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江邊,肖勁秋和温金寶站在岸上發愣。
他們出來城後,因避開盤查,不走碼頭,來到了江岸邊,卻沒有一隻願載客的船,問過幾艘,人家忙於打魚,無暇載客。
他們只好沿岸往下游走,走了半個時辰,忽見前面不遠有條船泊在岸邊,船艙關着,不見船家。二人趕了過去,東張西望都不見人。
温金寶放開嗓門叫:“船家、船家!”
艙門一下開了,出來了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衣着雖然樸素,人卻乖巧漂亮。
她把二人一打量,問:“吼叫打雷似的,有什麼事?”
温金寶沒想到會出來個女的,臉一紅趕緊低下頭來,嘴裏答不出話來。
肖勁秋暗笑,偏要逗他,用肘拐了一下,催他説話。
温金寶無奈,低着頭道:“船上有男人麼?叫男人出來答。”
姑娘杏眼一瞪:“咦,你這和尚,船上有無男人與你何干?”説着身子一扭就要回艙。
温金寶急了,道:“俺不與女子説話,快叫男人出來吧!”
姑娘轉過身,把和尚又打量了一番,嗔道:“好古怪!誰希罕和你們臭男人説話!”
肖勁秋忙道:“姑娘,能把我們送到龍埡鎮麼?船資多付如何?
“去龍埡鎮?買魚麼?”姑娘有了警覺。
“有點事,找個人,姑娘能送我們去麼?”
“不能,沒空兒。”
“姑娘不是閒着麼,就煩勞送我們一程吧。”
“去龍埡鎮找什麼人?”
“找個熟人。”
“誰,龍埡鎮哪—家?”
“咦,這非要告訴姑娘麼?”
“隨你便,我不去。”
肖勁秋無奈,想了想,又道:“好,告訴姑娘吧,在下要到龍埡鎮找衞海幫幫主,姑娘認識他麼?”
姑娘一驚,心中更加狐疑,道:“找幫主何事?你叫什麼名字?”
“姑娘,在下自然是有事才找幫主的,就請姑娘幫忙,送我們去吧。”
“你認識幫主麼?”“不認識。不過,只要找到人也就相識了。”
温金寶忍不住一旁咕噥道:“師兄,另外找個男人吧,這女子好難説話。”
這話被姑娘聽見了,冷笑道:“那好啊,就找你們臭男人去吧,姑娘倒要看看,有沒有人願讓你們搭船!”説着又要往艙裏去。
肖勁秋忙道:“姑娘姑娘,這又何必呢,做點好事行行善,送我們一趟如何?”
姑娘止步想了想,道:“那好,你們稍等一會,我去去就來。”
她跳上岸,沿下游走,一會不見。
温金寶舒了口氣:“好厲害,還是師兄你行,她總算答應了。”
肖勁秋笑道:“誰讓你盡説些不中聽的話來,人家能不生氣?”
“這女子真怪,搭個船也要盤問。”
“我估計,這姑娘八成是衞海幫的人,她對我們不放心。”
正議論着,只見姑娘回來了,同時有五條船,一艘接一艘往上游劃去,船伕們都把目光對着肖勁秋二人打量。
離姑娘身後不遠,有個戴斗笠的漁夫,手提釣竿,慢吞吞走着。
温金寶道:“好啦,來了個男人。”
姑娘走近前,對肖勁秋道:“一錢銀子送你到龍埡渡口,上船吧!”
温金寶連忙往水邊去,被姑娘止往。
“你別動,我不載你,你忙什麼?”
“咦,你……俺兩人一路,為何不載小僧?”
“你不和女子説話,我不載男人,不對麼?”
“可俺師兄也是男人呀,為何就……”
“這你管不着,我願載誰就載誰!”
温金寶大窘,不知説什麼好。
肖勁秋悶笑,道:“姑娘,走吧。”
温金寶一把拉往他:“師兄,你怎麼把俺扔下不管?”
“我有什麼法?快求求人家姑娘呀!”
“這……俺給一兩銀子如何?”
姑娘一撇嘴:“誰稀罕!我要二十兩!”
“啊喲,二十兩?……好、好,就二十兩!”.“不成不成,二百兩!”
“啊喲,姑娘你能見風漲呀!”
“哼,你不想想你有多重?渡十個人的力氣就只夠渡你一人。還有,你佔的地方寬……”
“是是,小僧是重了些胖了些,上船後小僧縮成團,決不多佔艙面,姑娘要二百兩也應該……”
姑娘“噗哧”一聲笑出來,她實在憋不往了,這小和尚蠻老實的,真有趣!
她好不容易忍住笑,嗔道:“還愣在那兒幹什麼?不坐船啦?”
“阿彌陀佛,多謝多謝!”温金寶趕緊作揖。
“啊喲,我又不是女菩薩,要你拜!”姑娘又笑了起來,輕輕一躍上了船。
這時,漁翁上船,船身動了一下。
温金寶上船,船卻不搖不晃,漁翁吃驚,那姑娘也十分詫異,她一點也沒想到這胖和尚居然有那麼好的輕功,不由對他多看了兩眼。
老漁翁走到後艙扳舵,姑娘在前撐篙,不一會船就到了江心,姑娘改篙為槳。
肖、温二人就坐在前艙板的小凳上。
藍天白雲,陽光燦爛。江水清清,兩岸碧綠,和風習習,沁人心脾。
姑娘划着槳,輕輕唱起了小曲:
“可笑程瑞彩,
金銀如山積,
刀鋸信手施。
嘗將冷眼觀螃蟹,
看你橫行到幾時?”
這本是從京師流傳出來的歌謠,是罵當朝大奸臣嚴嵩的,開頭一句是:“可笑嚴介溪”,“介溪”是嚴嵩的字。
歌謠中説他搜刮民脂,隨意加害人,百姓冷眼相對,嚴介溪你能橫行到幾時。
姑娘把嚴介溪換成了程瑞彩,膽子也夠大的,足見不是一般漁女。
肖勁秋讚道:“好、好!姑娘再唱幾支聽聽,還有沒有罵貪官的歌兒?”
那姑娘本是無心哼唱出來的,聽人稱讚反不好意思,道:
“人家不會唱,自己哼着玩,可不是唱給你們聽的。”
温金寶見她不唱了,好生失望,道:“俺聽着好聽,你卻説不會唱就是不會唱,真叫俺掃興!”
姑娘嗔道:“不會唱就不會唱,多嘴!”
温金寶咕噥道:“女子真奇怪,明明會唱偏説不會唱,一點不講理兒!”
“你説什麼?再嘮叨趕你下船!”
温金寶搖搖頭,嘆口氣,不説話了。
肖勁秋好笑,也不張嘴。
走了不到半個時辰,船忽然靠了岸。
肖勁秋岔道:“咦,這裏該不是渡口吧?”
姑娘道:“當然不是,我爹要釣魚。”
温金寶嘆氣:“所以要俺們乾等!”
“你不等就下去,知道麼?我們還沒吃飯呢!”姑娘説着跳上了岸。
老漁翁從船尾走過來,道:“對不住二位,吃飯後再走。”説着徑自下船。
老漁翁站在岸上看了看,找個地方坐下,釣竿一甩,靜靜垂釣。
姑娘卻到岸邊林中拾枯枝,肖、温二人則看老漁夫釣魚。
過了一會,忽聽潑喇喇水響,老漁翁一抖釣竿,一條四五斤重的魚甩在了岸上。
“萍兒,快拿魚去烹了!”
萍兒趕忙放下懷中枯枝,歡叫着跑來:“哎喲,好大的魚!”
她用雙手接住還在掙扎的魚,再騰一隻手去取釣鈎,剛剛把魚鈎取出,那魚兒拼命一蹦,從她手裏滑脱出去,驚得她又叫又笑,馬上就逮住了它。
可是剛把它從地上抓起來,它又從手裏掙滑出來掉到地上,惹得她大笑不已。
肖勁秋和温金寶看她活潑天真的樣兒,嘴邊不覺溢出了微笑,看戲般呆呆坐着。
那魚兒在地上蹦來跳去,姑娘怎麼也按不實,一回頭,見他二人坐着傻笑看熱鬧,不禁惱了,嬌嗔道:
“看什麼,幫忙呀,等一會煮了也有你們的份!”
和尚一聽來了勁,不用催第二遍,立即跳了起來,正好姑娘手中魚兒又蹦了出去,眼看再翻兩個滾兒就要蹦回江裏去了。
和尚一急,提氣縱身撲了過去,竟從人家姑娘頭上越過一把就按住了魚,卻把姑娘嚇得高聲叫起來。
“你真笨,差點把人家嚇死!”姑娘罵他。
他嘻嘻笑着,兩手抓住魚遞給姑娘。
“拿上船來!”姑娘命令。
温金寶興高采烈跟着姑娘上了船,還對老漁翁喊道:“老人家,一條魚不夠吃,再釣個十條二十條吧!”
姑娘瞪他一眼:“大肚羅漢麼?誰聽説四個人要吃幾十斤魚喲?”
老漁翁笑道:“放心,夠你吃的。”
不到片刻,老漁翁又釣了兩條三四斤的魚,便收了釣竿,上船交給姑娘剖洗。
温金寶蹲在姑娘身邊不遠看她剖魚刮鱗。
姑娘忽然想起來,道:“啊喲,我都忘了,你是和尚,不殺生,不吃葷,這魚兒你不能吃,吃了就犯戒。”
“嘿嘿,不瞞姑娘,小僧從不忌口,這魚完全可以吃得。”
“什麼?你不忌口?哼!原來是個不守清規的野和尚,要不就是個假和尚!”
“啊喲,俺這和尚可是真的,只是不避葷腥而已。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坐,這話你聽説過麼?俺覺得這話説得有道理……”
“呸!你那是歪道理,沒道理,真不害臊!”
肖勁秋大奇,這呆子竟然話多起來,你聽他歪理説得多順暢,也不臉紅。
這時只聽姑娘趕他:“走開,走開,別攔着我礙事,你到那邊坐着看吧,沒見過煮魚?”
温金寶果然退開了些,但仍巴巴地望着鍋中的魚,不時咽兩口唾沫。
片刻功夫,魚湯煮好,老漁翁請兩人到艙板上坐,萍兒又拿來了一罐酒,兩個杯子。
温金寶問:“我的呢?”
萍兒沒給他杯子,反問他:“你要喝酒?”
肖勁秋笑道:“他不但愛喝,還能喝。”
萍兒搖頭:“不守清規的酒肉和尚!”轉身又去艙裏拿了只酒杯出來遞給他。
漁翁道:“野岸無好菜,二位隨便用點鮮魚,來,滿飲此杯!”
勁秋道:“多謝老丈,請!”
酒過三巡,漁翁隨便問道:“二位從外地來,不知到龍埡鎮有何公幹?”
勁秋道:“尋訪衞海幫幫主。”
“啊,足下與幫主相識麼?”
温金寶把碗裏的半條魚吃得只剩了骨頭,咂了咂嘴,連聲贊魚兒味美。比酒店做的好吃,喜得萍兒又舀了半條給他。
他正吃得高興,聽見漁翁的話便順口答道:“不相識,俺與師兄找幫主報訊。”
老漁翁左眉一揚:“報訊?二位是江湖中人麼?替誰報訊?”
勁秋道:“不為誰,我們是自己來的。”
“二位與衞海幫人有淵源?”
“沒有,耳聞衞海幫抗倭抗暴,為民排憂,所以就……”
話鋒一轉問道:“老丈是幫中人?”
“在這條江上打魚,不入幫就受漁霸欺凌,老漢為謀生,也入了幫。”
“老丈能帶在下去見貴幫主嗎?”
“那就看兩位報的什麼訊。”
“關於衞海幫生死存亡,這分量夠了麼?”
老漁翁與萍兒迅速交換了眼色,萍兒卻掩不住臉上的驚訝,老漁翁則若無其事地問道:
“足下此話從何而起?”
“依在下看,老丈並非普通漁夫,本該如實相告,但茲事體大,傳開了對貴幫不利,不如等見了貴幫主再説吧!”
“你知道幫主的姓氏麼?”
“不知道,未及打聽。”
漁翁父女又極快地交換了眼色,兩人心意相通,心中起了疑雲。
衞海幫幫主可不是無名之輩,他既來報重大消息,焉能不知幫主姓氏,這未免太荒唐,做作得太過火。
漁翁又問:“足下尊姓大名?”
“在下姓肖免尊,名勁秋。”
漁翁想,耳生得很,江湖上從未聽説有這麼姓氏,此人莫非海盜探子?
“敢問足下從何得知有關敝幫生死存亡的重大消息?不問明,老夫不便帶二位去見幫主。”
“税監府。”
漁翁一驚:“足下是税監府的……”
“在下並非税監府的爪牙,詳情待見了貴幫主再説吧。”
萍兒忍不住了,道:“你這人也真是的,有什麼就對我爹講也一樣,何必定要見幫主才説?叫人心中老揣着個悶葫蘆,痛快麼?”
肖勁秋笑道:“在下因事關重大,消息傳開對貴幫不利,並非故意賣關子,還請鑑諒!”
漁翁道:“也好,那就不説吧,喝酒!”
三人喝乾了一杯,萍兒又把酒斟上。
温金寶拿起來一隻啜幹,把空杯遞給姑娘,姑娘十分驚訝:“啊喲,你不怕喝醉?”
肖勁秋笑道:“還早哩,再來十杯不妨。”
漁翁來了勁頭:“兩位還真行,好,今天就喝他個痛快!萍兒,再抱一罈酒出來。”
萍兒嘟起小嘴道:“酒鬼見酒鬼,一醉傷肝肺。今又復何夕,千醉不認罪……”
“嚕嗦什麼?快抱酒來!”
萍兒繃着臉進了艙去了,一會就抱酒出來。
温金寶奇道:“萍兒你念什麼?”
萍兒沒好氣地嗔他:“萍兒是你叫的麼?你管人家念什麼?”
漁翁道:“不得無理。”
稍頓又道:“她唸的是漁民童謠的頭四句,埋怨那些貪酒誤事的漁夫,把—個家喝得揭不開鍋。”
就在此時,一條快船由上游疾駛而過,忽聽船上“咦”了一聲,船便斜靠了岸,沿岸邊逆流而上,向老漁夫的船靠過來。
萍兒眼尖,看出是“醉仙樓”的探主郭勇丁,連忙招手叫道:“郭大哥,吃飯了沒有?
快來喝鮮魚湯!”
郭勇丁快速走了過來,嘴裏答道:“多謝姑娘,飯早吃過。”
心中則十分驚訝,這逍遙生竟然到了這裏,而且和幫主在一起,莫非他們已把消息講了,否則怎會如此悠閒地喝酒哩。
人未到近前,他就想叫幫主,卻見萍姑娘跟他眨眼努嘴,盡做怪樣,不知何意。
忽聽那和尚道:“咦,姑娘,你怎麼了?又擠眼睛又翹嘴,莫不是生病了,多難看!”
萍兒不防被和尚看穿秘密,氣得對他嚷道:“你才難看呢!管人家做什麼……”
老漁翁趕緊道:“郭賢侄,愚叔載兩位客去龍埡鎮見幫主,途中在此吃飯,你來得正巧,一塊喝兩杯吧!”
郭勇丁一聽這話,恍然明白萍姑娘做怪相的原因了,幫主還未亮出身份,正不知説什麼好,卻聽逍遙生叫他。
“郭掌櫃,幸會幸會!”
老漁翁詫道:“咦,你們相識?”
郭勇丁道:“這位肖大俠住在敝店,所以相識。”
略頓一頓,轉對肖勁秋道:“足下不辭而別,倒叫在下粗心,未料二位竟到了閩江。”
肖勁秋笑道:“事急,未敢延誤,故爾闖了來,望足下鑑諒!”
郭勇丁道:“好説好説,城裏已加派了兵卒,沿街盤察,他把小店又裏裏外外搜索了一遍。二位幸而早一步出城,否則難矣!”
老漁翁道:“怎麼,兩位犯了案?”
郭勇丁道:“觸怒了程瑞彩……”
於是把大街小巷轟傳逍遙生、自在僧大鬧荔枝宴的事説了,直聽得老漁翁連聲叫好,萍兒拍手歡跳。
郭勇丁講完,老漁翁把斗笠一推,肅容站起向肖、温二人行禮道:“原來是兩位英雄,請恕老兒眼拙,慢待了兩位!”
郭勇丁見幫主稱許肖、温兩人,忙引薦道:“這位就是衞海幫幫主衞中柱,人稱閩江釣客的便是,這位姑娘是衞幫主千金衞青萍。”
肖、温二人又向幫主行禮,大家這才解開啞謎,開懷大笑。
衞中柱又讓青萍斟酒,大家圍小桌而坐。
郭勇丁又把自己來總舵的意圖説了,既然肖、温二人親臨,就由他們自己説吧。
肖勁秋不待再問,把從荀甘二女聽來的消息説了,自聽得衞中柱父女聳然動容。
青萍叫道:“爹,這便如何是好?”
衞中柱道:“我方勢弱,難以抵擋,待返總舵後商議對策。”
青萍急道:“那就快回去吧,別喝啦!”
衞中柱道:“慌什麼?讓郭探主歇口氣。”
又對大家説:“急也無用,來,喝!”
青萍稍稍鎮定下來,又給大家添酒。
衞中柱道:“今日我與萍兒駕舟來此會晤幾個上游的大水頭,近日不見可疑船隻,還以為可以過太平日子,未料東海一霸迫不及待,三日內便要動手,而且還勾結了南海蛟龍萬昌雷、海龍幫乃至税監府,勢力之強,超過以往。衞海幫所轄弟兄兩三千名,但都散在閩江各段,一時難以會齊。另則人數雖不算少,但都是些打魚漢子,會武功的不多,高手更是鳳毛麟角,因此決不是海盜的對手。二位見義勇為,冒險來報消息,更欲助一臂之力,老夫感恩不盡,全幫上下永記大德!”
肖勁秋忙道:“幫主千萬別這般説,在下師兄弟武功平平,不過稍盡人意而已,派不上什麼大用場,恩德之説,愧不敢當!”
衞中柱道:“足下不必過謙,能出入税監府、攪亂高手如雲的荔枝宴,豈是平庸之輩所能為?今後借重之處不少,自該感恩戴德!”
温金寶道:“阿彌陀佛,不敢不敢,俺從未見過這般大場面,只怕臨陣膽怯,師兄你可千萬要為俺壯膽。”
衞青萍笑道:“虧你是個大男人,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衞中柱見他憨直,不禁莞爾一笑。
飲完三杯,郭勇丁道:“幫主還有什麼吩咐,屬下這就回城。”
衞中柱想了想道:“荻兒曾説神龍劍鍾大俠一行回閩後要來衞海幫,且説了聯絡方法,你若見到他們,立即送往總舵。”
肖勁秋道:“鍾大俠在下也相識,既有此議,不如在下返回城,去邀請他們。”
衞中柱大喜:“如此甚好,只是滿城捉拿肖大俠,危險太大。”
“無妨無妨,在下自會小心。”
温金寶道:“俺跟師兄去!”
肖勁秋道:“你這身行頭讓人一瞧就知是自在僧,憑添麻煩。再説師弟留在衞海幫,可助一點半點主力,時下正是用人之際,也不知對手何時會來,須防萬一。”
青萍道:“你不想吃鮮魚了?”
金寶道:“想吃。”
“那你還不去總舵?”
“好,俺跟你去。”
肖勁秋遂跟郭勇丁上船,返回城裏。
鍾震坤一行人已回到了福州城外的“稻香居”,到今天不過兩晝夜。
惠耘武雖也隨同大家入閩,但未來福州,而是去了福寧州。
在江陵時,惠耘武從發現尤綺雲在古墓之日起,終日鬱鬱寡歡,愁眉不展。
他對尤綺雲儘管痛恨,卻依然不能忘懷,把她的出走和絕情歸咎於卜剛老魔師徒的引誘脅迫。
為查清蓋英才的來歷,鍾震坤夫婦曾伴他去見尤綺雲的父親,才知道蓋英才與尤家同住一村。
蓋家是村裏的首富,兩家頻頻往來甚多,蓋英才從小和尤綺雲青梅竹馬一塊長大,英才又拜在尤老爺子門下學藝,兩人情同兄妹,親密無間。蓋家曾向尤家提過親,無奈綺雲早就許給了惠家,為遵守信諾尤老爺子沒有答應。
十八歲那年,蓋英才因婚事不成憤而出走,發誓訪求名師,藝成後回來強娶尤綺雲,一走就沒了音汛,想不到竟成了蛇心羽士的弟子,還把尤綺雲帶走,直把尤老爺子氣得咬牙切齒,不認這個女兒。
從尤家回來,惠耘武仍然心事重重、悶悶不樂,鍾震坤、諸葛鼎勸慰無效。
惠耘武道:“小弟對不住各位,奪妻之辱使小弟難以泰然處之,兄嫂們儘管安心在江陵多住些日子,小弟欲往葛洪山天靈教總舵尋訪尤綺雲……”
諸葛等人再三勸説,隻身入虎穴,無異自投羅網,尤綺雲有了下落,日後再設法尋找。
但惠耘武卻説:“小弟心意已決,奪妻之仇不報,還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鍾震坤道:“莫説賢弟一人,就把我們算上,也非天靈教對手,這於報仇何益,只能從長計議。”
耘武道:“小弟此去,自會見機行事,決不會魯莽輕生,請兄嫂們放心。”
幾次交談,惠耘武去志堅定,眾人無奈,只好分道揚鑣。
回到稻香居,鍾瑩瑩一家感到十分親切,雖説離開的日子不算長,但竟如久別一般,因此不願立即去城裏“醉仙樓”找衞海幫的人,要在家裏多住上幾天。
寧月娥母女親自下廚,峨眉雙秀做幫手,自己料理日常生活,大家過得高高興興,快快活活。
這天下午,鍾瑩瑩、郎金秀、蘇芝秀要上城裏購物,司馬俊像個小廝,亦步亦趨跟在後頭。
大街上與往日不同,巡邏兵丁過了一隊又一隊,衙門捕快在十字路口盤查行人。
進城門時雖站有許多兵丁,他們並未在意,待看到大街上如此方才引起注意。
司馬俊找人打聽,三女也站在一邊聽,方知早上逍遙生、自在僧大鬧程瑞彩荔枝宴的事。
購完物品,四人匆匆回稻香居。
路上,鍾瑩瑩一直在想肖勁秋的事。
在江陵府龍山頭老魔那夜,肖勁秋為救大家負傷,在跑馬泉行功自療。
待他醒後,爹爹及惠叔叔再三邀他同行,一行人回到惠家,已是旭日初昇的時辰。
當下惠叔叔命僕人備席,款待肖勁秋。
大家坐在客室閒聊,諸葛大伯、爹孃、惠叔叔少不得説了些感激相救之類的活,唯司馬俊只隨便感謝一聲了事。
他還説若老魔不施暗算,自己決不會如此輕易被捉云云。
肖勁秋十分謙遜,只説他運氣好,進洞時沒遇到老魔,所以僥倖溜進了煉丹室,乘尤、蓋二人不備,制了他們穴道。
爹爹又問他的師從,他説了個名字,可誰也不知是什麼人物,爹爹只好説自己孤陋寡聞,肖勁秋則説他師傅淡泊性情,並未闖下什麼名頭。
司馬俊頗以為然,從神態上看出他輕視肖勁秋。
黃浩亦如此,不理不睬。後來司馬俊問肖勁秋,他既然與荀、甘兩個女煞星稱姐道弟,又為何與蛇心羽士卜剛作對。
肖勁秋回答他,二女本性不壞,與卜剛不是一類,不可同日而語。
司馬俊、黃浩立即反駁,舉出二女許多劣跡,聽來讓人驚駭。
但肖勁秋只問了一句,是否司馬俊、黃浩親眼目睹,難道有假。
肖勁秋心平氣和回答,二女由於種種原因偏激任性,確實有過一些過火行為,但並非一些人所説那樣兇狠毒辣。
雙方爭論時,爹孃、諸葛大伯、惠叔叔、宇文先生不發一言,只是旁聽。
司馬俊、黃浩以維護正道俠士清譽為名,認為不該與二女同流合污,肖勁秋則以為人孰無過,有過改之有什麼不對。
黃浩、司馬俊又涉及二女師傅,肖勁秋説的同樣不一種看法,公良品晚年從善,不能與卜剛等魔頭混為一談。最後誰也不能讓誰信服。
吃過飯,肖勁秋就告辭,惠叔叔留他不下。
他走後,司馬俊、黃浩説,肖勁秋行為可疑,不可不防。
爹爹説肖勁秋是正道俠士,無可懷疑,只是他與二女親近,會毀了俠名,有弊而無利。
這些話一直在她心中盤旋,不知為什麼,她竟贊同肖勁秋的看法,為荀、甘二女的遭遇不平。
在回福州途中,她竟時時掛念肖勁秋,對身邊圍着轉的司馬俊、黃浩並不放在心上。
有一夜,娘揹着人問她,她對黃浩、司馬俊有沒有看出點什麼?她不知娘什麼意思,説她什麼也沒看出。娘説她傻,司馬俊、黃浩對她有情,這兩人出身名門,才貌俱佳,可從中擇一佳偶,她又羞又急,説她從未想到這些,請娘以後不要再提。
娘卻説司馬俊受教於名師,倜儻風流,人才難得,不可坐失良機,勸她早作抉擇,這一夜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司馬俊、黃浩兩人雖是一表人才,但她卻未把他們引為知己,此時就議婚嫁未免太早。
而肖勁秋雖未見過幾面,她卻會時時想起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所以她要好好想想,把這檔事朝後推,一切全憑緣份。
回到家,郎金秀、蘇芝秀嘴快,把城中聽到的消息向眾人説了,大家都驚奇不已。
宇文浩道:“我秀才早説過,逍遙生最對我的胃口,這事幹得真妙。只不知他從哪兒找來個和尚自在僧做幫手,這逍遙與自在,相得益彰,真是妙極!”
諸葛鼎道:“逍遙生膽大包天,竟敢與自在僧攪了程瑞彩的荔枝宴,那麼多高手競留不下他們,程瑞彩寢食難安!”
除了司馬俊,無人不讚逍遙生。
晚上,大家坐在天井裏喝茶。
忽然,有人敲響了大門。
眾人一驚,全都站了起來。
鍾震坤等人全都避回住屋,由諸葛鼎開門應付,大家防的是税監府的人。
門一開,卻見肖勁秋笑嘻嘻一個人立着,當即把他讓進門來,眾人從各間屋裏出來問詢,大家免不了又寒喧一番。
鍾瑩瑩十分高興,忙從屋裏搬出個小凳給他,又替他沏了茶。
肖勁秋道:“各位前輩,在下此來系受衞海幫衞幫主之託,請求各位援手……”
接下來他把來意詳細説了。
字文浩道:“好好好,酒朋友,老秀才今夜就跟着你去,你我大喝三十壺!”
郎金秀嗔道:“老秀才好沒正經,這時候,衞海幫情勢危急,你卻只想着喝酒!”
鍾震坤道:“衞海幫情勢危急,我等不能袖手旁觀,是今夜動身還是明日一早再走?”
司馬俊冷冷道:“這消息是紫衣羅剎、玉面蛇精泄露的,只恐其中有詐,兩個魔女為税監效力,豈肯出賣主子?肖大俠未免過於孟浪!”
肖勁秋道:“二女留在税監府是應在下之請,適才在下已經説明。至於相信與否,各憑心智,在下不敢勉強。”
司馬俊道:“衞海幫既然有難,衞荻兄自會前來報信,若無暇前來也會修書一封,足下不過半途遇見衞幫主,怎就成了衞海幫的信使?這其中不是有點説不過去嗎?”
肖勁秋一笑,道:“司馬大俠只要移駕仙樓,店主郭掌櫃就會安排船隻送各位前往衞海幫總舵。至於衞幫主為何信得過足下充當信使,司馬大俠可當面詢問衞幫主。”
諸葛鼎怕兩人發生爭執,連忙道:“衞少俠離開福寧州之際,曾留下幾家店名為聯絡點,其中就有醉仙樓,肖少俠以為我等何時去為好,今夜動身也行。”
肖勁秋道:“為避敵人耳目,當以夜間動身為好,但各位若不及準備,明早動身也可。”
鍾震坤道:“事不宜遲,今夜走吧。”
肖勁秋站起身抱拳道:“各位收拾停當就請到醉仙樓,郭掌櫃在店裏迎候,在下告辭!”
鍾瑩瑩忍不住道:“你為何不與我們同走?東西都是準備好的,稍一打點就好。”
肖勁秋注視着她,心裏十分高興,道:“在下還要去找一位朋友,稍後才到醉仙樓,只得先走一步,請姑娘原宥!”
鍾瑩瑩臉一紅,道:“少俠既然有事,那就請便吧!”
眾人送走肖勁秋,便各自忙碌起來。
肖勁秋來時,經過城南福永街,忽然瞥見笑狐邊小龍走進了興福酒樓。
他聽郭勇丁説,這家酒樓也是衞海幫開設的,便走進去找店主何棟,亮出身份,讓他查清邊小龍是一人住店還是帶有其他人。
何棟早巳接到郭勇丁命人傳來的指令,知道衞海幫將有大難,要隨時聽候調遣,回總舵助戰,並得知肖勁秋即逍遙生,已成為總舵貴客。
所以,一聽來人是逍遙生,當即照辦,一會就查明邊小龍是與兩人同來的,這兩人一個叫齊隆,一個叫張合。
肖勁秋心想:這倒巧,三個傢伙湊在一塊來福州,不如把他們也招到衞海幫去。
從鍾瑩瑩家回來,他悄悄進了興福旅舍,只見院中各房皆有燈火,笑狐等三人住的那一間在樓上,門緊緊閉着,乘院中無人,他雙肩一晃上了房頂,走到笑狐那間房,使個倒掛金鈎貼近了後窗,只聽屋中人正在説話,聽口音是混天犬齊隆。
“我説這一趟白跑了,算咱們倒黴!”
笑狐道:“這都是那該死的逍遙生乾的好事,狐爺爺哪天撞上他,非把他打個半死!”
張合道:“咦,我説狐兄,這逍遙生你見過沒有?想把他打個半死豈不是痴人説夢話!”
笑狐道:“怎麼?你怕他!”
張合嘆了口氣道:“都是自己人,我也不怕丟醜,我和齊兄都吃過他的虧。”
“怎麼回事,説來聽聽!”
“天靈教成立之日,我二人前往三清山湊熱鬧,進入江西地界,盤纏所餘不多,便商議在城裏找兩家富商‘借’點銀兩。晚飯後便在城中轉悠踩好盤子,晚間三更動手。半夜我二人直奔一家深宅大院,剛剛上了房頭,忽然腿腳一麻,不能動了,嚇得我二人以為撞上了鬼。
這時忽聽身後有人道:‘報上名來,若不老實,押送官府,送進大牢受罪!’這才知道遭人暗算,氣得我二人七竅生煙,可又不敢聲張,便忍下氣,小聲道:‘大爺烏雲豹張合,有種的別在背後暗算人,解了穴道分個高下!’齊兄也在一邊報了大號。那人道:‘沒出息的兩隻狗貓,還在大爺面前逞什麼強?只敢找老實商人下手,卻不敢找硬骨頭去啃,這是好漢行徑麼?’我道:‘誰説不敢?這城中哪家是硬骨頭?’他道:‘縣太爺是個貪官,這不是塊硬骨頭麼?為何不敢去行盜?這不是專揀軟柿子捏麼?哼哼,還吹什麼大氣!’齊兄氣不過,道:‘朋友你解了穴,咱兄弟就到縣衙門去走一遭!’他道:‘那好,得來的銀兩我分一半。’我怒道:‘朋友你想得美,有膽量的一起去衙門拿。’他説:‘好,一言為定,去吧!’話一落音,我二人穴道頓解,轉身找人,哪有蹤影?我二人分頭搜遍四周,就是找不到人,那小子大概到縣衙門去了。我二人便往縣衙門去,不費吹灰之力便把贓官的銀子珠寶取出,順順當當迴轉客店,一路罵那暗算我二人的小子,是個沒用的廢物。哪知我二人剛從窗户人室,腿上一麻,又着了道兒,只聽先前那小子道:‘銀兩取來了麼?辛苦辛苦,我瞧瞧有多少。’我想大罵這小子不是東西,可啞穴被點,喊不出聲,齊兄也沒説一句話。他把銀兩擱在桌上,還點了燈,道:“唔,還真不少,銀子不下五百餘兩,珠寶嘛,最少也值五千兩。這樣吧,銀兩太重,揣着不方便,又惹眼,就留給你們吧。反正你二人一副強盜嘴臉,揣那麼多銀兩也沒人敢惹。而我就不同了,斯斯文文的公子爺,最容易遭人搶,裝些珠寶輕便,沒人看得出來,我就拿一半珠寶吧。瞧,算下來還是你二人佔便宜,我一半都沒拿到。’這傢伙邊説邊挑珠寶,弄得嘩啦嘩啦響。我恨得咬牙,又無奈其何,這傢伙擺弄一陣,大概包好了他那一份,嘻嘻笑道:‘你二人心中一定在罵娘,咬牙切齒要報仇,那我把大號告訴你們,記住了,我叫逍遙生,要報仇只管來就是了。好啦,我該走了,有句話不能不説,我走之後可不許你們罵人,要是被我聽見了,就撕下你們的招風耳!’這耳字落音,我二人忽然能動了,當下不顧銀兩珠寶,掣下兵刃就追出來找這小子算賬,可連人影子都沒有。我二人怒氣衝衝回了房,一看桌上的銀兩,果然未動,珠寶卻少了一半。我咬牙咒道:‘天殺的,不得好死!’齊兄罵道:‘從陰溝裏鑽出來臭老鼠,沒膽量跟咱明刀明槍幹,只敢偷偷摸摸……”忽然他不説話了,我朝他一看,不對了,他怎麼又木愣愣站着不動,剛想過去查看,腰上一麻,我又被制了穴,我才感到不妙,可已經遲了。只聽那小子説:‘好啊,敢罵大爺?
這隻瘟狗罵得最難聽,我在他氣海穴上戳一指,讓他成只廢物吧!’言畢忽聽齊兄説道:
“別,別,你千萬別戳這氣海穴,有話好説,把珠寶銀兩全給了你吧!’那小子説不幹,非要戳氣海穴。實在沒辦法,再嘴硬只會自己吃虧,只好軟下來求他高抬貴手,他這才沒有下手!”
笑狐道:“你兩位也真是的,這麼不小心,要是我笑狐,哼哼,他這一套別想在狐爺爺面前耍!以後只要讓他碰到狐爺爺,包管叫他後悔一輩子!”
齊隆道:“狐兄,這逍遙生厲害得很,要不,今日上午他敢攪税監大人的荔枝宴?”
笑狐罵道:“就是這小子胡攪,才壞了我三人的大事!”
肖勁秋忍住笑,繼續往下聽。
張合道:“事已如此,税監府加了崗哨,你我已無下手機會,不如走人!”
笑狐仍恨恨不已:“都怪這個混賬逍遙生,今後只要被狐爺爺闖上,非教訓教訓他不可!
這一趟白跑,全是這小子的罪過!”
“你見過逍遙生了吧,那天……”
“誰見過他了?鬼知道他長的什麼醜樣!”
“咦,葛洪山上,那天他説你搗亂,陰老怪他們不是就來追你麼?咳,我還真為你捏了把汗,幸而你腳下生風,跑得快!”
“你説那姓肖的小子麼?呸!那天他害得我好苦,這小子仗着與荀甘二位稱姐道弟,就狗仗人勢,處處與我作對,我非找他算賬……”
正説到這裏,有人敲門,一個聲音道:“客官,沏茶,開水來啦!”
齊隆懶洋洋開了門,看也不看就往回走。
來的是肖勁秋,他一步跨進,關上了門。
笑狐一見是他,騰地跳了起來,尖聲叫道:“好小子,原來是你……”
肖勁秋笑道:“嚷什麼?二位姐姐在樓下,要我告訴你件事。”
齊隆、張合認出是逍遙生,知道他的厲害,忙站起來招呼,十分有禮。
笑狐卻不知他是逍遙生,兀自氣得發抖:“你小子好缺德,栽贓陷害,這下天靈教到處找我,要剝我的狐皮,害得我東躲西藏,無容身之地,走走走,找二位姑娘説理去!”
肖勁秋道:“怕什麼?沒容身之地我替你找一個窩,包你沒事!”
邊小龍想動手整治他,又礙於二女在樓下,不敢放肆,氣沖沖走過去打開房門,出去找二女訴苦。
下了樓不見二女,又到櫃上問,都説沒有這樣兩位女客來投宿。
笑狐情知又上了當,更是火上加油,怕這小子跑了,連忙衝上樓一看,這小子正安安穩穩坐着,他獰笑一聲:“好小子,你沒跑,狐爺爺今天非整治你不可!”
説着就要上前動手。
齊隆攔住他道:“狐兄,這位就是逍遙生肖大爺,你能和他動手麼?”
笑狐一聽,打個哈哈:“齊兄,你千萬莫上這小子的當,這小子舌尖嘴滑,紈挎子弟一個,他決不是什麼逍遙生!”
肖勁秋嘻嘻笑着,從懷中摸出兩隻白玉杯,拿在手上觀賞,道:
“你這人不領情,早知如此,我肖大爺該把你押去見天靈教的九星座主,又立功又受獎又光彩。結果大爺寬心仁厚,非但放了你,還送你一隻白玉杯,難道你競忘了不成?”
笑狐一見白玉杯,心裏頓時涼了半截,想不到這個酒鬼果真就是逍遙生,便趕緊換副笑臉道:
“誤會誤會,我當是誰,原來果然是肖爺,不知肖爺前來有何指教?”
肖勁秋見這傢伙笑臉換得這麼快,不禁大笑:“好啊,你總算有點良心,舊事就不再重提吧。”
説着揣好杯子,頓了頓又道:“你們剛才罵我攪了你們的局,究竟怎麼回事?”
齊隆、張合不知白玉杯的事,見笑狐轉眼間就變了笑臉,情知—定有緣故,以後再問笑狐,聽肖勁秋問他們來福州的原委,便老實作了回答。
原來,笑狐與他們在出福寧州的路上相遇。
笑狐説税監府藏有許多武功秘籍,他想去偷出幾本,覓地練功,因為被他栽贓,天靈教決不會放過他,為求自保,只有這條生路,齊、張二人也想過,在葛洪山公開亮名入天靈教,後聽逍遙生説得有理,便未入教。
這一來,天靈教豈能饒了他們?聽笑狐一説,齊聲贊成,便結伴同行。
白天睡覺,夜晚趕路,今日才到福州,哪知聽店裏人議論,逍遙生大鬧荔枝宴,全城戒備搜捕人,那税監府豈不加崗加哨,他們若去行竊,豈不自投羅網?
肖勁秋聽罷笑道:“狐兄你好大膽,竟敢到税監府盜秘籍,不要命了麼?”
笑狐苦笑道:“有什麼法?在葛洪山你老兄硬説我攪了天靈教的局,人家恨我入骨,今後還怎麼在江湖上行走?為保一條性命,只好冒險前來,只要税監府防範不嚴,也不是無法可想。”
肖勁秋道:“你老兄的輕功、溜功當屬一流,進出税監府並非難事,但要偷盜武功秘籍,那就不是容易的事。別的人不説,光程瑞彩身邊的四個親隨太監和十三個護衞太監就不是好相與的,你若冒冒失失闖進去,只怕再回不來。”
齊隆道:“肖兄説得是,這個念頭趁早打消了吧!”
肖勁秋道:“三位都是江湖上萬兒響亮的人物,雖説有些事不該做,但也不是惡人。在下奉勸三位轉入正道,跟我到衞海幫抗倭抗暴,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三位意下如何?”
齊、張二人忙問衞海幫是個什麼幫派,肖勁秋把其作為大略説了説,又把近三天的危難緣由講了個清楚。
齊張二人對倭寇殺我沿海百姓一事素有耳聞,對倭寇頗為憤恨,加上對逍遙生在葛洪山的大膽行為十分欽佩,當下便爽快答應下來,只有笑狐皺起眉頭不出聲。
肖勁秋問他:“狐兄,你不願去麼?”
笑狐道:“不是不願,只是人家能容得下我們麼?上次在福寧州,我好心好意勸鍾姑娘,他們不要離開,反遭那幾個正道小子猜忌,原因就在荀、甘二位姑娘身上。你老兄與二位姑娘稱姐道弟,人家會相信你嗎?”
肖勁秋道:“信與不信由他們去,我們只要問心無愧就成,狐兄不必顧慮,我們四人共進退就是了。”
“你老弟的意思是,要留同留,要走同走?”
“不錯,正是這個意思!”
“那好,有你老兄這句話,我幹!以後天靈教找我麻煩,你和荀、甘二位姑娘可不能不管!”
肖勁秋笑道:“好説好説,今天夜晚就動身如何?早一刻到達總舵早一刻放心。”
“如何去法,黑更半夜找得到船麼?”
“不愁不愁,三位老兄就快收拾衣物吧!”
笑狐道:“且慢,你老兄得露一手我瞧瞧,讓我心服口服才成。我笑狐一生獨往,從不幹賠錢的買賣。你老兄手上的玩意兒高超,我笑狐跟着也沾光,遇到危險時有個依靠。若老兄不是高手,就是説説大話,這塊臉兒又有什麼光彩?要是運氣不好,開溜不掉,被人家活捉了去,又是挖心又剝皮,到頭來落個慘死魔窟,我還不如獨自去走江湖來得痛快,齊老兄張老兄,你們説是不是?”
張、齊二人也有這個心意,連忙點頭稱是。
混天犬齊隆道:“咱出道以來,從不向人低頭,打不過就可以開溜,但不會屈膝。這些年也拼過不少扎手人物,所以混了個萬兒出來,肖老兄弟要是能使咱佩服當然最好不過,要不手上功夫不行也沒啥,咱還跟你去衞海幫。”
張合道:“我的心意和齊兄一樣,肖大俠就露一手讓我們開開眼界。”
肖勁秋笑嘻嘻答應:“好是好,露一手也並不難,可在房間裏不行呀!到外面去就耽擱時候,等我想想再説。”
略一思忖之後,又從懷裏摸出兩隻白玉杯,遞給笑狐一隻,遞給混天犬—只,道:“你們抓緊了它,我從你們手中取回來。”
説着徑自退到丈外,又問:“抓緊了麼?”
笑狐、混天犬手上都使了內功捏緊,齊道:“好了,開始吧!”
肖勁秋笑道:“那我就動手啦!”
言畢,兩手分向二人手上虛空一抓,只聽“嘭”一聲,兩隻白玉杯分別從笑狐、混天犬手上脱出,平平穩穩落到肖勁秋手上。
笑狐、混天犬隻覺一股極大吸力猛地一扯,杯子就再也拿捏不住,驚得目瞪口呆。
這手“攝空取物”本不算太稀罕,只要內力強的高手都做得到。
但他二人已使出內功捏杯,卻被肖勁秋輕輕容易取去,足見他的內功已達上乘境界,而他才如許年紀,成就卻已如此驚人。
“獻醜獻醜,二位的考較可以了麼?”
笑狐、混天犬回過神來:“可以可以……”
笑狐又道:“你老弟有此神技,我笑狐口服心服,自今後就跟定了你吧!”
齊隆、張合不約而同道:“我也是!”
肖勁秋道:“今後我四人患難與共,成生死之交,大家兄弟相稱吧!”
笑狐等三人歡喜不盡,連忙收拾東西。
笑狐邊收拾邊道:“我早就看不慣天靈教那股狂勁,對江湖三個霸主的平生作為也憤憤然。卜剛是個吸血鬼,矮怪、毒血趾殺人如麻,手段殘惡,只有混世魔君不濫殺無辜,是四霸主中最善的一個。如今三霸主成了天靈教的卦主,大有一統武林之勢,咱們這些人遲早要供他們驅遣,這口氣實在咽不下,所以才動了到税監府偷武功秘籍的念頭,好練出一身絕技與他們較量。如今有你肖老弟帶頭,我笑狐再不濟也要跟着幹到底,把這些王八羔子送到閻王爺那裏受報應去!”略頓一頓又道:“喂,肖老弟,提起三個霸主大魔頭,一對一你是不是人家的對手?你可要老實回答,可別坑苦了人。”
“你看呢?”
“就憑你剛才那一手,恐怕還不夠。老兄,三個大魔頭非同小可,是當今稀世高手,你若不是對手,我看我們還是散夥了吧!”
“你們兩位説呢?”
張合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縱使不是老魔對手,拼一場也總比為人奴僕強!”
齊隆道:“天靈教勢大,又得了葛洪祖師遺寶,所以我才動了入天靈教學武功習寶典的念頭。如果肖老弟不是老魔對手,雖説大夥兒拼死,也不過幾條命,但未免有些不值。這雞蛋碰石頭的事,只有傻瓜才會幹。”
肖勁秋暗笑,這笑狐就是狡猾,説來説去還是不放心,不讓他佩服就籠絡不住,説不得只有再露一手給他瞧瞧了。
於是道:“我只與卜剛交過手,又只對了一掌,我有了內傷,他也好不到哪裏去,其餘兩霸從未朝過相,我怎知是不是人家的對手?”
笑狐大吃一驚:“咦,你何時與卜剛交手?趕快説來聽聽!”
肖勁秋把江陵龍山古墓中發生的事説了,聽得三人又驚又喜。
笑狐道:“成了成了,你武功只要與卜剛他們在伯仲之間,我們就大有可為!”
“走吧走吧,時候不早啦!”肖勁秋催促。
四人遂到掌櫃處結賬,何棟聽説他們要去總舵助戰,哪裏肯收錢,還道謝了一番。
四人出了旅舍,肖勁秋卻往城門外走,笑狐問他到哪裏去,他説跟着走就知道了。
出得城來,肖勁秋加快了腳步,笑狐等三人急追,不久就出了五六里地。
肖勁秋停下來道:“狐兄你總不放心,我只好再獻醜一次,讓你和豹兄犬兄掂量掂量。”
他走向官道旁的丘陵地,舉目四處查看,發現有一截幹樹樁,不到一丈高,有兩人合抱那麼粗,心中有了主意,道:“請三位老兄去看看那枯樹樁,結實不結實。”
笑狐等三人依言走了過去,用手摸摸,用力推推,樹樁不但不朽,反而乾涸異常堅實。
笑狐道:“又堅實又鐵硬,老弟你想幹什麼?是不是要演掌功給我們開眼界?”
“狐兄你一掌能把它擊倒麼?”
笑狐道:“我的天,這樹根深得很哩,莫説一掌擊倒,動也動不了一下。”
肖勁秋道:“不錯,這麼粗的樹,根豈有不深之理?狐兄你們三人合力推推看。”
笑狐道:“不用推不用推,肖老弟你要演掌功只管演好了,包你一掌打個深印進樹身,它也不會搖動一下。”
“為了放心,三位就推一推吧!”
笑狐道:“好,推就推吧。”
於是三人雙掌按樹,一齊發力推了推,巨樹樁紋絲不動。
笑狐搖頭道:“這是蚍蜉撼樹,白費勁!”
肖勁秋道:“我來試試看,請三位退開。”
笑狐驚問:“你老弟要推倒它?”
肖勁秋笑而不答,只往前走了幾步,距樹樁丈遠立定,默運金輪神功,斂集了九成功力,大喝一聲:“咳!”笑狐等三人只覺眼前金光一閃,並未聽見巨樹樁倒地的轟響,只是滿頭滿臉被碎泥土塊打得生痛,趕忙又退開一丈。
待泥土落盡,看那樹樁,已經消失不見。
三人連忙躍了過去,只見樹樁連根拔起,赫然倒在地上,適才那陣碎泥土塊就是樹樁的根帶出來的,三人不禁瞠目結舌,半晌説不出活來。
肖勁秋因耗力甚多,站着閉目調息。
笑狐直瞪着樹樁,發現樹樁近根處有盆大的一片已經粉碎,忙指給齊、張二人看。
齊張兩人早就發現,兩眼看得發直。
三人大氣也不敢出,怕影響肖勁秋調息。
盞茶功夫,肖勁秋調息已畢,走了過來。
笑狐急問道:“我的小祖宗,你是頑石老人的弟子,已修習得金輪神功,你為何不早説?
要是早知道,我笑狐二話不説就跟定了你!”
肖勁秋笑道:“你也知道家師?”
“我的天,只要稍有閲歷的武林人,不分黑白兩道,誰不知頑石他老人家的大號?誰不知道金輪神功當年威震四方?這麼多年都不聽見他老人家的行蹤,還以為早已仙去了呢,卻原來隱居仙山,還教出你老弟這麼個好弟子來,這真是武林之福。我笑狐今日總算開了眼界,幾個老魔頭的末日到了,萬幸啊萬幸……”
肖勁秋道:“狐兄且莫高興得太早,降妖伏魔並非易事,光有我—人也難克敵,還要依賴眾多武林正義人士,大家同舟共濟,方能成就大業。此外我的師門三位要為我守秘,家師向不准我炫耀,同時也為了不讓敵手過早摸底。現在時候不早,我們回城去吧!”
齊隆道:“放心,我混天犬從此效命肖老弟,決不半途反悔!”
張合道:“我烏雲豹願當你老弟的隨從,指東到東,指西到西,決不含糊!”
肖勁秋知他們都是血性漢子,一身武功相當不俗,若有他們鐵心在身邊,自然再好不過,當下對三人道:
“三位不必如此,你我都是兄弟,前途甚為艱險,大家風雨同舟,和衷共濟,肝膽相照,今後借重大家處還多,彼此不必客氣,三位以為如何?”
三人高高興興答應,立即返城。
四人到醉仙樓時,已是三更將近,但郭勇丁還在等候他,見他又帶來三人,很是高興。
“宇文前輩他們走了麼?”肖勁秋問。
“已經送走,這要謝謝肖大俠,有宇文前輩、鍾大俠到總舵坐鎮,衞海幫可保無虞了。”
肖勁秋笑道:“鍾大俠他們早有託身衞海幫的打算,我不過捎個信而已,怎能謝我?來來來,給郭掌櫃引薦我的三位好兄弟。”
他一一報出三人姓名,郭勇丁不禁暗暗吃驚,這笑狐是江湖上聞名的大滑頭,那混天犬、烏雲豹是綠林道的人物,他怎麼把他們也帶來了,幫主信得過他們嗎?心裏念頭轉着,嘴上只能説些客套話。
他又想,憑逍遙生的作為和名氣,他既然帶三個來,那自然有他的理由,幫主大概也不會計較,就把他們送往總舵吧,目前正值用人之際,多一人多一分力。
主意拿定,立即派人引四人到閩江渡口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