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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蕭墨雨的公寓沒有人,瑞行風微微一怔,立即掉頭開往「廣華律師事務所」。

    果然,時值深夜,事務所的窗口居然還有燈光,在起着薄霧的夜晚,如同茫茫大海中一盞沉沒的指明燈。那光亮指引着他,朝他的方向直奔而去。雖然並不確定他是否真的在,但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他,胸膛就不禁上下起伏,握住方向盤的指尖竟在微微發抖……

    瑞行風深深吸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太多細碎的片段,在腦中瘋狂旋轉,他已經沒有時間把前因後果想清楚了,甚至沒有時間裏清自己的心情,現在的他,只是迫切想見到他。他必須見他,必須把這麼長時間以來忽略的事情一一問清楚!

    事務所的門沒有鎖,輕輕一推,就開了。雖然是有警衞看守的別墅區,但現在畢竟是深夜,如此疏於防範,還是讓瑞行風皺起了眉心。

    事務所的客廳亮着燈,映出舒桌上排列整齊的文檔,靠西的兩面牆壁,滿滿排放着法律文書,右手的牆上排着事務所所有律師的照片及簡歷,給人很濃的專業氛圍。順着走廊來到單獨的辦公室,最裏面那間,門下透出昏黃的燈光,瑞行風不禁心跳加速……推開虛掩的門,出乎意料,房內竟然空無一人,枱燈亮着,窗也沒關,窗簾被晚風吹得輕輕拂動……

    「少爺,我看過了,沒有蕭先生的人影,他的車子也不在,可能有事出去了吧,應該馬上就會回來。」姚斌四處查看了一圈,報告道。

    「知道了。」瑞行風點點頭,坐到房間正中的沙發上,正襟端坐,雙手抱胸,靜靜等他回來。

    突然,風勢一陣強大,吹散蕭墨雨書桌上的一疊紙張,紛紛揚揚,飄到他面前……這是什麼?瑞行風伸手拿過一張。

    原來是張惡搞的塗鴉,畫着一隻擬人形的大灰狼,翹着一條毛茸茸的尾巴,頭上長着兩隻毛茸茸的狼耳,單手支着頭躺着,不知道是在休息還是在想事情……大灰狼有着硬朗的五官、冰冷冷的表情,眼角微微鼓起下垂,透着不懷好異的危險氣息。

    這張臉怎麼這麼熟悉?而且越看越眼熟,瑞行風的眼角情不自禁抽搐了一下,然後……他挪開手指,看到了最底端的一行小字──瑞行風你是個大色狼!

    「咳咳……」站在他身邊的姚斌立即狂咳起來,瑞行風以陰沉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姚斌不敢再出聲,只能悶在心裏,卻因為壓抑的太辛苦,整個人都在打顫,抖得像個篩子一樣。

    瑞行風面無表情地揀起另一張紙,還是他自己的臉,這次卻是套着可笑的內褲和外套的超人,寫着「瑞行風大笨蛋」,再拾起一張,還是他,只是換了另外一個可笑的卡通形象……

    揀的越多,他就越心驚。每一張都是他,冷漠的樣子、生氣的樣子、不動聲色的樣子、還有微笑的樣子,雖然畫畫的手法笨拙很簡陋,但他還是將他各種表情都詳細地描繪下來。他眼前似乎能浮現,他窩在辦公桌上,塗塗改改,一會兒咬牙切齒地罵他,一會兒卻耐心地一筆一畫,畫完了,就像個偷腥的小貓一樣,偷偷露出得意而誘人的笑……

    心臟彷彿被什麼擊穿!先前魏亞年那番話,已經讓他看到了冰山一角,現在更是一切豁然開朗、水落石出。為什麼到現在才明白這種一見即懂的事實?為什麼在工作上無往不利,對於感情卻如此笨拙而不善溝通?為什麼要在傷害了他以後,才幡然悔悟,知道自己過去所想的,也許根本是一場誤會!

    胸口在隱隱抽痛……兩人無數次肌膚相親,每一次做愛,都像到了世界末日,彷彿要焚儘自己全部的熱情,激烈的纏綿無休無止,如此忘情的投入,自己居然以為只是純粹的肉體間的吸引力。錯的離譜!他説的沒錯,他的確是這世上最蠢的笨蛋!瑞行風再也坐不住了,倏地站起來,把那些塗鴉小心翼翼收入懷中。

    「我去找他……」

    「等一下,少爺,蕭先生好象回來了。」姚斌指着窗外……

    果然,一束車燈打進來,蕭墨雨的汽車緩緩停入前院的停車位中,過了幾秒,車燈熄滅,一道熟悉的修長身影跨出車外……

    是他!瑞行風不再遲疑,立即衝了出去。

    他旁邊停的那輛車,是……瑞行風的?遲疑了兩秒,蕭墨雨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再揉一揉,這才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吃驚之下,差點將手上的宵夜掉到地上,真的是他?怎麼可能是他?他居然會在這裏?來找他,還是……

    一顆心頓時亂了,再無法思考,也根本沒察覺到身側的異動。就在此時,有一道不知何處冒出來的黑影,猛地朝他衝過來,舉手狠狠一揮……閃亮的利刃,在淡淡的月色下,掠過一道寒冷的光芒……跨出門口的瑞行風,正好看到這一幕,不由心膽俱裂。

    「小心!」他大吼一聲,連忙衝過去,然而已經晚了,那柄閃着寒光的利刃已經被狠很捅入了蕭墨雨的腹部……

    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腹部就傳來一陣劇痛,天旋地轉,整個人搖搖欲墜,猛地向後栽倒,落入一個温暖的懷抱……

    「喂,蕭墨雨,振作一點!」

    瑞行風抱住懷中人,心急如焚,朝正欲追趕兇手的姚斌吼道:「姚斌,不用管他,那傢伙跑不掉的,馬上給我打電話叫救護車!」

    「是。」姚斌停下腳步,立即掏出手機……

    刃首插的很深,只剩下刀柄露在外面,就刀柄的大小來看,應該是長約十幾公分的刀刃,看來兇手真的欲置他於死地!瑞行風不敢動,更不敢去拔它,只是將他輕輕圈抱在自己懷中,左手覆上他正握着刀柄的顫抖雙手……

    殷紅的鮮血,如泉水般湧了出來,將兩人的手染成一片鮮紅。懷中人在虛弱的抽氣,每一滴湧出的鮮血,便是他生命的流失,瑞行風不禁心痛如絞,頭一次痛恨自己的無能。好不容易才明白過來,又怎麼可如此輕易失去他?

    低下頭,吻了吻他光潔的額頭,右手眷戀地撫摸着他蒼白的臉頰,瑞行風深深凝視着他,「蕭墨雨,不要怕,我就在你身邊。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會允許你有事!」

    蕭墨雨強忍痛,抬起眼瞼,看着他,困難地呼吸,「瑞行風……你怎麼會在這裏?」

    「不要説話,我以後再向你解釋。救護車馬上就到,你給我撐下去!」瑞行風抱緊他。

    「撐下去」這三個字觸動了蕭墨雨內心最細的一根弦。塵封的往事電光火石,一樁樁掠過……接近死亡的危險讓他害怕,身上的劇痛令他意識模糊,而那麼温柔抱着自己的男人,又讓他感覺格外脆弱,自己是在做夢嗎?應該是夢吧,不可能是真的。猶疑身處夢中的錯覺,讓蕭墨雨微微顫抖着雙唇,説出了平時絕不肯吐露的心聲……

    「我是想撐下去啊,可是,感覺好辛苦……快撐不下去了……你也好、舒凡也好、姚斌也好、任何一個人都好,大家都在煩惱着,絞盡腦汁,要你和我分手,其實……我遲早都要死的,你們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深深看入男人幽黑的眼眸,蕭墨雨自嘲地笑了,每多説一個字,傷口的痛處就多深一分。

    「沒有一句温柔的話,就讓我迷戀你二十年。可不管再深再真的戀情,到最後還是要分開,不管我有多想要到你身邊,最終還是會被你推開。人生如白駒過隙,因為不想抱着遺憾走完這一成,所以我才那麼拼命……那麼拼命想要接近你……可我自己心裏很清楚,這世上有怎麼也無法跨越的鴻溝,有怎麼也敲不開的心門。其實我又何必執著?人生不足百年,轉眼即逝,愛與不愛,又能如何?閉上眼睛,一切就歸於塵土。放手會比較輕鬆吧,你不必視我為洪水猛獸,姚斌也可以一直守着他最愛的少爺……如果……我死了的話……」

    説着説着,意識越來越模糊,全身漸漸發冷……喪失了求生的意念,讓他感到死神黑暗的手指,已經掐上自己的脖子……放棄吧……放棄會比較輕鬆……再也沒有痛苦……死神充滿誘惑地在耳畔如是低喃……

    「我不允許你説這些廢話!」

    瑞行風的聲音像打雷一樣,在耳邊嗡嗡作響,臉頰不斷被他拍打着,輕微的刺痛感讓他無法如願暈厥過去。

    「蕭墨雨,你給我保持清醒,我不准你昏過去!你不是愛着我嗎?要是你敢這麼輕易放棄,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不會罷手,你不想被我姦屍的話就給我好好活着!」

    真是過分的男人!蕭墨雨好氣又好笑,睜開眼睛,對上男人幾近赤紅的可怕雙眸,原本英俊的五官,因為過分焦急而扭曲變形,從來都是面癱型的冷硬男人,居然會為了他變成這個樣子?

    精神一振,蕭墨雨胸口隱隱發熱,重新又燃起了求生的慾望,「這可是你説的……」

    「是啊,只要你這次能撐過去,今後無論想做什麼都可以,我絕不會説半個『不』字!」

    喔喔,可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誘人條件!如果現在不好好把握,恐怕再沒有下次了。身為律師天生的現實感,讓蕭墨雨忘了自己現在正半死不活,渾身染滿鮮血,腹部還插着一把刀,在心裏打起了奸詐的小算盤……

    「説了就不許反悔?」他忍痛看着他。

    「我説到做到。」回答他的,是男人斬釘截鐵的承諾。

    於是,在被救護車送往醫院的陸上,儘管仍在大量失血,蕭墨雨卻一直保持着清醒,直到被送入急診室。

    市立醫院,急診室。

    「少爺,喝點咖啡吧,你的嘴唇都乾裂了。」姚斌從走廊轉角買的罐裝咖啡,遞到瑞行風面前。

    瑞行風搖搖頭,如困獸般在急診室門口踱來踱去,不知幾百個來回後,一屁股坐在長椅上,用發抖的手捧住額頭……全身瀰漫着鐵鏽的味道,身上到處血跡斑斑,鮮紅的顏色看的他膽顫心驚。一個人怎麼可以流這麼多血?他還能撐過去嗎?不不,他不該胡思亂想,他必須撐過去,他已經答應他了,他不可能撐不過去!蕭墨雨,只要你醒來,我就給你想要的一切。如果是我,我就把自己洗乾淨,脱光打包奉上;如果是我的愛,那更容易,其實這本來就已經是你的,可笑我卻到現在才意識到。

    撲天蓋地的痛悔,就像一把烈火,在自己的胸口熊熊燃燒,令他全身上下無一不痛。怎麼可以忘記,初相遇的第一眼,就已經被他吸引這個事實?

    還記得,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秘書以甜美的笑容,通知新聘的顧問律師已在會議室等候,要和他商討B&P商標被人侵權的事情。他尾隨秘書而去,推開會議室門口,就看到男人修長身影,如玉樹臨風,佇立於窗前,靜靜看着窗外重疊的樓宇……他的側臉俊美非凡,長長睫毛密如扇貝,眼中波光流轉,似乎正在出神地想着什麼,臉上表情似悲似喜,難以形容,他站在那裏,就像一幅令人賞心悦目的畫卷。

    他舉步接近,他轉過身來,正對着他,嫣然一笑,似繁華盛開,他一時眩目,跌入他美不勝收的笑容中。

    沉溺的感覺,現在想來,猶自心驚。為什麼竟然會忘記?

    談完公事後,已近日暮,他向他主動提出邀約,他難以拒絕,兩人共進晚餐。氣氛美好而曖昧,他那時已知他對他有意,他若有若無的挑逗眼神、致命的誘惑笑容,都令他熱血沸騰,於是不顧自己一向謹慎,徑自帶他回他的別墅,但他乾柴烈火,一夜狂歡,嚐到前所未有的歡愉。為什麼竟然會忘記?!

    是因為太唾手可得,所以才不懂珍惜?因為外面流傳的流言蜚語,所以一直對他心懷警戒,而無視他眼中坦白的熱情?所以,終究和那些俗人一樣,矇蔽了雙眼,看不到真實的他,而這樣的自己,居然還能被他所愛,不能不感到深深的慚愧。

    「我錯了,姚斌!」

    瑞行風從胸口深處,吐出一聲悠長嘆息。差點以為他會死在自己懷中,無邊的恐懼感和洶湧的愛意頓時決提而出,直到這個時候,瑞行風才終於明白,原來,自己愛着這個人的事實。

    太晚了嗎?難道真的要失去後,才意識到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一種叫痛悔的情緒緊緊掐住了他的喉頭,讓他呼吸困難,知道自己被深愛這件事,讓他的心忽而開懷,忽而沉醉,難過的無法言語。

    「我也錯了,少爺。」姚斌的臉色也變了。他什麼都想到了,唯獨沒有想到這竟然是愛!一想到蕭墨雨身染鮮血,躺在瑞行風懷中奄奄一息説的那番話,他的胸口就像被什麼堵住一樣。他竟一直以為他是個只是只要慾望和金錢的男人!

    「我只是希望,我和他之間,沒有太晚。」瑞行風緩緩説道,站起來,死死盯着急診室門口「手術中」的字樣,而後,再沒有説過一個字。

    夜色,依舊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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