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如此急旋的刀光不是沒有破綻的。
破綻只有一處,在左腋下一點。
一點就已足夠,衞紫衣的劍驚鴻般飛起,劍尖一挑,從腋下挑至脖頸。
沉重的屍體帶動着纖細的銀劍,衞紫衣的身體竟被帶動得向前走了一步。
體倒下時,傳來的是茶博士驚喜的叫聲。
“衞紫衣傷得很重,他連站都站不穩了。”
衞紫衣的傷的確極重,剛才那一擊已震亂了他的脈息,更震斷了不少經脈,若不是他以堅強毅力支持着,他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他甚至已無法凝聚體內的真氣,每運一分氣,就帶動得五臟一陣陣刺痛。
他希望這些人一起衝上來,這樣他便可用殘存的一點真力使出“地獄使者”。
此招一出,必招敵魂。
忽聽茶博士嘿嘿一笑,道:“大夥兒千萬不要一起上,衞紫衣的“地獄使者”一招可厲害啦!”
衞紫衣輕輕嘆了一口氣,拄劍而立,對方如此深諳自己的武功,這一戰恐怕不太好打。
刀客們果然一個一個地衝上來了,他們是想用車輪戰術拖垮衞紫衣。
一個刀客衝上來,揮刀,砍下,衞紫衣看出他腹部的一個破綻,立刻還劍,剌出!
刀客仆地而倒,可是他手中的短刀卻落在衞紫衣的肩頭。
鮮血涔涔落下,彷佛他的精力也在一點一點地消失。
刀客們在獰笑着,面前的衞紫衣隨時都有可能倒下,也就是説,先衝上來的人最有機會擊敗衞紫衣。
殺死衞紫衣,這是一個多麼大的誘惑!
又有人衝過來,刀劍相擊,冒出一溜火花,衞紫衣覺得,銀劍已快要支持不住了。
他是努力屏住呼吸,才不至於被震落銀劍的。
鮮血,又一次從它的口中沁出。
衞紫衣咬了咬牙,強提一口真氣,一個斜刺,刺穿了刀客的咽喉。
刀客倒下時,衞紫衣也倒下了。
衞紫衣一倒下,其餘的刀客已衝了過來,衝在最前面的,是那個茶博士。
衞紫衣倒下時,那輛馬車也衝了過來,馬車上忽地伸出一條長鞭。
長鞭靈巧地一捲,捲住了衞紫衣的腰部,然後,衞紫衣的身體就被帶起,隨着長鞭的捲回,飛入了車中。
茶博士第一個衝到馬車前,手中的刀已砍向車門。
長鞭又飛起。
如果説,剛才捲走衞紫衣的長鞭如天上的彩虹,那麼,這一次擊向茶博士的長鞭就如草叢中最毒的毒蛇。
如毒蛇般的長鞭捲住了茶博士的手腕,茶博士被帶起,被帶向高高的空中。
長鞭又閃電般收回,忽地劈面一鞭,正擊在茶博士的頭顱上。
當茶博士從空中急速落下時,誰都可以看出,他今生再也賣不出一碗茶了。
馬車已衝出很遠,將愣愣的刀客們拋得遠遠的。
豔陽如火。
一面酒旗從林中斜挑而出,旗下是一間小小的草屋,屋前、屋後、屋內坐的全都是人。
這些人都在做同樣的一件事──喝酒。
這裏的酒很好,並且價錢也很便宜,有些人寧願趕上千里路,為的就是在這裏喝幾杯酒。
他們這樣做的原因並不因為這裏的酒好、環境好,更重要的是,在這裏喝酒不用擔心被打破頭。
怪了,喝酒和打破頭又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啦!誰都知道,酒的最大好處是可以讓飲者飄飄欲仙,忘了自己是誰。
所謂有得必有失,酒的最大壞處,就是會讓人忘了自己是誰。
就算一個平時文文靜靜的人,一旦喝上兩杯,就不免要罵罵娘了,萬一再遇上另一個醉鬼,兩個人就很有可能打起來的。
這一打起來,旁人可就跟着遭殃。
不過在這裏你不必擔心有人打架,誰也沒有那麼大的膽子在這裏打架。
因為這裏就是少室山下,聞名天下的少林寺就在此山中。
誰敢在少林寺前班門弄斧?
估計沒有人敢,就算喝醉了酒也不敢。
此時正是山花開得爛漫之時,酒客們喝得興起,一個個大吹特吹起來,可是隻有一個人例外。
這個人是這裏唯一不喝酒、不説話,只流淚的人。
他是誰?秦寶寶。
秦寶寶終於來到了少林寺前,他擺脱了那輛馬車之後,就徑直來到了少林寺。
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説,走了這麼多的路,吃了這麼多的苦,早該承受不了,可是秦寶寶並不是個普通的孩子,何況,心靈上的痛苦已讓他忽略了肉體的痛苦。
只因來到了少室山下,秦寶寶才感到身上的力氣好像一下子用光了,坐在這個很熟悉的地方,秦寶寶彷佛一下想起了許多事情。
往事是甜蜜的。
正因為往事是如此甜蜜,現實又是這麼殘酷,秦寶寶才覺得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
雖然他又又渴,可是他卻似乎已忘記了,他似乎除了流淚,什麼事也不會做了。
內心和肉體上的雙重煎熬,令秦寶寶好像變了一個人。
他那張本來如雪似玉的臉蛋早成了花臉,本來就不豐滿的臉頰現在更加瘦了。本來兩瓣不紅的嘴唇現在也多了少許蒼白。
至於衣服,唉,更不用提了,恐怕連世上最窮的叫花子也比他這一身好一點。
叫花子的衣服最起碼還有補丁呢!
那麼,現在的秦寶寶又在想些什麼呢?還有,他坐了好長時間,也該喝夠了,為什麼不進少林寺呢?
現在秦寶寶最想做的,是洗一個熱水澡,換上件乾淨的衣服,吃上一頓可口的飯菜,然後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覺,最後,精神飽滿地去見大和尚叔叔。
對一個又、又渴、又累的人來説,這些要求是很正常的,可是,秦寶寶想這樣做的目的和別人卻不一樣。
秦寶寶不願讓大和尚叔叔見到他這副落魄的樣子,不願大和尚叔叔因此而懷疑大哥對自己有什麼不好,不願讓衞紫衣承受一個“虐待兒童”的大罪名。
是的,秦寶寶對衞紫衣有些不滿,甚至於算是怨恨,但秦寶寶還是認為,大哥對自己很好很好,大哥也從沒做過對不起自己的事情。
至於那個女人的事,又怎麼能怪大哥呢?
大哥的年紀早到了該成家立業的時候,大哥有了女人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他對衞紫衣的怨恨,絕對談不上那種情人間的怨恨,秦寶寶從來就不曾把自己當女孩子看待,也從來不想自己會成為衞紫衣的夫人。
恨只恨大哥背棄了誓言,恨只恨那個妖媚的女人──梅冰豔勾了大哥的魂。
大哥一旦有了女人,就再也不會對自己像以前那麼好了,這就是秦寶寶心痛的原因。
她實在有種被人拋棄的感覺。
看來世事皆如大和尚叔叔所説在於一個“緣”字,緣已盡,還有什麼好説的呢?
雖然心裏一百個認為大哥沒做錯什麼,可是秦寶寶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大哥有了女人的這個事實。
聰明絕頂的秦寶寶此時為何會糊塗呢?是不是聰明的人都愛鑽牛角尖?
就這樣呆呆地坐着,秦寶寶很快成為別人注意的中心。
在這種熱鬧的場合,一個沉默的人是很容易引起別人注意的,何況秦寶寶的樣子很搶眼。
漸漸的,幾乎所有的目光都注視到秦寶寶身上了,秦寶寶正神遊天外,渾然不覺。
坐在秦寶寶對面的,有兩個人。
一個是鬍子、頭髮皆白的老頭,老頭的懷裏抱着一個三絃琴。
三絃琴已經很破舊了。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老人是個瞎子,徹徹底底的瞎子,因為他根本沒有眼珠子了。
一個眼裏沒了眼珠子的人應該看來很可怕才對,可是老人看上去一點也不可怕。
不但不可怕,反而此這世上和他差不多年紀的老人慈祥、善良多了。
似乎任何人都可以在他面前一傾苦衷,並且,肯定能得到他的同情。
他雖然靜靜地坐着,敝舊的袍子迎風擺動,卻有一種説不出的清雅之相。
他簡直就像一個飽學的書生。
坐在懷抱三絃琴的老人旁邊的,卻是一個女孩子。
女孩子的年紀並不大,和秦寶寶差不多。
她有一雙靈活明亮的大眼睛。
這雙大眼睛就一眨也不眨地盯在秦寶寶身上,好像秦寶寶的臉上長出了花來似的。
秦寶寶本就心煩,再被大眼睛姑娘這樣不禮貌地盯着,心裏早就有氣了,若不是他現在身體虛弱,渾身沒勁,大眼睛姑娘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饒是如此,秦寶寶還是決定小小地教訓她一下,誰叫她不禮貌地盯着人看呢!
他懶洋洋地站了起來,心中計議已定,於是走到小店的廚房裏,廚房裏的大師傅就是此店的老闆,他此時正閒着,坐在板凳上嗑瓜子呢!
秦寶寶閃了進來,笑嘻嘻地道:“大師傅,可憐可憐我這個叫花子吧!”
要飯時居然還笑嘻嘻的,這恐怕是秦寶寶的獨創了。
大師傅在悠悠然神思中被驚醒,看到一個小叫花子立在門口,皺了皺眉頭,從鍋裏拿出一個冷饅頭來給秦寶寶。
秦寶寶仍舊笑嘻嘻的,卻不接饅頭,不緊不慢地道:“你這個人太小氣了,這個饅頭最起碼已放了三天,至多隻能老鼠,怎能用來打發叫花子呢?”
秦寶寶的要求居然蠻高的,大師傅不禁很奇怪地看了秦寶寶兩眼,這一看之下,他不禁又驚又喜,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寶少爺,啊,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該不是又在玩什麼新花樣吧?咦,你不是去了子午嶺嗎?怎麼又回來了?”
他一時興奮不已,夾七夾八地説了一通。
原來以前秦寶寶住在少林寺時,因他不是禪門子弟,故被允許吃肉,以前秦寶寶可是經常到這個小店來開葷的,那大師傅雖被他捉弄過無數次,但還是非常喜歡秦寶寶的。
調皮可愛的秦小淘氣,誰不喜歡呢?
見大師傅一副非常開心的樣子,秦寶寶忽地覺得心酸,為什麼大家都對他好,而大哥卻……
秦寶寶擺了擺頭,努力忘掉不愉快的表情,他現在的心情因想到一個捉弄大眼睛姑娘的念頭而興奮起來,可不願被破壞掉。
秦寶寶仍是笑嘻嘻地道:“大師傅,好久不見了,我自然想來看看你和大和尚叔叔他們啦!”
大師傅嘆道:“我早就知道寶少爺是個仔孩子,唉,居然還沒忘了我。”
秦寶寶甜甜地一笑,又道:“怎麼會呢?我可是吃大師傅親手燒的菜長大的,絕不會忘恩負義的。”
他怕那大眼睛姑娘已走,那可不好玩了,於是很快轉了話題,道:“大師傅,我想向你借一樣東西。”
大師傅笑呵呵地道:“我又有什麼好東西能讓寶少爺看中,你要什麼,隨便拿吧!”
秦寶寶那黑不溜秋的眼睛四處一轉,盯在一個爐子上,對大師傅道:“大師傅,把那個爐子和一個小鍋借給我用一用。”
大師傅很覺奇怪,寶少爺什麼時候對燒菜感興趣了?不過他並沒有説什麼,便幫助秦寶寶把爐子端到院中。
秦寶賈見到那大眼睛姑娘還在,得意地笑着,忽地從懷裏摸出一根剛從廚房裏找到的鐵釘,放到了鍋裏。
鍋里正煮着水,秦寶寶把釘子一放入鍋裏,立刻就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那個小姑娘更好奇了,伸長了粉頸向這邊看,見秦寶寶一本正經地坐在爐子邊,手中拿着一個鍋鏟,不停地翻動着釘子。
大眼睛姑娘好奇極了,這個小叫花子在幹什麼呢?
剛才她之所以盯着秦寶寶看,是因為她覺得秦寶寶有點與眾不同。
雖然她並不明白秦寶寶有什麼與眾不同。
事實上秦寶寶雖然衣着破爛,但他那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是遮不住的。
此即所謂“粗服亂髮,難掩天香國色。”。
小姑娘本就對秦寶寶很有好感,如今見秦寶寶行為古怪,更是大感興趣。
好奇心人皆有之,女人的好奇心就更重了一點,無論是小姑娘、大姑娘,還是老姑娘都一樣。
見小姑娘向這邊引頸而望,秦寶寶暗暗開心,心道:“嗯,小魚上鈎啦!”
他臉上不動聲色,更加起勁地攪動着那鍋中的釘子,還不時湊上鼻子嗅一嗅。
大眼睛小姑娘越看越奇,忍不住道:“你在做什麼?”
秦寶寶頭也不抬地道:“煮釘子湯。”
“釘子湯?”大眼睛姑娘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她活了這麼大,可從來沒聽過釘子也能煮湯?、
秦寶寶一撇小嘴,一副“小丫頭見識太少”的樣子,漫不經心地道:“釘子當然能煮湯,而且湯的味道鮮美至極,過一口,賓過神仙。”
旁邊的大人聽了,自知是無稽之談,笑了一笑,便各自做各自的事了。
可是那小姑娘卻真的相信了,畢竟她的年紀太小,見識不廣,再者,她對秦寶寶有了好感,對秦寶寶的話自是深信不疑。
越看越奇,那小姑娘也蹲到爐子邊,好奇地道:“釘子也能煮湯,真是好奇怪,什麼時候能煮好呢?”
“快了。”秦寶寶目不轉睛地盯着鍋裏的釘子,喃喃也説:“要是有一點豬油就好了。”
小姑娘道:“是不是有了豬油味道會更好?”
秦寶寶點了點頭,道:“釘子是素的,豬油是葷的,一素一葷,味道當然更好一點。”
大眼睛姑娘已對“釘子湯”更感興趣了,於是問道:“湯煮好後,能不能讓我也嚐嚐?”
“當然。”秦寶寶一副大方的樣子。
大眼睛姑娘立刻向大師傅買了一點豬油。
秦寶寶笑眯眯地把豬油放到鍋中,嘆道:“如果有一點火腿,味道一定會更好的大眼睛姑娘忙又去買了火腿。
秦寶寶暗暗得意,臉上更加不動聲色,態度極認真地攪動鍋中的水,不時地來一句:
“要是再來一點就更好了。”
不一會兒,小姑娘已買回了白菜、粉絲、肉丸子、木耳、鹽、雞肉等等東西。
鍋中的東西已是越來越滿了,到最後已成了一鍋真正的雜燴湯了。
這時,小姑娘已有些迫不及待了,問道:“釘子湯煮好了嗎?可以吃了吧?”
“嗯,好了。”秦寶寶忍住笑,一本正經地道:“我想應該差不多了。”
小姑娘忙找個小碗來,輕輕地呷了口。
秦寶寶問道:“味道怎麼樣?”
有火腿、白菜、粉絲、丸子、鹽、豬油、木耳、雞肉,這樣的湯還會不好喝嗎?
小姑娘拼命地點頭,道:“真好喝,沒想到一根釘子能惹出這樣好的味道來。”
秦寶寶再也忍不住了,捧着肚子就笑開了。
周圍的食客也忍耐不住,都大笑了起來。
小姑娘聽着刺耳的笑聲,越來越感不對,猛地明白過來,是上了秦寶寶一個惡當,不由一張粉臉漲得通紅。
秦寶寶仍在那裏哈哈大笑,差一點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在眾人的鬨堂大笑聲中,秦寶寶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嘆息聲雖輕,卻在暄鬧中清晰無比地進入他的耳中。
秦寶寶猛地抬頭,盯在那手抱三絃琴的盲老人身上,見老人呆愣地對他微微嘆息着。
秦寶寶已在奇怪,剛才自己在捉弄大眼睛姑娘時,這老人為何不點破呢?
大眼睛姑娘已氣哼哼地站在盲老人身邊,身子一扭一扭的,正在訴苦呢。
“爺爺,他欺負我,你説怎麼辦?”
秦寶寶心道:“我看得起你才和你玩的,若是別人,我理都不理呢!”
存着鬧事的心理,秦寶寶挑釁地看着盲老人,看盲老人能説出什麼話來。
盲老人輕輕地嘆息,道:“小玉,你何必和一個快要死的人計較呢?”
秦寶寶心中一震,怒道:“胡説八道,誰説我快要死了?”
盲老人輕輕地嘆息,道:“你身上有一種特異的香氣,若不是中了“七日追魂散”這種毒藥,又怎會有這種香氣。”
秦寶寶更加震驚,這時他的心中真可謂是又驚又喜,這老人既懂“七日追魂散”的特徵,必有方法可救。
若是別人,早已好言好語開口相求了,可是秦寶寶怎能做這種低三下四的事情?除了大哥,誰能讓秦寶寶低頭。
又見盲老人一副“快求我救命吧”的悠然態度,秦寶寶更不會開口相求了。
秦寶寶撇了撇好看的小嘴,哼道:““七日追魂散”有什麼了不起,這種珍貴的毒藥,別人要中毒還得不到呢!”
不理盲老人詫異的樣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他徑直往少林寺的方向去了。
茅檐低小,溪邊青青草。
白雲,悠悠。
清亮的小溪如藍緞般從山深處流出,──地經過那間小小的草屋。
草屋的前面是山,後面是山,左面是山,右面也是山。
羣山環抱,綠水橫流,此景可入畫。
衞紫衣就躺在草屋中唯一的一張牀上。
牀是木頭削成的,除了牀,屋裏還有用小樹根做的凳子,用大樹根做成的桌子。
屋裏的傢俱就這麼簡單,簡單到讓人看了第一眼之後絕不想看第二眼。
衞紫衣卻彷佛看得很入神,自從他可以睜開眼睛以後,便一直看着這些東西。
衞紫衣的傷很重,這一點他自己很清楚,可是他醒過來後,卻發現自己除了渾身無力外,胸中的疼痛幾乎全消失了。
他記得自己昏倒前,看到一輛烏篷白馬的馬車疾馳而來,他還看到了那根鞭子。
是誰救了自己?是誰將自己弄到這間小屋來的?又是誰用什麼方法治好了自己的傷?
這些疑問是衞紫衣想知道的,可是他自從睜開眼睛後,卻沒有見到任何人。
所以他盯着那些粗陋的傢俱,希望能看出些什麼來。
可惜他除了看出這些傢俱是木頭做的之外,什麼也看不出。
不過他也不着急,他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一定會來的。
門是緊閉着的,也許當門被推開時,一切疑問就可以解決了,不過門一直沒有被推開。
外面寂靜無聲,衞紫衣忽有一種出世的感覺。
遠離了紅塵的喧囂、幫務的纏身,衞紫衣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屬於自己的。
在這裏,他似乎被這個世界遺忘,他也遺忘了那個世界,他唯一不能忘的,就是秦寶寶。
秦寶寶現在怎麼樣了?到了少林寺了嗎?悟心大師有解毒的良策嗎?
一想到這些,衞紫衣的心就亂了,他恨不能一躍而起,趕到少林寺去。
可惜他試了好幾次,都無法移動身子半寸,原來,他腰間的“大椎穴”已被點住,自然動彈不得。
想必救衞紫衣的人怕衞紫衣醒來後妄動,故而點了他的穴道。
衞紫衣深知,重傷之後,絕不可妄動真氣,否則輕則殘疾,重則亡命。
是以,衞紫衣只有暫時按捺下急躁的心情,靜靜地等待了,幸虧這時門已被敲響。
與其説敲,不如説是砸才對。
木板做的門並不堅固,“轟”的一聲,就被敲得支離破碎,從破碎的門洞裏走進一個人來。
他的手上是一柄單手錘,這顯然是他用來敲門的工具,錘子很大,幾乎和那人的腦袋差不多。
而那人的腦袋簡直可以用“頭如笆斗”來形容,這麼大的錘,也許根本不必用力,就可以很輕易地砸碎人的腦袋。
衞紫衣一看見這個人、這柄錘,就知道自己的腦袋很快就要被這柄大鐵錘砸一下了。
使錘人顯然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因為不會有人對自己的門過意不去。
房間裏忽然衝進來一個一看就知道不懷好意的人,任何人都不免要吃驚的。
衞紫衣不是任何人,衞紫衣只是衞紫衣,他一點也沒有吃驚,更沒有恐慌。
他其實根本看都沒有看那人一眼。
使錘人定定地看着衞紫衣,良久,忽地爆發出一聲刺耳的大笑,他顯然很開心。
他極興奮地道:“沒想到我的運氣這麼好,居然讓我找到了衞紫衣。”
還在一天前,任何一個惡人遇到衞紫衣都會不太妙,可是今天卻不同了,衞紫衣傷得很重,甚至連動都不能動。
這種時候,任何一個惡人遇到衞紫衣,不妙的只會是衞紫衣。
使錘人興奮得滿臉泛光,搓着手道:“我叫季三錘,是陝西道上有名的“拼命三錘”,你能死在我的手上,算是不冤枉了。”
“拼命三錘”李三錘這個人,在“金龍社”的檔案中是這樣記載的:
李三錘:綽號“拼命三錘”,好勇手狠,心狠手辣,用錘,錘重八十二斤,陝西巨盜,武功頗奇,以前三錘為最精妙。
在“金龍社”的檔案中,關於李三錘的記錄並不詳細,這是因為像李三錘這種人,根本就無法對“金龍社”造成威脅。
這也就是説,衞紫衣從來就沒有把李三錘放在眼裏,也從來不會對關於李三錘的檔案看上兩眼。
可是,世事難料,任何一個武林人都無法預料自己會死在何人手中,就像衞紫衣從沒有想過會死在季三錘手中一樣。
對於衞紫衣這種英雄來説,肯定不止一次想到過自己的死法,只不過,他總是將自己的死亡想像得很壯烈、很輝煌的。
現在衞紫衣又在想什麼呢?
衞紫衣什麼也沒有想,他只是問道:“你想殺我嗎?”
李三錘大笑道:“想殺衞紫衣的人可大多了,江湖中十個人中,最起碼有一個是想殺你的。”
這一點衞紫衣並不否認,創業艱難,“金龍社”的基業是用無數條人命換來的。
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一將功成萬骨枯,衞紫衣能有今天,也一樣直接地或間接地殺過無數人。
衞紫衣又問了一句:“你為什麼想殺我?”
李三錘的臉上失去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憤怒,他幾乎是咬着牙道:“像你這樣的大人物,自然不會記得有一個叫武瓊孃的女人。”
武瓊娘這個名字的確很陌生,聽名字,這是一個女人。
衞紫衣從不殺女人,他的屬下也很少殺過女人,所以他淡淡地道:“這個名字我的確不知道,我衞紫衣從不殺女人。”
他這樣解釋並不是在拖延時間,他只是不想死得太冤枉而已。
李三錘滿臉憤怒地道:
“你衞紫衣固然不殺女人,可是,武瓊娘卻還是算死在你的手中,那一次你們”金龍社”
和京城金大少爭奪一個賭場,戰鬥之慘烈令人作嘔,武瓊娘恰好看到這一幕,當場受驚嚇而死,要知道,她的心臟一向不好。”
衞紫衣不禁苦笑,這種事情居然也要栽在自己的頭上,那自己真的是血債累累了。
和京城金大少爭奪賭場之戰,是衞紫衣出道以來打得最兇的一次。
那時衞紫衣羽翼未豐,作戰經驗欠缺,所以大為吃虧,死的人很多。
自從那次以後,衞紫衣痛定思痛,學會了冷靜的做事方法,從而漸漸建立起龐大的“金龍社”來。
他的一生中,京城賭場一戰可謂一個轉折,不過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因這件久已淡忘的事情而死。
他道:“武瓊娘之死,我的確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只是,她又是你什麼人?”
李三錘的目光似乎變得温柔起來,他輕輕地嘆道:
“我從小就生得頭大如鬥,從來沒有人喜歡過我,而她卻是唯一不嫌棄我的人,她一直説:“一個男人只要心好就行了,樣子難看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她長得並不漂亮,可是她要找個比我好看的人是很容易的,但她最後還是選擇了我,我一直不明白,我有什麼好處?所以,她雖不漂亮,卻是我一生中見到過的最美的人。”
他顯然動了真情,一行清淚從他一雙並不太大,更談不上好看的眼睛裏流出。
衞紫衣嘆了一口氣,李三錘無疑是個多情的人,一個能為心愛的情人流淚的男人不算是個壞人,因為這一點,衞紫衣覺得,死在這樣一個人的手中,不算是件冤枉的事。
衞紫衣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準備閉目受死了。
他曾聽説,人在死之前,過去的往事總會一幕幕浮現在腦海中,可是衞紫衣什麼也沒有想。
但是,那柄大鐵錘居然還沒有落下,衞紫衣不禁很奇怪地睜開了眼睛,發現李三錘滿臉漲得通紅。
衞紫衣更加奇怪,不由問道:“你怎麼啦?”
李三錘疑惑地問道:“我真的能夠殺死你嗎?”
這句話問得很奇怪,也很有趣,衞紫衣卻明白,李三錘是無法相信自己可以輕易地殺死大名鼎鼎的衞紫衣。
衞紫衣輕輕地笑了一笑,道:“我的腦袋再硬,也絕對硬不過你的錘子,更何況我現在根本無力抵抗。”
衞紫衣心中早已在奇怪,李三錘何以能找到自己?
李三錘忽然道:“我知道你受了很重的傷,只是很奇怪,明明我一直在找機會殺你,如今為何卻下不了手?”
衞紫衣明白李三錘的心情,人的本性中是沒有殺人的觀念的,對任何人來説,死亡都是一件殘酷的事情,尤其是當人們要殺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人時,良心的譴責會讓人深感不安。
衞紫衣自然不會勸李三錘下手的,他笑了一笑,道:“你怎知我受了傷?”
李三錘道:“現在外面的人恐怕都知道你受了傷,大街上甚至有佈告貼着,詳細地説明你受傷的經過,以及逃跑的路線。”
衞紫衣先是驚愕,繼而明白了,這無疑是蝶飄香的一步妙計──借他人之手,除掉衞紫衣。
衞紫衣的仇人之多,應該是江湖第一人了,一個人的名聲,本就是用別人的鮮血換來的。
衞紫衣的仇人遍天下,這些人無不處心積慮地想除掉衞紫衣,在衞紫衣受傷之前,這些人自然是一點希望也沒有,如今衞紫衣身負重傷,又不在“金龍社”保護範圍之內,那些人哪會輕易放過。
衞紫衣正沉默間,忽聽見一聲尖鋭的暗器破空之聲傳來。
一枚鐵錐從門洞中飛入,直奔躺在牀上的衞紫衣。
衞紫衣身在牀上無法動彈,此時,真是避無可避,擋不能擋。
忽聽得“當”的一聲,滿室皆是風聲,那李三錘竟用手中錘擊飛了鐵錐。
衞紫衣萬萬沒有想到,李三錘竟會救自己。
李三錘已一步趕到門口,鐵錘一擺,那本就支離破碎的門就完全報銷,李三錘一錘擊開木門,忽又“啊”的叫了一聲,倒退了四尺之多。
衞紫衣看到李三錘的胸前,赫然有一道劃痕,鮮血已濺濕衣裳。
李三錘已大怒道:“是誰敢偷襲老子,有膽子就進來。”
一個人果然應聲帶劍闖入,口中叫道:“崆峒空靈子前來為父報仇。”
那人是個少年,年不滿二十,身已至八尺,身穿海青色道袍,腰繫火紅絲絛,那劍上的穗子也是紅的,迎風擺動,如跳動的火焰。
李三錘剛才吃了暗虧,心中憤怒,不待那少年站穩,已一錘橫掃過去。
衞紫衣終於見識到李三錘的真實武功,這一錘橫掃而去,竟是鐵枴中“橫掃千軍”之式,雖似是而非,但卻揮出“橫掃千軍”的真正含意。
那少年道士“咦”了一聲,似驚訝李三錘的錘法之妙。
李三錘的大鐵錘已急若流星,快要撞到少年的腰間。
少年忽收腰突胸,同時手中劍已斜撩而上。
收腰突胸,姿勢本不美觀,但少年人使來卻毫無不雅之相,反而靈巧輕鬆,瀟大方。
他那一式斜手上撩,卻又是給予對手極有力的進攻,隨手揮出,更是難得。
李三錘錘在外圍,回撤不及,只能側身而避,左肩上的衣服卻被削去一層。
這少年武功之高,真是衞紫衣僅見。
一招得手,少年更不讓李三錘有還手的機會,他顯然也知李三錘的錘法不俗。
“唰唰”幾劍,已將李三錘逼得手忙腳亂,防守尚且不及,更勿論進攻了。
幾步一退,李三錘已急得“哇哇”亂叫,他平生對敵,前三招總是佔盡了上風,而對手也總是在這前三招中不死即傷,哪像今天,一招剛出,就陷入了被動。
少年揮劍之際,神情凝重,以已將李三錘當作平生第一大敵,他在運劍之際,雖佔盡上風,卻留了三分守勢。
衞紫衣已在沉吟,江湖中何時出了這樣一個少年,遇勝不驕,小小年紀,竟已得了一個“穩”字。
李三錘被少年的一陣急劍逼到牆角,他身上的衣服也被割得七零八落了。
衞紫衣明自這少年無疑也是自己的仇人之一,眼見仇人武功如此高妙,衞紫衣已在為自己的處境暗暗着急。
忽聽“當”的一聲,李三錘手中的鐵錘竟被挑飛。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捲入了小屋,刀光一閃,一把長把狹刀的長刀已欣向衞紫衣的頭顱!
這把刀顯非中土所有,刀法更是奇特,出刀之際,竟無後着,似有一刀出手絕不空回之勢。
衞紫衣身體的氣力已漸漸恢復,可是,就算在平時,他都不太容易化解此招,何況此時他剛剛大病初癒。
少年道士忽地棄了李三錘,回劍急刺,正刺在那把長刀的刀身之上。
“叮”的一聲,長刀被彈出,持刀人後退一步,抱刀怒道:“什麼人?”
持刀人年紀也並不大,和少年道士不相上下,一身灰服,雙眉入鬢,面目清秀,手中所抱長刀,正是東瀛武士刀。
少年道士冷冷地道:“這個人是我的,你動不得!”
持刀少年怒道:“他是我殺兄仇人,我怎麼動不得?”
少年道士淡淡地道:“他是我殺父仇人,應該由我來殺他,我把他殺了之後,自然隨你處置。”
持刀少年大怒迪:“他若死了,我要他何用?讓開,且讓我砍上他一刀。”
少年道士大怒道:“我已説過,他是我的,你不許動。”
衞紫衣聽得不禁暗暗苦笑,堂堂的“金龍社”魁首衞紫衣,竟成了別人的嘴上之肉,任人宰割。
兩個少年話不投機,持刀少年忽地揮刀一刺!
少年道士立刻回劍一格兩人已戰在一起。
這一戰比剛才的那一戰要精彩得多,持刀少年刀法詭異,角度極刁,所用刀法皆是匪夷所思、變幻莫測。
少年道士的劍卻輕靈不羈,招式穩健,但見刀劍盤旋,已鬥了個旗鼓相當。
李三錘早已找到自己的鐵錘,此時忽地衝上來,不分好歹,狠狠地打出一錘。
他剛才被少年道士一劍逼住,心中憤怒已久,此時一錘擊出大有驚天動地之勢!
兩位少年同時一退,避開錘頭,忽地刀劍齊出,擊向李三錘。
李三錘“啊”的一聲,身上又告負傷,狠狠不堪地躲開,手中錘冷不防又被少年道士挑開,那錘擊穿屋頂,呼嘯而去。
李三錘一退,兩位少年又戰在一起,像似根本沒將李三錘放在眼中。
李三錘一踝腳,衝出了門外,想必找錘去了。
他衝出門外,正在四處張望,忽聽腦後有風聲傳來,不及回頭,急忙向前衝,不想前面就是小溪橫流,他立刻打樁站穩。
誰知背後一陣大力推來,他再也把持不住,“噗通!”一聲,落入水中。
他撲入溪水,腳下竟踩到一件硬硬的東西,伸手一摸,正是自己的大鐵錘。
衞紫衣躺在牀上,靜靜地觀看這場刀劍之爭。
只見刀光縱橫,劍氣沖天,衞紫衣彷佛已看得入神。
雖然他明白,這兩個人無論誰勝了,都對自己沒有好處。
李三錘摸到鐵錘,從溪水中濕淋淋地跳上岸來,見岸上站着一個大胖和尚,正惡狠狠地看着自己,和尚手中正持着一根禪杖。
李三錘大怒道:“是你這禿驢暗中推我?”
和尚一聽被罵禿驢,立時大怒道:“王八蛋才推你,你是幹什麼的?”
李三錘脱口而出,道:“老子來殺衞紫衣的。”
和尚更加大怒道:“憑你這膿包還敢來殺衞紫衣?”
不由分説,舉起禪杖就打!
李三錘想也不想,鐵錘自下而上,想擋開禪杖,他自小臂力奇大,較力時從沒敗過。
只聽“轟隆”一聲,鐵錘、禪杖相擊,聲震天外,和尚紋絲不動,李三錘卻被震得運退三步,“噗通!”一聲,又告落水。,
和尚一杖擊退李三錘,冷哼一聲,疾衝向屋中。
他一到屋中就大叫道:“衞紫衣不用怕,和尚救你來了。”
衞紫衣聽得眉頭一皺,這前六個字讓他聽得很不舒服,定眼一看,原來是悟心方丈的師弟悟明大師。
知道悟明大師性格粗豪,言語不由心,衞紫衣便笑了笑,且見他如何行動。
持刀少年和少年道士見一大胖和尚衝進來,且大叫着要救衞紫衣,不由相視一眼,敵愾之心立起,兩人幾乎同時撤回刀劍,齊向悟明大師擊去。
悟明大師被弄個冷不防,急忙退了一步,口中叫道:“咦,倒有一點門道嘛!”
悟明大師雖是少林寺第一人悟心大師的師弟,奈何天生性格粗豪,好習武功,每每有大動拳腳之心。
只因少林寺寺規森嚴,他自己又是身份高貴,平時除了和弟子們過過招解解悶,哪裏有大展身手的機會?
此時為救衞紫衣,算是名正言順,正好可以過癮。
如今見面前兩位武功不弱,更是樂到心處,話沒説上半句,立刻挺杖相迎。
少年道士心知此地離少林寺不遠,這和尚無疑是少林寺的,人聞少林寺武功天下第一,早就不服,此時正好可以試試,於是抖擻起精神,盡力迎戰。
持刀少年和少年道士是同一個心思,當下不聲不響,和少年道士並肩作戰。
剛才之仇人立成朋友,世事真是妙哉。
兩位少年一心想見識見識少林寺的精妙招式,哪裏還顧得上衞紫衣。
衞紫衣見悟明前來,心中頗安。
忽然,一陣清風襲來,牀頭的窗户已被推開,一雙手忽地伸進來,抓住衞紫衣胸前衣服,竟把衞紫衣拖出窗外。
屋中三位鬥士正在大呼酣鬥,竟未看見。
室雅不需大,花香不必多。
少林寺的方丈禪房,正是如此。
秦寶寶盤膝坐在悟心大師面前的蒲團上,眼中淚水未乾。
悟心大師慈祥地望着秦寶寶,柔聲道:“寶寶,你真的認為衞紫衣不要你了嗎?”
秦寶寶禁不住流下淚來,哽咽着道:“大哥雖沒有説,可是他既找了女人,我待在他身邊又有什麼意思?”
悟心大師連連搖頭道:“你大哥絕不是那種人,他若是娶妻早就娶了,何必等到此時?”
秦寶寶仍自不信,道:“那大哥收藏的那幅畫我是親眼見到的,畫上的女人我也見到過,她一見大哥那樣子真是好肉麻。”
他越説越悲,撲到悟心大師懷中,不停地抽泣着,悟心大師慈愛地撫着寶寶的頭髮,柔聲道:“你大哥的意思老衲明白。”
秦寶寶一抹眼淚,抬起頭來,急聲催促道:“大和尚叔叔,大哥是什麼意思呀,你説嘛,你説嘛!”
悟心大師微微地笑着,道:“你大哥見你一天到晚作男孩打扮,頑固不化,自然是想用這個方法刺激你一下,好讓你開竅呀!”
秦寶寶不解地道:“大哥為什麼要我變成女裝呢?男孩女孩豈不一樣?”
悟心大師深知,秦寶寶是衞紫衣夫人的不二人選,衞紫衣深怕秦寶寶一味男裝下去,到長大時不好改掉,所以方才想出這個刺激她的方法。
對秦寶寶和衞紫衣的結合,悟心大師自沒意見,只是,這件事情怎好對秦寶寶明説?
畢竟寶寶還小,對男女之情知之甚少,乍一對她説,反而會弄得她心腦糊塗。
反正這些事寶寶長大後就會漸漸明白,當務之急,是解除寶寶身上的毒性才是。
於是悟心大師笑道:“寶寶,你相不相信大和尚叔叔?”
秦寶寶肯定地點點頭,道:“大和尚叔叔當然不會騙我,我怎會不相信你呢?”
悟心大師點了點頭,道:“我以人格擔保,衞紫衣絕不會不要你,也絕不會要別人做妻子的。”
秦寶寶對大和尚叔叔的話自是深信不疑,只是她心中的疑團仍未得到解答。
悟心大師拍了拍秦寶寶的小腦袋,微笑道:“你現在肯定是想不通的,沒有關係,待你長大後,一切都會明白的。”
他知道要改變秦寶寶的習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寶寶絕頂聰明,又漸漸長大,那些事情慢慢就會懂的,急於求成,反而會使寶寶的心裏無法承受。
秦寶寶見大和尚叔叔如此説,心放下了一半,於是連忙問了第二個最關心的事:“大和尚叔叔,我的毒能不能解?”
悟心大師坦然地一笑,道:“天下沒有不可解之毒,據我所知,“七日追魂散”最起碼有兩人可解。”
秦寶寶驚喜地睜大眼睛,問道:“哪兩個人?”
悟心大師微笑道:“一個是和你父親齊名的“療毒聖心”張散之,一個是“清風道士”
裕貞子。”
秦寶保搶着道:“張散之是父親的好友,裕貞子是華山的一個道士對不對?”
悟心大師笑道:“裕貞子如野鶴閒雲,七日內找他不着,可是那張散之不日就會來本寺的,他上個月已和老衲説好,這幾天就要帶着他的寶貝孫女兒來了。”
秦寶寶聽得心中一動,道:“張散之長得什麼樣,是不是個瞎子,手中總抱個三絃琴?”
悟心大師微微一愣,道:“你怎麼知道?”
秦寶寶不好意思地道:“剛才我在小店請他的孫女吃了一頓釘子湯。”
“釘子湯?”悟心大師苦笑地搖搖頭,道:“才一見面就捉弄了人家,看你待會兒怎麼見他們?”
秦寶寶理直氣壯地道:“做錯了事就道歉羅!”
他賊兮兮地一笑,又道:“反正我這麼可愛,他們一定不會記恨我的。”
悟心大師不由莞爾一笑,和秦寶寶在一起,你總是沒法子不笑的,你説,悟心大師又怎能不把寶寶當個寶貝?
一老一小在禪房中言笑正歡,忽聽外面有人輕聲道:“方丈,有事相告。”
外面是伺候悟心大師的小沙彌,悟心大師叫一聲:“進來!”
小沙彌合十而入。
小沙彌道:“剛才山下的小店老闆上山説,有一個老人死在他們房中,請方丈定奪。”
悟心大師微微一愣,頗覺奇怪,少林寺方圓百里無人敢動武,如今這少室山腳下竟有人死去。
當下忙問道:“可知是什麼人?”
小沙彌道:“那老人是個盲人,手抱三絃琴,似是張散之先生。”
饒是悟心大師修為精深,聽了此消息也不禁震驚,因為張散之關係到秦寶寶的生死。
秦寶寶更是如同遭了睛天霹靂,一下子愣在那裏説不出話來。
剛才是因大哥負心,恨不得死去,現在聽了大和尚叔叔的保證,生念頓萌,可是如今,張散之竟然死了。
怕秦寶寶失望過度,傷了心肺,悟心大師一手貼住寶寶後心,內力緩緩注入,扶起寶寶,緩緩地道:“屍體在哪裏?”
小沙彌道:“屍體仍擺在店中,只待方丈前去察看。”
張散之的死,是因為一劍穿喉。
死者的臉上毫無痛苦,顯是因為那劍實在太快,讓人根本無法感到死亡的恐懼。
張散之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手中的三絃琴也落在地上,他的孫女兒大眼睛姑娘正伏痛哭。
悟心大師帶着秦寶寶站在屍體前,寶寶望着張散之的屍體,心中一陣茫然,彷佛自己的生命也隨之而去了。
痛惜地望了寶寶一眼,悟心大師走到死屍前,柔聲問道:“小姑娘,這是怎麼回事?”
大眼睛姑娘抬起頭來,一雙大眼睛已哭成了桃子,見是一個慈祥的老和尚柔聲相問,更加不勝自悲,嚶嚶地痛哭,哪裏還能説出話來。
小店的大師傅走上前來,道:“見過方丈大師。”
悟心大師合十為禮,道:“大師傅你且説一説。”
大師傅連連搖頭,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道:“兇手是一個青衣男子,剛才還在這裏喝酒,他看上去很普通,一點也不像兇手的樣子,後來他喝完酒,付了三錢酒錢,走到這位老先生面前時,忽地手一揮,老先生就倒下了。”
悟心大師道:“他的動作你看清了嗎?”
大師傅道:“他的動作快極了,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嘖嘖,真是好厲害,一眨眼工夫人就死了。”
悟心大師輕經嘆了一口氣,看了看痛哭不已的大眼睛姑娘,又看了看呆如木雞的秦寶寶,吩咐道:“把屍體帶回寺中。”
然後他上前扶住小姑娘的背,柔聲道:“小姑娘,我是悟心,隨我回寺葬了你爺爺好不好?”
大眼睛姑娘一聽是悟心大師,一下子撲入悟心大師懷中,哭着道:“方丈大師,你可一定要替爺爺報仇啊,嗚嗚,爺爺死得好慘啊,嗚,嗚……”
周圍眾人見了無不落淚。
悟心大師淡淡地道:“這個仇是一定要報的。”
那雙手將衞紫衣拉出了窗外,帶到了一個瀑布邊。
瀑布自三大處垂落,平滑得就像一面鏡子,無數的水花跳躍,宛如盛開的水蓮,陽光照耀下,一顆顆水珠就像一粒粒的珍珠。
瀑布下是一面深潭,潭面上總是罩着一層水霧,像雲又像煙,飄飄渺渺的有如仙境。
遠處是蒼翠的青山,近處是如此美的瀑布,衞紫衣的身邊呢,卻是一位絕色佳人。
這位絕色佳人不是別人,正是梅冰豔。
衞紫衣望着瀑布出神,良久才道:“我沒想到救我的人竟會是你。”
梅冰豔輕掠雲發,展顏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襯着如墨的眼睛,如雲的面頰,更顯得楚楚動人,風情萬種,她輕輕她笑道:“我總算是救了你一次,否則我還真不知該怎樣報答你呢!”
衞紫衣道:“我救你是無心,你救我卻是有意,總的來説,我還是欠你的。”
梅冰豔咯咯笑道:“不愧是“金龍社”的魁首,不論什麼帳都算得清清楚楚的。”
衞紫衣淡淡一笑,道:“姑娘救了在下,此情此義,難以回報,但有所需,衞紫衣絕不推辭。”
梅冰豔道:“我自己的事不用別人幫忙,只是我真有一個條件,不知大當家能答應否?”
“能。”衞紫衣回答得很乾脆,的確,對他而言,天下很難有辦不到的事。
梅冰豔輕輕一笑,道:“真的能嗎?”
衞紫衣正色道:“衞其在江湖中也不算無名之人,衞某説的話,也從來未食過言。”
他説得固然乾脆,心中卻頗為躊躇,若是梅冰豔提出不利於“金龍社”之事,衞紫衣又將如何?
罷了,罷了,大不了殺身以報罷了。
見衞紫衣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梅冰豔笑得更厲害了。
衞紫衣實在不懂,女人為什麼愛笑。
梅冰豔已道:“大當家請放心,小女子叫大當家做的事,絕非邪惡之舉。”
衞紫衣微微一笑,道:“請説。”
梅冰豔尚未説話,臉兒忽地漲得通紅,顯然她的要求似乎無法啓齒。
對一個女人來説,有什麼話是不好意思對男人啓齒的呢?
衞紫衣何等聰明,一瞥之間就洞悉了梅冰豔的心機,這使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在他十多年的江湖生涯中,不知遇到過多少出色的女人,有的温柔,有的聰慧,有的絕色無雙,有的俏麗可愛,可是這些女人都無法攻入衞紫衣內心的堡壘。
所以在江湖女俠的心中,衞紫衣是個很冷很冷的人,這種冷漠不是偽裝的,而是天生的。
充滿血腥、充滿危險的江湖生活,使衞紫衣無法顧慮到感情問題,他首先應該是個“金龍社”的領袖,然後才是他自己。
秦寶寶的無意介入,使衞紫衣走入了一個嶄新的、充滿樂趣的情感世界。
衞紫衣終於發現,感情原來是件如此美妙,又如此苦惱的事情。
秦寶寶的天真活潑、率直任性,使衞紫衣的生命完全改變了,對衞紫衣這種人來説,一生中的感情是唯一的。
他既已認定秦寶寶是自己的終生伴侶,就絕不會再愛上別的女人。
在秦寶寶來臨之前,衞紫衣的感情世界是關閉的,秦寶寶的闖入,令他逐漸地、不自覺地墜入情網,然後,他的感情世界便又一次關閉了。
所以,面對梅冰豔欲言又止的樣子,衞紫衣立刻做出果然的拒絕之念。
衞紫衣不是個絕情的人,這是對秦寶寶而言的,同時,衞紫衣又是一個絕情的人,這是對除了秦寶寶以外其他的女人而言的。
沉吟中的衞紫衣雖然面如止水,但敏感的梅冰豔已從衞紫衣毫無熱情的雙眸中體會到了一些什麼,這令她極度地失望,又十分地不甘心。
她在內心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又對衞紫衣冷漠的態度產生疑惑。
衞紫衣為何會對自己這樣呢?我在他面前為何沒有一點點吸引力?
究竟是我不是個真正的女人,抑或是衞紫衣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或許衞紫衣是個極特殊的男人?
用“極為特殊”這四個字來形容衞紫衣,是最恰當不過,他的特殊也許不是他的冷漠,而是他對秦寶寶極為固執的情感。
你不能説衞紫衣是一個不可愛的人,事實上,哪一個女人不願找一個對感情至死不悔的男人呢?
梅冰豔的久久不語和衞紫衣的平靜,造成了一種極微妙的寂靜,只有瀑布在轟鳴,水花在跳躍。
四周的山林寂寂,單調的瀑布轟鳴聲反而更襯出此時的沉寂。
片刻的沉寂,反而使梅冰豔不知該説什麼才好,而衞紫衣呢,在此時本就是不願説話的。
終於,梅冰豔首先打破了沉寂,她不自然地笑了一笑,道:“施恩不望報,這個道理我是懂得的,我居然向你提出要求來,你看我這個人是不是有點卑鄙?”
説出這句話時,她馬上就後悔了,這豈不是自己主動放棄了要求了嗎?如果她咬一咬牙,説出讓衞紫衣和自己在一起的要求來,憑衞紫衣的身份,他是絕不會拒絕的。
可是,那又有什麼意思呢?和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在一起,縱是白頭偕老,也是一個悲劇。
望着梅冰豔,衞紫衣露出了思索的神情,這也就是説,衞紫衣對梅冰豔已產生了興趣。
這是一個多麼聰明、多麼敏感、多麼善解人意的女人啊,衞紫衣對梅冰豔已產生了這種想法。
在一般情況下,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產生這麼多“多麼”的想法,就表示欣賞、欽慕的開始。
可惜衞紫衣僅僅是如此想想而已,他固然會去欣賞一個女人,但卻絕不會欽慕她。
金童般的笑容浮現在衞紫衣的俊容上,他微笑道:“你固然可以不對我有任何請求,但對我而言,無論你何時何地提出何種請求,我都會答應的。”
淡淡地笑了一笑,梅冰豔也恢復了平靜,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在當時的社會,一個女人單戀一個男人只會是一個悲劇。
她努力平靜下這幾日因衞紫衣的突然出現而萌發的春心,想努力抹去自己對面前這個男人的印象。
她不知道是否可以做得到,但她想試一試。
一個明智的女人,在這種情況下,應該知難而退,以避免太大的難堪。
梅冰豔淡淡地笑道:“你的傷怎樣?可以運氣了嗎?”
早在來此地之前,衞紫衣的穴道已被解開,穴道解開後,衞紫衣立刻打坐運功,以渾厚的內力治癒了自己的內傷。
現在,他又是以前那個衞紫衣了,那個惡人遇到後就大叫不妙的衞紫衣。
衞紫衣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的傷勢已不用擔心,然後道:“我很奇怪,你是用什麼方法治好了我的傷的?”
梅冰豔輕輕一笑,道:“很簡單,我的父親就是華山“清風道士”裕貞子,作為一代藥學名家之後,我怎會無一點治病救人的本事。”
衞紫衣遲疑着,道:“裕貞子道長是道士,怎會有女兒?”
他忽地發覺自己是不該問的,別人的穩私,又怎好隨便打聽。
不想梅冰豔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樣子,她笑吟吟地道:“家父本是半路出家,家母產下我後,因產後中風而死,家父自恨醫術絕倫卻無力挽救妻子,故憤而出家。”
衞紫衣嘆道:“裕貞子道長真是個痴情人。”
梅冰豔嘆道:“家父出家後,仍是念念不忘家母,只因我尚未成人,只好暫時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世上。”
她的眼圈一紅竟垂下淚來,道:“如今我已長大,家父心中無牽掛,竟然撒手而去,只剩下我孤零零一個人,我在這世上已再沒一個親人了。”
衞紫衣也不禁唏噓不已,闖蕩江湖的人,誰沒有自己的一本苦經,只是梅冰豔將自己的家事全盤托出,竟不在乎自己是個陌生人,這女人想必是心中苦水太多,卻找不到人傾吐吧!
咳,梅冰豔又何嘗不是個可憐的人,相比之下和她有同樣遭遇的秦寶寶,可就算幸運一點了,最起碼他還有大哥我、悟心大師和“金龍社”的兒郎們。
衞紫衣本來是不會安慰人的,因為有了秦寶寶,衞紫衣只學會了哄人而已,面對梅冰豔的傷心垂淚,衞紫衣已無所適從。
他望着仍自哭泣的梅冰豔,手足無措之際,就希望發生些突發事件來打破這種僵局才好。
忽地,衞紫衣聽到了一點聲響,那是有人撥動草叢的聲音,有人來了。
這個念頭剛剛出現在腦海,衞紫衣就感到背後襲來了一股極為刺骨的勁風。
來者速度之快,真可用“迅雷不及掩耳”一詞來形容。
好個衞紫衣,連忙一個大轉身,斜跨步,同時手在腰間一觸,已解開了銀劍。
一柄精光四射的寶劍從身邊刺過時,衞紫衣已一劍反撩,削向對手下盤。
這一劍削出,形勢大為改觀,身後那人已急忙撤劍身退,衞紫衣也已霍然轉身。
身後正是那個少年道士,少年道士因偷襲不成反被逼退而氣得滿臉通紅。
衞紫衣爽朗一笑,道:“道家講究清靜無為,小師父何必如此激動?”
少年道士雙目幾欲噴出火來,咬着牙,一字字地道:“衞紫衣,少要伏芒凌人,在下縱死在你手,今日也要討還一個公道。”
“公道?”衞紫衣輕輕嘆息,道:“不知衞某何時得罪閣下,致令閣下大冒無名之火?”
少年道士凌空子道:“你總該記得“三眼太歲”風陵火這個名字吧?”
“風陵火?”衞紫衣眉頭已皺起,這個名字他怎能忘記?
“金龍社”初創之際,社中魚龍混雜,一片混亂,致使一些邪詭之徒乘機而入,風凌火正是其中一個。
風陵火本是四川人士,“三眼太歲”是因為他為人多詭詐,而使江湖人士為他取了這個綽號。
風陵火初時是一個山寨之王,後因山寨被敵所據,不得已而投奔“金龍社”,”金龍社”
當時正在用人之計,遂收錄了他。
不想事過不久,風陵火故態復萌,竟勾結“金龍社”當時的一個大對頭,殺得”金龍社”
一個措手不及,幾令“金龍社”喪失元氣。
衞紫衣對這個人又怎能放過?
當下,衞紫衣淡淡地道:“在下平生手刃惡人無數,唯風陵火最為該殺,這個人我怎會忘記?”
凌空子雙目如毒,一張俊臉漲得紫紅,大叫道:“殺父之仇不報,何為人子?衞紫衣,我和你拼了!”
劍光騰起,刺向衞紫衣的咽喉。
衞紫衣已看出這一劍因起手過急而造成一時抬得過高,這樣,胸口空門已露。
此時,衞紫衣若一劍剌出,凌空子必死無疑。
但衞紫衣並沒有這樣做,他只是輕輕地一揮,避過此招。
梅冰豔早已停止悲傷,目不轉睛地注意這邊的動向,在她眨眼之際,衞紫衣和凌空子已交換了七招之多。
梅冰豔武功不甚高,上次救衞紫衣時,那招長鞭刺掃,純屬情急而已,如今見衞紫衣和凌空子爭鬥,不由大感奇怪。
那衞紫衣竟是一副步步退守,無力進攻之勢,而凌空子卻劍氣如虹,勢不可擋。
衞紫衣這是怎麼了?是傷勢末愈而無力招架?抑或是衞紫衣心有不忍而故意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