人願意同他探討這些。
東方泰道:“為拯救那些成天提心吊膽,惶恐而不得安寧的人們,那些投生這個水深火熱的江湖而難以自拔的人們,一個偉人站了起來,他將用他的雄才偉略,大智大勇,大賢大德,苦口婆心他教誨世人,一起迷途知返,大家攜手共同締造一個全新的江湖……”
説到這兒,他滿面通紅,脖子上青筋暴起,激情難捺。
眾人知道他又控制不住自己了,每當説到這裏的時候,他必要憧憬一番想象中的那個空中樓閣般的江湖,然後四人中必有一人要倒黴,被他指着鼻子臭罵一頓。
四人誰也不願當他的“出氣筒”,受這份冤枉氣,忙不約而同地打起精神,裝作聚精會神的樣子,聆聽東方泰的“教誨”。
四人這幾天是受夠了,他們所遭的罪恐怕不比秦寶寶少。
往日叱吒江湖的驕人傲氣,早被東方泰“磨”得一乾二淨。
若不是因為八月十五在即,四人恐怕真的要在絕望之下,或被東方泰“感化”或者被逼瘋。
東方泰雙手高舉,仰首對天,感慨萬分地道:“啊!一個完美無缺的江湖,人們親如一家,互敬互愛,沒有貴賤尊卑,沒有邪惡私念,沒有血腥仇殺,沒有姦淫惡盜……”
忽地臉色一變,睜着兩隻瞪得鋼球般的眼珠子在四人臉上來回掃視。
四人知道他這是在找發泄的“對象”,心中忐忑不安,強擠出一絲笑意,似乎對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江湖心馳神往。
東方泰一指秋莫離,道:“你……”
秋莫離渾身一顫,心説:“媽的,老子哪兒讓你瞧不順眼啦?”
其他三人長出了一口氣,真是謝天謝地!
東方泰喝道:“你……你這種人今後將無所事事,成為一個寄生蟲……”
這話不假,若世上沒有罪惡之事,要他們這些捕頭幹什麼?
東方泰接着道:“你這一行,將被歷史所遺棄,你們這樣的人不得不為謀生而去種田,做小買賣,或者去賣苦力!”
秋莫離忍無可忍,瞪眼喝道:“老子什麼也不幹,即便餓死,你管得着麼?”
東方泰被他一罵,反倒冷靜下來,斜着眼打量着秋莫離。
秋莫離喝道:“你他媽的看什麼?老子受夠了!”
東方泰轉向清風道長。
清風道長一凜,幹嘛?又找上我了?
東方泰用一副商量的口吻,一邊對秋莫離指指點點,一邊對清風道:“道兄你看,這就是現今江湖人典型的素質低劣,缺少教養的表現所在,你瞧他那副醜惡的嘴臉,能不讓人厭惡麼?”
他這麼一説,搞得四人全都哭笑不得。
東方泰道:“説這種話的人,通常都是死路一條……”
四人大驚,東方泰這是幹嘛?他難道想行兇?
東方泰又道:“而殺他的人呢?又不免與他的家人結下怨仇,於是乎冤冤相報,你來我往,為一句話,為一個臉色,為爭一口氣,鬧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這值得麼?這又説明了什麼?”
秋莫離這會兒已沒了怒氣,他知道再讓他説下去,自己的愛妻龍海嬌非給他説死不可。
東方泰道:“這説明世人俗陋,説話的人沒有文化,有失教養,殺人的人沒有氣度,有失涵養。這樣的人若不加以規戒,任其在江湖上闖蕩,道兄,你説這個江湖能好得了麼?”
清風道長聽得汗毛凜凜,江湖上這樣的人到處都是,若全都抓起來加以規戒,今後上了街還能看見人麼?這樣的江湖想想讓人害怕。
清風道長看着東方泰執着頑固的神態,心裏泛起一絲憐憫之意,他禁不住脱口道:“東方先生,你請坐下,咱們好好談談。”
東方泰欣喜萬分,這是連日來自己費盡口舌,所取得的戰果,他連忙依言歸座,説道:
“道兄能知我心?”
清風道長點點頭,道:“東方先生憂國憂民憂天下之心,我等也都明白。”
東方泰喜道:“你們總算不負我一番心血!”這些人的“醒悟”,全是他一人的功勞。
清風道長道:“貧道有一件事欲問東方先生。”
“你講,你講!”東方泰道,“無論你有什麼問題,或還有什麼不懂的,儘管講來,我一一回答。”
衞紫衣等人見道長與他搭上話,都覺得奇怪,清風道長平日對他恨恨不已,怎麼現在倒面有同情之色!
清風道長道:“東方先生學識淵博,智慧超人,令人佩服。貧道想知東方先生的身世,或許眾人能從中能得裨益。”
東方泰聽他問及自己的身世,不禁一愣,隨後向後一仰,大有往事不堪回首之感。
清風道長這一問,其他三人全都打起了精神,好似一定要把神經病的病因弄清楚。
東方泰不是窮兇極惡之徒,四人完全可以理解他出於什麼目的所做的這些事,他們現在就是想知道此人的這種令人費解的想法是怎麼得來的。
用清風道長的話説:“這人究竟受過什麼刺激?”
小書房內寂靜無聲,四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默默出神的東方泰。
他們漸漸覺得這個人真是好可憐,一種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良久,良久……
東方泰終於回過神來,緩緩説道:“我祖籍山東泰安,祖上世代為官,官居顯赫,我的祖父東方旭,父親東方翰學都曾官居刑部尚書……”
秋莫離心下凜然,朝廷刑部尚書位天上一品,正是他的頂頭上司。
他接任刑部總捕頭之職,也曾查閲過刑部檔案,知道這東方旭和東方翰學父子鐵面無私,剛正不阿。他們都是自己由衷欽佩、極力效仿的楷模,原來東方泰竟是他們的後人!
東方泰又道:“我父東方翰學一生正直廉潔,視惡如仇,在他手上不知有多少冤假錯案得以昭雪,有多少奸惡之徒得以懲治。他被人譽為青天、神明,可是最終,又落得怎樣下場?”
秋莫離脱口道:“東方先生所言是不是昔年震驚朝野的‘泰安血案’?”
東方泰眼睛一亮,狠聲道:“是的。泰安血案,一夜之間,我的家園,我的父親、母親、兄嫂、姐妹親人連同家中的僕人雜役一百二十五條人命,全都毀於這場浩劫。”
秋莫離道:“這事後來查清是當朝樞密副使周全指使所為,他後來不是被明王典刑了麼?”
東方泰道:“他為什麼要這樣?”
秋莫離道:“據刑部檔案周全的供詞記載,他有一孽子名叫周耀祖,因犯奸殺民女罪,被你父按律斬首。周全為尋報復,在你父還鄉探親期間,重金僱請烏雲山何氏兄弟,血洗了東方家族。”
東方泰聽到這兒,渾身顫抖不止,吼道:“罪孽,罪孽,這一切都是醜惡,人世間的醜惡……”
清風道長見他激動不已,怕他又失了控制,忙道;“東方先生,那後來呢?”
東方泰神情一緩,道:“當時我只有十歲,一幫黑衣人晚上闖進我家,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火光中我的家人,我的姐妹哭喊着四散奔逃,可是他們誰也沒能逃得過那幫惡人的追殺,屍橫遍地,血流成河……”
四人聽到這兒,已知他為何如此痛恨這些江湖惡毒。
東方泰又道:“我當時沒有武功,見了這種事情也只能逃命,被人在胸前砍了一刀,不省人事……”
説着他撕開衣襟,露出胸脯上一條長及尺餘的刀痕。
四人看得驚駭不已。對一個年僅十歲的孩子來説,這麼重的傷,居然逃脱一死,也真算命大。
東方泰道:“等我悠悠醒來之後,才知被人救了,這個人就是我的師父“聖手鐵劍”殷鐵成。”
清風道長“哦!”了一聲,道:“那時候泰山派還未創建吧!”
東方泰道:“是的,創建泰山派是我的主意,在我從師習藝後的第四個年頭,殷鐵成做了一派的開山祖師。”
清風沉吟片刻,道:“屈指算來,泰山派創建三年後,殷鐵成就隨‘劍壇十宿’出海論劍,那後來泰山派又由誰執掌門庭,泰山派又是毀於何人之手?”
四人聽東方泰説出了幼年經歷,知道他對令人髮指的滅門血案深惡痛絕,決不會再幹出這等事情。
東方泰道:“在殷鐵成去後的三年裏,泰山派由我執掌。可三年後突然有一天,我師父回來了……”
“啊!”清風脱口呼道:“殷鐵成活着回來了麼?”
這是廢話,不活着能回來麼?
東方泰道:“正是!”
清風忙道:“那我師父不死道長……”
東方泰不再理他,而是繼續説道:“殷鐵成回來後我欣喜萬分,他告訴我‘劍壇十宿’出海三年,載譽歸航。然而他們所乘的龍舟在回航途中,突遇風暴,龍舟沉沒,他歷盡磨難,九死一生,這才回到泰山……”
清風一凜吼道:“不可能,‘劍壇十宿’,不可能只他一人餘生,這裏面一定有文章!”
他聽到有關師父不死道人海上失蹤,雖是早已預料中的事,兀是難以自制。
東方泰沉聲道:“是你説還是我説?”
清風道長自知失態,禁聲不言。
東方泰又道:“他回到泰山派,從此閉門練功,不出大門一步,還讓我等不得將他回來的事傳出江湖……
“我當時只覺得這事很可疑,可他是我的恩師,又曾救過我的命,所以我也沒往壞處想……”
四人這時明白了東方泰正是用自己的切身體會,讓秦寶寶上了大當。
“事隔不久,江湖上傳出那張羊皮海圖的事,我開始起了疑心,暗中留心師父的舉動……
“十年後,師父精選了十個弟子,開始教各派劍法,我當時就明白是師父獨吞了‘劍壇十宿’共同創造的罕世劍法,後來才知就是那本《五嶽劍譜》……
“當時我拒絕練這些劍法,讓師父迷途知返,做一個明明白白、正直無私的人,勸他不可固一時私念,讓天下人恥笑。”
他這話四人深信不疑,尤其是秋莫離,相信東方泰有這個氣魄,因為他的血液裏滲透了祖輩剛正不阿的凜然正氣。
東方泰又道:“殷鐵成聽了我的勸告,卻讓我給他一些時間,説待泰山派練得過半,再將《五嶽劍譜》公諸各門,這樣泰山派也好領先一步練成奇功……
“為了泰山派能立足武林,與享譽百年的少林武當齊頭並進,為了我師父對我的恩情,我答應了他……
“可是自那以後,我發覺自己的處境越來越不妙,我被軟禁在教中,師弟們漸漸疏遠於我。我那時已有了妻兒,他們被師父扣為人質,以達到不讓我把這事説出去的目的……”
唐竹忍不住罵道:“想不到堂堂‘聖手鐵劍’竟是這麼個人面獸心的東西!”
東方泰道:“後來我接連遭人暗算……嘿嘿,他們居然想對我下毒手……”
秋莫離脱口道:“你出事了麼?”問完方知自己問錯了!
東方泰罵道:“虧你還是個捕頭?像你這樣的蠢貨居然也能叫‘神捕’,真是恬不知恥!”
秋莫離把眼一瞪,暗罵道:“媽的,老子關心你,你還罵我?”可又怕掃了別人的興致只得自認倒黴。
東方泰“嘿嘿”一笑,道:“他們跟我玩?那還早着呢?我一發現自己處境危險,便知是師父心中有鬼。為查明真相,我將計就計,設置了一個完整無缺的圈套,讓他們順着我的引導,設置了一個個‘害’我自己的陰謀,最後我被‘逼’瘋了……”
他的本事在座人已然“領教”,自己無心聽他炫耀。
清風道長急於聽殷鐵成的情況,追問道:“那你後來發現了什麼?”
東方泰道,“我‘瘋’了後,起先師父對我仍有戒心,處處派人監視我,後來看我言行舉止確非常人所及……”
秋莫離道:“怎麼非常人所及?”他還是忍不住要問。
東方泰又有些激動,臉上的肌肉開始抽搐。
秋莫離有些慌了,知道不該問這些問題,他還發現身旁有三道目光,正在狠狠地瞪着自己。
東方泰衝着他咬牙道:“讓你吃屎,你吃麼?讓你喝尿,你喝麼?當你的面強xx你的妻子,你還能笑得出來麼……”
四人聽了這等令人髮指的惡行,一才個目眥欲裂。
衞紫衣大罵道:“這幫畜生,真是禽獸不如,死有餘辜!”
不言自喻,泰山派滅門之災是東方泰的“傑作”。
他們認為殷鐵成確實該死,同時也為東方泰忍得下這等怨氣,吃得了這等人間至苦,感到由衷的敬佩。
秋莫離忙道:“東方先生,我不該問這些,我不對,我有罪!”
東方泰不再理他,轉而又道:“殷鐵成之所以不殺我,只因他對我有依賴。各位都知他人稱‘聖手’,醫道高深,像我這樣的‘瘋子’經他調教,就能成為一個極為忠實的打手,何況我的武功根基又極深……
“他相信我以後,便開始悉心傳授《五嶽劍譜》上的武功,同時也不再對我提防,後來我終於弄清了海船遇難的真象!”
清風道長急問道:“是殷鐵成乾的?”
東方泰點點頭,道:“是他。他在回航途中,毒殺了九位名宿。”
“哎呀!”清風道長聞聽師父竟是這麼被人害死的,痛呼一聲,暈厥過去。
“聖手鐵劍”殷鐵成昔年在江湖上盛名卓著,誰曾想這樣一個一派宗師武林巨匠,竟然是個衣冠禽獸!
唐竹氣得張口欲罵,卻被東方泰一口喝了回去:“看看你們這樣,哪還像個一派至尊?
又哭又叫的,成何體統?”
四人強自鎮靜,恢復原樣。他們在東方泰面前,就好像學生見了師長。
東方泰又接着往下説:“我發現了殷鐵成的惡跡後,便想尋機除掉這武林之害……”
清風道長忍不住咬牙道:“對,殺……殺死他!”
東方泰橫了他一眼,又道:“可是殷鐵成也決非等閒之輩。我雖然裝痴裝呆,常能接近他,卻始終沒有必勝的機會。就這樣我整整忍了八年……”
“八年!”秋莫離脱口呼道。
裝痴裝傻八年,忍得這等人間至苦,這人難怪腦子裏全是別人想不到的東西?
東方泰停住不説了,看了看四人,道:“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他先前苦口婆心開導四人,恨四人不説話,不理睬,現在人家話多了,他反倒拿起翹來。
秋莫離忙道:“我不對,我該死!我該死,我有罪!”説着他揚手要打自己嘴巴,看樣子自從結婚以後沒少“練”過。
手舉了一半,便無力地耷下來,他本就沒有了力氣。
秋莫離忽地想起自己這張臉還能再摧殘麼?又想起造成自己現在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就是東方泰,登時感到後悔,忖道:“我怎麼這麼蠢?他打了我,我還一個勁地陪罪?”
東方泰見他們態度誠懇,又道:“八年後我總算等來了機會。那一天,我正巧偷聽了殷鐵成和我師弟柳平川的談話,他們正在密謀如何爭霸武林,並且還提到了唐門的一種奇毒‘蝕骨腐屍泥’”
“他……”唐竹只説了一個字,又把要問的話嚥了下去。
東方泰道:“我得知有這種無人能識的毒,便有了打算,又忍了將近半年,也就是二十年前的中秋之夜,在我師弟柳平川與殷鐵成的女兒殷月梅的大喜之日,乘殷鐵成不備,偷出了柳平川弄來的‘蝕骨腐屍泥’,下在喜酒中,為武林除了一羣禍害!”
清風道長忍不住讚道,“痛快,真是痛快之極!”
唐竹卻急不可耐地問:“那麼那個騙去我門毒藥的又是何人?”
東方泰一字一字地道:“柳平川!”
※※※※※※
秦寶寶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一片亂草中,他一蹦而起,看了看四周空無一人,竭力地想着自己怎麼會在這兒。
他想到自己被東方峨嵋和東方飛雪架出來後,接着又發生了什麼,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現在一人獨處,他開始冷靜下來,思考着目前的處境。
他想到過自殺,可是自己就這樣撇下那些為自己落難的人不管麼?
不能,他決不能這麼做!
那怎麼辦?設法去救他們?就憑我一個人?
他知道無論是鬥智還是鬥勇,自己都不是東方泰的對手。東方泰太厲害,太狠毒,太不是人了!
凡是“領教”過東方泰手段的人,沒有不怕他的,就連一向不服人的秦寶寶也無可避免。
既然救人無望,那自己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何況東方泰臨放我前還有意安排了那場“喜事”,這分明是雪上加霜,讓我沒臉見人!
一想到這兒,他抽出匕首,自語道:“你想看我出醜,我非不讓你如願!”他認為自己殺了他兒子,他根本就不可能放過自己。
安排下這一切,肯定又是什麼陰謀!
他現在對東方泰可謂風聲鶴唳。
那時,匕首將及胸前,周圍沒有暗器飛來阻止,秦寶寶又想:“怎麼沒人阻止我自殺?
他既然想看我出醜,該不會讓我這麼爽快地死呀!”
他又靜下心來。
對!他給我匕首,不就是想讓我自殺麼?他道貌岸然,假裝寬厚待人,無非是想蠱惑人心,當然不願背這殺我秦寶寶的惡名。
我秦寶寶大小在江湖上也是個人物,殺了我他的麻煩決小不了!
他想到這裏,冷哼道:“你想讓我自己死啊!那你可是大錯特錯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秦寶寶一貫奉行‘好死不抵賴活着’。今天非活下來,跟你好好鬥上一斗!”
於是他坐下來,打算想個什麼辦法救大哥他們出來。
忽地看見自己仍穿着那件新娘子的大紅裝,氣得一陣亂扯。
剛脱了一半,發現裏面只穿了件薄薄的褻衣,罵了聲:“這幫混蛋!”只得又將衣裳裹在身上。
該找個地方換了這身“臭衣服!”
這裏是一座大山的半山腰,放眼望去,哪裏有人?
秦寶寶整了整衣裳,向山下而去。
黃昏時分,他到了山腳下,為了怕人瞧見自己這副怪模樣,他將頭上的鳳釵拔下扔了,頭髮散落下來,又打算將衣服翻過來穿。
可仔細一瞧,襯裏居然也是大紅的,氣得他差點背過氣。東方泰真是毒透了,他居然非讓他穿這身衣服見人。
他嘴裏自言自語一陣咒罵,將東方泰爺爺的爺爺都罵了個狗血噴頭,把衣角往腰裏一捋,出了山林。
誰知剛出林子,就聽邊上一聲暴喝:“好哇,總算見着你了!”當頭一張大網罩下,將他裹在網內。
草叢中縱出一羣漢子,當先一人手拿一個烏黑沉沉的船槳,正是太湖水幫十二統領之一的阮十二。
秦寶寶大驚之下,一通掙扎,喊道:“阮大哥,你這是幹什麼……”
阮十二怒喝道:“秦寶寶,你還有臉問我幹什麼?你賣友求榮,害了咱小姐姑爺,夫妻分離,你居然還有臉下山招搖……”
他一邊數落着秦寶寶,一邊命拎着網角的八個漢子收網。片刻間,一張大網收緊,秦寶寶就像個“粽子”,蜷縮在網中。
他這一叱呼,周圍山林中縱出十餘條身影朝這邊攏來。
秦寶寶忙道:“阮大哥,你別發火,你聽我解釋……”
“解釋個屁!”阮十二罵道,“你這樣還有什麼可解釋的,老子知道你這張臭嘴死了也能讓你説話,到時候咱家小姐,別又讓你給説變了心……”
秦寶寶一聽龍小姐也在這兒,忙叫道:“我要見龍姐姐,我有話要對她説!”
阮十二道:“你還想花言巧語騙咱家小姐?嘿嘿,我今天甘願受罰,也要先除去你這奸惡之徒!”
説着話,他急縱上前,舉起大鐵槳,當頭便拍。
秦寶寶把眼一閉,心説這下完了!
忽見阮十二驚呼一聲,鐵槳“噹啷”落下,砸在秦寶寶肩頭,痛得秦寶寶眥牙咧嘴。
前邊有人喝道:“你找死!”
秦寶寶聽得聲音極熟,大喊一聲:“席領主……”嗓音嗚咽,淚如泉湧。
來人正是席如秀,看來子午嶺的人也到了這兒。
席如秀喊道:“寶寶,我來救你!”帶着八個漢子湧了上來。
阮十二肩頭沁血,中了席如秀的暗器,大罵道:“你個胖狐狸,竟敢暗箭傷人,老子跟你沒完!”
席如秀身材胖大,人稱“銀狐”,故而阮十二叫他“胖狐狸”。
席如秀眼一瞪,喝道:“你剛才想幹什麼?”
阮十二道:“我要殺了你這個賣友求榮的小賤人!”説完撿起鐵槳,又要打來。
席如秀身形掠動,飄至阮十二近前,一託他的手腕,一擰一旋,竟將他甩了出去,隨後衝秦寶寶道:“寶寶,你快説這是怎麼一回事?”
秦寶寶哭泣道:“席領主,我……”他竟不知從何説起。
阮十二大怒,喝道:“胖狐狸,到這時候你還向着他,夥計們,併肩子上!”
太湖水幫十二統領,每人揮舞一柄鐵槳,圍了上來。
席如秀這邊的八個漢子一齊迎上前去,揮刀要戰。
秦寶寶大喊一聲:“你們別打!”
席如秀也跟着喝道:“阮統領,寶寶既然在這兒,他也跑不了,何不讓他把事情説清再説?”
“對!我們也有話要問他!”遠處縱來四個漢子,正是武當四俠。
楊棄近前來提困住秦寶寶的網兜?席如秀伸手一隔,道:“楊大俠,有話好説!”
“碰”的一聲,二人雙掌一撞,各退了三步。
楊棄不得近前,狠狠地瞪了席如秀一眼,衝秦寶寶喝道:“秦寶寶,我師父現在怎麼樣了?”
秦寶寶道:“我……我不知道!”
俞子軒大怒衝上,嚷道:“什麼?你既然從山上下來,會不知道?”
席如秀忙道:“寶寶,你快説,到底是怎麼回事!”
阮十二喊道:“快説,你為什麼要害人?”
秦寶寶面對這一連串的質問,無言以對,大哭道:“我是被那傢伙騙了!”
阮十二瞪眼道;“什麼,你會被人騙?騙得賣友求榮,騙得出賣親人,騙得與人婚配?”
俞子軒大喝道:“世上最毒婦人心。想不到你這小丫頭竟如此狠毒!”
席如秀冷哼道:“我看你這張臭嘴欠揍!”縱身上前,揮掌打來。
俞子軒不甘示弱,側身亮劍,與席如秀動上手。
阮十二道:“先廢了這個頭!”十二統領一湧而上。
金龍社八名弟子奮力抵擋,楊棄、周小宇、俞子昂也加入戰局。
秦寶寶大聲疾呼:“你們別打,別打了!”
他的話又有誰聽?眼看金龍社這邊難以抵敵,席如秀忽地發出一聲長嘯,看樣子是告急報信。
轉眼間金龍社已傷了四名弟子,席如秀左肩被阮十二鐵槳掃中,鮮血淋漓,仍是奮力維護秦寶寶。
這時候遠處傳來數聲長嘯,席如秀喊道:“兄弟們再撐一會,展領主來了!”
阮十二狀若瘋虎,喝道:“楊大俠,咱們怎麼説?”
楊棄一劍刺傷一個金龍社弟子,回道:“除奸殺惡決不容情,金龍社不為當家的報仇,咱們可不能放過他,併肩子先擺平了他們!”説着衝了上來。
秦寶寶見情況岌岌可危,忙掏出金匕首,割破網索鑽將出來,縱身掠上樹梢,飛逃而去。
楊棄大喝一聲:“哪裏走?”撤身追來。
席如秀雙目盡赤,不顧俞子軒攻來的一劍,一把抱住楊棄,喊道:“寶寶,回子午嶺去!”
秦寶寶一跑,這邊不打了,楊棄被席如秀抱住脱不開身,喝道:“快追!”
眾人紛紛去追,卻又哪裏追得上。
秦寶寶原本輕功就好,再力口服食了“百草丹”輕功自非別人可比。不一會便將追敵甩沒了影。
正一路狂奔,忽見前邊人影掠動,他連忙掩身樹後。
就見子午嶺大領主展熹,大執法陰離魂和太湖水幫的笑彌勒,還有一個老道四人向山裏而來。
展熹道:“大和尚,你真的看見寶寶與人拜堂成親?”
笑彌勒冷笑道:“你認為灑家瞎了眼麼?”
那道人道:“你們吵什麼?那邊告急,定是出什麼事?別不是山上有人下來?”
陰離魂道:“道長所言極是,咱們這會可不能出亂子。”
四人説着話,朝山腳方向掠去。
秦寶寶知道這個老道定是清風道長的師弟明月。
看見了這些人,秦寶寶心裏説不出的難受,有心想出去相見,可見了面又怎麼説?
真的,這事説不清道不明,一説,非惹來一場廝殺不可。
等四人去遠,他忙出來沒命地狂奔,趕快離開這裏,離開這些曾經關心愛護自己的朋友。
他現在怕見人,特別怕見這些“親人”,這些因為他的過錯,而來到這裏的人。
出了山口,前面是一片平原,遠處有一民宅。
秦寶寶直奔民宅掠去,不管怎樣,總得先脱去這身令他恥辱的衣服。
剛到民宅前,就聽裏面一聲厲喝:“臭丫頭,看你往哪跑!”
屋門開處衝出一人,正是太湖水幫的惡道人。
秦寶寶驚呼一聲,掉頭就跑。可是剛轉過身,發現後面已站着一人,正是温儒生。
温儒生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跑不了。”
秦寶寶忙道:“伯伯,你聽我説。”
“你還有什麼説的?”惡道人撲上前來就抓。
忽聽屋內有人喚道:“寶寶!是寶寶麼?”
秦寶寶驚道:“龍姐姐,是龍姐姐!”快步衝進屋去。
屋內光線很暗,坑頭上有盞油燈。龍小姐躺在坑上,臉色蠟黃,病容憔悴。
秦寶寶心頭一熱,淚水又湧了出來,大喊一聲:“龍姐姐!”撲在坑前痛哭不止。
龍海嬌見着了秦寶寶似乎精神好些,撫摸着寶寶的頭,道:“好妹妹,我知道你的心。
你快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東方泰究竟為什麼?他要把他們怎麼樣?”
秦寶寶渾身一震,愣愣地看着海嬌。
龍海嬌一驚,忙道:“寶寶,你怎麼啦?你説話呀!”
秦寶寶忽然“啊”地大叫一聲,歇斯底里地吼道:“我不知道——”
轉身衝出屋去,掩面飛奔。
惡道人大喊:“站住,你往哪兒跑!”縱身就追,就聽屋裏龍海嬌喊道:“寶寶,寶寶,你回……”
“啊!海嬌,海嬌!”温儒生的聲音傳來。
接着又傳來一陣咳嗽聲。
秦寶寶聽着這些聲音,心如刀絞,這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自己該怎麼辦?
回去見這些人,自己一問三不知,怎能説清冤情?
不回去見他們,自己又將何處容身?
他展開輕功,漫無目的地狂奔。周圍一片空曠,唯有東南方有一片小樹林。
秦寶寶真恨不能地上有個洞,自己一頭扎進去。
後邊惡道人還在緊追,口裏不停地叫罵着。
秦寶寶直奔小樹林,一頭紮了進去。
誰知腳一落地,竟踩在一個人的身上。
秦寶寶“啊”的驚呼,這兒也有人埋伏?
那人一躍而起,雙目厲射寒光,緊盯着秦寶寶。
秦寶寶一看那人,喜出望外,忽地靈光一現,大喊一聲:“柳平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