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手玉女俞良蕙手提長劍,正是為難萬分,不知道應該如何決定才好!突然從屋頂有兩條人影直摔下來,落地十分沉重,連窗子都震得吱吱作聲,而且,她很快地就看清楚了,摔在地上的正是病秀才錢玄和粉紅豹章開。
這個意外的變化,使俞姑娘驚喜萬分,她從窗户裏掠身而出,剛叫得一聲“是老哥哥回來了麼?”
話還沒有説完,從屋上飄然落下兩條人影,落地聲息俱無,只聽得有人含笑説道:“姑娘!你受驚了!”
千手玉女俞良蕙不由地向後退了一步,怔怔地望着對面站的兩個人,又驚又喜,喃喃地説道:“原來是你們兩位……”
他們正是在酒樓所遇到的那一對夫婦,那花白鬍須的老人,含着微笑站在那裏,那風華絕代的中年婦人卻笑盈盈的地走過來,牽着俞姑娘的手,輕輕地笑着説道:“説起來也是怪我們不好!本意是不想多惹是非,沒想到竟讓你們姊弟添了一場麻煩,可見得天下有許多事,躲也躲不過的!”
她温柔地笑着,牽着俞姑娘的手,使姑娘如沐春風,竟忘記了方才所遭受的侮辱和痛苦。這時候只聽到身後那老人笑道:“竹瑟!到屋裏去吧!那位小弟弟身中毒針,急待解救,別讓這位姑娘着急。”
俞良蕙姑娘仰着頭,睜着一雙大眼睛,怔怔地説道:“你們兩位前輩,我該怎麼稱呼?”
那中年婦人笑道:“我叫路竹瑟!佔着比你長了幾歲,叨個大,你就稱我一聲竹姨吧!”
俞良蕙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竹姨”,她又説道:“竹姨!我叫俞良蕙,屋子裏面是我的小弟杜縝。”
路竹瑟指着身後老人説道:“他是我外子卞言三,我們是遨遊天下名山風景,沒有想到在這八方風雨聚會的洛陽,意外地遇到這麻煩。”
卞言三走上前來説道:“剛才我也約略聽到‘紅梅冰骨神針’的話,如果那位杜小弟真的從手心中了這種毒針,倒還不能等閒視之。”
這句話才真的提醒了俞姑娘,她匆匆引導着卞言三和路竹瑟進入房內,只見小杜縝縮作一團躺在地上,滿臉烏紫,彷彿已經沒有了氣。俞良蕙一見這種情形,那大顆大顆的眼淚,忍不住就掉將下來,她顫抖着説道:“竹姨!你看我縝小弟這等模樣,如何是好?”
路竹瑟點點頭,她安慰着俞姑娘道:“姑娘!你休要着急,‘紅梅冰骨神針’雖然厲害,還不是沒有救的毒器。”
卞言三此刻已經走到小杜縝的身旁,拿起小杜縝的左手看了一看,點點頭,一聲不響地從身旁一個小藥囊裏,取出來一根長約五寸的銀針,再將小杜縝的上身衣服解開,抖手一點,那根五寸長的銀針,對準了小杜縝的心口插下去,那是多麼可怕的情形?
可是卞言三的手法奇快無比,只見他右手連連揮動,一轉瞬間,已經在小杜縝前胸及右臂上,插上了一十七根銀針,那些針有長有短、有粗有細。俞姑娘也是聰明人物,她一聲驚呼還沒有出口,她也看清楚了那一十七根銀針所插的部位,都是致命的重要穴道,若是換過平常時期,只要這樣一根長針,插進任何一個地方,恐怕就要送命,至少也要殘廢,可是這會兒看起來,小杜縝不但是沒有受傷害的模樣,甚而臉上的顏色已經漸漸地好轉。
俞姑娘慧心一動,立即閃電掠過心頭:“是針灸!”
是的!的確是針灸!她愈看愈對,而且她也很明白地想起當初如慧老尼所説的話,要想救得厲昭儀姑娘,只有那一對夫婦,他們不僅武功高,而且最重要的他們會針灸之術,如此看來,莫非天下就有這種巧事,這一對夫婦就是如慧老師太所説的那一對夫婦麼?
她轉過身來,對那位路竹瑟説道:“竹姨!我有一句話要問你……”
路竹瑟笑道:“姑娘!暫時你不要説話吧!你忘了你自己身上也含有寒毒,也是不宜多作耽擱。你快些閉目行功,待我助你一掌熱力,把‘三焦’、‘氣海’之內的寒毒驅清,我們有話再慢慢地説。”
俞良蕙姑娘她幾乎是忘記了自己身上也含有劇毒,此刻被路竹瑟如此一提醒,她哪裏還敢多耽擱?立即端坐靜心,收斂心神,調息行功起來,正當她慢慢進入渾然的境界,忽然感覺到有一股火熱的勁道,從“命門穴”上直透而入,一陣温暖,就如同陽春旭日,照得周身是那樣舒服。
頃刻之間,俞姑娘又感覺到“氣海穴”上就如同螞蟻咬了一口那樣,緊接着便是一陣麻麻的味道,沿着筋脈,向全身散佈。她的心神幾乎都為之分散,但是,沒有多久,就昏昏沉沉地失去知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俞良蕙姑娘就如同大夢乍醒,睜開眼睛一看,只見窗外紅日耀眼,已經是日高三丈的時分了。
她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猛地跳起身來,向屋裏一看,只見房裏已經空無一人,只有小杜縝一個人躺在牀上,睡得很熟,臉色十分紅潤,已經絲毫沒有昨天晚上中毒的模樣。
俞姑娘一時欣喜萬分,也顧不得別的了,搶步來到牀邊,輕輕地搖着小杜縝叫道:“縝小弟!縝小弟!”
小杜縝也彷彿是從睡夢中剛剛醒過來,睜開眼睛,驚訝地望着俞姑娘,突然從牀上跳起來,一把摟住姑娘的脖子,興奮地叫道:“蕙姊姊!縝兒好了!是你替縝兒找到了解藥麼?”
俞良蕙姑娘用手輕輕撫摸小杜縝的頭,含笑説道:“縝小弟!你好了,我真高興,昨天真把我急死了。”
小杜縝咬牙説道:“沒有想到昨天那兩個人是那麼樣的無恥,居然暗地裏搗鬼!下次碰到我,再也不對他們留情了!”
俞良蕙姑娘説道:“那兩個壞東西,已經受到了應得的報應了!縝小弟,昨天要不是竹姨和那位卞前輩,我和你的後果,還真不知道要慘到什麼地步。”
小杜縝驚怔地問道:“蕙姊姊!竹姨是誰呀?卞前輩又是誰呀?他們的人呢?他們都到了哪裏去了?”
俞姑娘這才想起來,路竹瑟和卞言三兩個人不知去向。她轉而一念,説道:“想必他們都到前面去了!縝小弟!你説他們是誰呀?就是昨天我們在酒樓上所看到的那兩個人,你不是還打算試試看,他們是不是我們所要找的人嗎?現在看情形,他們真的是如慧老師太所説的那一對夫婦了!”
她便將昨天夜裏,所發生的情形,對小杜縝説了一遍。
小杜縝幾乎要跳起腳來,他笑嘻嘻地笑道:“他們會針灸,而且武功又很高,不用説,那一定是他們錯不了。還是縝兒眼力強,昨天一眼就看到了他們有些像,果然不錯吧!走!我們到前面去找他們去!”
他一蹦一跳地拉着俞姑娘的手,笑嘻嘻地説道:“蕙姊姊!看樣子‘吉人天相’這句話,還是有道理的!我身上這塊紫竹符敕放得好好的,有了這東西,就不怕他們不答應了!”
小杜縝雀躍三丈的欣喜萬分,突然他發覺到俞姑娘的神色有異,黛眉微蹙,臉帶憂思,小杜縝吃驚地瞪着眼睛,望着她問道:“惠姊姊!你……你怎麼不高興?”
俞良蕙姑娘説道:“能遇到他們兩位老前輩,能挽救厲姊姊的厄運,我怎麼不高興呢?可是,縝小弟!我們忘了還有一件事,九指神通老哥哥約好昨天三更回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分明是遇到了危險,你説,我能不着急麼?”
小杜縝果然也想起九指神通老哥哥來,也站在那裏呆住了。但是,他稍停一會兒,就拉着俞姑娘説道:“走!蕙姊姊!我們到前面找到那兩位老前輩,把話説定了,然後我們就上邙山去找九指神通老哥哥去!”
俞良蕙事到如今,也只有這樣辦了,她點點頭牽着手正向房外走去,忽然小杜縝叫道“蕙姊姊!你看那是什麼?”
俞良蕙順着他的手,朝桌子上看去,原來她都沒有注意到,桌子當中放了一張紙,紙上寫了許多字。
她連忙走過去,拿起紙來一看,只見上面寫着:“俞姑娘和杜小弟的毒,已經沒有問題了!不過,我夫婦昨天曾經聽到你們説是九指神通前往邙山,三更不回,定有危險,所以我夫婦不能置此事不管,我們前往邙山探看個究竟,你們醒來時,不必着急,就在客店裏等候,天黑時,便可回來。”
下面落款是“路竹瑟”三個纖秀無比的字。
俞姑娘驚叫道:“原來他們是到邙山去了!”
小杜縝抬起頭來,望着俞姑娘説道:“蕙姊姊!你打算怎麼樣?是真的在這客店裏等到天黑麼。”
俞姑娘説道:“縝小弟!你呢?”
小杜縝鼓着嘴説道:“老哥哥有了危險,我們怎能在這裏眼睜睜地等着呢?”
俞良蕙姑娘點頭説道:“縝小弟!你説得對!我原先只怕你受傷初愈,不宜於多勞累,既然縝小弟能有這樣的義氣,也不枉九指神通認你作個忘年之交!我們現在就走。”
兩個人説走就走,在客店裏結了賬,匆匆出了洛陽城,朝着西北的方向而去。
此刻太陽東起不久,路上還有露水的濕印,郊外晨風,吹得人涼而不寒,他們兩個人越發地走得有勁了!好在出得洛陽城不遠,行人逐漸稀少,他們就展開輕功,沿途疾奔。
太陽還不到正午,前面有一座山迎面攔住去路,俞良蕙姑娘伸手一拉小杜縝,兩人便同時停下腳步,遠遠地向山上打量過去。
出洛陽城向西北走,一直到現在才看到這樣一座比較高的山,不用説,這應該就是邙山了。因為俞良蕙姑娘她記得九指神通老哥哥再三説過,邙山盲叟是個難惹的人物,而且昨天在洛陽城內,遇到病秀才錢玄,粉紅豹章開,也已經約略地知道一般,所以她到邙山山麓,她不敢輕易冒然而上,並不是她懼怕,而是她身邊多了一位十歲頑童小杜縝。小杜縝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萬一他出了差錯,那比俞姑娘自己出了差錯,還要令人擔心。
俞良蕙牽着小杜縝的手,站在那裏仔細地打量着眼前這座山,她覺得這座邙山並不算高,也不算兇惡險峻,但是,遠遠地看去,總是令人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從山腳下,有一條小路,婉蜒而上,一直伸展到雲深不知處,在這條小路上,沒有看到任何一個人影!
小杜縝仰起頭來問道“蕙姊姊!你在看什麼?”
俞良蕙姑娘皺着眉説道:“我是在看這座山上,為何沒有一點人影?邙山既然是盲叟住的地方,而且昨天聽病秀才他們説話的口氣,山上人數不久規模不小,為何今天看不到有一點人的動靜?難道………”
小杜縝連忙説道:“管它呢!沒有人我們也要去看看,有人我們更要去看看,哪怕他們佈下了天羅地網,我們也得去看看。老哥哥陷在裏面,就是刀山油鍋,我們也得去呀!”
俞良蕙姑娘很激動地牽着小杜縝的手,深深地點點頭説道:“縝小弟!你説的很對!老哥哥陷在那裏,就是天羅地網,刀山油鍋,我們也應該去看看。不過,縝小弟!蕙姊姊有一句話,你要記住!”
小杜縝説道:“蕙姊姊有什麼話,縝兒哪能不聽呢?”
俞良蕙説道:“不管遭遇什麼情況,你讓我先去擋頭陣……”
小杜縝連忙叫道:“蕙姊姊!……”
俞良蕙姑娘攔住他説道:“縝小弟!你聽我説,我知道你的功力比蕙姊姊強,你等到蕙姊姊抵擋不住的時候,你再出手,還有,無論什麼變化,你不要和我分開,縝小弟!你懂得我的意思吧?”
小杜縝還有什麼不懂的呢?他深深地感受着俞姑娘的好意,所以他也十分乖順地望着俞姑娘説道:“蕙姊姊!你放心!縝兒一切都依着你便是。”
俞良蕙這才露出笑容,拍拍小杜縝的肩膀説道:“這才是乖小弟!現在起,我們要隨時小心,全神貫注,我們的膽要大,而心要細,我們去看看邙山盲叟,到底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俞姑娘説着話,她展開身形,走在前面,小杜縝緊緊地隨在後面,飛快地向山麓奔去。
不一會兒,來到了邙山的山腳下,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條登山的羊腸小道,在這條小道的兩旁,都是幽暗十分,古陰蔽日的樹林,給人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二人只稍微地停了一下,便昂然走上那條登山的小道,向山上走去。
山上是寂靜的,不但是沒有人聲,也沒有鳥語,連風過樹梢的聲音都沒有,只有俞良蕙和小杜縝兩個人的腳步聲,沙沙地響在這寂靜無聲的山林裏,越發地顯得是那麼孤單。
小杜縝走了半天,忍不住叫道“蕙姊姊!這是什麼怪地方,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是不是我們走錯了?要是走錯了,那才真是……”
他的話還沒有説完,忽然聽到“撲哧”一聲,一條黑影,夾着一陣風聲,從他們頭上一掠而過,把俞良蕙姑娘和小杜縝都嚇了一大跳,兩個人立即一滑步,一矮身,向前一衝而去,閃開這樣迎頭一撲。等她定下神來看,只見一支黑色的猛雕,已經飛到三十丈開外,在半空中轉折着翅膀,向樹林裏鑽下去!
小杜縝吐着唾沫罵道:“好個扁毛畜生,倒把小爺嚇了一跳!”
俞良蕙姑娘眼望着那支黑雕,隱入樹林之後,她若有所悟地説道:“縝小弟!這支大黑雕,恐怕不是來之無因。”
小杜縝説道:“蕙姊姊!你是説這支黑雕是有人故意放出來嚇我們的麼?我倒要去看看他到底是什麼人?做事鬼鬼祟祟,一點也不光明正大!”
他説着話,就起身向身旁樹林裏撲過去。
俞良蕙姑娘一把抓住小杜縝的臂膀,沉聲説道:“縝小弟,要是真有人算計我們,還怕沒有見面的機會麼?現在你這樣急躁做什麼?”
她將小杜縝拉到自己前面,又用温和的態度説道:“縝小弟!我們這次來到邙山的目的,最主要的是找到九指神通老哥哥的下落,其次才是尋找千年何首烏和萬年靈芝草。其他的事情,都要暫時放下,只要不惹到我們頭上,我們又何必去打草驚蛇。”
小杜縝點點頭,他也覺得蕙姊姊的話,説得很對。
天色過得很快,他們向前走了不多久,山上已經是暮色沉沉,尤其是山上一片樹林,隔離着夕陽,越發顯得黑夜來得很快。
俞良蕙姑娘和小杜縝一天沒有吃飯,腹內正是飢腸轆轆,餓火中燒,小杜縝已經忍不住有些垂頭喪氣的表現,因為一直到現在為止,除了剛才那一支大黑雕之外,再也沒有見到第三個有聲音的東西!
小杜縝正要問話,忽然,俞良蕙姑娘用手輕輕一帶小杜縝,伸着手指作了一個噤聲的警告,然後就地長身向上一拔,沖天而起,竄到一棵大樹上,小杜縝也緊隨着上了大樹。俞良蕙輕輕貼在小杜縝的耳邊説道:“你聽!有人聲!”
小杜縝也悄悄地説道:“我也聽到了,好像還不止一兩個人呢!”
他話沒説完,突然就在對面不遠的山窪裏,亮起二十幾支火把松脂,把整個山窪照得通明。
原來就在山窪的那一頭,有一排白石砌成的房屋,大約有十幾間,房屋的前面,讓幾行修竹和梅花遮擋着,隔得又遠,所以看不清楚,這回被火把一照,才將那白石屋的四周,看得點滴無餘!
屋前那些梅花,現在都已經開放,俱是紅梅,十分嬌豔,和翠竹白牆輝映,別有一種情趣,在這些翠竹和梅花的前面,是一個很大的花園,其中栽植着許多花木,而且還有許多花,都是不當時令的在開放着,點綴着花團錦簇。
在這個龐大無比的花圃中間,有許多細細的溪流,穿越其間,將這塊大花圃分割得零零碎碎,但是遠遠地看過去,又彷彿是很有規律。
小杜縝湊在俞姑娘耳邊,輕輕地説道:“蕙姊姊!看樣子八成是對了,老哥哥不是説麼,邙山盲叟喜歡奇花異草,你看看這山窪裏那些花草。説不定那幾間白石的房屋,就是那老瞎子住的地方。”
俞姑娘此時全神貫注在對面山窪裏,她口中只是輕輕地説道:“縝小弟!你看看前面!”
前面,情形越來越奇怪了,那二十支松脂火把,逐漸向這邊走過來,站在花圃的四周,這時候,只見從白石的房子裏,又走出來許多人,手裏抬着桌椅,捧着碗碟,頃刻之間,就在花圃的中央,擺下一桌酒席,遠遠地看去,雖然看不清楚席面上的萊餚,但是,看他擺得滿桌,想必是一桌十分豐盛的上等酒席。
小杜縝這時候正是餓火中燒,眼看這樣豐盛的酒席,幾乎都要滴下口涎來,他嘴裏嘰哩咕嚕地説道:“搗什麼鬼嘛,這麼晚了,又是在冷天裏,怎麼跑到外面來請客,這不是有意吊人胃口麼?真討厭!”
俞良蕙姑娘壓低嗓子説道:“縝小弟!這件事透着奇怪,咱們一定要瞧個結果出來。”
她這裏還沒有説完,就遠遠地聽到屋裏面一陣宏亮的笑聲,呵呵笑道:“兩位高人遠道而來,我瞎子這窮山僻壤的地方,真正是蓬蓽生輝,所以特別在這牡丹花前,以水酒幾杯相敬,以聊表老瞎子一點心意。酒非佳釀,菜非佳餚,但是,在寒春季節,能夠看到牡丹花,除了老瞎子這裏,相信沒有別處有!請啊!請啊!”
他這兩聲“請啊!”只見從白屋裏魚貫地走出三個人,俞良蕙和小杜縝一見之下,大驚不止,心裏都止不住疑問道:“怎麼會是他們呢?”
從白屋裏出來前兩個人,正是卞言三和路竹瑟。小杜縝眼快,第一眼看到,他便壓着嗓子叫道:“蕙姊姊!那不是酒樓上那兩個人麼?我們昨天晚上是不是他們救的?怎麼他們這會兒又和這個老瞎子打起交道來呢?”
俞良蕙説道:“他們正是竹姨和卞老前輩,我們別急,相信他們這兩位老人家,一定早已經有安排的!”
小杜縝説道:“你看後面那個小矮老頭,想必就是什麼邙山盲叟了!”
後面隨着一個小矮老頭,半仰着頭,一雙眼睛朝着天,右手持了根白色的手杖,從容地走出屋外,一直走到擺在花圃當中那桌酒席的主位上,右手一攤,呵呵地笑道:“兩位請坐!”
小杜縝十分奇怪地悄聲問道:“看他一點也不盲嘛!叫什麼盲叟?”
俞良蕙説道:“你忘了老哥哥説過的,他是個假瞎子,我們且看他們談些什麼?”
小杜縝嘴裏咕嘰着説道:“真奇怪!為什麼獨獨不見老哥哥呢?”
他這邊話還沒有説完,那邊邙山盲叟已經舉起酒杯,大聲讓客,呵呵地笑道:“兩位千萬放心,我老瞎子雖然是喜歡弄毒和栽花,但是對於你們兩位來説,我只能以花來接待客賓,決不敢用毒來班門弄斧。”
他舉酒杯向卞言三一揚,一仰頭喝了下去。卞言三沒有説話,也照樣地一仰頭,幹了一杯,向邙山盲叟微笑道:“關於愚夫婦今天之所以前來貴地,第一件事就是為了向尊駕表示歉意!昨天晚上在洛陽……”
卞言三話還沒有説完,那邙山盲叟忽然擺着手,縱聲大笑説道:“豈敢!豈敢!我老瞎子怎麼可以當得起致歉二字?這兩個糊塗蟲,莫名其妙,跑到洛陽去丟人現眼,兩位代我小施薄懲,那還是待他們太過客氣。這情形擱在邙山,是容他不得的!”
他忽然手中酒杯一放,叫聲:“帶人來!”
周圍轟然一聲,立即有八個大漢押着病秀才錢玄和粉紅豹章開。來到酒席前面站定,只見那病秀才和粉紅豹都是畏縮萬分,站在那裏直如待決的囚徒一般。
邙山盲叟仰着雙眼朝天,陰陰地問道:“你們丟人現眼,還回來做什麼?”
也沒有等他們答話,只見他一拍桌子,叫聲:“給做了吧!”
立即那八個大漢一擁上前,四個人服侍一個,將病秀才和粉紅豹拉到一棵花前,突然八個人各從腰間抽出活像狼牙棒一樣的東西,上面滿是亮晶晶的長釘,一聲吆喝,八根釘棒一齊舉起來一陣落下,只聽得一聲慘絕人寰的呼聲未杳,病秀才和粉紅豹已經成了兩堆肉泥!
小杜縝和俞良蕙姑娘雖然對病秀才和粉紅豹恨之入骨,但是,眼看這樣行刑,也不忍卒睹!
那邙山盲叟卻是呵呵地笑道:“我這牡丹花園近日正是缺少肥料,現在至少可以肥一肥我的花圃了。”
那八個大漢手腳熟練無比,早就拿起鐵鍬,將那兩堆肉醬,拋到一個水池中,悄悄地退了下去,這酒席之前彷彿根本就沒有發生什麼事情一樣,一切都是那麼平靜。
邙山盲叟這時候又舉起酒杯向卞言三和路竹瑟笑道:“兩位到邙山來的第一件事,我們到此為止,不必再談。”
路竹瑟幾次要説話,都被卞言三用眼色阻止下去,他們夫婦一直都是含笑以對,沒有説話。
邙山盲叟接着又説道:“但不知兩位到邙山來,還有何事?”
卞言三在席間拱手説道:“既然如此,明人不説暗話,愚夫婦前來貴地,是為九指神通而來。”
邙山盲叟那刺耳的笑聲,一直是在響着,這時候笑得更厲害,他人是那麼矮小,可是聲音卻是那麼宏亮,呵呵之聲不絕,説道:“敢情二位是為着樂老偷兒而來的,既然如此,何不早説?”
他笑聲突然一落,仰頭高聲叫道:“帶人來呀!”
只聽得左右又是轟雷一樣的應諾,頃刻之間,又見從左邊的一間白屋子裏,抬出來的一張躺椅,躺椅上半卧半坐着一個人。遠在大樹上的小杜縝和俞良蕙姑娘頓時大驚失色,幾乎要叫出聲,原來那張躺椅上所躺的人,正是九指神通樂德林老哥哥!
小杜縝一見,就要衝下去,俞良蕙姑娘一把拉住説道:“慢一點!縝小弟,急也沒有用,我們再等着看竹姨和卞老前輩怎麼説法?”
小杜縝也只好忍耐着在那裏看他們怎辦?只見九指神通人躺在躺椅上,彷彿是睡着了,毫無知覺。
卞言三説道:“九指神通雖然喜歡戲謔,但是為人本份厚道,但不知今天何事開罪於尊駕,可否見告?”
邙山盲叟到這個時候,突然一變而為冷笑,指着九指神通説道:“這個老偷兒才不本份呢,他到我邙山裏來,竟敢打我老瞎子那棵靈芝草的主意,被我略施小計,便叫他束手被擒。現在我要他不死不活長受罪,等到受夠了折磨,再讓他作肥料,來培養我這園裏的花草。”
卞言三拱手説道:“九指神通決不是重利之徒,如果他真的想染指尊駕那株稀世之寶,一定是有他的苦衷。尊駕可否高抬貴手,放過他這一次,縱使不然,可否先請問清楚他的意圖,然後再酌情處置?”
邙山盲叟忽然説道:“依照賢夫婦之意,我老瞎子應該將這老偷兒立即釋放,可對不對呢?”
卞言三説道:“還請尊駕自己酌栽!”
邙山盲叟説道:“那不就結了嗎?如果要聽我老瞎子的處理,那是我邙山的事,你們二位就不必管這件事。”
路竹瑟這時候忍不住説道:“因為九指神通是中原武林不可多得的人物,我們夫婦不忍他這樣糊塗了卻一生,所以特地前來,為他説情,我們既為此事而來,如何能撒手不管?”
邙山盲叟停下來望着路竹瑟:“如果我不願意你們前來插手管這件事呢?”
卞言三微笑説道:“尊駕此言差矣!天下事,天下人管,怎麼可以不管呢?何況九指神通即使有染指尊駕靈芝草之意,事情未成,也不致因此而送命才對,尊駕如此一意孤行,未免有欠厚道。”
邙山盲叟突然大笑説道:“就怕你們管不了這件事!”
路竹瑟説道:“你就能斷定我們管不了麼?”
邙山盲叟笑得很古怪,他扶着桌面,停了一會説道:“我老瞎子人瞎心不瞎,瞧得出你們賢夫婦的來歷,也估得出你們的份量,所以,説你們管不了這件事,是經過三思而後言,怎麼樣?你還不相信麼?”
路竹瑟説道:“邙山盲叟也不是無名之輩,相信一言既出,如同白布染皂。在你認為要怎樣的人,才能插手來管這件事呢?”
邙山盲叟説道:“只要是能使老瞎子心服的人,就能插手管這件事。”
路竹瑟點點頭,伸出一支欺霜賽雪,潤澤如玉的手,隔着桌面,伸向邙山盲叟,臉色十分安祥,平靜地説道:“既然如此,久聞邙山紅梅冰骨神針,如果練到火候,沾身入骨,無藥可醫,昨天夜裏,貴屬下病秀才錢玄已經不同凡響的露了一手,尊駕身為邙山之主,這紅梅冰骨神針自然更是到了純青火候,路竹瑟不揣冒昧,就先在這一招上,討教討教!如果能僥倖逃過一死,就請尊駕容我夫婦對這件事插上一手如何?”
路竹瑟這一招真厲害,指明就要邙山盲叟在他最拿手的紅梅冰骨神針上,硬較一招。常言道得好,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路竹瑟敢這樣向邙山盲叟挑戰,必有所恃,如果在這樣一招之下,邙山盲叟不能夠將路竹瑟折服,那後果非常的明顯。
邙山盲叟翻了一翻他那雙假瞎的眼睛,露出一對黑溜溜的小黑眼珠,帶着幾分驚愕之意,望着路竹瑟,突然一陣大笑,頭一仰,又翻出他那一雙白眼珠,呵呵地説道:“方才我已經説過,老瞎子人瞎心不瞎,對你的底細,早已經摸得清楚,就憑你這樣一伸手,我也約略地可以認出,那是南海絕學‘簪花指’的出式,不過,現在我不願意和你較量,對於臨死之人,我要留分厚道。”
他這樣呵呵地笑着,樣子十分得意,忽然又見他雙手一攤,他連同所坐的椅子,驀地騰空而起,倒退八尺開外,落在一個牡丹花的後面。
躲在樹上的小杜縝,人小心倒是很細,當時一急,立即説道:“不好了!聽他説話的語氣,分明是對卞老前輩和那位竹阿姨,在酒菜中下了毒手,蕙姊姊!我們趕快下去!”
俞良蕙姑娘拉住他説道:“縝小弟!你放心!卞前輩和竹姨是何等人?豈會上他的當?何況卞前輩擅長醫道,更不會對他這種弄毒小技放在心上,放心好了!那個老瞎鬼準保得意不了多久!”
俞姑娘説的一點也不錯,只見那卞言三和路竹瑟兩個人坐在那裏對於邙山盲叟的行動,一點也不感到驚奇,只是微微地含着笑容,一句話也不説。
邙山盲叟指着他們説道:“你們不要強作鎮靜,我知道惡扁鵲懂得一點醫道,恐怕你藥囊裏那靈丹妙藥,解救不了你們五臟六腑的劇毒。”
他説到這裏,忽然又一頓,語氣又突然一變,接着説道:“其實我們彼此並無仇恨,只要你們認輸,即刻離開邙山,三十里外,我老瞎子派人專程送上解藥,保你們平安無事,否則,還有片刻時間,你們賢夫婦就只有等待魂歸地府了。”
卞言三微笑説道:“既然做主人的已經説明,這酒菜之內,藏有劇毒,我們也就顧不得禮數了!”
他轉向路竹瑟説道:“竹瑟!我們還席吧!”
兩個人彼此一點頭,只見他們把嘴一張,哇地一聲,從他們的口中立即噴出一道水光,直射到兩三丈開外的溪水中去,當時只聞得一陣酒香四溢,遠近皆聞。
邙山盲叟一見大驚,不覺失聲説道:“什麼?你們用本身真火,護住五臟六腑……”
卞言三和路竹瑟沒有答話,各人從面前拿起一雙空碗,又是哇地一聲,一塊圓圓的,黃澄澄的,像個圓球一樣的東西,落在碗中,而且錚然作聲。
卞言三這才笑道:“邙山盲叟!你太過高估計了我夫婦的功力,我們還沒有到達能用三昧真火在內腑煉毒的地步,只不過我這個不成材的惡扁鵲,預先在內腑之內,服用了一點藥,略作保護而已,值不得你這樣驚異。”
邙山盲叟突然怪叫一聲:“好個惡扁鵲,你果然名不虛傳,有你一套!你且看這個!”
他突然右手一揮,高叫:“收網!”
言猶未了,只聽得“唰”地一聲,從左邊樹林中,不知從何處彈起一根很長的杆子,杆子下面吊着一個大網兜,網兜裏面緊緊地捆着兩個人。
卞言三和路竹瑟一見這兩個人,不覺臉色一變,只見那卞言三一抬腿,將酒席掀去,搶上前幾步,指着邙山盲叟叱道:“你快將兩個人放下來,否則今天這邙山之上,就是一場腥風血雨。”
邙山盲叟一變而為吃吃地笑道:“惡扁鵲!你也應該知道我老瞎子的脾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天你們先後前來尋釁,就不能怪我老瞎子心狠手辣!”
他邊指着吊在半空中的大網兜,得意地説道:“我這個金絲網,只要一收縮,就可以把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兒,榨成肉醬,然後再和你們算賬!告訴你!惡扁鵲!邙山之上,就如同陰曹地府一樣,過了一殿還有一殿,除非你有遊十殿的本領,不然的話,你就等着挨吧!”
路竹瑟叱喝道:“邙山盲叟!你要是一味逞兇,執迷不悟,就休怪我……”
只見那邙山盲叟就好像沒有聽到一樣,根本不理會路竹瑟的叱喝,他只是自顧地叫道:“收網!”
路竹瑟大怒,正要搶身上前揮招出手,突然,半空中一聲童音叱喝,就如同從天而降,聲到人落。
“老瞎鬼!你看傢伙!”
只見一道銀光,就如同是一道閃電一樣,直落邙山盲叟的頂門!
邙山盲叟失驚地“咦”了一聲,人從椅子上一翻而落,滾落到地上,也顧不得什麼顏面了,就地展開一路翻滾,躲開一丈多遠。
幾乎就與他落地翻身的同時,只聽得“喀嚓”一聲,那張紫檀木椅子,應聲而開,被劈成兩半。椅子前面站着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子,手裏拿着一柄細長條、巔巍巍、亮閃閃的怪劍,指着從地上站起來,滿是狼狽不堪的邙山盲叟,頓腳罵道:“你這個老瞎鬼,最是壞心腸,這種人留着也是禍害,今天小爺非宰了你不可!”
這時候又聽到身後有人叫道:“縝小弟!你快些過來,先見過卞前輩和路阿姨!”
小杜縝跳腳説道:“不成哪!縝兒這柄‘銀絲魚翅劍’,是無血不歸鞘的!”
他説着話,人一跳起丈多高,就如同是一粒紅色的彈珠一樣,帶着一縷銀光,撲向邙山盲叟。
邙山盲叟突然一雙大袖拂起一陣冷風,迎面撲來,口中叫道:“拿下!”
從兩旁立即擁來七八個人,一齊撲向小杜縝,刀劍並舉,來勢洶洶,小杜縝哪裏把這些人放在心上,“銀絲魚翅劍”反腕一挑,嗆啷一聲,早已有一柄長劍,應聲而斷,隨着那柄斷劍,只見有一截手臂,血淋淋地掉在地上。
小杜縝將銀絲魚翅劍劃了一個弧形之後,跺腳罵道:“老瞎子!你怎麼這樣不要臉?讓這些沒用的東西代你送死!小爺……”
他話剛説到此地,忽然一個冷噤,渾身一顫,下面的話就説不下去,就如同周身都掉到冰窟裏,手腳都凍僵了,使不上勁來,頓時右手一鬆,錚地一聲,銀絲魚翅劍掉在地上,他人也立即站不穩,身形一歪,倒到地上去了!
這時候就聽得邙山盲叟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彩!先宰了他……”
周圍這些人那一聲“嗄”還沒有叫出來,立即感到有一股綿綿而來的勁道,逼得他們停腳不住,只有登登後退。只見路竹瑟從容地走過來,雙手抱起小杜縝,拾起銀絲魚翅劍,一語不發,用目凝視着邙山盲叟,一步一步向前走過去!
邙山盲叟本來是站在那裏,神色凝重,也翻出他那一對小黑眼珠,緊盯着路竹瑟。這時候,場內氣氛突然變得十分緊張,特別是路竹瑟抱着小杜縝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邙山盲叟,每走一步,在場的人心中,都隨着緊張一分。
突然,邙山盲叟強自鎮靜地呵呵笑道:“果然!果然!想不到南海絕學已經是煉入玄功,老瞎子自認不敵,再見吧!”
他勉強這樣乾笑了幾聲,一轉身,疾射而起,遠達五丈,於一個起落,便在黑暗中失去蹤影。周圍這些拿火把的人,也都一鬨而散。
卞言三從容地拾起一根松脂火把,走到路竹瑟的身邊,説道:“竹瑟!這一場勝來不易!我們走吧!到屋裏去,九指神通躺在那裏還要費一番手腳呢!”
路竹瑟嘆了一口氣説道:“想不到邙山盲叟竟有這樣功力,若不是我使出‘天龍禪功’,他還不會這樣認輸而退呢!不過這樣一退,只怕日後又要增加不少麻煩!”
路竹瑟這句話果然不幸而言中,日後為他們帶來了一次麻煩,幾乎送掉了性命!這是後話,後面自有交代。
暮春二月,在江南的地方,正是草長鶯飛,綠肥紅瘦的季節,可是,在接近北國的魯境,也不過是春意才萌,大地方蘇,剪剪輕風仍帶寒意!
在通往泰安的大道上,勝黛雲姑娘僕僕風塵,而面容憔悴,迎着拂面微寒的輕風,催動胯下健馬,往泰安城兼程前進。
在她胸前掛的包袱上,裏面小心翼翼地包藏着一株紫靈芝,也等於包藏着勝姑娘的滿腔希望。她指算着日期,距離當初與活華陀古照文所約的三月期限,還有半月,躺在泰安城外客店中的夏心寧,應該還是安然無大變化吧!只等她這株紫靈芝一到,相信就可以力起沉痾。
勝姑娘想到此處,不覺在她的臉上,露出一點笑容,稍稍減除她如此僕僕風塵的疲乏。
不過她心裏又想起一件事,記得當她離開天山之陽玄冰翠谷那個奇怪的地方,那位就如同南極仙翁樣的老人,將紫靈芝妥善地挖掘起來,埋植在一個小小的玉缽裏,當他將這個小玉缽交給勝黛雲的時候,他忽然用他僅有的一隻手,按住那小玉缽,一雙眼睛透着十分誠摯的眼光,望着勝黛雲姑娘,低沉地説道:“姑娘!紫靈芝雖然不是老朽之物,但是,老朽有數十年照料與培植之功,今天老朽如此整本相贈……”
勝黛雲姑娘當時立即行禮説道:“你老人家這份德意,晚輩終生不忘!”
那斷臂老人説道:“姑娘!老朽聽到你方才那一段説明之後,老朽覺得這株紫靈芝贈送給你,真是適得其人與適得其時!所以,你也不必謝我,要謝,你就謝謝天意吧!天意如此,豈是人力所能為之?不過,老朽對姑娘只有一點私心上的要求!”
勝黛雲姑娘誠懇地説道:“你老人家有什麼指示,或有任何差遣之處,晚輩只要力之所逮,無不盡力以赴,決不有負你老人家所託!”
那斷臂老人點點頭説道:“老朽很感謝姑娘的好意,但是,老朽要事先説明,這件事很難做,姑娘如果有困難,老朽決不勉強!”
勝黛雲姑娘説道:“老人家只管説出來,不要管它難易。如果你老人家相信我的話是真心誠意,你老人家就儘管説。”
那斷臂老人説道:“既然姑娘如此一説,老朽直言無隱!姑娘此去,那位夏小哥一定病起沉痾,而且有活華陀從中調理,這一株紫靈芝不但可以起死回生,而且更會使這位夏小哥獲益無窮,因此,將來夏小哥一定會為武林主持正義,為師門奪回秘笈,與羊姥姥必然有一場生死搏鬥。”
勝姑娘聽了這一段話,她不住地點頭,她心裏也不斷地增加沉重,因為她想起厲昭儀厲妹妹那種日益精進的功力,以及受金牌拘束的金沙一老,還有羊姥姥她自己。這一場拼鬥後果如何?實難預料。
那斷臂老人停頓了一下,又接着説道:“到那個時候,那隻盼望姑娘,你能及時地提醒夏小哥一聲,要他手下留情,放羊姥姥一手,老朽就感之不盡了!”
這個要求實在大大地出乎勝黛雲姑娘的意料之外,她一時不知應該如何回答才好!睜着一雙大眼睛,怔怔地望着那斷臂老人。
斷臂老人突然將他那隻手縮回去,對姑娘説道:“姑娘!老朽決不是拿紫靈芝來要挾,更不是以紫靈芝作為交換條件,老朽只出自一點私心,相求於姑娘,能得姑娘一諾,自是感之不盡,如果姑娘確有困難,老朽方才説過,決不勉強。”
勝黛雲姑娘當時很慎重地説道:“你老人家放心,晚輩絕對遵照你老人家的囑咐,全力去辦,決不辜負你老人家的一番希望。”
那斷臂老人很感動地點點頭,自此沒有再説一句話,一直送勝黛雲姑娘離開玄冰翠谷。
勝黛雲姑娘離開玄冰翠谷之後,一心趕路,把所有外務,都忘記一個乾淨,如今,當她快要回到夏心寧身邊的時候,她又想起這件事,她的心裏隨着慢慢地沉重起來!
她反覆地將這件事思忖着:“這位斷臂老人他究竟是什麼人?他為什麼不肯説出他的名號?他為什麼要為羊姥姥求情?如果他與羊姥姥有不平凡的感情,他大可不必將這株紫靈芝全本相贈,如果他與羊姥姥毫無淵源之處,他又為何這樣慎重再三,為她求情?”
勝姑娘實在想不出道理來,而且她甚至於還擔心,羊姥姥這股惡勢力起來之後,單憑夏心寧一個人,能不能對付得了?另一方面,她又想到,羊姥姥對夏心寧可以説是罪之極點,如果羊姥姥有敗亡的一天,夏心寧會不會願意寬容她?
她思之再三,忍不住自言自語地説道:“不管怎樣,我以誠心相應諾,就決不能失信於那位慈祥的老人!除非我死在羊姥姥敗亡之前。”
她好不容易把心中的疑慮,得到一個結論之後,心頭開朗,眼望着泰安城已經在望了!
這時候,她的心又止不住砰砰地跳起來,她不知道夏心寧的傷勢這兩個月以來,究竟如何?會不會有惡化的情形!
她想到這裏,急急催馬穿城而過,憑着她的記憶,在泰山腳下不遠,找到那家小客店。
此時,暮色已濃,店裏已經掌燈,從外面看去,只見店門口,揹着燈亮,站着一個人,只見他在門口燈下,往來踱着,時而翹首前望,時而搔首忖思,從他那份神情上,不難看出他有份無比的焦急!
勝黛雲一馬衝來,來到門前,一見門口那人,不覺心裏一驚,滾鞍下馬,搶上前叫道:“俞老伯!”
門口站的正是海龍王俞化龍,他一聽人聲,倏地轉過身來,只見他頷下長鬚,一陣顫抖,忽然一個激動,上前一把扶住勝姑娘的肩頭,顫聲問道“姑娘!你真的回來了?”
勝黛雲一聽這話,心向下一落,人幾乎要昏倒下去。一兩個月來的奔波勞累,全是一點希望在支持着她,如今一聽俞老伯説話的語氣,就好像是説她回來晚了,難道夏心寧的傷勢,有了意外的變化麼?姑娘這一點希望,到了毀滅的邊緣,如何還能讓她支持得住?
姑娘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了,她顫抖着聲音説道:“俞老伯!是我回來晚了麼?”
海龍王連忙説道:“不晚!不晚!”
他一面説話,一面引導着勝姑娘向客店裏走去!勝黛雲迫不及待,她急急地又向海龍王問道:“俞伯伯!我寧哥哥的傷勢現在如何?”
海龍王突然站住腳,向姑娘問道:“姑娘!你這次未到限期,先行回來,是不是已經找到了千年何首烏?抑或是找到了萬年靈芝草?”
勝姑娘點點頭答道:“晚輩邀天之幸,竟在無意之中得到一株萬年靈芝草。”
海龍王不覺脱口唸了一聲佛,説道:“這真叫做吉人自有天相!姑娘!你要是再遲個一兩天回來,恐怕即使你得到了整本紫靈芝,也是無濟於事了。”
勝黛雲姑娘大驚,連忙問道:“莫非這裏又有了意外發生麼?”
海龍王説道:“姑娘!請到裏面我們再談吧!”
勝黛雲慌不迭地跑到裏面,她的腳剛剛跨進房門的第一步,她呀地一聲驚呼,腳伸在那裏,人怔得呆了,隨着大顆大顆的眼淚,滾滾而下。
因為她所看到的房中情景,夏心寧的人已是瘦成一把骨頭,如果不是心頭還有一點起伏,根本就是一具骷髏一樣。
另外一張牀上,活華陀也躺在那裏,嘴角還在流着血,臉色蒼白,分明是受着重傷!
勝黛雲姑娘流着眼淚説道:“俞伯伯!這……這是怎麼回事?他……是……”
姑娘泣不成聲,站在那裏人已經沒有力量舉步前進!
海龍王説道:“姑娘!你及時趕回來了,一切都有了希望,你就不必着急!心寧這孩子因為無法吃喝,全靠活華陀的丸藥續命,瘦弱自然是難免,只要有萬年靈芝,治好創傷之後,不需多久,就可以恢復康壯!”
勝黛雲姑娘拭着眼淚説道:“古伯伯呢?”
海龍王嘆了一口氣説道:“昨天突然來了一個不相識的人,要心寧拿出另外的兩本‘五陽秘笈’……”
勝黛雲大驚道:“這個人是怎樣的一個人?他這樣行為豈不是趁人之危麼?”
海龍王道:“當時活華陀要老朽守住房門,看住心寧這孩子,他到門外交涉,後來不知怎的,一言不合,動起手來,活華陀回到房裏,步履踉蹌,臉色蒼白,他只寥寥地説了兩句,便自己服下丸藥,躺在牀上靜養,一直到現在。”
勝姑娘問道:“古伯伯説了兩句什麼話?”
海龍王説道:“當時活華陀只説道:‘上天不佑好人,我現在要服藥自療,以決定明後天生死存亡。’老朽又不便多問,但是可以料到明後天一定還有一場艱苦的拼鬥,所以,我只有在門前徘徊,一則看看有什麼禍事,即使來時,也好擋個頭陣,再則也眼望你們之間,總有一倆人回來,也好有一個幫手。果然,沒有想到姑娘你居然及時趕回來了!”
勝黛雲知道海龍王的功力,是深具火候,他要不是為了愛女,他至今還是在海心山儼然一霸。如今他這樣説法,無疑是説明情形是很嚴重的。
勝姑娘先定了心神,她先緩緩地走到夏心寧的榻邊,那眼淚又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滾滾而落,她恨不能拿手中的紫靈芝,立即救好夏心寧的傷勢,但是又苦於不知如何使用,像這樣一株稀世奇珍,是不能輕易糟蹋掉的,現在只有希望活華陀能早日醒轉來,憑着這株紫靈芝,兩個人的傷勢都自然會藥到病除的!
她連忙輕輕解開手中的包袱,捧出裏面的紫靈芝,小心翼翼地捧交給海龍王,突然姑娘將手向後一縮,出指一彈,一縷勁風,將房裏的燈火擊滅,身如閃電一般,撲到窗户旁邊,叱喝道:“外面是什麼人?”
海龍王也警覺地掩身到夏心寧的榻前,全神貫注!
這時候就聽到外邊有人冷冷笑了一笑,便又寂然無聲。
勝黛雲回手將紫靈芝交給海龍王俞化龍,很平靜地説道:“你不必冷笑,我已經知道你是誰,到現在我才知道活華陀古伯伯為什麼説,天不佑好人,因為像你這種萬惡之人,居然還能一再逃脱生命,豈不是令人感慨麼?”
勝姑娘一面説着話一面凝聚眼神,注意着窗外的變化。
這時候,窗外院子裏沒有一點動靜,突然,勝黛雲一聲叱喝:“俞伯伯小心!”!
她話落人起,手中短劍不知何時出鞘,説時遲,那時快,隨手一招“鶩落虹飛”,灑出重重劍幕,將這間房內暴露在窗子附近的空隙,整個都罩之在內。
海龍王俞化龍也不是等閒人物,早也有了警覺,他將身子擋在夏心寧的牀前,提足十成功力,凝神以待。
這時候,只聽見一陣嘶嘶之聲,四周牆壁上,泥土紛紛下落,這一陣嘶嘶之聲停下之後,勝姑娘陡地一聲叱喝,劍幕頓收,劍花合一,喀嚓一聲,窗户應聲而開,姑娘就如疾風閃電一樣,從窗口一閃而過。
這裏海龍王剛叫一聲:“姑娘!你要小心!”
外面已經傳來一陣呵呵的冷笑,狂叫一聲:“來得好!看劍!”
隨着這一聲狂叫,叮噹、嗆啷、哎喲……一陣亂響,頃刻又歸於寧靜,海龍王此刻已經是將一顆心提到腔口,跳個不停,他又不敢越窗而出,怕中了外面調虎離山之計,他只有緊緊地守住夏心寧的牀前。
稍時,窗口人影一閃,勝黛雲步履蹣跚地從窗口翻進來,海龍王一見大驚,連忙問道“姑娘!怎麼樣?沒有事吧!”
勝黛雲搖搖頭説道:“真沒有想到,他居然沒有死,而且,武功又有了這麼大的進步。”
海龍王連忙問道:“是誰?”
勝姑娘説道:“安武陽!”
海龍王大驚問道:“安武陽不是在泰山之會上,跌落深壑,萬無生理,怎麼今天竟然是他呢?”
勝姑娘感慨地説道:“這就是古伯伯所感嘆的,天不佑好人,偏偏對那些萬惡的人,縱容袒護。安武陽不但是沒有死,而且,他的功力還有了很大的進益,決不是當年武陽山莊那時候所可以比擬的。”
海龍王擔心的問道:“姑娘!你沒有受到傷害吧!”
勝黛雲姑娘默然地説道:“因為我發覺來人是安武陽,一則恨不能一劍就將之殺死,再則也未免有輕視之意,沒有想到他竟在受傷之餘,還能還擊一招,而且這一招之奇妙,使我無法安然閃開,他的劍尖,竟划進我的腰間而來。”
海龍王聞言驚惶失色,他眼光落到勝姑娘的腰上,只見衣衫劃開一道口子,卻沒有看見流血,他十分擔心地説道:“姑娘!你快去看看傷勢如何?快……”
勝黛雲搖搖頭説道:“俞伯伯!你老人家不必為我擔憂,我並沒有受到傷,只是我有一個很具有紀念性的東西,卻因此毀在安武陽這一劍之下。”
她從身上取出一尊小金佛,正好攔腰一道劍痕,深達兩寸,這尊金佛像,已經快分成兩半。
海龍王連忙説道:“幸好!幸好!要不是這尊佛像,恐怕姑娘真的要受傷了!”
勝姑娘嘆氣説道:“這尊佛像是包含着我的一生身世在內,如今看來,這個身世啞謎,也就難得解開了!”海龍王也約略地知道勝姑娘是勝家二老的義女,想必是藏有一段辛酸的身世,自然也就不便深問,而且也不便勸解,正在如此尷尬難言之際,只聽房內一角,傳來一陣呻吟的聲音。
海龍王大喜,連忙趕過去説道:“勝姑娘!活華陀醒來了!他已經是一整天沒有説話,現在能有聲音就好辦了!”
勝黛雲姑娘也匆匆收拾起那尊佛像,走到活華陀的榻前,只見活華陀衰弱地睜開眼睛,望着姑娘,有氣無力地説道:“姑娘!你回來得好!有下落麼!”
勝黛雲看到活華陀這份慘狀,也禁不住一陣心酸,她點點頭雙手捧過紫靈芝,送到活華陀面前,説道:“託天之福,總算不虛此行,古伯伯!你看,這株整本的紫靈芝可是真的麼?
活華陀古照文睜圓了眼睛,看了許久,終於流着眼淚説道:‘老朽行醫江湖大半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稀世之物,今天居然能讓我開了眼界!姑娘!是老朽怪錯了老天,老天是佑好人的!吉人自有天相!吉人自有天相!’他説着話,便掙扎着起來,他這樣一起身,一陣咳嗽,嘴角又流出一縷鮮血。
勝黛雲姑娘慌不迭地放下紫靈芝,雙手扶住活華陀,説道,‘古伯伯!你老人家快躺下來!是不是安武陽這老惡鬼……’下面的話,她不知道應該怎麼説下去才對,縮住話頭,焦急地望着活華陀!
活華陀點點頭説道:‘是他!就是他用“五陽霹靂掌”傷了我,幸虧老朽見機得快,他也沒有緊追,否則,恐怕挨不到今天,我就已經完了’勝黛雲急忙説道:這株紫靈芝不是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麼?古伯伯!你快些説明用法,讓我先將您的傷勢治好,再請您為我寧哥哥治傷!”
活華陀搖着雙手説道:“紫靈芝是罕世珍寶,老朽何等人豈能有此福份?斷斷不能亂加服用,況且這東西給夏老弟服用,對他助益無窮,將來可以使他仗義武林,為江湖造福!老朽年近風燭,亂服用它,豈不是暴殄天物麼?”
勝黛雲姑娘搶着説道:“古伯伯!你老人家怎麼這樣固執!因為……”
活華陀微笑説道:“我知道,為了夏老弟的傷勢,老朽少不得也要沾沾光!不過,要我服用,斷斷不可。因為我的內腑傷勢在我自己急療之下,已經轉危為安,無礙大事!現在要使老朽早些康復,只需一滴靈芝汁,老朽便是託天庇護!”
這株紫靈芝果然是人間少有,起死回生的妙藥,不但是活華陀在一滴靈芝汁的滋潤之下,使他業已破損的內腑,很快地就痊癒如常,連夏心寧那樣躺在死亡邊緣的人,在活華陀和紫靈芝的治理之下,才不過動用小半株靈芝,也不過短短的三天,夏心寧居然就能起坐如常,而且逐漸在康復中。
天下有許多事,往往憑着一點誠心,都能夠化腐朽為神奇,就如同勝黛雲姑娘之對夏心寧一樣,從死亡邊緣,居然能挽回夏心寧的生命,這也只能説是出自她的一股誠心,才能獲得這樣的後果!
夏心寧現在是飛快地在康復了,他不僅是身體的康復,而且他的武功也日益恢復之中,特別在內力方面,又自然地有更進一層的收穫。這些現象,看在海龍王心裏,看在活華陀眼裏,都是為他高興!就是夏心寧自己,也為自己能夠康復而感到高興!
但是,有一件事,使夏心寧始終惴惴不安的,那便是勝黛雲姑娘的態度。
勝黛雲姑娘的態度是怎樣?恰好和夏心寧康復相反!夏心寧一日一日的復元和健壯,但是勝姑娘的態度,卻是由親密而逐漸疏遠!
在夏心寧治療期間,勝黛雲姑娘幾乎是衣不解帶地在榻前侍候!到了夏心寧能夠起牀行動的時候,勝姑娘就逐漸地疏遠了,尤其到了後來,夏心寧完全恢復常態的時候,勝姑娘幾乎成日也難得和夏心寧講一句話。
在開始,夏心寧只是對勝黛雲姑娘有滿心的感激,他不僅把她看作自己未來的終身伴侶,而且心裏還對她有崇敬和感恩的意思!所以,他根本沒有想到其他。但是,到了後來,他越來越發覺情形不對,他由奇怪而開始茫然,他在想着:“是她太累了!這幾個月以來,她真是辛苦了,遠走關山,飽受風塵之苦,回來之後,又還要侍候我於牀前,她太累了!”
同時他又想着:“是她在害羞麼?她當着俞伯伯的面,不好意思和我親近!”
但是,這兩個想法,都被夏心寧自己的觀察所否定了,他看到勝黛雲不是疲倦,而是沉默寡言,她不是害羞,而是與他落落寡合!
因此,夏心寧由茫然而開始有着很大的惶惑與不安!
夏心寧惶惑不安的原因,他怕的是勝黛雲姑娘對俞良蕙姑娘有隔閡!怕的是勝黛雲姑娘還記得海心山那次誤會,因而耿耿在心!他總以為,女人對於什麼別的事,都可以大方,唯有對於這類事,難得能有寬宏大量的人,雖然説武林兒女,應該有別於一般人,但是,誰敢肯定地這樣相信?
然而,夏心寧這種想法,又打消了!
因為他發現勝黛雲對於海龍王俞化龍的那種尊敬和親近,完全沒有一點芥蒂在心!而且,她常常惦念着俞良蕙姑娘的歸期。他可以看得出,勝姑娘那種表現決不是做作,而是出自真心!
他真是有些不知所以了,因此,他也越發地着急了!
是夏心寧康復後的第三天,晚上,夏心寧煩躁地走出店來,在附近的山道上走着,忽然,他發現前面傳來一聲輕輕的幽嘆,他立即辨別出這聲音,是來自勝黛雲的口中,他始而一怔,繼之他立即趕過去,果然,勝黛雲姑娘獨自一個人站在那裏,幽然神傷!
夏心寧的腳步驚動了勝姑娘,她只回頭在星光朦朦之下,輕輕地一瞥,便掉回頭,碎步向客店走回去。
夏心寧再也忍不住了!他一箭步掠過去,攔住去路,低低地叫了一聲:“黛雲妹妹!”
勝黛雲只是淡淡地點點頭,説道:“原來是寧哥哥!夜深了!回去吧!古伯伯!俞伯伯!他們都在店中,我們都跑出來沒有一個人陪陪他們兩位老人家!”
她説着話,又要向店那邊走去!夏心寧突然變得非常粗暴地伸手一把拉住勝姑娘的手,粗聲説道:“黛雲妹妹!你不要走!”
勝黛雲姑娘只是十分平靜地説道“寧哥哥!你怎麼的了?”
她的話就如同一泓細細的流泉,那樣安祥地流到他的心中,使他不禁打了一個寒噤,當時不由自主地放下手,退後一步帶有愧意地説道:“黛雲妹妹!真是對不起,我失態了,因為我太過於發急,請你原諒我!”
勝黛雲姑娘説道:“寧哥哥!你説什麼話?我並沒有怪你呀!”
夏心寧十分痛苦地説道:“我知道你沒有怪我,我只是自己在責怪自己,黛雲妹妹!我不知道我是什麼地方開罪於你,使你這樣對我!如果我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你儘管打我,罵我,千萬不要這樣不理我,因為……”
勝黛雲姑娘很平靜地接過話來説道:“寧哥哥!你在説什麼?我並沒不理你呀!我現在不是和你在説話麼?”
夏心寧説道:“黛雲妹妹!你為我受盡了苦,受盡了累,我心裏真不知道要怎樣感激你,我説不出心裏……”
勝黛雲忽然正色説道:“你把話説到哪裏去了?難道我就是為着要你感激我麼?”
夏心寧説道:“黛雲妹妹!你自己也會知道,你對我已經不像以前那樣了,記得以前我們雙雙行道江湖的時候!我們彼此如何……”
勝黛雲姑娘彷彿也震動了一下,但是,她立即又平靜下來,淡淡地説道:“寧哥哥!你千萬不要胡亂猜疑!我心裏是有點心事,但是,決不是你所猜想的那些!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夜深了!快回去安歇吧!我看你也完全康復了!明天應該起程往尼山去,厲妹妹那裏應該早些去,不能再作耽擱了。”
夏心寧憤然作色道:“你還嫌厲妹妹那一掌把我打得不夠重麼?”
勝黛雲姑娘正色説道:“寧哥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難道你還懷恨厲妹妹那一掌麼?難道你還不明白厲妹妹極有可能是內有他情麼?”
夏心寧説道:“我真想不透,還有什麼原因能使她對我下這樣的毒手!”
勝黛雲説道:“這就是你們必須要早點到尼山去的原因,而且我也説過,你們到尼山去,不僅僅是解開厲妹妹這個謎,而且,‘五陽秘笈’也不能落在外人手裏,更何況還有關係武林的危機?你們應該早點去!”
夏心寧愕然地站在那裏,半晌説道:“黛雲妹妹!你口口聲聲説‘你們’,難道你不準備和我們一起去麼?”
勝黛雲姑娘低垂下頭,緩緩地説道:“按理説,我是應該去的,因為我也關心着厲妹妹的安危!但是,我想到有你和古伯伯俞伯伯他們一起去,也就夠了,因為你現在的功力,雖然沒有能夠把‘五陽秘笈’上面的武功,全部學會,至少憑你現在的功力,可以對付任何高手!我之去與不去,關係不大,何況,我還應該去為自己的一件心事,要遠走天涯!”
夏心寧沒有等她説完,就跳起來説道:“什麼?你不去?你真的不願意和我們一起去?……”
勝黛雲攔住他説道:“寧哥哥!你説錯了!不是我不願意,而是我也有一件要事,要趁這個機會,遍走江湖,錯過這個機會,也許我這一生就沒有辦法了卻我這個心願!難道你願意我抱憾終生麼?”
夏心寧呆呆地站在那裏良久,終於忍不住流下眼淚來,他有無限傷情地説道:“黛雲妹妹!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什麼這樣?為什麼呢?你能與我一道麼?你如果這樣不説明白,你可以想得到,我的心中會有多難過?”
勝黛雲姑娘的意志也動搖了,她自然瞭解夏心寧的悲憤!但是,她的手觸摸到自己終日不取下來的頭巾!她想到她和竹姨相別之時心中的決定,又把方才那一點動搖之意打消了!
她終於搖搖頭説道:“寧哥哥!我只要你不要亂猜亂想,如果你一定要我説明原因,除了前面我所講之外,其他的原因,你日後一定會明白。”
她剛剛説到此地,忽然她側着頭聽了一下,説道:“聽!有人來了!”
夏心寧此時是心神分馳,怔然如醉,他根本沒有注意到,聽她這樣一説,他也凝神一聽,果然,有兩三個人,正以很快的速度向這邊疾馳而來!
他以為又是安武陽再次前來,他正是一肚子悲憤之氣,無處發泄,此時不覺就像一團火蓬然而起,一擰身,飛撲過去,厲喝一聲:“是誰?這麼深夜膽敢前來送死!”
他這一聲叱喝,驚得夜鳥紛紛飛動,樹葉一片簌簌之聲,就在這時候,忽然聽到對面有人“咦”了一聲,隨着有人叫道:“什麼?是夏大哥麼?你已經好了麼?阿彌陀佛!可把縝兒小命都急壞了。”
接着人影幾閃,三個人來到面前。
“寧哥哥!”
“老兄弟!”
這兩聲一叫,夏心寧頓時激動得不能自己,搶上前去,伸手一把抓住他們,激動地叫道:“原來是你們!老哥哥!蕙妹妹!縝小弟!你們趕回來了!”
俞良蕙滿臉風塵,淚痕縱橫,分不清楚是悲是喜!她顫抖着聲音説道:“寧哥哥!你真的好了?我們走了兩三個月,都沒有找到千年何首烏,為找一株靈芝草,幾乎大家陷入險境,不能回來和你相見,結果得到的還是一株假的!寧哥哥!你真好了!是勝黛雲姐姐找到了靈芝草了麼?”
夏心寧點點頭説道:“是的!黛雲妹妹她得到一株紫靈芝,挽救了我的生命!可是……”
這時候勝黛雲姑娘已經走過來,她含笑握住俞良蕙姑娘的手,説道:“蕙妹妹,還記得我們三個月以前分手的時候,所説的話麼?總算是吉人天相,現在一切都圓滿的解決了!快到屋裏去,兩位老人家一直在為你們擔心呢!”
她又笑道:“他們還不知道有老哥哥在一起,要是知道了,也會放心一些!”
那種喜笑顏開的表情,跟方才完全判若兩人,夏心寧看在眼裏,心裏更感到納悶,站在那裏只是怔怔地望着。
這時候小杜縝忽然十分親密地跑過來,拉着勝姑娘的手,睜着一雙大眼睛,圓溜溜的望着她,親熱地叫道:“勝姊姊!你長得真美喲!勝姊姊!你喜歡縝兒麼?”
勝黛雲姑娘彷彿渾身一震,她放開俞良蕙姑娘,雙手摟住小杜縝,説道:“在泰山之會,我就見過你縝小弟,當時因為寧哥哥遭受到那樣的意外,大家心裏都亂得很,我沒有和你説話,後來我又連夜地就走了,總算今天又看到你了!縝小弟!説實在的,我一看到你,我就喜歡你!”
小杜縝從勝姑娘懷裏跳起來,説道:“勝姊姊!你説的都是真的?”
勝黛雲姑娘微笑説道:“怎麼不是真的?縝小弟!我不但喜歡你,將來有機會,我要帶你去逛遍天下名山大川,飽覽人間名勝。”
勝黛雲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見面就這樣喜歡小杜縝,而且立即就説出她內心一瞬間的感覺,因為當時的確想到攜帶小杜縝,去遨遊天下,並且還準備將自己一身武功,傾囊相贈,這種感覺是沒來由的,無法説出原因來的!
小杜縝當時雀躍三尺,拍掌笑道:“那真是好極了!勝姊姊!還有我夏大哥俞姊姊他們會不會跟我們一起去呢?”
一提“夏大哥”,勝黛雲心頭一沉,把剛剛那一股即時興起的心意,頓時又化作冰冷,她含着一絲苦笑,站在那裏,沒有立即説上話來!
但是,這時候,屋內燈光一亮,一陣笑呵呵的蒼老聲音,從裏面走出來説道:“縝兒!你這句話問得真是傻,你夏大哥和蕙姊姊當然都是在一起,那還用説的麼?”
門口出現兩位老人,綻着笑呵呵的笑臉,流露着滿心喜悦,尤其在左邊的海龍王俞化龍,他那滿是皺紋的臉上,還掛着喜極而泣的淚痕!
小杜縝第一個跳過去,吊在活華陀的脖子上,撒嬌地説道:“古爺爺!你不會責罵縝兒吧!”
活華陀撫着他的小臉,笑着罵道:“你這個小猴崽子!下次古爺爺可要打爛你的屁股!”
那邊俞良蕙姑娘要是擱在平時,早就投身到爹爹的懷裏,揉成一團了,可是現在畢竟是長大了,她不好意思再撒嬌,但是,她倒是和小杜縝一樣,靠近爹爹身邊,泫然淚下,這一趟真正歷經險阻艱辛,也難怪她要不盡感傷了。
夏心寧上前慰問道:“蕙妹妹!你們這趟辛苦了!我真是慚愧!真不知道怎樣感謝你們才好!”
俞良蕙姑娘有一絲羞意也有一點欣然,微微地笑道:“寧哥哥!你説這些話做什麼?”
活華陀揮着手説道:“有話到屋裏去説吧!別盡站在外面説沒完。夜已經深了,明天説不定還有事情做呢!”
大家此刻都是歡天喜地,一起回到房子裏。
活華陀含着微笑,望着勝姑娘説道:“姑娘!老朽現在要向你報個喜訊,先要向你道喜呢!”
勝黛雲姑娘當時不覺臉上一紅,笑道:“古伯伯!你想必是太高興了,怎麼拿我説起笑話來了?”
活華陀正色説道:“勝姑娘!老朽不是説玩笑,而是説真的……”
勝黛雲突然站起身來説道:“古伯伯!你要是再説,我可要先告退了!”
活華陀連忙搖着手説道:“姑娘!你誤會了!老朽是説……”小杜縝突然説道:“古爺爺!既然我勝姊姊不好意思聽,你就等一等再説吧!請勝姊姊將怎麼樣找到靈芝草的經過,向我們説一説可好!可憐我們為找靈芝草,跑了多少冤枉路,後來還是空手回來。”
小杜縝望了俞良蕙姑娘,笑了一下説道:“古爺爺!俞爺爺!你們都不曉得,我俞姊姊這次回來,一路上每天都是眼淚流着不止,想不到一到這裏,又高興得這樣!……”
俞良蕙姑娘嬌嗔道:“縝小弟!不許你胡説!”
她又向勝黛雲説道:“還是讓勝姊姊先説説,怎麼樣得到靈芝草的經過吧!”
九指神通在一旁插嘴説道:“我看還是先讓俞姑娘説説此行的收穫,夏老弟!老實説,這次俞姑娘和縝小弟,兩個人雖然沒有找到靈芝草和千年何首烏,但是,他們做了一件事,也是很重要的!”
俞良蕙叫道:“老哥哥!你怎麼啦!”
九指神通呵呵地笑道:“姑娘!不要謙虛,你這次能為厲昭儀姑娘找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不僅是對厲姑娘一個人有利,對夏老弟,對整個武林,都有很大的關係,你為何不説説?”
夏心寧聞言大驚,問道:“怎麼?蕙妹妹你遇到了厲妹妹了麼?她到底怎樣的了?我捱了她這一掌,到現在我還是茫然不知究裏,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什麼原因。”
俞良蕙姑娘説道:“這話説來話長……”
勝姑娘此刻也非常的關心,連忙接着説道:“蕙妹妹!反正今夜無事,我們都非常關心厲妹妹的情形,因為我們所知道的一些情形,都是揣測與猜疑,不一定就是對的!你既然看到了她,而且有了解決問題的辦法,何妨就詳詳細細地説出來大家聽聽!”
俞姑娘點點頭,她便將三個月以前,在大風雪的夜裏出走的開始説起。
説她怎樣遇到了厲昭儀妹妹,如何看出她有異樣,如何對九指神通老哥哥當面不識,並且要斷他一臂示威!
説到這裏大家都不禁一驚,因為大家都知道厲昭儀姑娘目前的武功,九指神通決不是對手。
俞良蕙説道:“其實當時不僅僅是厲姊姊,還有羊姥姥在一旁虎視眈眈,情勢之危急,真是隻有捨命一拚的途徑,但是沒有想到這時候出來一位高人,南海神尼的同門師妹,當年紫竹符敕的持有人如慧神尼……”
勝姑娘第一個驚呼起來,她沒有想到如慧老尼居然會在泰安附近出現,如此説來如慧老尼對她的行蹤,一直是在暗中關心的!
俞良蕙接下去又將如慧老尼如何臨去推薦兩位高人,可以解決厲姊姊的問題,因為她斷定厲姊姊是受了羊姥姥的針灸摧神,喪失本性,只有請針灸高手,利用機會將厲姊姊再用針灸來恢復本性。
夏心寧搶着問道:“這兩個人是誰?”
俞良蕙道:“是卞言三卞前輩和路竹瑟路阿姨……”
她話還沒有説完,就聽到勝黛雲哎呀一聲説道:“他們人呢?”
俞良蕙説道:“現在大約已經到達尼山去了!”
勝黛雲説聲“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