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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面孔抽搐一下,秦快慢吞吞道:“只因在下又不想去了,卻沒想到小豹子和小貢子會上鎮尋訪,聽二位方才言談,有人冒充在下擄走他們?”

    王大禿點點頭,酒鬼卻道:“尚未知曉是否為人冒充,你小子別太逍遙。”

    王大禿瞪着他,酒鬼也知自己理虧,強硬道:“他不交代清楚形蹤,及找人來證明自己的無辜,叫老子如何信服?”

    秦快坐在台階上伸了伸腿,形色間不由泛起幾絲陰暗:“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由老兄編派吧!”

    酒鬼差點沒跳腳,叫道:“難道老子還會冤枉你不成,誰知道你小子是否同那人串通,使什麼陰謀鬼計?”

    秦快也不答辯,只引述方才王大禿説的一句話:“就不知道你們有什麼值得在下圖謀的?”

    酒鬼正待教訓,秦快已起身走進“棲鳳閣”,酒鬼看在眼裏,已怪聲道:“這座閣樓是當初莊主為那賤女人所築,你終於承認你跟她有關係,想進去尋什麼寶物?”

    秦快頭不回,冷冷丟下話來:“都有你説的,設若不放心,大可跟進來看看,得到好處,在下不會吝嗇分你一點。”

    “這兒的一切原屬於‘洗滌山莊’的。”

    “他們不是全亡了麼?”秦快明知故問道。

    酒鬼説又説不得,因為他尚不敢確定秦快和毒鳳凰的關係,不知秦快是否知曉“洗滌山莊”尚有後人?更懊悔方才扯得太大聲,也許已使秦快對喬鷹三人的身世滋生疑心,如今只有跟在他後頭監視,王大禿也只好跟着。

    三人各懷鬼胎,秦快走前頭捻亮火招子,見地上遺有吉塞爾留下的蠟燭,遂引亮蠟燭照光,將火炬的光芒往上移慢慢的看,只見到處都有移動的痕跡,顯然樓下已被吉塞爾查過,卻不知他查出了什麼?

    王大禿看着奇怪,問道:“呃,小子,在這之前有誰來過麼?”

    秦快漫應一聲,表示不大清楚,酒鬼哼聲道:“定是這小子進來過無疑,裝模作樣邀咱們同來,以示自己無辜,作夢!”

    秦快一哂,平淡的道:“老兄尊嘴,確係令人討厭,總喜歡信口開河。”

    酒鬼欲罵,給王大禿阻住,表示不要打擾秦快,分了他的心神,酒鬼咕噥一聲,心不甘情不願的閉嘴,虎視眈眈注意秦快一舉一動。

    秦快在樓下巡視一遍,看不出有何異狀,舉步登梯,登了七八階,突然腳下一空,梯板斷裂,整個人往下跌,酒鬼怪叫起來,二人快相撞之際,秦快手扶欄杆借力,騰空上了樓。

    王大禿撿起整塊斷了的梯板,看了看,叫道:“這不是偶然發生的,梯板斷緣整齊,定是刀劍所割,是誰來這招小把戲?”

    秦快不語,舉手招呼他們上樓,此時——

    一陣風吹滅火燭,秦快取出火摺子捻亮,赫然發現火燭少了一段,不由心中泛寒,王大禿及酒鬼上樓瞧見,也禁不住打個哆嗉。

    酒鬼打個寒顫,道:“小子,你確定不是你不小心將它弄斷?”

    秦快搖首,他突然想到一個人,但沒有説出來。

    王大禿心有餘悸朝四下張望,哺喃道:“我説小子啊,你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

    秦快再度搖首,其實他心理也不好受,雖説在黑暗中,但無知無覺給人取走一段火燭,連人家如何弄斷火燭都不知道,豈不是太窩囊?

    王大禿還不好意思罵,酒鬼就不客氣的道:“你可真有出息?耳力都練到腳底去了?”

    酒鬼這一罵可提醒了秦快,別的不提,關於耳力,“秦門雙惰”曾對他施以嚴格的訓練,不應該一點感應都沒有。

    秦快給憂傷矇蔽了心智,此時得酒鬼提示,送斂起心神,凝目打量起手中的火燭,這一看,不禁莞爾,原來火燭並未折斷,只是萎縮重疊在一起,下端有一寸多長是空心,與上面的火燭有毫釐之差的厚度,黑暗中,誰也不會仔細去測量,待它燃燒到特定的時候,就會掉入空心的燭中,平白少了一段,秦快握着插以火燭的燭架,沒去留心,是以虛驚一場。

    王大禿及酒鬼古怪的望着他,秦快遂抽出縮入空心中的火燭,運勁將它剝開,裏面赫然包有三四條銅絲線支住空心的地方。

    被此事一鬧,秦快心情舒爽多了,聲音也活絡了:“將火燭燒到某一程度,銅絲線會軟化,無法再支持火燭的重量,所以就縮到空心裏面去了。”

    王大禿和酒鬼放心的笑起來,王大禿呵呵笑道:“真有你的,小子,你如何看出來的?”

    將碎燭揉成一團,引亮火線,秦快才道:“火燭被削斷,至少該有摺痕,可是它除了短少一寸的,並無斷痕,再則,仔細瞧瞧,火燭居然長胖了。”

    酒鬼一輕鬆,也不罵人了,道:“難為你會注意它的厚度,老子就沒這興致。”

    不可查覺的笑了笑,秦快道:“老兄謙懷了,引亮火燭時,難免會看它一眼,不是麼?

    説穿了就不值一笑。”

    説完又開始在二樓尋找起來,酒鬼吶吶道:“白天不是看得明白些,放着覺不睡,來此烏七媽黑瞎摸,你有病麼?”

    秦快背對着酒鬼二人,語音透着落寞:“不等事情水落石出,在下恐難得安睡,老兄如果困了,請自便吧!”

    王大禿是很喜歡秦快,關懷道:“你有了心事,小於,居然嚴重到使你睡不着?”

    他永遠不會忘記在“瘋衚衕”與秦快同居時,他整天躲在房裏睡覺的極盛時代。

    秦快意興闌珊道:“誰沒有心事?只是想不想説罷了。”

    “你想説麼?”

    “不想,也不能,更不願。”

    “這是什麼話?”

    “漢話,老兄聽不懂?”

    “就是聽得懂,才愈迷糊。”

    “在下本身都不清楚,老兄如何會明白?”

    “奶奶的,原來你在消遣老子。”

    “不敢。”

    “你小子會有不敢做的事?”

    秦快莞爾,心平氣和的道:“多了,譬如此事,在下實在不敢再往下查,卻又不能罷手,人生至此也無趣得很。”

    愈説臉色愈難看,聲音也抖了起來,不止王大禿怔住,酒鬼更是心惶惶,試探道:“你説這事是什麼意思?小子。”

    秦快悚然一驚,忙又道:“沒什麼,只是在下心中有所感應,彷彿有某項陰謀正等着在下陷身其中。”

    酒鬼狐疑的看着秦快一會,方道:“你太敏感了,也許這項陰謀對你十分有利。”

    秦快故意眨眨眼表示不解,酒鬼打哈哈道:“你慢慢夜遊吧,老子不奉陪了,喂,大禿子,你有沒有興趣陪這小子秉燭夜探寶窟,不僅詩意又古趣,説不定還能發大財哩!”

    王大禿壓根兒便不信這座年久失修的破樓能找出寶物,且陰森森泛着鬼氣,忙道:“老子沒這雅興,你喝酒不讓酒仙,定也詩意得很,留下來正好輝映千古佳話。”

    “別、別、別,老子是酒鬼不是酒仙,你高帽子少亂戴,馬屁拍到馬腳去了。”

    酒鬼也受了王大禿影響,覺得此處鬼氣太重,隨即又打個哈欠,道:“夜深了,不回去大公子會擔心,走吧!”

    二人相偕下樓,還傳來王大禿的聲音:“方才你口口聲聲想捉這小子回去,如今真碰着了,卻抽腿就走,回去怎麼説?”

    “放心哪,那小子跑不掉……”

    聲音愈去愈遠,大地又歸於沉寂,只剩秦快孤獨一人,對着這棟已玻舊的閣樓發呆。

    他在尋找那股味道,那種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味道,存在於父母與子女之間的一種天性相連的那根線,雖然看不見,當事人卻能清楚的感覺出它的存在,寶刀斬不斷,巨石砸不爛的那根無形的線。

    那就是親情,父母子女之間至上的愛。

    走進當年女主人的繡房,秦快很仔細很仔細地想感覺出那股味道:最後卻不得不放棄,長嘆一聲,喃喃道:“二十年了,她不曾回去看俺一眼,根本就忘了有俺這個兒子,還談什麼感情?”

    陡地甩甩頭,又自責道:“秦快呀秦快,難道你盼望有那種母親……不,絕不要,絕不要……絕不要——”

    大吼一聲清醒過來,秦快拭了額汗,收斂心神查視此樓,但想到此處極可能生母當年住所,心腔不禁緊縮一下。

    多年的武術訓練及荒山孤寂生活,早練就秦快凡事無動於衷,至少表面上如此,但,這突然出現的“母親”二字,卻令他難以再保持這副假面具。

    深深吸口長氣,秦快感覺胸腔難受非常,此樓雖經吉塞爾命人略為打掃過,但那股黴味依然十分刺鼻,秦快不得不隔些時候便至窗口透透氣。

    在牀牆敲敲打打不覺異處,正待移開牀,驟然,一股煙味鑽入秦快鼻孔。

    起先以為聞錯了,但煙絲一縷縷鑽進口鼻,用力吸一口,秦快大駭,奔至窗口,只見煙愈冒愈大,底下已燃起熊熊火光,秦快氣得咒罵一聲:“他媽的,吉塞爾,你敢放火。”

    眼見火勢還不強,秦快極其迅速的在毒鳳凰房裏勘查,時間一分分的過去,秦快的心也跟着緊張起來,火勢愈燒愈旺,秦快已全身冒汗,房裏的東西全被他移了位,火光明幌幌的照着房裏的一切,火燭早已被他棄置在地,整個人遊梭於二樓,汗如雨下,他卻不肯去拭掉它,他必須把握最後一剎那,使出本領查出此樓到底有無秘室?

    十多年的風霜,樓早已不堅固,此時烈火一燃,極快地,漸有傾倒的趨勢,秦快感覺到了,可是他不甘心,非到無法再支持的地步,他倔強的性子不容他放手。

    此時——

    不知何時,火光招來了人,只聽小貢子叫道:“秦兄,你在裏面麼——”

    “那小子就是財迷心竅,要他走卻死賴着——”

    “別説了,白叔,你確定阿惰還在裏面?”

    “當然,大禿子可以證明——”

    “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他應該早感覺到,也許早就走了。”

    “那小子十分倔,小陸,你猜他還在裏面麼?”

    “…………”

    秦快只聽見亂哄哄的人聲,無法聽清他們説的,愈到此時,他反而愈發平靜,腦子亦更加清靈,動作恍若掣電,不多時,他已查遍全樓。

    秦快終於露出滿足的笑容,正待退出“棲鳳樓”,這時——

    火燒垮了柱樑,樓整個傾墜下來,秦快也在此時穿破屋頂,在空中,長刺倏地抖出,捲住不遠處的一棵大樹,這也是他早算計好的,人也甩向那棵大樹,早已疲累得快虛脱,無力的望着閣樓倒坍溶入火中,明白如果再慢一步,如今他也陷身火中了。

    秦快支身的大樹,離觀火的人有一段距離,加以煙竄冒得又高又濃,秦快估量他們無法發覺他竄出閣樓逃命的那一眨眼即逝的身形,趁他們未尋過來,掠出莊外,在心中暗道:

    “很抱歉,小貢子,不提此事的糾葛,在下也沒有自信會愛上你或其他女子,你會是很可愛的好妻子,可惜在下沒有這個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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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家客棧梳洗乾淨,秦快在牀上打坐運功,只見層層霧氣將他整個人包住,長久,霧氣一點點散去,終於,秦快睜開雙目,精光湛然,還顯露出一縷怒火。

    是的,若非方才那番折騰令他精疲力盡,他會立即去尋那放火的卑劣者復仇。

    再度施展“草上飛”輕功,秦快簡直腳不着地的在飛行了,急掠“洗滌山莊”。

    來到方才失火的地方,觀火的人已經走了,秦快望着地上猶有星渣子的灰燼,暗道:

    “燒得可真快,喬兄他們既不願也無能搶救,任由它化為虛無,那放火的人卻意圖將俺也埋葬其中,俺豈能饒得了他?”

    嘴角泛起殘酷的笑意,秦快掠向吉塞爾居住的院子,秦快輕車熟路的直搗吉塞爾卧房,見他高枕而卧,沉睡如泥,粗魯的一把捉住他的頭髮,將他整個人扯起來,奇怪吉塞爾絲毫不掙扎,探探他口鼻,駭然發覺他已斷氣,身體留有餘温,顯然死了不到半個時辰。·秦快簡直呆住了,將他小心放回牀上,審視他的死因,很簡單,一掌斃命!

    隨即秦快又發覺牀腳留有一張素箋,攤開一看,上書:“放火者死,逆我者亡!”

    沒有題款,秦快卻猜得出是那隻毒鳳凰的傑作,直把鋼牙咬得“格、格”作響,沒錯,他想尋吉塞爾報放火焚身之仇,卻不願意有人代勞,即使是“秦門雙惰”也很尊重他,不干涉他私人的恩怨,如今,神秘的毒鳳凰卻做出這種令他痛恨的事情,秦快恨不得立即讓她陳屍此地,如果她與他毫無瓜葛的話。

    抱起吉塞爾屍身,秦快望着他死不瞑目的面孔,輕喟一聲,喃喃道:“雖然你罪有應得,但任你暴屍不加處理,在下卻狠不下這個心,可惜阿大他們已走,,否則正好護送你靈柩回故鄉安息,如今只有安葬於異鄉了,這豈是你當初野心勃勃遠征中原所能意料得到?”

    秦快抱着吉塞爾的屍身趕回鎮上,立即向棺材店購置已做好的棺材,又出高價請棺材店老闆一家人幫着尋來一輛拖車,連夜將吉塞爾安葬於附近的墳冢。

    遣走棺材店老闆一家人,秦快將店主免費附送的一疊銀紙散於墳上,當然,江湖人不作興請道士和尚來唸經,對於吉塞爾,秦快自認已仁至義盡了。

    望望天色已微肚白,秦快也不打算回鎮上客棧睡覺,直接慢踱向“洗滌山莊”,一股無名的怒火,支持他非捉出神秘的毒鳳凰不可。

    看了吉塞爾的死,秦快有了頓悟,心想一切命中註定,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她是母親也罷,不是也罷,何懼來哉?面對她,解決當年那段陰謀,才是首要之事。

    對於喬鷹等人,他只有抱歉,內心急切希望打開圓環之秘,能尋出對他們極為重要的東西,算是補償吧!

    再次返轉“洗滌山莊”,秦快直奔“萬壽園”,在“棲鳳樓”的火焚中,他突然尋到一條線索,就是毒鳳凰房裏有一個小型獸柵,秦快發覺以精銅所制的鐵桿全是空心的,要將秘密藏在裏頭,真是再方便也沒有了。

    所幸當初曾吩咐打掃的農夫不可遺棄獸柵,秦快很快地找到它們,他拿出圓環,以圓環的中空部份對準鋼杆,一根根試,不是太大就是太小,難以尋出剛好大小的。

    秦快亦知絕不會那麼容易就被尋出,遂也按捺住性子慢慢找。

    雖事隔多年,秦快依然能看出當時莊主愛獸之深,將獸欄製得十分精巧,且變化多端,不似普通獸欄造得四四方方,隨便以幾根鐵桿燒炙即成。

    “萬壽園”的獸欄奇形怪狀,且大得出奇,有以一百多根手臂粗的鋼杆製成,上雕百獸花紋,內鋪泥地、石礫,挖有小水池,植上樹草,簡直就是森林的縮影,從一些殘留的遺蹟,秦快可以很清楚的幻想到當年的盛況,心道:“這位莊主愛獸成痴,剛運來未馴服的野獸就關在小森林中,待它們馴服於莊主的熱愛,想必就整天跟在莊主屁股後頭跑,可真威風得緊。”

    想想,又在心中哧笑道:“莊主的護衞,家臣不知是否也有此雅好,否則見到莊主身旁的野獸,有再多的諫語也會嚇得縮回大半。”想着不禁也有些感慨。

    秦快縱使歎服獸欄之美,卻也抱怨制者的精刁,鋼杆有的彎曲蛇形,有的上粗下紉,有的上細下粗,有的狀似葫蘆,有的貌似漏斗,美則美矣,找起來可就麻煩多了。

    秦快望着那又瘦又胖的奇形鋼杆興嘆,除非能將圓環對半剖開,再包住鋼杆合合看,否則就只有以眼度量了。

    奏快就在這麼做,他相信自己的眼力,他不緩不急的尋,直到太陽再次肆虐當頭,他已整整尋了快二個時辰,尚未找到鋼杆中有某一處與圓環中空相吻合的。

    拭了拭額汗,秦快抬頭望望日頭,只感到飢腸輥轆,這才想起自昨晚到現在尚未有半粒米進肚,何況寄居此地,三餐有人準備着,也未似從前身上總帶些乾糧,這時想吃東西,除了上鎮別無他法。

    看着還有好幾個未尋過的獸欄,秦快暗叫:“真要命,那位莊主死後定改投胎作野獸,好與它們鎮日為伍,感情更上層樓。”

    秦快起身鬆鬆筋骨,一回頭,不禁感到上天待他真不錯——

    一襲水藍色衣裙,頭梳三丫髻,小貢子捧着只小托盤正嫋嫋婷婷走來,雖然覆上蓋子,但那股香味,早已合秦快肚子饞蟲翻攪個不停。

    小貢子未語先笑,卻抱怨道:“秦兄自火樓中逃脱也不與我們説一聲,嚇得我們一夜無法安睡,卻又尋你不着。”

    秦快歉意的一笑,温和道:“對不起,在下未想會驚動你們,對了,聽酒鬼老兄説你和小豹子昨晚遭人襲擊?”

    小貢子示意等會再談,掀開蓋子,原來是幾樣點心,滿滿一盤,小貢子遞過筷子,笑得好俏皮,道:“秦兄昨晚沒上鎮,一定沒吃東西,餓壞了吧!先吃點止飢再談。”

    秦快一笑,接過托盤,挾塊核桃酥就食,邊點頭道:“可不是,在下早已餓得前心貼後背,你這位送食仙子來得正是時候,否則在下只有上鎮跑一趟了。”

    小貢子見他吃得津津有味,遂也笑道:“秦兄道我真是仙子,捏指一算就知道你正於此受飢餓之苦?猜猜看是誰告訴我的?”

    秦快嚥下食物,想也未想就道:“除卻酒鬼老兄,夫復言誰?”

    “原因何在?”

    秦快挾塊豌豆黃細細咀嚼,讚了一聲:“好吃極了!”

    小貢子“嗤”得笑出來,笑得差點彎了腰,道:“你扯到那兒去了,我是問你為何是白叔告訴我的?你居然想到……呵呵……”

    秦快神色不變,大刺刺道:“小妮子先別笑,在下是大畫兒套着小畫兒——話中有話。”

    “尚請不吝指教。”小貢子呵笑道。

    跟小貢子談笑,秦快覺得心情舒暢多了,又道:“指教不敢,只是在説明一項事實,在下認為這些點心好吃,如果你不送來,在下只好上鎮去,酒鬼呢?嗜酒如命,家中的酒不夠他消耗,只好每日天亮上鎮沽酒,説不得來此走一遭,撞見在下在此,不打聲招呼,先買夠了酒,回來享受一番,遇上你就隨口提一句,等你打點好吃食再送來,差不多就是現在這個辰光了。”

    小貢子吃驚的望着秦快二良久才歎服道:“你真聰明,秦兄,彷佛你在一旁看着這一幕。”

    “不敢,只是人與人相處久了,對某人的性情多少會有點了解,在下憑恃的就是這個。”

    “這也須聰明的人才能看清人的真性情。”

    秦快不願繞着這問題打轉,他也看出喬鷹未將毒鳳凰的事告訴地,遂轉個話題道:“昨晚欲圖劫持你和小豹子的人,真與在下十分相像?”

    小貢子尚有餘悸的點點頭,細聲道:“那人好厲害,我和小豹子起先以為是你,不敢真打,差點被他得手,幸而我聞出他身上有胭脂味,忙提醒小豹子全力施為,勉強支持五十招,眼見不支,幸好陸啓明陸大俠三人趕來相助,否則就不堪設想了。”

    秦快不知該説什麼奸,只有滿懷歉意的望着她,小貢子倒不忍了,笑道:“秦兄無須自責,快吃吧,東西都冷了。”

    秦快三兩口吃完盤中點心,滿足道:“腹兄啊腹兄,如今該不會再怪怨在下虐待你吧!”

    “你在跟誰説話?”

    秦快指指肚子,道:“在下虐待他甚久,如今得飽美食,也該滿足,告訴他別再搗蛋,好使在下專心工作。”

    小貢子有趣的笑了笑,又熱切的道:“什麼工作?我幫你如何?”

    秦快將事情説一遍,又道:“酒鬼兄沒有阻止你和在下一起?”

    “他敢?”

    “令兄呢?”

    “大哥怎會做出那種莫名其妙的事情,你又不是十惡不赦的大壞人,白叔如何會誤會你?”

    “也許不久就會知道。”秦快只有這麼回答,他總不能越俎代庖告訴小貢子有關毒鳳凰的事,何況他必須裝作不知道才行。

    小貢子果真不走,依在秦快身旁幫他測度,隨口問道:“秦兄認為裏面藏有秘密,何不乾脆將它們扭斷?”

    搖搖頭,秦快真摯的道:“在下猜想或許莊主遺有後代,這些獸欄是他們懷念先人最好之物,在下不忍毀去,再則當初設機關之人定巧心安排非用圓環無法啓開,既是如此,也不用白費力氣扭斷柵欄了。”

    “你真好,秦兄。”

    秦快有點意外的看了小貢子一眼,道:“在下真好?嘿,第一次有人這麼稱讚,就不知在下好在那裏?還是小妮子説好聽?”

    “才不,我是誠心誠意讚美,可不是哄你。”

    “哦?”秦快不在意的繼續找,小貢子不死心的道:“你不肯為了本身之便利,破壞原屬於也許已不存在的人的東西,這樣的品格,有幾個人辨得到?”

    “這也叫優點麼?”秦快隨口問道。

    小貢子肯定的點點頭,秦快也不知有無看見,漫應道:“在下只是本着良心做事。”忽而大叫道:“對了,小貢子——”

    小貢子突如其然被嚇了一跳,白了他一眼,秦快自覺有錯,忙道:“抱歉,抱歉,在下突然想及一件事,沒嚇壞你吧?!”

    “什麼事?”

    搓着手,秦快感到有些難以開口,小貢子愈感到有趣,大眼盯着秦快,追問道:“到底什麼事?你這模樣活似做錯事的小孩。”

    訕訕一笑,秦快一比柵欄,豁出去似的道:“在下想問你看見這些獸柵,有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

    小貢子怔了怔,繼而沉思,良久方道:“十二歲上那一年,大哥帶着我和小豹子到處遊歷,大半年後我們就定居在這兒,當我第一眼看到這座雄偉的山莊,不禁呼道:‘這裏若是我們家鄉好,多神氣!’,記得大哥回答我:‘以後這裏就是我們的家,只要你願意,你可以住一輩子。’那時我就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我原本就是住在這兒的,可是,我明明不是住在這兒呀!”

    頓了頓,又沉吟道:“對於獸柵,我也看過好幾次,小豹子他很喜歡,我只覺得它們造得很奇特,卻不喜歡,想想將活生生的動物困在裏頭不得自由,多殘忍啊!”

    秦快凝視着小貢子,不知怎地,居然有眼花花的感覺,是小貢子不再是從前小頑童似的小貢子,還是他從未看清小貢子的真面目,他自己也迷糊了,面對言談舉止十足女兒態的小貢子,他真不敢想像第一次見面錯認她為小男孩的情景,是不是真的?不禁在心底呻吟一句“女孩子變得可真快!”

    小貢子見秦快表情古怪的望着她瞧,禁不住臉泛紅雲,白眼瞠道:“你怎麼這樣看人,登徒子!”

    秦快悚然驚醒,忙移開目光,吶吶道:“抱歉,抱歉,在下想着事情,不覺發呆了。”

    望着秦快窘相,小貢子呵呵笑道:“你今天已‘抱歉’幾次了?”

    秦快也不禁失笑,突地目光一亮,注意到不知被那個人隨手棄在暗處的小柵欄,事先曾吩咐農人將獸柵原處不動,是以一直沒有注意到被棄在屋檐下陰處的小柵欄。

    心中一動,秦快低聲向小貢子道:“去請令兄他們來一趙,陸兄三人在的話也一起請來。”

    小貢子沒多間依言離去。

    秦快慎重的打量小柵欄,以廿四根拇指粗大的鋼杆上下交橫相接,上頭浮雕着各種鳥類圖形,從前可能還髹漆,但如今早已斑剝,能看出鳥形巳不錯了。

    交橫相接處甚巧妙,看不出接痕,彷佛鋼杆天生就是那種模樣,交接處顯得較粗大,所浮雕的鳥形可以看出均是較兇惡的,可能非鷹即梟。

    秦快看得很仔細,甚至以手揣測其厚度及鳥形,心跳也不知不覺加快了,好像謎底揭曉前緊張的一刻,只是秦快多了一股隱藏的憂愁。

    陡地——

    兵刃交擊聲破空傳來,秦快一驚,一把捉起小柵欄凌空越去,幾個騰身,落腳一座假山,但見“冷姑”四人正阻止喬鷹及陸啓明一干人向“萬壽園”而去。

    “住手——”

    秦快厲嘯一聲,人也跟着躍入戰場,眾人正目注着他,他誰也不望,只望定“冷姑”:

    “這是什麼意思?”

    “冷姑”平素陰冷的聲音透出一絲温柔,道:“不忍心看他們平白喪生。”

    “什麼意思?”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財在何處?”

    “你手中!”

    “誰會要他們的命?”

    “我!”

    這幾句話聽得喬鷹一干人目瞪口呆,酒鬼叫道:“你這女人太莫名其妙,我們怎會貪這小子的錢?”

    “冷姑”突然狂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不層、譏諷、憐憫、自傲,十分令人不舒服的笑聲,酒鬼正待發作,她已冷森森一字字道:“財原是你們的,只是如今在他手中。”

    王大禿一摸禿頂,納悶道:“你們沒頭沒腦東一句西一句,老子可是高山滾鼓——不懂,不懂!”

    彎月在一旁冷冷的道:“你這局外人不需要懂,最好現在就走,否則,待我主母殺機一起,想走亦不成了。”

    秦快示意王大禿暫息怒火,冷道:“若是在下也不懂呢?”

    “冷姑”雙目如冰,道:“你會懂的,待我將一切點明,就由不得你選擇,一切須按照我的計劃去做。”

    揉揉鼻子,秦快不經意道:“咱們似乎無親無故,就算在下生身父母,也不能左右在下的意識,控制在下的舉止,你的如意算盤最好重新打過再説吧!”

    “冷姑”一震,陰森森道:“你敢反抗父母的命令?”

    嘿然一哂,秦快沉沉的道:“合理的自然不能違抗,卻不能盲從父母之命去做傷天害理之事,這是在下老爹告誡的話,十分有理,所以在下全意接受。”

    “冷姑”突然咯咯怪笑,譏刺道:“那二個殺胚也知道教導孩子不可做傷天害理的事?

    説出去,也不怕笑掉人家大牙?”

    “掉了大牙可不雅觀,你最好三思再笑。”

    “冷姑”氣結,喬鷹這邊人則嗤嗤笑個不停,尤其秦快諷罵人時總是一本正經,更令他們絕倒。

    雙目如刀瞪視秦快,“冷姑”恨聲道:“如果你知道我是誰,慚會為你方才的魯莾跪地求寬恕。”

    秦快已明白些眉目,豁出去似的朗笑一聲,道:“男兒漢大丈夫跪天地、跪祖靈、跪父母,不知你屬於那一個?”

    “冷姑”一個字一個字慢慢的道:“秦勞之髮妻,秦快之生母。”

    一個字彷佛一記重錘敲在秦快心上,他幾乎站不穩的幌了幌身子,掙扎道:“你……你胡説,爹説俺的娘早已亡故,你為什麼要冒充她?也別指望俺會相信。”

    “冷姑”有恃無恐的道:“天下有四個人知道你身上有一塊胎記,一個是秦生、一個是秦勞、一個是不重要的人,那第四個就是我,你認為除了生你之母,還有誰會記得你身上的胎記?”

    “在那兒?”

    “你的右肘內側有一塊拇指大的青色胎記,對不對?”

    秦快不覺間以左掌按住右肘,喬鷹等人看在眼裏即明白“冷姑”説對了,心中各懷鬼胎,酒鬼更是驚駭莫名,喃哺念道:“我的天,毒鳳凰,毒鳳凰,居然就住在我隔壁……”

    秦快雖然早在心中做了準備,所受的衝擊之大依然合他難以承受,咆哮道:“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是誰?”

    “冷姑”依然森冷,道:“秦勞那混帳連我的名字都沒告訴你?‘不老仙子’楊潔的妹子楊玉鳳,昔年人稱‘金鳳凰’,也就是他們口中的‘毒鳳凰’,你還不過來拜見。”

    秦快雙眼茫然,悽苦道:“這到底為什麼?為什麼?又是怎麼一回事?”

    “讓我來説明這一切吧!”

    陡地傳來不是屬於這裏任何一人的聲音,那麼突如其然,驚動在場每一個人,秦快卻激動莫名,彷佛聽到聖樂綸音,目光急急迎了上去。

    但見秦生及秦勞就立在秦快方才站的假山上,一眨眼,已到秦快身旁,秦勞拍拍兒子肩膀,秦快感到這比什麼安慰都有效,只聽秦生道:“你這小子就是不聽話,害老子哥倆為你勞累奔波,本想捉你回去,不要再管這檔事,但老夥計卻認為你大了,知道了也無妨,所以一直在暗中查看你,直到剛才,老子知道不出面説個明白也不成,還有,你這小子也太沉不住氣,居然被這賤女人三言兩語就給駁倒,真是他孃的差勁!”

    秦快真是哭笑不得,忙着他最關心的問題:“阿爹,阿伯,她真的是俺的娘麼?”

    秦勞不置是否的道:“待老子將事情弄明白再説。”眼睛始終不離“冷姑”,又冷道:

    “拿下你的面具!”

    “冷姑”冷笑一聲,緩緩除下一張人皮面具,喝,好一張豔麗無儔的面容,看來至多三十出頭的少婦,怎麼看也合人難以想像她有一個二十上下的兒子。

    秦勞長嘆一聲,懶洋洋道:“‘醫絕’孫九指是被你殺之滅口的?”

    楊玉鳳,也就是“冷姑”,怔了怔,咯咯笑道:“沒錯,我迫他為我動手術,成為真正美賽人間的鳳凰,以利進行我一連串的計劃,如何能讓他活下去,泄漏我原本的真面目。”

    秦勞閉了閉眼,痛苦道:“你真無恥……”

    “住口!”楊玉鳳冷煞着臉,陰森森道:“當初嫁給你是我瞎了眼,你愛的是姊姊,別以為我幼稚天真好騙,我要讓你們知道,我不是你們想像中的無知,只要我願意,我可以毀掉武林四大世家之最,用我天賦的美貌和孫九指那雙魔術般的手,創造出一位天下獨一無二的‘金鳳凰’,迷惑駱志寒那呆子,進而一步步蠶食掉‘洗滌山莊’,如何?你辦得到麼?

    雖然你有如日中天的聲望,在我眼裏,卻不值一哂,自問力量,你比得上當年的‘洗滌山莊’?”

    秦勞望着昔日的妻子,冶冷的道:“你能迷惑天下男人的雙目,卻永遠得不到我的心。”

    楊玉鳳一震,從齒縫進出話來:“你們姓秦的全是冷血動物,到了你兒子,可能就會絕子絕孫,大快人心。”

    喋噪怪笑數聲,秦勞聲音不揚不挫,好像在述一件與他無關的事:“孩子出生不及半年,一日,你趁我們出門辦事,縱火焚燬秦家祖宅,將自己燒死在裏面,我們一得消息兼程趕回,只剩一堆廢墟,其中有一具是女子屍體,起初以為是廚房裏不小心引了火,你不及逃走喪生,但你並非弱女子如何無法逃出?雖然那具女屍的骨骸與你外型十分相像,但我還是生了疑心,卻不願張揚出去,所幸你事先將快兒要僕人抱出去玩,留下秦家命根,所以我也不為難你,任你消失,如今你斥責秦家人無情,有無反省自身?禽獸均知撫育子女,你呢?卻拋棄幼子去圖謀你的利益,比之禽獸,你該自嘆不如。”

    秦生似乎在回憶當初那種情景,低沉的道:“家宅被你毀了,二個大男人要照顧一個嬰兒談何容易,我們也不思重建祖宅,帶着快兒遠離塵囂,遠避荒山,過着安貧的生活,所幸孩子不似他的母親貪圖富貴,日子過得挺相得,轉眼二十年過去,你又打算在孩子身上掘取什麼?當時你消失,秦府的財產也隨之消失,只留下一個命根,你想回來挖走秦家最後這一點財產麼?”

    楊玉鳳臉上十分難看,卻無絲毫侮意,冷道:“何必將自己説得多麼可憐,只要你們點個頭,黑道人物拿金銀珠寶來巴結你們的可以排成長龍,穿金帶玉,富如王侯,對你們,説穿了觸手可及,而你們卻虐待孩子身穿布衣,吃食粗礪,我做孃的自然不忍心,回來提攜他一步登天,千人景仰,萬人崇拜,豈不比你們強多了?”

    秦勞仰天哈哈大笑,譏刺道:“‘秦門雙惰’殺人的代價有多高,相信你也有耳聞,而這些錢都是快兒在保管,他想錦衣玉食或布衣粗食,我們從未乾涉,你道孩子會看重虛名浮利麼?”

    楊玉鳳怔了怔,強硬道:“你給他的有限,我卻能使成為天下第一堡的莊主。”

    秦勞很不願和她説話似的隨口問一句:“你是指‘洗滌山莊’?”

    楊玉鳳得意的環視山莊一眼,道:“當然,將它重新整理過,再改個名字,就是獻給我兒最好的見面禮。”

    秦勞冷煞着臉,狠酷的道:“你這賤人,我早已經休了你,不再承認你是秦家人,更不是孩子的娘,如今你居然敢厚顏無恥欲將舊情人的故宅送給快兒,也不怕他恨得一頭撞死?”

    楊玉鳳氣得抖着身子,道:“你……你給我住口,滿口髒話,半點不顧身份,你道我是以美色來吸引駱志寒?你也是一隻蠢豬,駱志寒當我仙女似的,碰也不敢碰我一下,他欣賞我的智慧、我的妙語如珠,也因我不畏野獸,他視我為知己,他根本瞧不起只具美色卻沒半點腦子的木頭美人,這就是我成功的地方,因為我非常瞭解他,他不為我所用亦不成了。”

    羣雄一聽,心中歎服,不得不承認她確是一位女梟雄,難得的人才,只可惜投錯了胎。

    秦生及秦勞倒不感驚訝,只道:“我心中一直有個謎,你如何殺得了全莊百多人口?”

    楊玉鳳咯咯怪笑,背轉身子又隨即轉回,面目卻變了,秦快一看,脱口就道:“樓文鳳?”

    是的,如今她這副平凡的長相,正是“龍鳳閣”的女當家樓文鳳,連聲音也變得如妓院中的老鴇尖鋭刺耳,道:“孫九指的易容術也是一絕,連樓文龍那隻豬也被老孃瞞了十幾年,一身武功也被老孃盡刮迨盡,老孃再安排個女人在他身邊,他的一舉一動就全在我控制之下了,呵呵……”

    聽了她的笑聲,眾人只覺得毛骨悚然。

    秦生、秦勞齊嘆一聲,秦生苦笑道:“裏應外合,再加上你的蠶食,難怪‘洗滌山莊’不保,天人之力也難以挽回劫運。”

    楊玉鳳十分自得的補充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瞧不起女人,我就證明給你看,告訴你們這些蠢豬吧,當年我藉火遁脱離秦家,第一步就找上‘醫絕’孫九指,令我原本美貌的臉龐更加十全十美,又制了二張人皮面具,全是真正的人皮,一張就是樓文鳳的模樣,另一副就是我的真面目,殺了孫九指後,我視機等待樓文鳳落單,以孫九指特配的迷藥迷倒她,將她擄至我隱藏的地方,讓她服下‘失心丹’,説出‘龍鳳閣’的一切,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模仿,然後以她的模樣當‘龍鳳閣’的女當家,起初尚擔心露破綻,暫時不殺樓文鳳,半年後熟悉了一切,我就毀屍滅跡了。

    在這半年中,我不時藉言詞挑起樓文龍的野心,再加上我派在他身邊的女人也在枕邊加把勁,樓文龍終於動心了。

    我故意戴起我真面目的人皮面具讓樓文龍看,他愈看愈覺得事可成,於是我奉命卧底‘洗滌山莊’,當然,這一切均無人知曉,極為巧妙地我混進了山莊,駱志寒那呆子果然被我迷惑了,而且我對野獸的認知不比他差,他更是視我為左右手,就這樣我一點點蠶食他的財產,又不時在飯食中滲下慢性毒藥,莊中七大高手及左右護衞也無法倖免。

    之後二年,我收買了不少心腹,在舉事的那一晚,莊中上至莊主,下至僕役,全被我下了毒,樓文龍只帶了十名殺手進來砍西瓜,一些沒中毒的,及中毒較輕的,雖然多費了不少功夫,但結果總算差強人意,只給逃了莊主夫人及八歲的少莊主,不知是那個混蛋在暗中相助?”

    楊玉鳳得意的敍述自己一連串計劃,眾人聽了卻有種嘔吐的感覺,如此處心積慮的女人,是否為一大禍害?

    秦勞和秦生死盯着她,秦勞冷道:“你説的混蛋就是老子哥倆,只可惜當時知道得太晚,只救出駱夫人及駱喬鷹,匆忙中沒注意到樓文龍,否則‘龍鳳閣’及你早已化為灰燼。”

    楊玉鳳揚起彎月層,道:“你們如何知道我的計劃?”

    冷漠的笑了笑,秦勞道:“偶聞江湖人描述‘金鳳凰’的容顏,覺得與你很相似,不知你在玩什麼花樣,遂偕老夥計過來看看,卻看到一副修羅場,在不知原由及莊主亡故之下,只有搶救少莊主,尋問一名尚有知覺的僕役,得知莊主夫人住處,先救走他們,那時你們已殺得差不多了,連你收買的心腹想必也被你滅口了,那十名幫手,自然也活不了多久是不是?”

    楊玉鳳笑得花枝亂顫,道:“不錯,不愧是殺手,深知保密之道,只有滅口。”

    秦生厭惡的望着她,道:“你雙手染的血腥,直追老子哥倆。”

    楊玉鳳僵默了片刻,這時喬鷹,不,駱喬鷹已跪在秦生、秦勞面前,小貢子及小豹子也跟着下跪,駱喬鷹磕頭,恭敬的道:“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秦生、秦勞忙閃開身子,不受跪禮,扶起三人,秦生莊嚴的道:“當時老子是積於義憤才扶你們一把,並不指望你報答,所以一直蒙面,何況你所練的武學,均是駱府嫡傳的武功,由駱夫人帶出莊的秘笈,咱們算不上師徒。”

    駱喬鷹哽咽道:“一個八歲的小孩如何看得懂秘笈?若非二位老人家不時親臨指點,視我如徒,如何有今天的成就?若非二位老人家照料,雖然有點財產,孤兒寡母定遭強徒欺凌,難以維生,此恩此德,駱喬鷹永不敢忘。”

    “罷了,罷了!”秦勞感嘆道:“當年我遠遠一瞥‘金鳳凰’,心底就有些眉目,苦於她事後又化裝樓文鳳,令我撲朔迷離,否則……,算了,追根究底,也可説因我而起,就當作姓秦的對你們的補償吧!”

    “不!”駱喬鷹冷靜的道:“此事不怪二位老人家,毒鳳凰是是罪魁禍首,駱家人自會拿她抵罪,再聲討‘鳳閣’,重建我‘洗滌山莊’昔年威名。”

    放肆的狂笑,楊玉鳳道:“就憑你們姓駱的三個小毛頭?”

    一直靜默的酒鬼突然站出來,吼道:“還有老子,昔年因視出你的陰謀而被趕出莊的白輔。”

    楊玉鳳有趣的望着酒鬼,不層道:“白輔,老孃饒了你一次,可不會饒你第二次,秤秤自己的斤兩再誇口充英雄吧!”

    酒鬼大吼一聲,道:“生也罷,死也罷,總比憋一肚子氣活下去好。”

    “大路財神”陸啓明亦站出來,道:“還有我不知夠不夠量?我爹陸以和,你該有點記憶吧!”

    “左護法?”楊玉鳳怔了怔,哼聲道:“那又如何?想報殺父之仇,恐還不夠份量。”

    張小禿和王大禿各摸着禿頂,嘻嘻哈哈道:“小陸韜光隱晦這許多年,為的就是想尋出仇人,如今有了仇人,老子豈能做壁上觀?”

    楊玉鳳不屑的撇撇嘴,道:“你們可齊心得緊,還有沒有?”

    她問得漫不在意,駱喬鷹卻正經道:“這些年我走訪各地,為的是想找回駱府家臣的後人,他們大都已練就一身好本事,準備為親人復仇,這半年我已招他們回來,故居在附近百里內,方才我巳發出訊號,不一會就到了,你可以試試,不用毒藥,是否能像往日一樣威風,切西瓜似的砍掉我們的頭?”

    説着又向秦生、秦勞長揖為禮,恭敬道:“不知弟子這麼做,會不會令二位老人家為難?”

    秦勞望了楊玉鳳一眼,嘆道:“秦家主婦已在那場大火中死去,而今面前這女人,俺實在認不出她到底是誰?”

    秦生沒什麼好説,只喃喃道:“唉,只苦了孩子。”

    秦快聽着東一句西一句敍述當年的事,心中百味交陳,眼前這位生母,他沒有感到親情的温柔,只感受到一股股的寒意直透心底,竟有説不出的厭惡,自語道:“她真的是娘?她真的是娘?……”

    楊玉鳳眼見情勢對她頗不利,叱道:“孩子,這許多人要欺負你娘,你發什麼怔,不過來幫娘退敵,想落個不孝臭名?”

    秦快怔住,秦勞向楊玉鳳斥道:“住口,賤人,當你拋棄孩子獨自離去,就是你放棄當孩子孃的權利,二十年來,你可曾想過要回來探望他?你給孩子的創傷已太多,最好不要再為難他。”

    楊玉鳳氣白了臉,怒道:“天下居然有勸兒子不認孃的老子?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想讓他平步青雲當上莊主,忍點苦算什麼?我之所以迫他尋找圓環之秘,也是在試探他的智慧,磨練他的經驗,再則由自己摘來的果實較甜美,所以我命他去找當年我藏起來的珍寶,用那些珍寶足以重建山莊,而今他找着了,可以着手進行計劃,自此富貴榮華,光耀門楣,你説,我做孃的那點不好?那點不為他着想?”

    秦快將手中的小柵欄丟到駱喬鷹腳下,道:“它來自何處,將重歸何處,駱兄善用之。”

    楊玉鳳料不及此,叫道:“呆子,天下寶物有德者居之,姓駱的無德,才會落得如此下場,你取之無愧。”

    搖搖頭,秦快平淡的道:“姓秦的不喜愛受拘束,當不來莊主。”整了整面容,又嚴肅的道:“就算想當江湖霸王,也有自己的方法及手段,不需要靠女人或拿別人做犧牲當墊腳石。”

    楊玉鳳不料秦快突然變得如此冷靜,心中疑惑,卻不及細思,叫道:“我是你母親呀!”

    秦快居然搖搖頭,道:“你或許是在下父親的妻子,但絕不會是在下母親。”

    秦快果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一席話説得在場諸豪口呆目瞪,心想他方才尚哀傷自己有這樣一個母親,怎地突然間就認定她絕不是生母,形色間輕鬆了不少?

    秦勞更迷糊,瞪眼道:“喂,小子,你老子生平只娶一個老婆,你不是她生的,又是從那兒進出來的?”

    秦快皺皺眉,頗不悦道:“阿爹自己心裏明白,狸貓換太子的故事聽説過沒有?你這個假皇帝可真糊塗得緊。”

    秦勞全身一震,顫聲道:.

    “難道……難道是……她……”

    秦快拉着秦勞、秦生,陡地朝“萬壽園”掠去,遠遠留下話來:“這裏的是非,就由你們自己去解決吧,駱兄好好保管小柵欄,在下會回來解開它。”

    來的突然,去得也突然,秦快莫名其妙的舉止令他們呆怔當場。

    話説秦快一手拉着秦生、秦勞,來到“萬壽園”一處小亭,開口就追問秦勞:“老爹,你是否真心愛着楊潔阿姨?”

    秦勞被問住了二艮久才吶吶道:“你……你問這作啥?”

    秦快火氣愈來愈蠱,大吼道:“俺才想問你們在搞什麼鬼咧!亂七八糟的關係,又不分皂白將俺生下來,當俺是木頭人也似,可以令你們擺來擺去?到如今尚摸不清自個身世?爹今日不説個明白,俺今後就不回家了,免得被人恥笑。”

    秦生、秦勞面面相覷,長久,秦生道:“老子説好了,二十二年前,有一對堂兄弟已到了適婚年齡均尚未娶妻,只因二人均不想惹上女人這種麻煩的動物,卻又不能絕了子嗣,斷了香脈,所以二人抽籤決定由一人娶妻生子,結果堂弟中了籤,雖甚感懊惱,卻也由不得他反悔,開始尋覓對象。

    當時武林出了一名女強盜,不僅豔美絕倫,而且年近三十望之卻似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被稱之‘不老仙子’,萬萬沒想到二這位堂弟居然愛上大他四五歲的仙子楊潔,做堂兄也不反對,反正娶老婆是為了傳宗接代,誰都一樣,遂派人上門求親,楊潔婉拒,一力想促成小她八歲的妹妹楊玉鳳配與堂弟,堂弟震怒之下找楊潔比武,對方提出輸了就須娶其妹,堂弟一口答應,不料雙方爭鬥數百回合,堂弟莫名其妙的輸了,後來才知道是楊玉鳳在暗中搞鬼,但話已説出,堂弟只好下聘娶了楊玉鳳為妻。

    那位堂兄是旁觀者清,看出楊潔是真愛堂弟,但限於年齡的差異及妹子的堅持,只好揹着良心做事,成全胞妹,娶親當日,堂兄親眼看見楊潔在一旁默默垂淚,卻也無能為力。

    以後的日子極為平淡,新婚夫妻談不上濃情蜜愛,但總算相敬如實,相安無事,那堂兄弟二人遂又回覆往日生活,相偕遊歷天下,甚少返家。

    事情的發生就這麼奇妙,婚後一年,堂兄弟二人自外地返家,楊潔也剛好來探望其辣,二人再次相遇均甚感尷尬侷促,楊玉鳳卻堅持要令姊相伴數日,第二天的夜晚,堂兄弟二人及楊潔一同被算計,次晨醒來,楊潔已不知去向,堂弟卻赫然發現自己同女人發生了關係。

    二月後,楊玉鳳宣佈已有身孕,那對堂兄弟十分欣喜,答應讓地回孃家待產,每隔一月,堂兄弟再前去探視,卻一直沒見到楊潔其人。

    孩子生下來就是個練武材料,根骨奇佳,堂兄弟愛逾性命,卻不敢寵溺,繼續雲遊天下,打算等孩子四歲即開始傳授武功。

    不料,半年後家生突變,莊園化為瓦礫,堂兄弟二人心灰意懶之下,帶着嬰兒遠僻荒山,等閒不肯下山一步,自此‘雙傑’被改為‘雙惰’。

    孩子的出生極少人知道,一場大火又燒死不少人,所以江湖中人都以為雙傑斷了祖先香脈,卻不知他們是怕有人拿孩子以挾持,也是為了讓孩子專心練武才出此下策。

    二十年了,孩子大了,卻發生身世之謎,唉!”

    秦快自然明白秦生在敍説什麼,聽完之後,苦笑道:“原來如此,可真謂曲折動人之至,還有呢?”

    秦生瞪眼道:“沒有了,以後的你都知道了。”

    秦快古怪的望着父親,道:“阿爹難道一點都看不出楊玉鳳的懷孕是真是假?”

    秦勞紅了紅臉,沒好氣道:“你老子又沒懷過孕,如何知道?”

    秦快點點頭,倒很講理的道:“這話倒也不錯,的確怪不得老爹。”

    秦勞哼聲道:“你小子明白最好,免得再跟老子大吼大叫,不知上下尊卑之分。”

    秦快也覺得自己方才大吼逼供確係太過份,忙拱手道:“阿爹,阿伯恕罪,小子一時情急嗓音大了點,倒也不能太怪罪是不是?”

    “孃的,都有你説的。”

    秦生、秦勞笑罵一句,秦快卻向他們神秘一笑,道:“阿爹、阿伯卻尚未告訴俺,到底娘是誰?”

    秦勞自己也搞不清楚,被兒子古怪的笑容更弄混了,頭疼的放低嗓門道:“倘使真不是楊玉鳳,那就是楊潔了,奶奶的,你老子也被那二個女人耍得團團轉,才立誓今生不再續娶,理睬那古怪的動物,哎哎,反正你姓秦不會錯就是了。”

    秦快皺皺鼻子,道:“那你兒子別的名字不取,為何偏取名‘秦快’?根本名不符實,徒遭人取笑。”

    秦勞望了秦生一眼,秦生不甘願道:“孃的,都是老子在説,告訴你小子,‘秦快’音似‘勤快’,乃因你是單傳,希望你勤快點,多多少少娶個老婆好傳宗接代,至於你想三妻四妾或只討一房,就全看你啦。”

    一聽到“三妻四妾”,秦快直皺眉,道:“阿爹、阿伯呢?正值壯年不想再娶?”

    秦生、秦勞忙搖頭,齊道:“我們有你就夠了,多年來,我們就將全部希望寄託在你身上。”

    秦快聽了很感動,但為了另一個人,他必須道:“可是,爹,楊潔阿姨為了慚孤獨一生,你如何能再負她?在知道真象之後。”

    秦勞靈光一閃,忽然憶起一事,道:“小子,方才你敢認定楊玉鳳非你孃親,是否有人在暗中告訴你?那人是誰?”

    秦快聞言,不由黯然道:“當爹也不敢否認楊玉鳳是小子親孃時,小子直覺得五雷轟頂,不知該如何面對駱喬鷹等人,更不知今後有何面目行走江湖,可是她總是娘,小子想拋棄也不成,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楊玉鳳提及小柵欄的寶物之際,突然聞有人以傳音入密功夫告訴小子‘楊玉鳳絕非你娘,一切是非詢問令尊即明白’,聲音是那麼輕柔及慈愛,小子直覺應相信她説的,而且小子聽得出那人即是楊潔阿姨。”

    秦勞心中急劇的一跳,喃喃道:“她也來了,她也來了,該有十年了吧……”

    秦快雙眼驟睜又合,悠然道:“十年前二位老人家帶孩兒拜訪姨娘,一幌眼,十年過去了,阿爹難道不想再見她麼?”

    江湖人人聞之變色的二大殺手之一的秦勞,此刻竟有説不出的侷促與羞赧,猛搓着雙掌,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兒,秦生看了嗤嗤失笑,秦快強忍笑意,道:“江湖傳言‘秦門雙惰’冷血無情,孩兒卻知二位老人家是外冷心熱,最重情義,難道而今要使孩兒失望麼?”

    秦勞更為難更窘,秦生則拍拍秦快,眼中傳出話意:“阿惰寶貝,你從那裏學來這麼厲害的激將法?”

    秦快望了秦勞一眼,似在道:“江湖末流之技,阿伯包涵,別責小子沒出息。”

    秦勞沒瞧見他們眼中的交談,沉吟道:“她人呢?”

    秦快欣慰一笑,呼喚道:“姨娘,出來吧,阿爹很想念你,小於更懷念你的蛇羹,姨娘……”

    “別叫了,快兒,你就不肯呼我一聲娘麼?”

    “不老仙子”,不,被秦快改為“不老仙姑”的楊潔緩緩步上小亭,宛如瑤池仙子臨凡,尤其眉宇間猶帶一絲哀傷幽怨,更是我見猶憐。

    此時秦快仔細打量楊潔,發覺她與楊玉鳳面貌十分酷似,只是楊潔活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楊玉鳳眉宇間卻隱泛一股戾氣。

    秦勞也彷佛看呆了,良久方吶吶道:“你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年輕。”

    楊潔幽幽一笑,將目光移向秦快,道:“孩子都大了,那能不老,就算容貌維持得再好,心也早起皺了。”

    輕咳一聲,秦勞一整顏面,道:“孩子真的是你生的?”

    楊潔微微頷首,秦勞低聲道:“就在那夜……你為何不説呢?楊玉鳳懷的孩子呢?”

    楊潔輕蹙着眉,低柔道:“玉鳳是真的很愛你,你卻絲毫不將她放在心上,她恨你有眼無珠,鐵石心腸,千方百計想嫁給你,她是我在世上僅存的親人,我如何能不成全她?何況你我年齡……

    總算你們成親了,妹子終身有了依託,我也對得起將她託付與我的雙親,滿心盼望你們恩愛一世,不料玉鳳卻發現自己無法懷孕,她怕你休了她,於是心生鬼計,命人請我到秦府一趟,恰逢你們歸來,她在晚飯裏摻了藥,促成我倆……

    唉,我一個未婚閨女如何能生下沒有父親的孩子,心中雖然恨妹子無情,但顧及她的將來,只好偷偷將孩子生下來,由她假懷孕當作親生,就是快兒。

    這事隱瞞多年,本想帶人士中,沒想到玉鳳卻早計劃好假死圖謀權勢,欲藉着快兒操縱你倆,我無法再忍受悲劇的發生,只好將當時的醜事抖出來……”

    説着,兩顆淚珠便自她那美麗的眼眶中落下來,多年的委屈始至今方能道出,不由悲從中來。

    秦勞心中大感不安,深深覺得歉咎,眼前這位美人兒,確係他生平最愛的女子,無奈其妹從中作梗,自此錯點鴛鴦,也耽誤了這仙子也似的女子的青春年華。

    事實上,這不也是命運的作弄?

    只是,他想不到,這痴情的女子卻為了自己、為了胞妹,忍受這麼多屈辱,不由得感嘆萬千,微喟一聲,低沉饒富磁性的嗓音幽幽道:“你只顧慮到令妹的幸福,可是你自己、還有我,卻犧牲在你的手足情深中,差點又牽連到快兒,你想過麼?”

    楊潔混身一震,禁不住嚶嚶啜泣起來……

    秦快看了心中難受,忖道:“這節骨眼兒,阿爹怎地還這般冷靜,考慮到誰是誰非的問題,也不去安慰娘一下,唉,殺手的冷靜太可怕了。”

    一想到“娘”這個字眼,秦快不禁心中暖洋洋,彷佛突然小了十幾歲,想賴在娘懷裏撒嬌呢!雙目卻不住催促秦勞過去安慰楊潔一下。

    秦生呢?他是作壁上觀,看着堂弟妻子團聚,不知是否後悔堅不肯娶妻?

    秦勞是看見了秦快的示意,實際上,他又何嘗不想過去安慰心上人?只是礙著有電燈泡在,年紀又不小,實在沒法子像年輕時不顧一切的衝過去輕柔安慰一番。

    秦快深知乃父性情,在秦勞不及反抗下,將他一把拉到楊潔面前,莊嚴道:“爹,娘,你們二位定有許多話要説,小子和堂伯正好有事要出莊一會,不再奉陪,你們好好敍敍,待會兒見!”

    眼望二人有如初次相約後花園的男女般的害羞及不知所措,秦快笑在心底,招呼秦生朝莊外走去,這時——

    不遠處傳來急劇的兵器交擊聲及叱喝聲,顯然楊玉鳳等人與駱喬鷹一干人拼鬥起來了。

    楊潔面色泛白,驚懼的叫道:“不好了,駱府有一大幫人,玉鳳如何門得過,我們快去助地……”

    秦勞滿腔熱誠頓時化為烏有,冷冷道:“那種惡貫滿盈的女人,你還為她操心?”

    楊潔身子抖了抖,氣道:“你怎麼這麼無情,她總是你的妻子啊,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樣深,難道你對她一點感情都沒有麼?”説着又低聲啜泣道:“你這麼……寡情……

    我如何……敢相信你……愛過我……”

    秦勞最怕女人來這招,尤其是他摯愛的人,無奈道:“我和老夥計答應駱喬鷹尋仇,這也怪不得人家,畢竟她害得駱府家破人亡,我如何能阻止?但也許駱喬鷹會看在我和老夥計份上,饒她不死,你怎能盡怪我?”

    楊潔此時竟像十五六歲的小女孩大發嬌嗔:“我不管,她是我妹妹,又曾是你的妻子,你須與我一同去掠陣,不能讓她死於非命”

    秦勞很諒解楊潔的心境,雖然楊玉鳳集萬惡於一身,行為舉止令人唾棄不恥,縱然全天下的人都認為她死有餘辜,但對嫡親的姊姊説來,再壞總是自己的妹妹,如果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殺死,那是天命,若要是眼睜睜看她倒在自己面前而不救助,在良心上、道義上、親情上,將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看着目前心焦如焚的楊潔,秦勞在心中奇道:“難為她當年是如何被封為女強盜?在她身上實在看不出一絲強梁的暴戾之氣,反令人覺得温柔可喜善良……”

    楊潔見秦勞動也不動,怒道:“你果真絕情寡義?……”

    秦勞忙阻止她再罵下去,無奈道:“算老子上輩子欠那女人的好了,走吧!”回首又向幾尺開外的秦生及秦快招呼道:“你們二個也不必太識相的暫避鋒頭,一起來吧!”

    一行四人遂又掠向方才的戰場。

    在假山上看着二方拼鬥,人數上,駱喬鷹這邊約有四五十人,均練就一身不錯的武功,再加上死仇當前,那份狠勁就不必提了,楊玉鳳四人處境堪慮。

    秦快看了一會,忖道:“照這陣勢看來,駱兄對於重整‘洗滌山莊’是勢在必得了。”

    楊潔的呼吸也隨着戰局急促起來,乍見楊玉鳳捱了一劍,驚呼道:“天啊,他們不想留活口,咱們快去拖救……”

    的確,江阿打、圓月、彎月已伏誅當場,只剩楊玉鳳在浴血苦戰,但她功力顯然在眾人之上,一時尚無虞性命之憂。

    駱喬鷹等人也傷了不少,地上也倒了幾個,雖以車輪戰法,但還是圈不住她,幾次差點被她逃脱,駱喬鷹厲叱道:“其餘的人通通退下,由我一人應付。”

    眾人雖驚愕,但還是遵命在一旁掠陣,楊玉鳳趁機喘了數口大氣,見自己的人全倒了,不禁怒得眥目咧嘴,道:“你們這羣狠心狗肺的東西,竟然趕盡殺絕……”

    駱喬鷹不待她説完,冷冷一笑,狂聲道:“説得好,説得好,‘趕盡殺絕’這四個字最適宜用在你身上,當年你可曾留下一名活口?連無抵抗力的僕役你都不放過,毒鳳凰,説到‘狠’,你可謂狠到家了,百死不足贖罪,凌遲油煎不足泄恨,你罪該萬死!”

    楊玉鳳冷煞着臉,陰森森的道:“用嘴是殺不了人,你自認憑一己之力能和我鬥?”

    駱喬鷹用的是一柄劍,五指寬劍身,七尺長,劍柄鑲着寶石,此時“嗚”得一聲怪響,一柄劍竟被他一分為二,成了雙劍,分握兩腕。

    楊玉鳳倒退一步,道:“雌雄雙劍?居然在你手上,難怪我總找不到,兀那賤人在逃命之際尚不忘這柄寶劍,可見它真是寶了……”

    楊玉鳳正罵得順口,駱喬鷹叱道:“不許你怒罵我母親,你納命來吧!”

    他語聲一停,倏然雙劍揮舞成一方巨網罩向楊玉鳳,下面雙腿齊飛,疾踢對方胸腹之“堅絡三焦”要穴!

    楊玉鳳見駱喬鷹打斷自己話尾,正待教訓之際,卻不料他會突然向自己襲來,而且出手凌厲快速,直使她連退三步,方才避過!

    駱喬鷹雙劍在握,功力彷佛陡地增加了一倍,比之先前,那份輕巧,俐落及狠辣,真令楊玉鳳為之心驚不已。

    秦快目注比鬥,此時心中不禁大詫,暗忖:“這位駱兄果是真人不露相,也難為他肯韜光隱晦這許多年,原來是為了復仇建業,真乃人不可貌相,俺居然被他唬了過去,哎,看來他將來也是一方霸主。”

    楊潔原先聽駱喬鷹叱退幫手,欲獨戰楊玉鳳,心中一鬆,如今看情勢依然不妙,整顆心又噗噗亂跳,問秦勞道:“他的武功是你們教出來的?”

    秦勞聽她語氣不善,心知肚明,故意冷漠道:“我和老夥計只是教他入門功夫,其餘全看他修為了,那孩子根骨不錯,幼遭慘變促使他苦練絕技,才有如今的成就,若是山莊不亡,在安樂的環境,他不可能有如此精進的修為,這也是造化,註定他將來會大放異彩。”

    楊潔一心擔心妹子,不悦道:“若是你們不多事,也不會有今天的場面。”

    秦勞冷下臉,怏怏不樂道:“你護短也該有個限度,你的意思是指我和老夥計該坐視懷孕多月的駱夫人和駱喬鷹死於令妹之手?抑是指老子哥倆不該傳授他武功?

    你的感情用事已害了多少人?

    老實説,駱喬鷹面相看來就絕非薄命之人,就算老子哥倆不插手,依然會有某種際遇令他出人頭地,令妹的作為遲早會遭天遣,可也怪不得人家復仇。”

    楊潔氣結,怒道:“她是我妹妹,又不是你妹妹,你可以拋棄夫妻之情,我可無法絕斷手足之義。”

    漠然笑了,秦勞道:“老子若有妹子如此,只有兩種結果:一是這妹抹早已不存在,二是她已經脱胎換骨,斷不會遺禍至今。”

    楊潔氣抖着身子,顫聲道:“你……你居然……這……樣……跟我……説話……”

    秦勞無奈望了秦生、秦快一眼,秦快走近楊潔,道:“娘,爹説的是良心話,難道你不覺得楊玉鳳……不,阿姨做得太過份了?”

    楊潔呆窒一會,幽怨的望着秦勞,道:“你總是不肯讓我,凡事依理據爭,絲毫不肯讓步。”

    秦勞微喟一聲,無奈道:“我只是在敍説一件事實,你能不能接受,就全看你感受,我無法勉強。”

    楊潔欲語,此時——

    陡地傳來楊玉鳳的慘呼聲,楊潔忙急口道:“你和姓駱的有師徒之情,求求你請他不要殺害玉鳳。”

    秦勞微微搖頭,目注場中一眼,道:“別擔心,她只是被削掉一塊肉,可能瞧見你在此,故意大呼小叫想引你去助陣。”

    秦生見堂弟為難,遂道:“駱喬鷹的火侯還不夠,楊玉鳳一時還沒有生命之憂。”

    楊潔何嘗看不出來?只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滿心以為妹子無法衝出人牆,所以無法看清局勢,一心認定妹子被人欺負了。

    此時她憂心忡仲的道:“萬一姓駱的想要玉鳳的命,你會不會救她?”

    秦勞知道她問的是自己,道:“不救!當年她焚秦家祖宅,就罪不可赦,看在她留下快兒小命,就不與她計較了。”

    楊潔真絕望了,道:“你們夫妻二年,就無絲毫情義留下?”

    秦勞望着場中拼鬥的楊玉鳳一眼,黯然道:“話不是這麼説,當年她焚火遁去,拋棄我和孩子,如此絕情寡義,我如何多情?你總是一面倒的替地設想,可曾想過我當時的心情,及知道她所做一切時的痛心?”

    楊潔心抽如絞,目及楊玉鳳,斷然道:“不管如何,我也不能袖手旁觀。”

    不等秦勞阻止,騰身掠向戰場,和楊玉鳳聯手令駱喬鷹退數步,忙關懷道:“玉鳳,你的傷不礙事吧?”

    楊玉鳳嬌媚一笑,話中帶刺:“原來是我的好姊姊來了,我道你同我夫婿談情説愛忘了妹子的存在哩!”

    楊潔變了變臉色,強忍氣道:“你怎麼這樣説話?我是在求他們助你退敵。”

    楊玉鳳撇撤嘴,冷冷道:“他們肯助我早巴巴趕來了,那會在那兒乘涼看把戲?姊姊自負比我美貌,不知人家肯答應你不肯?依我看嘛,那個沒良心的東西定然是不願點頭。”

    楊潔被搶白了一頓二長久方道:“唉,只怪你做得實在太過份了……”

    楊玉鳳揮手阻斷她話,怒道:“你若要幫着別人教訓我,立刻給我滾!”

    楊潔真是傷心,悽然道:“玉鳳,你怎麼愈來愈蠻,只怪我從小將你慣壞了。”

    怒叱一聲,楊玉鳳陰冷道:“不要以為你是姊姊,就可以隨便編派我,你到底是幫我?

    還是來教訓人?”

    楊潔見駱喬鷹等人在一旁冷眼注視,遂道:“姊姊自然是幫你,豈有助他人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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