衞紫衣的確是不願傷害凌空子,風凌火固然該死,凌空子卻不該死。
一個人為報父仇做出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原諒的,不僅值得原諒,而且值得尊敬。
所以,雖然衞紫衣隨時可以一劍洞穿凌空子的咽喉,卻並沒有那樣做。
凌空子手中劍使得潑風似的,但總是被衞紫衣輕描淡寫地化解掉,凌空子自己也看出,衞紫衣是在讓自己。
凌空子是個性格倔強,且心高氣傲的少年,他將衞紫衣的相讓曲解成一種輕視。
輕視就是污辱。
凌空子暴跳如雷地叫道:“不要你讓我,衞紫衣,有本事你刺死我吧!”
衞紫衣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天帝擊鯀而留禹,何意也?”
衞紫衣説的是一個典故,洪荒時代,因共工怒撞不周山,天地傾,大水,鯀受天帝之命治水,盜息壤而用,致使水患更厲,天帝怒,殺鯀,鯀死,生禹,天帝仍用禹而治水,水患遂除。
衞紫衣的話實際上是説,父親有罪,兒子無罪,又何必殺兒子呢?
可惜他的一片好心在被仇恨之火完全毒化了的凌空子身上,是毫無作用的。
凌空子此時心中除了報仇,再也沒有別的。
衞紫衣落入兩難境界,殺固不忍,不殺則自己永無寧日。但衞紫衣很快想到,自己的仇人多得很,殺不勝殺,反正那種天天生活在危險中的日子自己已經過慣了。
想到這裏,微微一笑,見凌空子一劍刺來時,便一搭一絞,凌空子的長劍已脱手而出,“嗡”的一聲,如青龍入海,落入深潭中。
手中失了劍,凌空子一下子愣愣地立在那裏,滿懷着刻骨仇恨的眼睛盯着衞紫衣,久久才道:“衞紫衣,你等着,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你。”
這最後一句話,他是咬着牙説的。
衞紫衣淡淡一笑,道:“為父報仇,天經地義,我不怪你,只是以你的武功,今生難以超過我,所以,不管你用什麼法子我都不會怪你。”
凌空子黯然無語,默默地看了衞紫衣一眼,目光中,已不僅僅是仇恨。
他沒想到衞紫衣會不殺自己,沒想到衞紫衣會説出那種話來。
默默地走入森林中,凌空子坐在一棵大樹下發呆。
他想得很多,想起兒時父親的慈愛,練武的艱辛,還有那日日啃噬心臟的刻骨仇恨。
他記得自己乍聽到父親的死訊是在十歲時,十歲的孩子已經很懂事了。
從十歲起,仇恨就深深地刻在心中,從十歲時,凌空子就不再有童年了。
仇恨,促使他每天很早起來,伴着星月朝露苦練,有時練得渾身發麻,有一次雪夜練劍,還差一點死掉。
可是,這十年來所做的努力,簡直是毫無用處,衞紫衣的武功高深如海,也許真如衞紫衣所説,自己再練個一輩子,也毫無用處。
為人之子,卻不能替父報仇,活在世上又有什麼意思?
十年艱辛,毫無作用,自己分明無用到了極點,活在世上豈不徒遭人取笑?
凌空子想到了死。
一想到死,凌空子的心靈微微一震,像他這樣年紀,本不該想到死的。
可是他現在已萬念俱灰,不死又能怎樣?
解下腰帶,系在樹上,換了個活釦,凌空子黯然神傷了一會,喃喃地説:“父親,孩見不孝,今生報仇無望,不如早早隨父親去吧!”
只因從小性格偏激,此時一旦受挫,立時想到了死,凌空子已將脖子伸入繩套。
腳下一蹬石塊,繩釦立刻勒緊,一種無法忍受的痛苦立刻讓凌空子後悔了。
死,原是這般痛苦,凌空子對即將來臨的死亡頓生恐懼。
忽覺脖子一鬆,身體“噗通!”一聲,落在地上,凌空子大喜,為死而復生而大喜。
有人救自己,真該好好謝謝這個人。
他上吊的時間很短,幾乎是一上去就下來了,卻是從死到生走了一遭。
此時他睜着眼睛,急欲尋找自己的恩人。
恩人是個小孩。
哇,好一個粉雕玉琢、雪膚玉肌的玉娃娃!
額頭一顆米粒大的硃砂痣殷紅欲滴,一頭長長的黑髮束在頭上,上面還嵌了一塊人世罕見的“蒼犀角”,眼睛又黑、又大、又亮,靈活的眼波中,充滿了精靈古怪和不可描述的智慧之光。
這自然是上天下地獨一無二的秦寶寶。
凌空子愣愣地看着秦寶寶,心裏覺得好生奇怪,這裏是莽莽森林,怎會有小孩?
瞧這小孩的裝束、舉止、相貌,也分明是大富大貴人家的子弟,不是山裏的野孩子。
莫非天底下真的有神仙?而這小孩就是個小神仙?
秦寶寶嘻嘻地一笑,道:“小道士,你是不是懷疑我是神仙呀?”
凌空子極為驚駭,更堅信了這一點,不是神仙,又怎知自己的心中所想?他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秦寶寶更加得意了,大眼睛靈光閃爍,笑道:“嗯,在這樣一種地方,忽然看到一個原本在城裏才能看到的小孩,自然會胡思亂想了,告訴你,小道士,我可不是神仙,當神仙可不好玩了,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山裏,多沒意思。”
凌空子本也是個聰明人,只是剛才從死到生轉了一遭,一時想不過來而已,此時心中一定,便恢復了智慧。
凌空子極為誠懇地道:“不管你是誰,謝謝你救了我。”
秦寶寶笑道:“小道士可真有意思,你剛剛明明是自己想上吊的,這説明你死志已定,我救了你,原來準備捱罵的,可是現在你居然對我稱謝,説明你對上吊後悔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有時候可就來不及了,看來古人所説凡事須三思而後行是很有道理的。”
凌空子越聽越奇,覺得面前這個小孩真不可以常理視之,他還是一個智者呢!
江湖中,何時出現過這樣一個天才兒童來?
饒是凌空子也是舌綻蓮花的人物,一遇到秦寶寶,也只有受訓的份了。
他現在只慶幸自己能遇到這個孩子,尤其是在自己上吊的時候,凌空子覺得自己並不總是倒黴的。
只是,秦寶寶又怎會到這裏來呢?
原來,自張散之遭無名刺客刺殺身死後,秦寶寶頓覺萬念俱灰。
張散之既死,裕貞子又找不到,秦寶寶認為,自己已是無藥可救了。
他躲到自己的屋中哭了半天,忽然想到,自己在臨死之前,可一定要見一見大哥。
他可是説到做到的人,念頭一起,就悄悄地溜下了少林寺。
對於溜走的經驗,秦寶寶可豐富得很,再説少林寺又不像子午嶺那樣戒備森嚴。
溜下山後,不知到哪裏去找衞紫衣,忽地在街上看到一張佈告,便按照佈告上所説的衞紫衣可能藏身的方向追了下去。
如此一折騰,離毒藥的發作期已只有三天的時間了。
對於死,秦寶寶想得並不嚴重,畢竟是小孩子,對於死亡的恐懼,還不如老年人來得真切。
年紀越大,就越怕死,換言之,年紀越小,就越不怕死。
這也就是為什麼所謂的義氣,在少年人中最可推行的緣故。
少年人可以輕生死,年老人卻不行。
雖然離死只有三天,秦寶寶也只是在沒人的時候偷偷地哭過幾回,倒沒怎麼深想。
他只是心中渴望見大哥罷了。
唯一遺憾的是,縱是如願以償,見到了大哥,也只是最後一面,以後可就再也見不着了。
秦寶寶的悲哀,也大多源於此了。
凌空子向秦寶寶再次道謝後,問道:“恩人,請問你一個人來這裏所為何事,在下是否可以幫忙?”
秦寶寶道:“我是來找大哥的,我找了好幾天了,總是沒見到,這你倒是可以幫我忙的,據説我大哥就在這附近,也許你真見過。”
凌空子道:“你大哥長得什麼樣?”
秦寶寶將衞紫衣的相貌敍述了一遍,凌空子不由極為震驚。
他脱口而出,道:“你大哥就是衞紫衣?”
秦寶寶道:“不錯呀!”
衞紫衣既是這小孩的大哥,那這小孩必是秦寶寶無疑,人家都説衞紫衣有一個寶貝弟弟,人見人喜,不想竟是面前剛剛救了自己的小孩。
凌空子頓時陷入了極度的矛盾中。
江湖中人都知道衞紫衣對秦寶寶愛逾生命,若想對付衞紫衣,利用秦寶寶,無疑是個好方法。
可是這個方法對凌空子來説,決心就不容易下了,秦寶寶剛救了自己,自己又怎能翻臉無情,不利於秦寶寶呢?
但是,父仇深似海,對衞紫衣的仇恨不可不報,自己若不利用秦寶寶,便無法可想。
一時之間,凌空子不禁躊躇起來,良心和仇恨交戰着,令凌空子遲遲拿不定主意。
他這邊在沉默不語,臉色明暗不定,早引起了秦寶寶的懷疑。
“這傢伙看上去不像個好人耶!”這是秦寶寶的第一個念頭。
“嗯,對了,大哥身負重傷,潛居在這附近,他的仇人很多,聽説大哥受傷,自然會來撿便宜的,這壞小子也許就是大哥的仇人之一了,他為什麼要自殺呢?對了,一定是敗在大哥之手,自感沒臉見人,報仇無望,一時想不開才上吊的。”
好個秦寶寶,細加推測,條理分析,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同時,心中也有了主意。
那凌空子此時已暗暗咬牙,心中算計已定,父仇大於天,掉以輕心?
秦寶寶道:“你陪我去找我大哥好嗎?”
凌空子果然上當,心想:“一個小孩子還不好控制嗎?現在再找到衞紫衣,就可以利用這小孩逼衞紫衣放下武器了。”
想着,臉上也露出笑容來,道:“好啊,我們到哪裏去找呢?”
“隨便走走羅,希望運氣好。”秦寶寶一副天真可愛的樣子,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着。
凌空子不遠不近地跟着,目前這種距離,他隨時隨地都可以將秦寶寶制住。
那秦寶寶身體清瘦,不像有武功的樣子,就算會武,十幾歲的孩子,想必也無多大的成就。
前面走着的秦寶寶心中暗想:“壞小子忘恩負義,真真該殺,非讓他吃個大苦頭不可。”
據説深山中都有獵人們佈下的陷阱,如果找到一個陷阱,把壞小子關進陷阱中可就好玩了。
他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一付找人的樣子,可是事實上,他是在找陷阱呢!
正走着,忽覺腳下一鬆,身體直墜而下,心裏大叫不好,百忙中,手往地上一撐,將身體斜撐開,遠遠地落在一邊。
秦寶寶落下地時,心臟劇烈地跳動不停,拍着胸口道:“好嚇人耶,是誰幹的壞事!”
他剛才失足之處已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來。
凌空子對此並不在意,深山老林中陷阱是很多的,不值得大驚小怪,他只驚訝秦寶寶的輕功如此高明。
秦寶寶繞了一個大圈子,走到洞口邊,凌空子也停下,站在秦寶寶邊上。
兩個人都伸長脖子向洞裏望去。
洞真是好深,竟看不到底。
凌空子看着洞口,一個惡毒的念頭浮現在腦中:“把小孩推下去,我此生既殺不了衞紫衣,殺了他的弟弟也算出了一口氣。”
秦寶寶也在想着同樣的一個問題。
兩個人各懷鬼胎,都在暗自準備。
秦寶寶忽道:“小道士,你看,洞中好像有一隻野獸呢!”
凌空子剛把頭一探,秦寶寶立時在他背上一堆。
不想凌空子早有準備,身子一側,秦寶寶的手就落了空。
凌空子獰笑着,伸足一勾一掃,秦寶寶因剛才的一堆之力,又加上一勾一掃,再也控制不住身體,人已墜入洞中。
凌空子哈哈大笑,好像那積了十年的怨氣也生了不少。
他哈哈大笑着,眼淚復又流出,他“噗通!”跪在地上,嘶聲道:“父親,兒子雖不能手刃仇人,但也殺了他一個最親愛的人,父親,你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忽聽一人大怒道:“殺害兒童,罪無可恕,看錘!”
“呼”的一聲,一柄斗大的鐵錘橫掃而來,凌空子身體正跪着,無所躲避,手中更無兵器招架,無奈中雙膝一點,向前撲去。
這一撲出,不偏不倚,正好入洞。
站在洞外的,正是那李三錘,李三錘恨恨地看着洞口,口中嘟嘟地離開了。
秦寶寶不告而辭,可急壞了悟心大師。
坐在禪房中,望着面前的衞紫衣,嘆息道:“生死由命,衞大俠不必煩惱。”
衞紫衣風塵僕僕地趕到少林寺來,所聽到的第一個消息,竟是那些的噩耗!
梅冰豔也坐在禪房中,她既要跟着衞紫衣,衞紫衣也不好意思拒絕她。
禪房沉靜,三個人一時無語。
衞紫衣沉痛道:“寶寶此次出走不比往日,他身中劇毒,該如何是好?”
一向鎮定的衞紫衣,此時聲音已有些失常。
悟心大師雙手合十誦經不已,誦經畢,緩緩地道:“寶寶非夭壽之相,或許只是虛驚一場。”
衞紫衣道:““七日追魂散”本是天下無藥可解之毒,如今寶寶又失蹤,這……這……”
他已嘆息着説不出話來。
一直不出聲的梅冰豔此時忽道:““七日追魂散”並非無藥可解,用冰山雪蓮和千年人蔘加以一種特殊的藥物,就可以治癒。”
悟心大師一愣,道:“女施主何以有解毒妙方?”
梅冰豔嫣然一笑,道:“小女家父是華山的裕貞子道長,家父畢生鑽研毒經,小女也略知一二。”
衞紫衣驀然動容,驚喜道:“你能救秦寶寶?”
梅冰豔笑道:“只要他在這裏,我就可以救他,冰山雪蓮和千年人蔘雖是稀有之物,但我手中恰好有一點,解一人之毒是足夠的,只是那種特殊藥物須往華山去取。”
衞紫衣嘆道:“如此也是無用,華山離此地不少於七日路程,來不及了。”
忽聽一童音道:“那種特殊藥物,我恰好有的。”
一個女孩推門進來,手中託着一顆黑色的如同珍珠般大小的東西。
梅冰豔眼睛一亮,道:“這正是“天靈珠”,你怎會有?”
悟心大師已代女孩作答,道:“因為她的祖父是張散之先生。”
衞紫衣也喜動顏色,道:“現在只要找到秦寶寶就行了。”
悟心大師道:“我已吩咐下去,全寺出動,找尋秦寶寶。”
可是,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秦寶寶仍是下落不明。
衞紫衣徹底地絕望了,因為,就算此時找到秦寶寶,那也只是一具體體了。
天上地下無雙的秦寶寶,你在哪裏?你怎麼樣了?還活着嗎?
從洞口落下時,秦寶寶心中可是大為憤怒,真是害人不成反害己了。
正想着“呼”的一聲落了地,跌得他屁股好疼。
揉了揉屁股站起來,才發現這並不是一個捕獸用的陷阱。
洞裏黑黑的,伸手不見五指,秦寶寶走了三個方向,都是冰冷的牆壁,換了第四個方向,才走上一條長長的甬道。
甬道漫長,不知通向何處,甬道的盡頭,會不會是地獄?
秦寶寶越走,感到腳下越濕,這也説明,是漸漸走到地下去了。
啊,這裏莫非真是通向地獄的入口?我這樣走,會不會一直走到閻羅殿去?
一想起閻羅的種種傳説,秦寶寶嚇得不敢走了,又一想,大哥不是“金童閻羅”嗎?閻羅看來並不可怕嘛!
再説,所謂仙鬼之説,是信不得的。給自己打着氣,秦寶寶繼續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光線漸漸明亮起來,不知不覺地,秦寶寶竟走入一個燈火輝煌的大廳。
大廳很大,四周都掛着千年不滅的長明燈,照得大廳如同白晝。
廳壁上還掛着許多名人字畫,秦寶寶對字畫頗感興趣,不由得抽了兩張唐伯虎和王羲之的真跡。
懷着一種當小偷的心理,秦寶寶在廳中踱着,看了看,除了傢俱外,沒什麼好玩的,就走進廳邊的一間小屋中。
他前腳剛踏進房中,就趕忙退了出來。
原來房中赫然停着一具玉石棺材。
棺材蓋尚未蓋好,裏面隱隱散發着一種奇怪又特別好聞的味道。
秦寶寶在大廳中轉了一圈,忍不住好奇心,又走到小房子裏,來到棺材邊。
此時心裏已然想到,這裏是一處陵墓,這裏的主人想必尚在這裏生活過一段時間。
廳中桌上所剩的半壺酒就是明證。
這裏的主人想必在臨死前已爬到棺材中,但力氣不夠,所以連棺材也沒蓋好。
想起那人臨死前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這個地方,一定很淒涼、很孤獨的。
他在生前一定是個大人物,否則不會有那麼多錢來建造這樣一個陵墓的。
從小房間出來,秦寶寶就再也找不到可供觀賞的房間了。
除了大廳和那個小房間,似乎就沒有別的。
玩了一會兒,秦寶寶就感到索然無味了,剛才的新奇感很快就消失,變得害怕起來了。
就在這時秦寶寶聽到了腳步聲,還聽到説話的聲音:“怎麼這麼長?怎麼還不到頭?”
那人的聲音正是凌空子。
秦寶寶好生奇怪,凌空子怎麼也來了?莫非他後悔了,想救我出去?
不可能,秦寶寶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想法,説不定他是得意忘形失足跌下來的。
這下可太好了,秦寶寶有點喜出望外,這小子既然來了,可要好好報復他一下。
看了看大廳之中,實無可以躲避之處,秦寶寶只好捏着鼻子,躲到小房間的棺材後面。
剛剛藏妥,腳步聲就到了大廳了,只聽得凌空子忽道:“咦,這裏竟是個陵墓!
腳步聲慢慢踱着,想必是觀賞牆上的字畫,只聽凌空子忽道:“嗯,不對,怎麼這裏少了兩幅畫。”
那牆上掛着一幅字畫,忽地空出一片白壁來,自然很刺目。
凌空子心中已想到,看來那秦寶寶先來過這裏了,這小傢伙在暗處,我在明處,可要留神。
目光不時警覺地注意四周,大廳上一目瞭然,斷無藏人的可能,一瞥之間,看到邊上有一間小房間,凌空子嘿嘿冷笑了一聲,功力佈滿全身,悄悄地向小屋走去。
秦寶寶聽得凌空子走進來,心中暗暗着急,手指無意間忽地觸動了一個機關,只聽“嗒”
的一聲輕響,身邊赫然出現了一個小洞口。
秦寶寶想也不想,“吱溜”一聲進了洞。
凌空子一進入小房間,就聽到棺材後面傳來了“嗒”的一聲,料定是秦寶寶藏在棺材後,於是悄悄走過去,“呼”的一聲掌風掃去。
猛一見地下的洞口,他躊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鑽了進去。
腳下觸到的是一級級的木梯,凌空子一步步走下去,每走一步,身上都運功戒備着,忽地他一腳踏空,黑暗之中,他心中一慌,便“骨碌碌”地從木梯上滾了下去。
耳畔聽到有人“哧”聲一笑,想必那木梯是被秦寶寶做了手腳。
凌空子身子一停下來,因黑暗之中不能視物,不敢輕舉妄動,對於剛才那個跟斗,也就只能忍氣吞聲了。
這底下真可謂伸手不見五指,凌空子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嗤”的一聲,東南方向一點火光亮起。
在這個地方,除了秦寶寶還能有誰?凌空子一聲冷笑,身子疾撲過去,伸拳踢腿,竟欲來個突然擊去。
不想手腳所觸竟是硬邦邦的鐵門,只把個鐵門擊得“噹噹”作響,凌空子自己的手腳可是疼得要命,凌空子真是想不到,自己竟接二連三地中了小鬼頭之計。
秦寶寶此時正躲在不遠處,望着凌空子的狼狽樣子發呆呢!
秦寶寶在這麼黑暗的地方又怎能見物呢?原來,秦寶寶從小就是被藥水泡大的,耳力之靈敏,目力之佳,非常人所及,這夜視之術是不在話下的了。
秦寶寶剛才一下木梯就看到了鐵門,費了老大的勁也弄不開來,只好請凌空子幫個小“忙”了。
凌空子手腳痛極,坐在地上不停的呻吟,口中叫道:“秦小鬼,大爺若是抓到你,非讓他後悔生下來。”
秦寶寶嘻嘻一笑,在暗中笑道:“小道士真不知死活,這個黑古隆冬的地方你毫無優勢可言,還胡吹什麼大牛,本少爺看你清楚,你卻是看不到我的。”
凌空子不信道:“難道你能夜間視物?”
秦寶寶笑道:“別用剛捏過腳丫子的手摸鼻子,這可是很不衞生的哦。”
凌空子被説得哭笑不得,對秦寶寶的話可信了,否則他怎麼知道現在自己在摸鼻子。
秦寶寶的聲音忽地變得冷冷地道:“從現在起,小道士,你可得聽我的話,我叫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聽到沒有?”
“胡説,我幹嘛要聽你的?”凌空子不由大怒。
秦寶寶洋洋得意地道:“你要不聽話也可以,我正好拿你當暗器的活把子。”
凌空子不由一陣心慌,自己現在目不視物,等於暗器的活把子,暗器他可是萬萬躲不過的。
無奈之餘,凌空子只好答應道:“好,我聽你的就是。”
秦寶寶好生得意,命令道:“現在,聽我命令,想辦法把鐵門打開。”
凌空子何嘗不想打開鐵門看看鐵門裏到底有什麼?只是他剛才一拳一腳,何等的力道,都不能打開鐵門,此時手足痠麻,更加沒指望了。
正遲疑間,忽覺臉上一涼,一片皮肉就被勾了去,他痛極大呼道:“這是幹什麼?”
秦寶寶怒道:“磨磨蹭蹭,存心抗旨不遵呀?”
凌空子心中大怒,口中卻軟下來,道:“這鐵門何等沉重,我哪裏推得開?”
“笨蛋!”秦寶寶叫道:“秘道中的鐵門是推得開的嗎?你難道不懂機關消息之學嗎?
站起來四周摸一摸,看看有沒有樞紐。”
凌空子恨得牙癢癢的,心裏早把秦寶寶的十八代祖宗全罵了,無奈身處劣勢,只得照辦。
摸着摸着,果然摸到一處壁磚石有點異樣,連忙按了一按,卻毫無動靜。
秦寶寶道:“你轉轉看。”
凌空子依言轉了幾轉,忽轉“吱呀呀”一聲,那鐵門竟真的開了。
凌空子大喜,鐵門只半開,他就頭腦發熱地衝了進去。
剛衝進門內,立覺大事不妙,迎面射來三道勁風,好像是羽箭之類的強力暗器正分上、中、下三路襲來。
好個凌空子,百忙中身體疾退,又從門縫中退出來,同時衣袖飛舞,終將三支長箭擊落。
秦寶寶已哧哧笑道:“凡有秘道處必有機關,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凌空子受驚之下,驚魂不定,望着同樣黑漆一團危機四伏的門洞,倒不敢再動了。
忽聽身邊衣袖聲響,秦寶寶已“吱溜”一聲,鑽進了鐵門裏。
凌空子又是有點恐懼,又是有點不甘心,也急忙跟了進去。
剛剛步入門內,忽地眼前一陣大響,把個黑漆漆的地方照成了白晝,凌空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大驚之餘,忙又退了一步。
卻見秦寶寶指着他哈哈笑道:“看把你嚇成這個樣子,真是個膽小鬼。”
凌空子此時已看清,這裏是一個大房間,三面的牆壁上共有八扇小門,分為“兵器部”、“財寶部”、“武功部”、“藥材部”、“黃籍部”、“食物部”、“地理部”、“雜學部”。
看着這八個名目,凌空子忽地想起古老的傳説,武林中有不少不凡之人,生前專收集無數奇珍異寶,死後伴己入地。
武林中傳説的寶庫有三處,這裏是在少林寺附近,據説五十年前有一前輩高人名“天地老人”者,晚年就隱居在這裏。
這裏難道是“天地老人”的陵墓?
想到這裏,凌空子只覺口乾舌燥,眼睛盯在“財寶部”和“武功部”兩扇門上,不知先進哪扇門才好?
武功、財寶,對任何人來説,都是擋不住的誘惑,凌空子望着“財寶部”,忍不住嚥了一口口水。
武功固然重要,但一時片刻又練不出,不如先看財寶才要緊,當下迫不及待地撲向“財寶部”,推門而入。
秦寶寶站在房間裏,看着房間裏的一切,剛才他觸動了牆壁上的一個機關,牆壁上掛着的室燈才一起亮了。
房子中間放着一張桌子和一張椅子,桌上尚放着半截燭台。
看着燭台,秦寶寶眼前浮現起這裏的主人持燭而遊,留連於這裏的樣子。
這裏的主人一定是個超凡的人,所以才會擁有這世上一切寶貴的東西。
可是,秦寶寶又想到,這樣一個人為什麼會住在這裏呢?為什麼寧願陪着房子裏冷冰冰的一切而不願到世間去呢?
這些問題可不是秦寶寶所能回答的,他端起燭台,點上蠟燭,受好奇心的驅使,信步走進離他最近的兵器部。
秦寶寶一走進這間兵器部,就開始眼花撩亂了。
那房間雖然並不小,卻被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兵器堆得滿滿的,有的兵器很常見,有的兵器秦寶寶連聽都沒聽説過。
最大的一件兵器是一柄宣花大斧,斧頭早已跡斑斑,卻仍可以想像持斧人當年的豪氣。
這柄宣花大斧是滿室之中最顯眼的一件兵器,秦寶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它。
秦寶寶對這種粗笨的兵器可一點興趣都沒有,他想找一些小巧的、好玩的玩意兒。
這裏的兵器都不是凡品,秦寶寶隨便拿起一件不中看的匕首,隨手一揮,就在牆壁上捅了一個洞。
因為有了大哥送的金匕首,秦寶寶不願再換一個,目光遊移中,他看到牆角有一個小小的銀盒子。
這裏的兵器要嘛就是鐵鏈斑斑,要嘛就是黑不溜秋,唯獨這銀盒子閃閃發光,精緻得可愛。
秦寶寶走過去拿起盒子,嗯,不算太重,盒子上雕刻着游龍飛鳳、奇花異草,秦寶寶不由越看越愛。
他端詳了半天,見銀盒子的一端有一排細細的小孔,不知是做什麼用的,這個銀盒子既放在“兵器部”,應該也是一種兵器了。
秦寶寶再仔細端詳,又看出盒上雕刻的龍頭有些古怪,龍的眼睛嵌着一粒紅寶石,散發着柔和的光芒。輕輕一揮,只聽呼的一陣聲響,從盒裏飛出九道銀光,一閃而沒。
走近一看,原來是九枚銀針齊齊地釘入了堅硬的牆壁中。
這可算是一個寶貝,秦寶寶於是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地把銀盒揣進了懷中。
正準備再看一看,忽覺肚子中一陣“咕咕”亂響,小肚皮已開始提出抗議了。
肚子一餓,就失去了欣賞兵器的興趣,他記得剛才看到有“食物部”,想必那裏有可充的東西。
於是離開了“兵器部”,秦寶寶走入了“食物部”,出門時,看了一眼財寶部那裏,只聽裏面“嘩嘩”直響,不知凌空子在做什麼。
進入“食物部”,秦寶寶不由大失所望,原來這裏的食物、水果一件件都變了顏色,或成灰,或成水,已沒有一樣能吃的了。
秦寶寶憤憤然地嘟嚷着,氣哼哼地走了出來,旁邊正是“藥材部”便一頭走了進去。
秦寶寶對藥材很有研究,知道有些藥材也是可以充的。
一推開門,他就聞開了滿屋子的藥香,屋子裏是一排木架,木架上堆着各種珍貴藥材。
秦寶寶可是識貨的,一眼就看到木架上有一支粗如兒臂,狀若嬰兒的老山參。
這麼粗的人蔘,恐怕有千年以上了,秦寶寶興沖沖地走過去,把人蔘取了下來。
才吃了一口,就覺得苦澀滿嘴,難以下嚥,雖然肚子餓,也吃不下了,秦寶寶想找一些甘草來甜甜嘴,不想卻看到了一個如海碗大,通體雪白的天山雪蓮。
天山雪蓮產於天山深處,是極為稀罕的寶物,秦寶寶也只是見過幾小片,可從沒見過這麼大的冰山雪蓮。
取下雪蓮,放一片在嘴中,只覺得清香滿口,舌底生津,和着人蔘嚼下,竟不覺得苦了。
按理説,人蔘不能多吃,吃多了會內火攻心,但一來有雪蓮化解,二來秦寶寶本是藥罐子,吃了半截人蔘後,竟不覺得怎樣,只是身子有些熱而已。
半支人蔘、半個雪蓮下肚,秦寶寶覺得已很飽了,這才細心地瀏覽起木材架上的藥材來。
看了一會兒,就感到索然無味了,因為其餘的都是一些雖珍貴但只能算普通的藥材,秦寶寶以前可見得多了。
轉了一圈後,正準備離去,忽見木架上有一個玉瓶,玉瓶純用白玉雕成,不論這瓶中裝的是什麼,光這個精美絕倫的玉瓶就很珍貴的了。
這麼好的玉瓶中,裝的自然是好東西。
秦寶寶忍不住把玉瓶放在手中把玩,又撥開瓶塞嗅了嗅,是一種很香很香的東西。
秦寶寶倒出一顆來,見是一粒黑色的珍珠,黑溜溜的極為可愛,放在鼻子邊聞了聞,又舔了舔,立覺舌尖一陣香甜,不由自主地,小珠子就進了嘴巴。
把玉瓶蓋好,塞入懷中,秦寶寶精神飽滿地走出房間,覺得渾身精力充沛,他從來沒有精神這麼好過。
他並不知,他因緣巧合吃下的千年山參、冰山雪蓮,和玉瓶中的東西,恰恰解了他的毒,救了他的命。
那玉瓶中所裝,正是“天靈珠”,“天靈珠”是一種野生果子唯有天竺才有生長。
如果那“天靈珠”不是很香而是很苦的話,秦寶寶絕不會吃的,而三味中少了一樣,也救不了秦寶寶的命。
這真正是巧極了。
走出“藥材部”,秦寶寶發現凌空子還在“財寶部”中,因為裏面還不時地傳來得意的哼歌聲。
秦寶寶衝着“財寶部”做了個鬼臉,才慢慢走進了“武功部”。
“武功部”裏盡是書。
一個很大的書架,書架上擺的是各種的武功秘笈。
秦寶寶隨手取了一冊,竟是一本(淮南王家拳法精要)。
淮南王家以鷹爪功聞名天下,王家的歷代掌門人都有“鷹爪王”之稱。
“鷹爪功”是一種很厲害的外門硬功,功夫練成,可以很輕鬆地開碑裂石,握石成粉。
這本(淮南王家拳法精要)中,詳細地説明了鷹爪功的練法,文字上還有圖解。
秦寶寶翻了一頁,就覺得索然無味,隨手一拋,拿過一本(蘭花拂玉手)。
這本書倒還好看些,上面全畫着一個絕色女子,秦寶寶只顧看着圖像的畫法,對女子的動作看也不看。
翻了一遍之後,又覺得不好玩了,因為畫上的女子都是同一個人。
丟下這本武林人視為奇寶的(蘭花拂玉手),秦寶寶一眼看過去,見到的無非是些(凹山小擒拿)、(一陽指)、(五虎斷魂刀)、(越女劍)、(言家殭屍拳)等等秘笈。
其實這些武功,無論是哪一種,練成了都可以稱雄一方。
但秦寶寶天生不是練武的人,何況大哥武功通玄,想要練武,自可以去找大哥,看這些書又有何用?
離開了“武功部”,又來到了“地理部”,這一間更沒意思,除了地圖還是地圖,一點好玩的都沒有。
幸虧有一個指南針引起秦寶寶的一點興趣,把指南針拿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他就進入了“典籍部”。
這裏面也全是書,從諸子百家到佛學、道學、機關消息之學等等,秦寶寶對機關消息之學頗感興趣,找了一本,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忽聽凌空子在隔壁叫道:“哇,(指刀)、(蘭花拂玉手)這可是我早就想學的武功了。”
秦寶寶忽地笑了笑,臉上泛起一絲得意的神情,他一旦想到一個捉弄人的好方法就會這樣笑的。
於是將書揣入鼓鼓的懷中,躡手躡腳地走到“武功部”,門是虛掩着的,他從間縫中往裏一看,只見凌空子正眉飛色舞地翻看着一本(蘭花拂玉手)。
他的腳下放着一個黑色的箱子,箱子裏想必就是那“財寶部”中的寶貝了。
秦寶寶悄悄地取出銀鈎子,一擲,擲到箱子上的把手上,用力一拉,那箱子就被拉得飛起。
秦寶寶伸手一接,將箱子抱入懷中,真是好重,差一點就砸到腳趾頭。
抱了箱子,秦寶寶返身就跑。
房間裏看書的凌空子一下驚覺,慌忙丟下書來,和身撲了過來。
秦寶寶輕功何等精妙,身子一閃,已閃到了鐵門外,撲入了黑暗之中去了。
凌空子像被人打了一個耳光似地大喊大叫,拼命地追了出來,目中噴火,眼睛都紅了。
好不容易才得到這麼多可供幾輩子享用的財寶,一旦被人奪去,叫他怎不心急?
秦寶寶閃入黑暗中後就把箱子放下,自己悄悄地閃到了一邊。
凌空子慌慌忙忙趕到,不想腳下被箱子一絆,他的武功不俗,急忙重心後移,手向前虛虛一抓,總算把身子穩住。
秦寶寶忽地從他身後悄悄走上來,抬起腳來在凌空子未穩的身上一踢。
“噗通!”一聲,凌空子終於倒地。
秦寶寶輕輕一笑,又閃入了鐵門中,那凌空子只顧得打開箱子,檢點財寶,一時間,倒想不起來找秦寶寶算帳。
秦寶寶趕到“武功部”裏,將那些書架上的書一疊疊抱起,飛快地運到“藥材部”,他知道凌空子對這些藥材不會感興趣的。
雖然書架上的書不少,怎禁得秦寶寶手快腳快,不一會兒,“武功部”裏的書已被搬一空了。
秦寶寶將這些工作做完,剛想喘一口氣,門外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只聽凌空子厲聲喝道:“什麼人?”
“殺人的人!”聲音陰惻惻的,像是地獄中的幽魂。
凌空子提着箱子,一步步倒退着走進來,從鐵門外緩緩地走進了四個白衣人。
一式的白衣,白衣的顏色正如同他們蒼白的臉色,四個人都很瘦、很高、很年輕。
但他們目光中閃動着的陰戾和兇殘,卻絕不是他們這種年紀所應該有的。
望着他們蒼白得可怕的臉,秦寶寶也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四個人彷佛是來自地獄中的鬼魂。
一個白衣人陰惻惻地道:“不想有人捷足先登了,不過看來我們來得並不算遲。”
第二個白衣人道:“香主料定“天地老人”的陵墓就在這裏,果不出香主所料。”
第三個白衣人道:““天地老人”一生所獲極多,香主這次一定會好好賞賜我們的。”
第四個白衣人卻並不講話,而是將陰沉沉的目光盯在凌空子的臉上。
凌空子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大怒道:“看我做什麼?”
第四個白衣人冷冷地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凌空子怒道:“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第四個白衣人冷冷地道:“我每次殺人前,總要問清死人的來歷。”
凌空子勃然大怒地道:“就憑你這陰陽怪氣的傢伙也配殺我?你倒是試試看。”
第四個白衣人陰陰一笑,道:“我會試的。”
説話之間,他手中劍已飛起,劍光如匹練卷向凌空子。
凌空子已被劍上凌厲的殺氣逼得退了一步。
第四個白衣人道:“怎麼樣?”
“不怎麼樣!”凌空子怒吼着,忽地拋下手中箱子,閃電般衝向自己的對手。
凌空子用的是拳頭,秦寶寶雖然認為凌空子人格卑鄙,但此時見到凌空子的拳腳也不由讚一聲:“馬馬虎虎嘛!”
秦寶寶可是難得稱讚別人的,這一句“馬馬虎虎”已是很高的讚賞了。
那白衣人因一時大意,竟被凌空子攻了個措手不及,連連後退,只是凌空子忌憚白衣人利劍在手,不敢過分逼進,兩個人一時半刻已鬥了個旗鼓相當。
另三個白衣人卻肅聲靜立,一點也不關心同伴的命運,或許他們對自己的同伴大有信心,認為凌空子必敗無疑。
秦寶寶卻已思量開了,這形勢可大大不妙啊,對方有四個人,自己這方只有兩個。
他把凌空子暫時列為己方,因為凌空子雖然害過自己,但白衣人畢竟是大敵。
大敵當前,定必須要拉攏一切可拉攏的人的。
秦寶寶年紀雖小,江湖經驗倒是不少,只因他善於舉一反三,再加上天生聰慧。
秦寶寶靜觀場上局勢,和凌空子相鬥的白衣人的武功和凌空子不分伯仲,自己就算對付一個,也是個必敗之局。
雖然身處劣境,秦寶寶並不慌張,他注意到,另三個白衣人的眼睛不是盯在同伴身上,而是盯在那個被凌空子丟在地上的鐵箱子上。
他們的目光中都有貪婪之色,似乎已饞得要流口水,只是他們都似乎有些忌憚,不敢伸手去搶。
聰明的秦寶寶立時釋然了,白衣人並沒把自己和凌空子放在眼中,他們在乎的是那箱珠寶。
如果能利用珠寶使他們來個自相殘殺,只要幹掉兩個白衣人,形勢會好轉的。
挑動別人廝殺,可是秦寶寶的拿手好戲,只是千萬不要做得太過火,免得令白衣人生疑。
大眼睛骨碌碌一轉,秦寶寶可就有了主意,他知道三個白衣人沒有動手搶珠寶,是因為怕同伴抽冷子,如果自己動手搶箱子,那三名白衣人的目標就會是自己了。
秦寶寶自然不願把這個燙手山芋丟給自己的。
秦寶寶胸有成竹地,忽地驚叫道:“不要打了好不好?我怕,我好怕。”
他做得可真像,別人自然也不會懷疑的,因為小孩子嘛,看到廝殺自然是會害怕的。
秦寶寶滿臉驚恐地抽泣道:“小道士,你騙我,這裏一點也不好玩,我要回家了。”
説着,腳步匆匆地就向外面跑,跑到鐵箱子面前時,忽地一個趔趄,裝作無意中將鐵箱子踢向了一個白衣人。
因為這裏地方很空,兩個白衣人相距不近,秦寶寶將鐵箱子踢向中間一個白衣人。
箱子很重,秦寶寶的腳趾頭都踢痛了,他就勢哼哼唧唧地蹲下身來,一面察看場上的動靜。
三個白衣人都沒有動,雖然站在兩邊的白衣人皆有欲動之勢,但卻忍住了。
中間那個白衣人也沒有動,只是眼睛停留在腳下的箱子上,目中有狂喜之色。
秦寶寶好生失望,心中咕噥道:“怎麼沒打起來呢?難道我看錯了不成?”
想了一想,立刻明白了,現在房裏燈光太亮,他們自然不好意思同室操戈。
眼睛望着桌子上的控制燈的機關,秦寶寶又一次有了主意。於是哭哭啼啼地站起,一邊罵着凌空子,一邊向桌子邊走去。
那凌空子激鬥正烈,秦寶寶的話卻一字不漏地聽到耳中,此時心中已有些火起:“小傢伙不知搞什麼花樣,居然敢罵道爺,等脱離此地,我一定給他好看。”
正自咬牙切齒之時,忽覺房子裏突然暗了下來,此時對手已一劍刺來,因周圍黑黑的看不見,竟被一劍刺中肩膀。
他正欲忍痛還擊,卻發現拳擊處空無一人,一陣衣袂聲響起,他的對手竟然走了。
接着,凌空子就聽到一陣金鐵交鳴之聲和慘叫聲。
屋子裏劍氣縱橫,加之什麼也看不見,凌空子不敢走動,心中只是關心那隻鐵箱,頗是着急。
怒罵聲、慘叫聲,鐵器相觸聲忽地一下中斷,房子中忽地一下失去了聲音,變得極為寂靜。
凌空子忽地害怕起來,他想起這裏本是一個墳墓,而此時的寂靜更讓人浮想聯翩。
寂靜!
寂靜!
難耐的寂靜和黑暗幾乎就要讓凌空子崩潰了,他忍不住地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
燈光忽然亮起。
燈光,多麼温暖、多麼親切、多麼安寧的燈光,凌空子扭頭一看,見秦寶寶正笑嘻嘻地站在桌子邊,桌上放着那個鐵箱子。
凌空子轉頭看了看房裏,不由嚇了一跳。
剛才還狂傲不可一世的白衣人此時已變成了死屍,鮮血猩紅而刺目,撲鼻的腥氣幾乎令人窒息。
每個死屍手中的劍都刺在同伴的身體裏,他們畢竟是朝夕相伴的,所以熟知對方的武功,是以出手又快、又狠、又準。
凌空子簡直難以相信這個事實,這四個人是怎麼死的呢?是為了什麼而自相殘殺?
他又看了看桌子上的箱子,立刻就明白了許多,他已在心中暗暗地佩服起秦寶寶來。
除了佩服之外,凌空子看着秦寶寶天真無邪的笑容,竟然感到從腳底升起了一絲寒意。
這小鬼太可怕了,他居然懂得利用人類的弱點而擺脱困境。
如果他再長大幾歲,那江湖豈不就是他的天下了?
此時,凌空子已有將秦寶寶除去的念頭。
秦寶寶拍着箱子,忽地笑嘻嘻地對凌空子道.“你這人真笨,笨得無可救藥,笨得連大水牛都會氣死的。”
凌空子冷冷地問道:“我怎麼笨了?”
“這還用問嗎?”秦寶寶搖頭不已,道:“你現在是不是想殺我?”
凌空子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道:“哦?我想殺你?”
“嗯!”秦寶寶點點頭,道:“你這個人是有野心的,同時也有一點嫉妒心理,你看我實在太聰明,怕我以後會對你產生威脅,所以想乘我羽翼未豐之時除掉我。”
秦寶寶一番話,更堅定了凌空子的想法。
小小年紀就能看穿別人的心事,此時不殺,更待何時?
凌空子哈哈一笑,道:“小鬼頭猜得不錯,道爺的確有殺你之念,你太精明、太鬼靈精了。”
秦寶寶一撇好看的小嘴,不屑地道:“所以你很笨,你要是殺了我,自己也馬上就會死掉。”
凌空子冷冷一笑,道:“如果此言出自衞紫衣之口,倒不失為一種威脅,至於你這個小鬼頭,哼哼……”
“哼哼!”秦寶寶不甘示弱,也哼了兩哼,道:“你不殺我,我倒還可幫你,我若死了,你可就得孤軍奮戰了!”
秦寶寶何時説過這種近似討饒的話,這可不符合秦寶寶的性格呀?
須知秦寶寶現在長大了,也成熟了,不會感情用事了,他用軟話套住凌空子,是因為凌空子尚有利用價值。
此時,秦寶寶的那個“它”鑽出來道:“好陰險、好奸詐,小小年紀就懂得利用人了。”
“閃一邊去!”秦寶寶喝走了它,看着凌空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凌空子不解地搖搖頭,道:“你幫我?我有什麼需要你幫的?”
“幫你殺人啊!”秦寶寶一副“此人太笨”的神氣,道:“幫你殺壞人呀。”
“殺人,殺什麼人?”凌空子猶自不解。
“咳!”秦寶寶幾乎要被凌空子的愚蠢氣昏過去,他道:“你耐心地等一下,馬上就又會有人來的。”
“你不用等,我已來了。”聲音輕飄飄地從鐵門外的黑暗中傳來。
凌空子慌忙回頭,已看到鐵門外的黑暗處有一對發亮的眼睛。
只有野獸的眼睛才會發光,而外面顯然是一個人,因為他剛才説了話。
一陣驚恐襲遍全身,凌空子驚恐道:“什麼人?”
“你要殺的人。”
凌空子強自鎮定自己,提高了聲音,道:“是人就走進來,別裝神弄鬼的。”
那人輕飄飄的聲音又傳來,道:“我既然來了,自然會進來的,你真的那麼心急,不想讓我多活一會兒嗎?”
隨着聲音,一個人輕飄飄地走了進來,與其説是走,不如説“飛”更合適。
進來的這個人也是一身白衣,只是他的腰間繫了一根鮮紅的腰帶,那樣刺目,那樣鮮豔。
這個白衣人年紀有三十許,面目親切,倒還不失為英俊,只是他的臉上肌肉卻像僵硬了似的,無論他是説話還是笑,臉上的肌肉一動也不動,就像戴了個假面具。
秦寶寶仔細看了看,確定這就是白衣人的本來面目,秦寶寶心中道:“又一個歐陽不羣似的死人臉。”
白衣人的面目雖死沉沉的,可是一雙眼睛卻流動如波,甚至比少女的眼眸更動人,也更明亮。
他這雙美目長在如此的死人臉上,就像兩顆寶石嵌在豬肉上面似的,讓人看了渾身不舒服。
幸虧他的聲音還動聽,倒減少了別人對他的厭惡之感。
中年白衣人走進來之後,竟看也不看凌空子一眼,從凌空子身邊飄然而過,來到秦寶寶的面前。
“你一定是秦寶寶了?”中年白衣人聲音帶着笑意,臉龐木然不動地説着。
秦寶寶道:“你認識我?”
“不認識。”中年自衣人眼睛發着柔光,道:“可是我聽過你的名字,並且不止一次。”
秦寶寶皺了皺眉頭,道:“這可不好。”
白衣人奇怪地道:“為什麼不好?”
秦寶寶道:“連沒見過我的人都認識我,説明我現在已經很有名了,咳,也就是説我成了一個名人了。”
白衣人眨了眨眼睛,道:“成了名人有什麼不好呢?有許多人一輩子都想出名呢?”
秦寶寶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出了名當然不好,人怕出名豬怕肥嘛!在江湖上出了名,就表明你是江湖中所有人的對手了,因為想出名的人就想打倒我而揚名。”
“精彩,精彩!”白衣人鼓掌而笑道:“小小年紀就有如此高論,難怪行走江湖不到一載就名動八方,像你這種人,恐怕不想出名也不行了。”
他和秦寶寶就像老熟人一樣交談,可急壞一旁的凌空子。
一看就知白衣人不是好惹的人,尤其是他一身帶着鬼氣的不可思議的輕功,更表明他是一個非凡的人。
這樣的人,凌空子可惹不起,想起剛才自己言語中衝撞了他,心中更是害怕。
凌空子自然也捨不得走,秦寶寶面前桌子上的鐵箱子,凌空子怎捨得放手?
那裏面可是無價之財啊!
不走不行,走又心不甘,凌空子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此時,白衣人的語氣更加熱情,道:“秦小俠,我有個問題想請教。”
“你問吧!”秦寶寶一副好為人師的樣子,道:“包你有滿意的答覆。”
“請問?”白衣人柔聲道:“你怎麼知道我會來的?”
秦寶寶得意地一笑,道:“那四個死屍是否都是你的手下?”
直到這時,中年白衣人才淡淡地看了死屍一眼,淡淡地道:“不錯,是我的手下!”
秦寶寶道:“對於他們你一定相當瞭解的羅!”
“這是當然,不瞭解他們,也就無法控制他們。”白衣人淡淡地説着,目光在死上又掃了一眼。
秦寶寶道:“你們費盡心機找到這裏,自然知道這裏寶藏頗多,而你又知道你的手下貪財好利,如何放心讓他們獨自前來。”
白衣人目中射出駭人的光芒,道:“對他們,我當然不放心,那麼你可知道我為何不和他們一起進來呢?”
“原因很多。”秦寶寶道:“第一,凡是寶藏埋藏之地,必有兇險,你自然是想讓他們先探路,然後你再來收拾殘局。有了第一,自然就有第二。第二,面對如此巨大的財寶,你如何不想分一瓢羹,只是,殺自己手下未免令人齒冷,你一個人對付四個人,也總要付出代價,不如讓他們見寶之後,自相殘殺而死。”
白衣人目中光芒更厲,道:“他們既知我在,如何敢私吞,這一點你又如何解釋?”
秦寶寶甜甜地一笑,道:“你自然會讓他們認為你不在這裏,讓他們放心地取寶,自相殘殺了。”
“精彩,精彩。”白衣人鼓掌,目中卻連一點笑意也沒有,淡淡地道:“所以你認為我跟在後面,認為我一定會來。”
“對。”秦寶寶道:“取寶之事,是一件大事,蝶飄香不會放心讓小嘍羅來取,肯定要派領導人來,而他們四個人中,沒有一個像是首領的。”
“不錯。”白衣人道:“領袖的氣質是天生的,裝是裝不出來的。”
那凌空子簡直聽呆了,他沒想到秦寶寶能從一件簡單的事情中判斷出複雜的背景來。
並且他也聽出來,中年白衣人絕非心慈手軟之輩,自己留在這裏,財寶肯定是得不到,性命也許也要搭上一條。
想到這裏,他的腳步慢慢移動,不敢弄出一點聲音,待走到鐵門口時,忽地拔腿而逃。
人在危急中,要比平時有力得多,凌空子這一躍,也躍出平生最大的極限。
他認為自己輕功一施展,能趕上自己的人應該沒有。
可是他卻撞到了一面“牆”,這面牆是一個人,這個人居然是那個中年白衣人。
凌空子被撞得氣血翻騰,禁不住倒退兩步,又走回了燈光通明的屋子裏。
中年白衣人也慢慢地從外面走了進來,好像他本就在外面似的。
凌空子驚呆了,他無法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輕功。
白衣人走進來之後,居然還是沒有看凌空子一眼,而是徑直走向秦寶寶。
秦寶寶對凌空子做了一個鬼臉,又笑嘻嘻地對白衣人道:“好高明的輕功耶!”
“謝謝!”白衣人靜靜地站着,道:“和你談話很愉快,可惜時間來不及了。”
秦寶寶點了點頭,道:“你是該快點走了,早走一步,就多一點擺脱蝶飄香追擊的機會。”
“謝謝你的提醒。”白衣人道:“現在,你們倆快一點死吧,我從沒有動手殺人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