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秦寶寶從牀上一骨碌爬起來,就看到青衫人早已站在房裏了,另有一名僕人正在擺早餐,早餐很豈盛,有一碟螺絲轉、一碟三鮮餃、一小碗粳米粥,以及四樣精緻小菜,秦寶寶算是被飯菜的香氣弄醒的。
秦寶寶一下牀,立刻就上來兩名僕婦,為他穿上破鞋,穿上他原來那套乞丐裝。
本來早就給他準備好了幾套衣服,可是秦寶寶生怕露出了女兒身份,就是不換,所以他現在仍穿着那套破衣服。
穿衣畢,一名僕婦便端來銀臉盆、毛巾、青鹽,侍候秦寶寶洗臉漱口,這種待遇比在子午嶺上還周全。
秦寶寶自然洋洋地享受着,洗臉漱口完畢,秦寶寶才坐上椅子,那名擺飯的僕人早已在飯桌上放好一雙象牙筷,熱氣騰騰的飯菜就等着秦寶寶伸筷夾食了。
青衫人緊張地看着秦寶寶的右手,當秦寶寶的手快要觸及那雙象牙筷時,他緊張得連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不用説,這雙象牙筷上一定沾有那種奇特的毒藥了。
不想秦寶寶快要觸及象牙筷時,忽地又縮回手來,反而拿起了桌上的一個銀匙。
他對那些小菜可不盛興趣,因為他昨天吃得很飽,今天便又犯起挑食的老毛病。
現在,他除了對那小碗粳米粥感興趣外,對其他的食物可沒什麼心思。
吃粥,自然是用不着筷子的了,那青衫人在旁邊看着只是乾着急,真恨不得拿起筷子在秦寶寶的粥裏攪幾下。
想自然是想,做是做不出來的,因為他知道秦寶寶是有名的鬼精靈,自己稍微做出一些過火的事,就會令他起疑,他一起疑,事情可就不好辦了。
無可奈何地看着秦寶寶吃粥,秦寶寶忽地抬頭衝着他一笑,道:“你不吃點嗎?”
青衫人勉強笑道:“我吃過了。”
秦寶寶笑道:“對了,你是不是願意別人強迫你吃飯,受人強迫的滋味最不好受了。”
秦寶寶是把其他人都當成自己了。
青衫人聞言只好道:“不錯,我也不願意別人強迫我吃飯。”
秦寶寶點點頭,三口兩口地扒完了飯,把碗一推,自始至終,他都沒動那雙筷子。
他站起身來,對青衫人道:“現在我吃好了,飯後有什麼節目啊?”
青衫人奇道:“你就吃這麼一點粥就飽了,不吃點菜或是別的嗎?”
秦寶寶拍了拍肚子,道:“今天吃的還算比較多,若在子午嶺上,半碗也吃不下呢!”
青衫人這才明白秦寶寶為何這樣瘦,見秦寶寶不想再吃,青衫人卻還是不死心,道:
“那就嘗一嘗菜的味道吧,這裏廚師燒的菜和子午嶺的菜不一樣的,不想──鮮嗎?”
他是死活也要讓秦寶寶自己碰一碰那雙筷子。
但秦寶寶已經吃過飯,對飯菜的味道從來就沒有興趣,他可不是美食家,肚子一飽,就想到外面溜達溜達了。
秦寶寶一邊説:“要吃,中午再説吧,我可要玩去了。”一邊已蹦蹦跳跳地跑出去。
青衫人眼睜睜地看着秦寶寶跑出去,心裏恨不得一把將秦寶寶拉住,把瓷瓶中的藥全倒到秦寶寶的口中去。
想歸想,卻不能做,對僕人們吩咐一聲:“你們下去,這裏不用你們收拾了。”
僕人們樂得清閒,喜滋滋地走了。
青衫人站在門口,看到秦寶寶正在花園中捉蝴蝶,心裏不禁琢磨開了用什麼方法才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下毒呢?那秦寶寶在花叢中左撲右跳,玩得正開心。
青衫人想着,若是秦寶寶不幸劃破了手,就可以趁治傷之機下毒了。
可是秦寶寶身有武功,且輕功最好,玩耍中又怎會受傷?青衫人已在後悔,剛才若是在粥裏做文章,也許秦寶寶不會發覺的。
白衣人説得分明有理,何況刺殺衞紫衣是何等大事,自然是馬虎不得的。
忽聽秦寶寶叫道:“小弟弟閣下,我渴了,你給我端一杯水來好不好?”
青衫人身份何等高貴,哪曾聽得別人對他吆五喝六的,可是此時卻不同了,秦寶寶一聲“要水”,對青衫人來説,不亞於玉旨綸音,秦寶寶話音剛落,青衫人早已進屋裏倒水去了。
找個杯子倒上水,捏住象牙筷頭朱受毒藥沾到的部分,將筷子在水中攪了一攪。
果然是無色無味的好毒藥,水仍是清澈透明,聞一聞,半點異味也沒有。他樂滋滋地捧着杯子,興沖沖地出門,走到秦寶寶面前,笑容滿面地道:“秦少俠請喝水。”
秦寶寶接過杯子並不急着喝,而是歪着頭笑道:“你對我這麼客氣,是因為想有求於我呢,還是別有用心?”
“別有用心”四個字青衫人聽得好生刺耳,幸虧他臉上戴着的是那張看不出年齡來的面具,臉上雖有異常,卻是看不出,他只好強作笑顏,道:“我只是想幫你報仇而已,又怎會有其他念頭。”
秦寶寶道:“你説你會暗中助我,那你究竟用什麼方法呢?現在可、告訴我了吧?”
青衫人道:“現在告訴你,恐怕你到時會不自然,還是不知道的好。”
秦寶寶一扭頭,道:“哼,不告訴就不告訴,誰稀罕聽。”憤憤地走到一邊又玩去了。
青衫人心道:“這秦寶寶是在打聽我的計策,到時候好對付我了,他小小年紀,竟已學會演戲,扮一個間諜角色,真是不簡單。”
秦寶寶也在考慮開了:
“這幫狡猾的傢伙到現在還不告訴我行刺方法,真是一羣老狐狸,他們當然明白我不會書大哥的,只不過是假裝相信罷了,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待我呢?”
一邊想着,一邊把杯中的水不知不覺地飲下了。
青衫人在遠處見秦寶寶飲下毒水,心中不禁一陣狂喜,大功終於告成了,回去之後,香主一定會重重有賞。
眼看中午將至,估計衞紫衣也已該到了,必須去準備一下,他遂離開了花園,逕向內廳而去。
衞紫衣在趙天龍的引路下,來到一座美輪美奐的大廈前,下了馬車,早有一人大笑着迎出來,從臉上看不出他的年齡,只見他身着青衫,臉上盈盈的盡是笑意。
一見衞紫衣下馬車,青衫人已大笑道:“衞大當家如神龍在天,今日終得一見,賈某幸甚幸甚。”
衞紫衣也微笑道:“幸蒙賈兄收留舍弟,衞紫衣先行謝過,秦寶寶在哪裏?”
在路上衞紫衣已等得十分着急了,此刻一到地頭,第一句話便想見秦寶寶。
賈德笑道:“大當家對令弟的殷殷之情,好生叫人感動,請大當家隨我來,寶少爺正在花園玩耍,我立刻叫人請他來。”
衞紫衣已注意到賈德面上的人皮面具,這在江湖中本是常事,也不懷疑,隨賈德來到了大廳。
大廳佈置得頗為華美,每一件擺設都價值不菲,想那賈德必是豪富人家。
有錢子弟大都是不願在江湖闖蕩的,賈德在江湖中沒有名氣,也就不奇怪了。
在客廳落座,賈德早已命人上酒上菜,酒絕對是名酒,菜絕對是好菜。
可是衞紫衣哪有心思喝酒,端坐在桌前,道:“賈兄是否已叫人請秦寶寶來了?”
賈德大讚道:“所謂無情未必真豪傑,衞大當家果是一個重情重義的英雄。”
當下又道:“在下早已派人去請了,過不了片刻,寶少爺就會來的。”
衞紫衣雖有些不耐煩,但人家殷勤備至,刻意結納,自己實不好表現出來,於是舉起面前的酒杯,微笑道:“承蒙賈兄這幾日對小弟的照顧,衞紫衣借花獻佛,且以這水酒敬賈兄一杯。”
賈德慌忙起立,誠惶誠恐地道:“不敢,不敢。”遂一飲而盡。
衞紫衣輕呷了一口酒,將杯子放下,猛一回頭,卻見廳角出現一個小乞兒,那副悲喜交加的樣子,真令人又愛又憐且心痛不已,那不是秦寶寶又是誰?
禁不住放下杯子,走了過來,卻見秦寶寶的眼眶已濕潤,不一刻,眼淚使如斷了線的珍珠似地流了下來。
衞紫衣柔聲道:“寶寶,你可好嗎?”
他走過去已準備將秦寶寶擁入懷中,卻不料秦寶寶猛然後退,大叫道:“不要碰我!”
衞紫衣大駭,連退數步,顫聲道:“寶寶,到這時,你還在怨恨我嗎?”
以他的身份,本不便在人前表現如此神態,可是他一見了秦寶寶哪裏還顧得了許多。
賈德目不轉睛地看着秦寶寶,心中頗為着急,可惡的秦小鬼,為什麼不讓衞紫衣碰他?
莫非他已知自己身中劇毒?
秦寶寶的確知道了,那杯水一入咽喉,他就感覺到了不對,可是水已入喉,後悔已來不及了。
以他對毒藥的知識,立知這是一種極厲害的毒藥,尤其是水入肚中後,竟毫無不快之感,這更令他震驚不已。
他曾從父親的醫書中得知,無色無味,且無不適之感的毒藥,是為毒藥中的精品,中者無救。
這個發現,令秦寶寶連指尖都變得冰涼,好不容易可以見到大哥了,自己卻要死了,他的手無意中觸到了正盛開的鮮花,那花立刻萎縮、凋零。
這是何等可怕的毒藥,秦寶寶又怎能讓大哥碰到自己呢?
衞紫衣哪裏知道秦寶寶身受的苦楚,見秦寶寶那種哀怨無助的眼睛,禁不住嘆了一口氣,寶寶怨自己何其深,自己這一次,看來真的是傷害到寶寶了。
他真想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把秦寶寶緊緊抱住,可是隻要他一動,寶寶就立刻退去。
衞紫衣深感震驚,一時之間,已無法可想,他縱是智謀無雙,對秦寶寶卻無可奈可。
那賈德貝事機不妥,已一步步向門口溜去。
秦寶寶的一雙眼睛一直盯着他,此時見他想溜,立刻大叫道:“站住!”
賈德大驚,不及細想,身子倒飛而去!
秦寶寶大叫道:“大哥截住他,他不是好人。”
賈德在空中暗自冷笑,心道:“我既先一步逃走,你們哪裏能追得上我。”
他對自己的輕功很有自信,只是未免太自信了,賈德的足尖一觸到地面身子又躍起,想躍上對面的屋脊。
可是,他衝上屋脊時,差一點撞到一個人的身上去,賈德想也不想,手中劍“嗆”出手,劍光直取那人的頭顱!
這一劍心到劍發,端的是快速至極,無論何人,也許都無法在這樣的劍下逃去。
可惜那人正是衞紫衣。
衞紫衣面如寒冰,腰間的銀劍崩然彈起,“叮”的一聲,已將賈德的劍格住。
賈德徒覺一陣大力傳來,虎口欲裂,手中長劍哪裏把持得住,“嗡”的一聲彈向高空,墜入牆下。
賈德急轉身,空中換氣,已漸漸地落下地去,可是從衞紫衣劍上傳來的力道並沒有消失,他一時站立不穩,“蹬蹬蹬”又退了三步,方才拿樁站穩。
此時秦寶寶已叫道:“大哥,他下毒害我,快殺了他為我報仇!”
秦寶寶的話就像一顆炸彈,“轟”的一聲在衞紫衣心中炸開,寶寶已被這賊子所害,難怪叫我不要碰他。
賈德雖然很想強自鎮定,但額上的冷汗已流了下來,他一抬頭,接觸到了衞紫衣的目光,他不由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衞紫衣的雙目已快要噴出火來,金童般的俊面上竟罩上了一層黑雲。
憤怒!衞紫衣已憤怒到了極點!
賈德強自微笑道:“你殺了我也沒用,秦寶寶所中之毒,天下無藥可救,七天之後,他就會氣絕身亡。”
衞紫衣一轉目,已見院中湧出了許多人,這些人打扮不一,年紀各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竟是這院中的僕人、丫鬟。
他們的手中都持着刀。
一羣人靜靜地站在院中,靜靜地看着衞紫衣,陽光靜靜地照在他們身上。
雖然有許多人,但小院忽地像是變成了一座墳墓。
衞紫衣努力使自己因憤怒而急劇跳動的心平靜下來。憤怒,只會帶來不必要的疏忽,他現在需要的是冷靜。
身經百戰的衞紫衣,幾乎在眾人一出現時就冷靜下來。
他從屋脊上輕落下來,落在了人羣之中,人羣並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着衞紫衣。
衞紫衣現在已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這是一羣受過極嚴格訓練,極冷靜的人。
這樣的人不用説,是非常可怕的,衞紫衣緩緩地在人羣中走動,人羣也在動,只是,始終排成一種似乎毫無陣法,卻很有規律的陣法。
這並不是一種陣法,而是一種巧妙的配合而已,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該處在一種什麼樣的位置,才會發揮自己的作用。
賈德忽地長笑道:“衞紫衣,你若想殺我,就只有先殺了這些人,而我當然是不會等你來殺我的,我可要走了。”
他揮了揮袖子,轉身就準備走了。
衞紫衣又怎能放他走,他就算付出再大的代價,也一定要將賈德斬於劍下,於是他立刻拔地而起,平地一個“仙人提”,竟躍起三丈多高。
一躍而能至三丈的人,武林中除了衞紫衣,絕不會超過四個人。
衞紫衣在空中若蛟龍,身法不可測度,忽地頭下腳上,閃電般的劍光已冰瀉而下,目標正是賈德。
賈德大驚,不退反進,竟衝入到人羣中,他顯然知道,一對一,自己絕不是衞紫衣的對手,而鑽入人羣則是最好的掩護。
果然,人羣中已布成了刀網,刀網罩住了賈德的全身,衞紫衣若要想殺賈德,就必須先衝破這個刀網。
無數把刀織成的刀網,已封住了衞紫衣所有的進攻角度,衞紫衣伸劍在一把刀上一點,身子又躍起,遠遠地飄到一片空地。
人羣已湧過來,無數把刀以各種各樣的角度,砍向衞紫衣全身各個要害。
一聲長吟,衞紫衣銀劍揮出,如手揮五絃,“叮叮叮”之聲不絕於耳,衞紫衣已將襲來的刀盡數盪開。
那賈德一聲長笑,身子扶搖直上,已飄到了屋脊,只要他再一閃,就會閃入屋下了。
衞紫衣雙目幾欲噴火,忽地揮手一擲,手中的銀劍立刻電射而出,直取賈德的後心。
誰可以形容這一擲的速度?也許世上的任何語言都不足以形容。
劍光只一閃,賈德一聲慘叫,已從屋脊上倒栽而下,銀劍已透心而入。
鮮血從賈德的前胸後背如火花般地驚豔激射,在空中形成一片血霧,染紅了牆角的桃花,賈德的屍體也僕在了桃花叢中。
靜然
飛掠的銀劍和如火花般的血霧令小院中靜然到了極點,多少雙不可思議的眼睛愣愣地看着這一幕。
靜然之後便是刀聲,無數把刀齊齊欣向衞紫衣,衞紫衣陷入了極大的困境。
因為他手中已無劍。
衞紫衣自出道以來,遭逢數百戰,每一次都可以淡然相對,因為他手中有劍,天下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將衞紫衣的銀劍擊落。
這一次卻不同了,他手中現已無劍,而他面對的是一羣訓練有素的刀手,他們的本身武功也許並不可怕,但他們配合多年,已相當於一個人。
手無寸鐵的衞紫衣能夠對付這樣一個“超”人嗎?
衞紫衣不知道。他的身形變成了一片在秋風中飄零的樹葉,在刀光中艱難地穿梭。
衞紫衣並不是一個超人,他的武功的確不錯,但武功也並不是神話,那種赤手空拳足以抵擋數十名訓練有素的刀客的人,武林中從來就沒有過,衞紫衣也絕不是。
挽救自己命運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以輕功突圍,另一種則是奪取一件兵器。
第一種方法顯然是不能考慮的,因為衞紫衣絕不會去下秦寶寶一個人而獨自突圍第二種方法卻遇到了麻煩,當衞紫衣想去奪下對手中一個人的刀時,便會立刻遭到四五把刀的進攻,也就是説,衞紫衣奪取一把刀的代價將是身受四、五處刀傷。
這個買賣一點也不划算,衞紫衣自然是不會做的。
於是衞紫衣使只剩下一種可能了,就是以絕頂的輕功和敏鋭的判斷力在刀網中穿行,他無法採取有效的進攻手段,也無法身退,他只能這樣在危險中等待機會。
刀光映亮了半個天空,每一個持刀的人都緊張得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他們這些受過極為嚴格的訓練,一向悍不畏死的刀客,在衞紫衣面前不得不繃緊所有的神經,他們知道,一個哪怕最小的失誤都會造成形勢上的改變。
因為任何一個小小的破綻都無法逃脱衞紫衣的眼睛。
這一戰,他們並不比衞紫衣好受。
在這種情況下,誰會注意秦寶寶呢?
這該是他們的一個失誤了,秦寶寶又怎能是一個不被重視的人呢?
秦寶寶本身的武功,因為他身體的緣故,無法成為一個高手,但他的見識、智慧,又豈是常人可比?
一看之下,秦寶寶就明白大哥現在最需要的是一柄劍,一旦大哥有劍在手,形勢就會大大改觀。
銀劍在賈德的身體中,而賈德的屍體在牆角的桃花叢中,桃花叢和秦寶寶之間,就是那激戰的人羣。
正因為這個原因,刀客們才會忽略了秦寶寶,因為秦寶寶沒有辦法穿過人羣取出銀劍,交到衞紫衣的手中。
秦寶寶真的沒有方法嗎?
秦寶寶不總是做出一些令人吃驚的事情嗎?
這一次,秦寶寶又一次讓人吃了一驚。
他取劍的方法是他身上的一個小玩意,那只是一個銀鈎,銀鈎上繫着一根又長、又細、又韌的銀線。
這個小小的玩意現在可派上了大用場啦!
秦寶寶抖出銀鈎,銀鈎從人羣的頭頂飛過,巧妙地系在了銀劍的劍柄之上。
見銀鈎奏效,秦寶寶不由大喜,雙手猛地一帶,銀鈎已將銀劍帶得脱體而出。
秦寶寶大叫道:“大哥,接劍!”
銀劍被帶到空中,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忽地,刀光一閃,一名刀客揮刀斬向那根絲線,絲線應刀而斷,但一切已來不及了。
衞紫衣大喝一聲,身體穿雲般躍起,飛向那因絲線被砍斷而呼嘯下落的銀劍!
半空中的衞紫衣右手一招,那銀劍彷佛有了磁力,立刻落入衞紫衣手中。
衞紫衣手中已有劍。
銀劍一經接手,衞紫衣立刻使出了他的成名絕技:“幽冥大九式”中最具威力的一招──“地獄使者”。
天大本領的人,也絕對無法拒絕地獄的召喚,衞紫衣此招一出,小院頓時變成了地獄。
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此時的情形──血肉橫飛。
是的,血肉橫飛,無數塊細小的肉末沾滿了小院的角角落落,人的軀體在衞紫衣的劍下成了一具具脆弱的泥偶。
血腥氣濃厚而令人作嘔,剛才鮮猛生動的人在一剎那間變成了碎末,你簡直無法找到一具可以稱之為人的東西。
這是何等神奇而可怕的武功!
滿身血污的衞紫衣持劍靜立在當場,金童般的俊面仍充滿未了的殺氣,他抬頭看向秦寶寶。
秦寶寶忽然倒了下去,他昏了過去,小小的心靈無法承受如此血腥的局面,暈厥,這種人類自我保護的行為使他立刻避免再受更大的刺激。
當他醒過來時,秦寶寶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潔淨的牀上,臉上充滿了關切、憐惜、心痛之情的衞紫衣就站在牀邊。
秦寶寶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大哥,不要碰我!”
衞紫衣不禁感到鼻頭酸酸的,心中激動難平,寶寶對自己的一片真情真是無可比擬,衞紫衣不由地柔聲道:“寶寶,你不用擔心,大哥知道該怎麼做。”
秦寶寶倚在牀上,慘然一笑,道:“大哥,真對不起哦,寶寶要先走一步,等不了大哥了。”
看着秦寶寶憂傷的神情,衞紫衣心中一震,道:“難道説這一次中的毒非常厲害,連寶寶能克百毒的解毒丹也沒有用嗎?”他無法接受這種現實。
秦寶寶黯然神傷地點了點頭,道:
“我自幼學習醫術,對毒藥的學問也知道不少,一般的毒藥,我的解藥丹足以應付,但是這一次卻不一樣,雖然我體內有許多珍貴的藥汁,但仍無法剋制毒性,雖然我不至於七日而亡,可是最後恐怕還是免不了一死的。”
語調黯然平靜,根本不像一個小孩子所説。衞紫衣對毒藥的瞭解不如秦寶寶,一聽此言,不由黯然無語。
秦寶寶忽地流下淚來,哽咽道:“大哥,寶寶真不想離開你,也捨不得席領主他們,嗚嗚嗚,我這麼小,本不該死得嘛,爹不是説,“頭髮長長,命也長長”嗎?我的長髮還是好好的,為什麼卻會死呢?”
想着自己再也見不到衞紫衣,再也見不到席如秀、小棒頭、大和尚叔叔,以及所有對自己都很好很好的人,秦寶寶的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似地滑落。
想着哭着,哭着想着,畢竟是孩子,又怎能接受“死亡”這個殘酷的現實?
秦寶寶的哭泣已令衞紫衣肝腸寸斷,悲憤不已,若不是不願讓秦寶寶感到絕望,他實在地無法保持鎮靜的態度。
衞紫衣強顏一笑,道:“寶寶,你總是對大哥這麼沒信心,你不信大哥可以救你嗎?”
其實關於怎樣救秦寶寶,衞紫衣一點頭緒也沒有,他一方面是安慰秦寶寶,另一方面更是為了安慰自己。
多大的風險衞紫衣都闖過,這一次也應該不成問題,但是,毒藥畢竟不同於其他的事情,不是光憑武功、經驗就可以解決的。
衞紫衣眉頭緊皺着,想試一試內功逼毒的方法,不過,這個方法在秦寶寶身上未必行得通。
首先秦寶寶心臟有先天缺陷,連練內功都不適宜,也許秦寶寶體內毒質未除,因心臟受損已斃命。
再者,秦寶寶體內毒質古怪,逼毒時手掌一經過接觸秦寶寶身體,那麼,秦寶寶毒質未除,逼毒者反而先受其害了。
若是犧牲自己生命可挽救寶寶,衞紫衣倒寧願一試,可是事實上犧牲自己也救不了寶寶的。
衞紫衣沉吟不語,在屋子裏踱來踱去。這是一家客棧,生意並不太好,衞紫衣之所以往這裏,是因為這裏地處偏僻而較為安靜,適合調養。
見衞紫衣愁眉緊鎖,秦寶寶反而安慰起衞紫衣來,他抹乾眼淚,問道:“大哥,你説寶寶壞不壞?”
想起秦寶寶古怪刁鑽的惡作劇,專惹麻煩的通天本事,以及寶寶種種頑劣的行為,衞紫衣禁不住展顏一笑,道:“寶寶的確很壞,十足一個小壞蛋。”
秦寶寶嘻嘻笑着,似乎已忘記了剛才的悲傷,他説:“俗語説“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寶寶既是一個大壞蛋,自然不會輕易死去,大哥又擔心什麼?”
衞紫衣不由莞爾一笑,復又輕輕嘆息,如果真如寶寶所説,壞人可以長壽的話,衞紫衣還真希望秦寶寶是天下最壞的大壞蛋。
秦寶寶見逗得大哥笑了一笑,趕緊趁勝追擊,笑道:“大哥可千萬不要皺眉嘆氣哦,經常憂愁會老的,大哥素有“金童”之稱,可別因為憂愁而變成“小老頭閻羅”呀!”
衞紫衣聽到“小老頭閻羅”這麼古怪的名字,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秦寶寶拍手笑道:“大哥終於笑起來耶,本來嘛,生死事小,何必這麼看不開呢?”
衞紫衣輕輕嘆道:“自己有事卻還勸我看開些,寶寶,現在我真猜不透你了。”
秦寶寶頗為正經地道:“我説的沒錯,死者死矣,傷心的是末死之人,寶寶希望大哥一輩子開開心心的,永遠沒有煩惱才好,所以就算我真的死了,大哥也不要太傷心,就當作……
就當作世上從沒有我這個人算了。”
説着,説着,已泣不成聲了。
衞紫衣搖頭嘆息,彷徨無計,若是此時有人説可救寶寶性命,他願意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去交換,甚至於自己的生命。
秦寶寶哭了一會,又抹乾了淚,笑道,“我可真沒有出息,本是勸人的,倒是把自己勸哭了。”
他越是這般強作笑顏,衞紫衣心中越是難受,真不知用什麼話來勸慰秦寶寶,忽聽窗外傳來了廝殺聲。
出於對廝殺的一種本能反應,衞紫衣借敏鋭的耳力和豐富的經驗,立刻聽出一共有五個人在廝殺,其中,四個人用的是刀,一個人用的是劍。
刀聲一響,已將劍聲壓住,看來,這是四個使刀的共同對付一個使劍的局面,聽起來,使劍的人正處於劣勢。
衞紫衣此時心中十分焦躁不安,正不知該如何排遣才好,一聽有四對一這種惡劣行徑,不由有了動念。
他走到窗前,推窗望去,卻兒院中有四男一女,正在廝殺。
那女人頭髮散亂,衣服上盡是泥土和血跡,已看不出衣服的本來顏色,她在跳躍之際,身法有些呆滯,衞紫衣一眼看出,那女人的左腿已受了傷。
女人的劍法頗為辛辣,出手皆是拼命的招式,所以,對方雖是四個男人,因無這種不要命的勇氣,故而進攻並不緊迫,這也許是這女人至今末倒的原因。
不過衞紫衣已看出,那四名刀手之所以一時無功,是因為他們好像並不願傷那女子性命,他們在出招之時,也只往非要害之處招呼。
不過縱是如此,那女人因疲勞過度,看來也支持不了多少時間了。
以眾欺寡本來是江湖大忌,何況又是以男欺女,衞紫衣看得眉頭一皺,雙手一拍窗垂,人已飄了出去。
那四名刀手將女人圍在當中,緊一刀慢一刀地周旋,眼看已可將對方制住了。
正在這時,一條紫色身影搶入陣中,四名刀手齊感手腕一緊,手中刀立刻脱手而飛,“叮叮噹噹”地掉在地上。
四名刀手大驚,皆退了一步,口中呼喝道:“是誰?”
衞紫衣卓然立在當場,淡然道:“在下衞紫衣。”
“啊!”四個人齊聲驚叫,不由面面相覷,此時,才感到手腕火辣辣地疼痛起來,低頭一見,那手腕上已多了一道指頭點的紫印。
那衞紫衣只用了一根手指,就奪了四人之刀。
四名刀手面露驚恐之色,一人道:“衞紫衣,算你狠,我們走就是。”
四個人互丟了一個眼色,皆向後退去。
那女人在邊上喘息已定,見四人慾退,不由急道:“不能放他們走。”
四個人一聽不妙,早分向四個地方逃竄,這樣,衞紫衣就無法決定追哪一個了。
秦寶寶此時也已出現在窗前,他體內雖潛伏毒質,因尚未發作,所以他的行為與平時無異。
見一個人從自己面前忽啦啦地衝過,秦寶寶嘻嘻笑道:“跟大哥來這一手,可真是找錯人了。”
説話間,衞紫衣已衝了過來。
那人心中大急,足下用力奔出,可是他快,衞紫衣更快,那人忽覺勁風襲背,立覺腰上一麻,急衝的身體立刻停下,又因為慣性的力量,“撲通”一聲僕跌在地上。
他躺在地上,禁不住扭頭看去,只見衞紫衣又將兩名同夥點倒,那兩人和自己一樣,沒能逃脱。
最後一人見衞紫衣追上其他人,不禁暗喜自己運氣好,此時他的身形已衝到大街上,只要往密如蛛網的小巷一鑽,衞紫衣縱有通天本事,也就抓自己不到了。
可惜他未免低估了衞紫衣的本事,別人萬萬做不到的事情,衞紫衣卻能做到。
此時那人已奔到一條小巷之中,這條小巷幽長而狹窄,不知有多少分叉,中國城市的小巷的確是這樣,密如蛛網,歧路千條。
那人的輕功也並不弱,人在巷中一晃,已竄入一條叉道中,侍衞紫衣趕到巷口,只看到那人的半邊身子。
衞紫衣冷笑一聲,忽地飛足踢起一粒石子,那石子疾如閃電般不偏不倚恰巧擊中那人的膝彎“環跳穴”處。
衞紫衣踢出這粒石子後,便放慢了腳步,他知道,那人絕無法再逃脱了。
衞紫衣施施然地走過去,那人已倚在牆角呻吟不已,衞紫衣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拎回到小院中。
那女人正在伸頸張望,見衞紫衣歸來,臉上充滿了喜悦之色。
衞紫衣將手中那人丟在地上,徑直走到女人面前,淡淡地道:“現在這四個人已經歸你了,你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吧!”
女人點了點頭,一張豔麗無雙的臉龐盈盈地盡是笑意,衞紫衣看着這張臉,陡覺心中一震。
像這樣一張美麗的臉龐,無論任何人見過一面之後就絕不會忘記,衞紫衣驚訝不已,這不就是席夫人畫上的那個女人嗎?
世上居然有這樣巧的事情?衞紫衣深感造物主安排命運之神奇了。
那個女人正是梅冰豔。
她被人一路追殺,幾次僥倖逃脱,不想在這裏遇見了衞紫衣。
關於衞紫衣的大名,梅冰豔真是聞名久矣,江湖上的多情少女誰不把衞紫衣視為心中的白馬王子?
這樣一個英俊、灑脱、有本事、有能力的男子,又怎能夠不成為別人欽慕的目標?
望着衞紫衣深沉而明亮的眼眸,梅冰豔的心亂了。
“他這般望着我,莫不是對我已……”想到這裏的時候,梅冰豔一張白淨的臉剎那間變得通紅。
激動、喜悦、羞澀,諸如世上最幸福的幾種感覺,一起在梅冰豔的心頭交織着。
她不由垂下了頭,柔柔地道:“謝謝你,衞大俠。”
衞紫衣淡淡一笑,並沒有説什麼,其實他已覺察出梅冰豔的異樣,這在衞紫衣的江湖生涯中,也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她一定是把我沉思當作別的意思了,衞紫衣在心中笑了一笑,深覺這些江湖女人未免太多情了。
忽地,衞紫衣覺得不妙,那一向敏感的秦寶寶就在不遠處,他若看到這一幕,又會如何想?
衞紫衣暗叫一聲“糟糕”,急忙轉身向秦寶寶的那個方向望去,這一望之下,他心中徒然一驚。
那扇窗前,早不見了秦寶寶的影子。
衞紫衣一刻也不願意停留了,匆匆對梅冰豔説了一聲“再見”,已飛返回房間。
他不待推門而入,早已從窗口躍了進去。
秦寶寶已經不見了!
屋子裏被弄得亂七八槽,顯然是秦寶寶心情震盪之時的傑作,最觸目驚心的,是粉壁上幾個墨汁淋的大字:“臭大哥,壞大哥,我再也不願看到你了!”
衞紫衣看到這十一個字,幾乎要昏過去,這一下,事情可就不好解釋了。
秦寶寶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早認為自己和畫上的女子有曖昧關係,如今畫上人成為真人,而剛才的那一幕,一定是被秦賈寶認為是“盈盈一水間,默默兩無語”的最佳註解了。
衞紫衣又想到,小傢伙身中劇毒,至今仍無驅毒良方,如今這一走,那身上的毒更無法解去,這可如何是好?
一向鎮靜自若,處驚不亂的衞紫衣,此時亦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屋裏到處亂轉了。
眼下之計,必須先找到秦寶寶,無論他如何怨懟,也須先解了他的毒再説。
秦寶寶會往哪裏去呢?
少林寺應該是他最佳的選擇,他此時心中痛苦至極,應該會找到大和尚叔叔一吐為快的。
想到這裏時,衞紫衣已鎮靜下來,悟心大師見識極博,武功亦高,應該有驅毒的良策,只要秦寶寶到了少林寺,性命應該無虞了。
若是連悟心大師都救不了秦寶寶,那天下恐怕就無人能夠救了。
此時離少林寺不過兩天的路程,離毒藥的毒性發作,還有五天時間,秦寶寶也許可以撿回一條小命了。
至於今日的誤會,以後再慢慢解釋不遲。
衞紫衣畢竟是衞紫衣,縱是在突遭驚變之時,也可以從容不迫地理清思緒,這恐怕就是“金龍社”至今不倒,且愈見強盛的原因了。
在牀上靜坐了片刻,衞紫衣再次站起來時,臉上已恢復了鎮靜和從容。
他忽覺眼睛一花,一個翩翩佳人已盈盈而至。
梅冰豔不知在何時何地換了一件衣服,不僅換了衣服,還擦了粉,抹了口紅,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
誰都知道,女人化起妝來,總是沒完沒了,天塌下也不管的,可是這個梅冰豔,化妝的動作真可謂神速了。
衞紫衣當然不會想這個問題,他只是在奇怪,梅冰豔怎麼走進自己的房間?
面前的梅冰豔,一身桃紅小夾襖,一條碎花石榴掃地裙,加上明眸一對,朱唇一點,稱得上婀婀娜娜風情無限了。
尤其是她臉上的笑容,簡直可以迷倒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
衞紫衣恰恰是那個可以不被迷倒的百分之一,衞紫衣淡淡地道:“你怎麼來了?”
不知是沒聽出衞紫衣語中的冷漠意味,還是她認為男人就應該是冷漠淡然才對,反正梅冰豔還是粲然地笑着,道:“我當然是應該來的,因為你救了我,就算你並不認為有什麼大不了,可是對我來説,總得來謝你一下。”
衞紫衣嘆了一口氣,不由被她的笑容所感動,對方只是一個什麼事都不清楚的局外人,自己並無理由將心中的怒氣發到她身上。
不過,他不願意再糾纏下去,擺了擺手,衞紫衣道:“聽到你這句話就足夠了,我還有事,如果你沒有別的事,那我應該走了。”
對一個誠心來感謝自己的女子下逐客令是不禮貌的,所以衞紫衣乾脆給自己下了一個“逐己令”。
説到“走”時,衞紫衣果然起身,向梅冰豔一抱拳,已走出了房間,身子在院中一閃,人已不見。
梅冰豔望着他的背影,很奇怪地搖了搖頭,不可思議地喃喃地説:“真是一個怪人。”
衞紫衣一出客棧,就向少林寺方向奔去,他既已料定秦寶寶會到少林寺後,心中安定了不少,於是也不必着急趕路,何況白天施展輕功,也未免太驚世駭俗了一點。
日色已漸漸是中午了,衞紫衣覺得口乾舌燥,看到路邊有一座茶亭,便踱了過去。
茶亭其實只是用四根木頭撐起的一張大桌子而已,雖然很簡陋,但坐在大亭下,喝着涼茶,吹着清風,也不失為一件愜意之事。
茶客們都是趕路的人,無外乎販夫走卒之流,衞紫衣一走進這些人中間,立刻就有一種鶴立雞羣之感。
茶博士是一個面目和藹的老者,一見衞紫衣,知道不是一般人,早已迎了上來,口中道:
“客官,喝碗茶解解渴吧?”
北方人喝茶喜歡用碗,且都是大碗,一色的黑瓷大碗。
茶博士見衞紫衣相貌纖秀,似是南方人士,恐他嫌大碗粗俗,便從箱中取出一個自用的紫砂小茶壺來,沏上了茶水。
衞紫衣在一張條凳上坐定,笑道:“老闆,因何對在下不公呢?”
茶博士一愣,隨即笑道:“客官恐怕是南方人士,也許喝不慣大碗茶,所以在下……”
不待他説完,衞紫衣已笑道:“老闆盛情,在下心領,只是,小茶壺哪有大碗茶爽快。”
説完,已端起桌上的一碗茶來,大大地喝了一口。
茶客們本以為衞紫衣身份高貴,不願和自己同流,如今見衞紫衣如此隨便,心中對衞紫衣已多了一份好感。
一個清瘦的茶客笑道:“官人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衞紫衣笑了笑,道:“在下從京城來,欲往少林寺去。”
頓了一頓,又含笑道:“在下有事相求,不知閣下可願相助?”
那茶客見衞紫衣有求於己,且語氣謙恭,竟以“閣下”相稱,不由地覺得臉上添光不少,顧盼之間,已有自得之色,急忙答應道:“官人有話,但講無妨。”
衞紫衣於是問道:“閣下可曾見到一個小孩從這裏經過?”
他將秦寶寶的相貌、打扮仔細地説了一番。
那茶客陪笑道:“小人也是剛剛路過,客人所説的小孩,小的沒有看見過。”
言畢有怏怏之意,似深以不能相助為憾。
衞紫衣略感失望,取過茶碗淺淺地啜了一口。
那茶博士忽道:“客官所説的小孩,在下倒曾見過。”
衞紫衣一喜,道:“哦?”
茶博士忽地嘆了一口氣,道:“只是,那小孩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衞紫衣聞言一震,但仍聲色不動,淡淡地道:“請説。”
茶博士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今日上午,我在此剛剛擺下茶攤,就看到一個相貌如客官説的一般無二的小小少年前來買茶。”
他咂咂嘴,又道:“若非我親眼看見,我實在無法相信,這世上居然有這樣漂亮的小孩。”
他頓了一頓,又道:“正因為他長得不俗,於是我不由多看了兩眼,這一看之下,驚訝地發現,這少年眉宇之間似有重憂,彷佛剛剛遭遇了天下最不幸的事情似的。”
衞紫衣心中嘆息不已,寶寶到這一地步,豈非都是怪自己這個當大哥的做得不對心中不禁想着,以後,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寶寶再受委屈了,衞紫衣發誓,他要讓寶寶以後的日子永遠過得開心。
於是他問道:“後來怎麼樣了?”
茶博士道:“後來那少年要了一碗茶,我見他單身行走,且一副疲倦的樣子,於是問他是怎麼回事,結果,我沒問幾句,他的眼淚就下來了,哭得好傷心。”
茶博士説着,便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好像自己也受了感動的樣子。
衞紫衣聽得一陣心酸,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茶博士對衞紫衣正色道:“你一定是那小孩家的大人了,那樣一個可愛、漂亮的孩子,你們又怎麼忍心給他氣受?”
面對這位好心人的責備,衞紫衣實不知該説些什麼,只好苦苦一笑,端起面前已涼透了的茶碗喝了一口。
茶博士猶在嘆息不已,旁邊的茶客催促道:“快説下去呀,後來又怎樣了?”
茶博士為自己倒了一碗茶,喝了一口,道:“就在小孩喝茶的時候,路上忽然駛來了一輛馬車,馬車在茶攤前停下,我以為他們是來喝茶的,於是忙泡好了兩碗。”
衞紫衣已聽出苗頭來了,不由急聲問道:“那馬車上坐着的是什麼人?”
茶博士臉上已有恐懼之色,連聲音也走了調:“我一直都無法看清馬車上坐的是什麼人,馬車上的人也沒有下來過,可是我感覺到,那些人一定是世上最可怕的人。”
一個茶客問道:“你為什麼這樣認為?”
茶博士道:“因為他們的鞭子。”
“鞭子?”
茶博士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道:“馬車一停下,就從車中伸出一支鞭子,若不是當時的光線好,我幾乎認為那是一條長槍,因為那鞭子竟是直的。”
一茶客聽得入神,手中的茶碗“眶當”一聲掉到了地上,跌得粉碎,他道:“這怎麼可能,鞭子怎會如長槍一樣直,我也是趕車的,又怎會不知道?”
茶博士嘆了一口氣,道:“我不是説書人,並不指望編故事騙銀子,我説的只不過是實情罷了,那鞭子的確如長槍一樣直。”
眾人都看着衞紫衣,他們認為,像衞紫衣這樣有身份地位的人,見識一定是很廣的,應該知道事情的真偽。
衞紫衣神色凝重,緩緩地點了點頭,問茶博士道:“那鞭子上灌注了內力,可如長槍般刺人,那麼,鞭子刺中小孩子了嗎?”
茶博士面露微笑道:“那個小孩可不是個俗人,雖然鞭直如槍,且速度很快,但還是傷不了他,他只是身子一扭,鞭子就落了空。”
衞紫衣在心中輕舒一口氣,周圍的茶客彷佛也放了心似的,紛紛端碗痛飲,不想茶水早已光了。
茶博士一一添了水,復又道:“雖然小孩躲過了第一鞭,可是第二鞭又來了,這第二次卻不是刺,那鞭子忽地變成了長蛇,卷向那小孩的兩隻腿,我當時已被嚇得呆如木雞,那小孩卻好像反而變得開心了,左竄右跳,避開長鞭,口中居然還説“好玩,好玩”……”
他説話時模仿着小孩的聲音、動作,眾人見他説得有趣,臉上不由也泛起了笑容。
衞紫衣暗暗鬆了一口氣,既然馬車上的人無法立時制住秦寶寶,説明功力不算太高,以秦寶寶的武功、智慧,應該不會有事的。
此時眾人又在催促茶博士説下去,想必那茶博士説得精彩,眾人已聽得入迷了。
衞紫衣極想知道結果,剛要説話,茶博士已又道:“那鞭子無論怎樣,都奈何不了那小孩,我真沒想到,這小孩如此清瘦,竟會身懷絕藝,真是不簡單,不簡單。”
一茶客笑道:“這樣的孩子哪裏是凡人,莫非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吧!”
茶博士極認真地點點頭,道:“我看也像,世上的孩子哪有這般好看的相貌、這麼大的本事,又怎會在遇到危險時面不改色?又怎敢一個人孤身行走?”
眾人也紛紛附和,一時也忘了注意故事的發展。
衞紫衣聽了好笑,那茶博士已趁眾人七嘴八舌之際,又為眾人添了水。
衞紫衣道:“敢問老闆,那小孩後來如何了?”
茶客紛紛道:“是啊,後來如何了?”
茶博士道:“那鞭子亂掃一氣,掃得塵土飛揚,卻是無用,那小孩想必是不想玩了,居然笑嘻嘻地説了一聲:“不和你們玩了,我要回少林寺去了。”説完,他竟一彎腰,從鞭子底下溜走了。”
衞紫衣輕輕吁了一口氣,算是放了心,於是他向茶博士笑道:“你剛才説那小孩是凶多吉少,但他不是溜了嗎?”
一茶客插言笑道:“官人莫非忘了,那些歹人是坐着馬車的,小孩的腿再快,又怎及得上馬車?何況一個孩子又怎是歹人的對手,就算跑了也可趕上,這豈不是凶多吉少嗎?”
茶博士點點頭,道:“正是,正是。”
那茶客見有人附和,不由有點得意洋洋,將碗中茶飲盡,茶博士忙又添了水。
衞紫衣微微一笑,並不多言,他是瞭解秦寶寶的輕功的,以寶寶的輕功不至於跑不過馬車。
更何況,這裏已是少林寺的地盤,這寺外方圓百里發生的事,少林寺不應該不知道。
想到這裏,他已放心多了,只是隨便問道:“那馬車是什麼顏色式樣?是用什麼馬拉的?”
茶博士笑道:“當時我嚇都嚇死了,哪裏還有工夫去注意馬車?好像……好像是一輛烏篷馬車,黑漆漆的馬車、兩匹白馬。”
他本是站在路邊,面對着大路,忽地,他的臉色一變,顫聲道:“那……那馬車來了!”
隨着他的手指望去,衞紫衣急忙回頭,果見不遠處的小道上,一輛鳥篷白馬的馬車正飛駛而來,馬車後揚起塵土已遮住了天日。
茶客們紛紛立起,一起抬頭遠望。
茶博士顫聲道:“怎麼……怎麼又來了?”
他的聲音很近,幾乎是對着衞紫衣的耳朵説的,衞紫衣忽覺不對,卻發現背心已遭了重重一擊。
這一擊何等沉重,饒是衞紫衣,也被拍得飛起,在半空中就“哇”的一聲,吐出血來。
他的身形像紙鳶般輕飄飄飛起,重重地落在地上,背後傳來了茶博士得意的笑聲。
不光是茶博士,還有那羣“茶客”們。
茶客們已紛紛拋下了手中的碗,分別從樹叢中草堆裏取出了刀。
茶客已變成了刀客。
刀在正午的豔陽下寒寒發光,映着持刀人一張張得意的臉。
這一切,原來只不過是個圈套而已,目的只有一個──狙殺衞紫衣。
衞紫衣已站在地上了,當他的身體剛剛沾到地上時,他的身子就一躍而起。
剛才那彷佛可以擊倒一切的一擊,似乎並沒有讓衞紫衣喪失搏斗的能力。
衞紫衣,彷佛是擊不倒的。
劍已出鞘,閃動如寒星,靈動如毒蛇的銀劍,已緊緊握在衞紫衣的右手。
笑容在刀客們的臉上僵住了,他們一起看着茶博士,似在責怪他剛才未用全力。
茶博士的臉色已變得很難看,他無法相信,自己的十二成“大摔碑手”居然無法擊倒衞紫衣。
就算衞紫衣是個鐵人,也應該被擊倒才對的!
一絲極為冷酷的笑意出現在衞紫衣的嘴角,他用一種令人聽了毛髮皆豎的聲音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茶博士不由自主地問道:“什麼事?”
他無法拒絕回答衞紫衣的問話,因為衞紫衣那種高高在上的氣勢令他處於被動的地位。
衞紫衣淡淡地笑,道:“你剛才説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茶博士的臉上直到這時才擠出勉強的笑意,他似乎認為,不笑一笑,難以鬆弛緊張的心情,他道:“我們只想對付你,至於秦寶寶,他對我們的威脅並不大。”
衞紫衣點了點頭,望着手執短刀已在躁動不安的刀客們,靜靜地道:“你們為什麼還不過來呢?想等着我倒下嗎?”
立刻就有人帶刀衝了過來,短刀化為旋風,盤旋飛舞,甚至已分不清刀耶,人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