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歌吟緩緩推開桑小娥,雙手扶在她肩前。雪光下,桑小娥猶自搐泣。方歌吟抹掉她臉上的淚光,又有雪花飄到她臉上,方歌吟又把它抹去,輕捧,用一種不忍驚擾的聲音道:
“戰鬥來的時候,只要是必須的,我們都不該去逃避它。”
方歌吟輕輕但堅決地道:“何況,我揹負金虹劍,而且是你的丈夫!”
方歌吟雙目直視桑小娥道:“我雖生命無多,但你丈夫不是個在他生命裏退縮不前的人。”
“是……”桑小娥不住點頭,卻悲不自勝,伏在方歌吟肩上哭了起來。
方歌吟輕拍她抽搐的肩,柔聲道:“我們……”
“到酒泉去。”
如此斬釘截鐵,無法挽回。
如人決定了他的行程。
生要能盡歡,死要能無悠。
只要能無憾;死,又算得了什麼!□□□餅了酒泉到嘉峪關。
萬里長城第一關。
蒼山雄拔,這,這莽然的山色裏,有多少的青史,在這裏寫成。有多少逐敵的飛騎,在這裏埋骨?
蜿蜒起伏,氣勢浩壯,萬里長城的滄源歷史,在此始或在此終,為面北樞紐,雄關聳峙,氣勢磅礴。黃河萬里,蒼茫無根,歷史的長廊在此煥發幽古的光華。
嘉峪關。
這時的嘉峪關,雖並非後朝的輝煌,但別有一番古意悲涼。
方歌吟與桑小娥慢馬到了關前,天色已黯……
方歌吟策馬在關前,遙望關上城樓,道:“既約在下前來,又何苦匿伏一隅,而不現身相見……”
雪兀自紛紛落。城牆上忽現出四個金衫的人,戴彩制臉譜,木然立在牆頭。
桑小娥在昏暮裏見此,不禁微微有些抖哆。方歌吟拍拍她冰涼的手背,朗聲道:
“諸位既沒有話説,又隱去真實臉孔不相見,在下亦無久留之意,就此了……”
説居然回僵就得得遠去。
城樓上四人,互對一眼,臉上雖看不到表情,但似乎大是愣然。
“呔!留步!”一金衣喝道:
“哦?有什麼指教。”方歌吟勒轡回身,攸然問。
“金衣會既邀你以“七迎賓”之禮,便留下人頭再走!”另一金衣人叱道。
“沒有了頭怎麼回去。”方歌吟笑道:“這路,我不很熟。”
“先砍下你的頭,走走看,不就得了。”第三個金衣人嚀笑道。
“你砍砍看。”方歌吟含笑目注對方。
“那你就死罷。”又一個金衣人叱道。
然後在宛若無聲的雪隆中,四人宛若無聲地悄然落下來。
桑小娥低呼了一聲,這才看清楚了四個金衣人的臉譜,如國劇中的臉譜,都是大花臉,但都有一雙森冷,比雪還冷酷的眼睛。
方歌吟伸手握住桑小娥的心手,緊了一緊,猶如一股暖流,通布全身。
然後方歌吟酒然下馬。
迎四個金衣人蕭然走去。
“為什麼要我的命?”方歌吟微笑問。
“哈哈哈!”一金衣人笑道:“如果你還能回到中原,就會發現天下武林同道都沒有命了……”
“住口!”另一金衣人拔出一雙短戟,叱喝道。
先前那名使鏈子槍的金衣人,好像情知自己説錯了話,忙垂手喋聲。
另一名腰插青鋒刀的金衣人喝道:“你漏了底!命你先去取他頭顱!”
“是!”那使鏈子槍的金衣人如釋重負,“曖”地抽出子槍,呼呼地晃盪起來,等認準目的,把握時機,要一擊而中。
“要速戰速決!”方歌吟看清情勢,心下暗忖;他已經在這些日子裏訓練了各種戰鬥的能耐,判斷形勢的眼光:“只怕要下殺手,以免小娥受累。”
那使鏈子槍的人才一轉動鏈子,其他三人已形成包抄圈。一看便知道是搏鬥經驗極豐的殺手。
方歌吟雙目緊盯住揮動鏈子槍的金衣人。
就在這時,後面的一名金衣人,驟然拔出雙頭槍槍套叫尖喝了一聲。
方歌吟猛然回頭。
就在這時,鏈子槍閃電般飛出,急刺方歌吟後頸!方歌吟雖回過頭,但神智卻仍在鏈子槍上。
這是宋自雪在石洞中的苦心栽培,石洞中根本沒有光亮,而宋自雪也沒有了眼珠,所以僅憑感兒出劍!這比用眼睛看還準確,還要可靠。
直覺的傳達比眼睛的傳達應該更快而且範圍更廣,而無阻礙。他反手一劍,削斷了鏈子槍的鏈子。
就在這時,青鋒刀已到!方歌吟一旋身,“閃電驚虹”,後發而先至,劍已刺住那青鋒刀大漢之咽喉,不過並沒有刺下去。
對方利用使雙頭槍的金衣人,吸住方歌吟注意力,再以鏈子槍出手暗襲,但其實主力攻擊,是在於這使青鋒刀的金衣人一擊中。
但方歌吟以“速戰速決,將計就計”的方法,用他武功裏的絕妙處,先行將三人擊敗,以震嚇對方圍襲聲勢。
但就在此時,使雙短戟的大漢已撲出,果然撲向桑小娥!方歌吟一見大驚,收劍回身,欲往搶救,但那使青鋒刀的居然對方歌吟的饒而不殺,毫不感動,就在方歌吟一輕身剎那,大刀砍下!方歌吟百忙中一回劍,“天羽劍法”中最具威力的一招:“血蹤萬里”,攔腰斬殺了對方。
可是此時使短戟的已迫住了桑小娥,桑小娥僅憑“長空神指”,勉強與之周旋。
這時使雙頭槍的大漢又攔在身前,以圖攔方歌吟片刻,只要夥伴能制住桑小娥,便能要脅方歌吟,穩操勝卷。
方歌吟一見情勢,涉彎長劍,“錚”地一聲,彈射出去,只見一道劍氣,“嘯”
地射出,這下是“怒屈金虹”絕招,隔空射中使短戟的後腦,那金衣人慘呼倒下。
使雙頭槍的見方歌吟居然在自己攔截下,隔空殺人,叱喝一聲,雙槍齊出!其實這些人的武功,跟四人合擊,武功已不在“鐵狼銀狐”聯手之下,但方歌吟並非昔日吳下阿蒙,武功已臻“三正四奇”之境界火候,這些人那是對手。
那使雙頭槍連攻七八招,那被方歌吟輕描淡寫的化解的過去,這時四人中已死其三,另一同伴只剩下沒有槍的鏈子,纏戰桑小娥未成熟的“長空神指”,如凶多吉少,突然劃了兩道槍花,高呼:“扯呼!……”
“扯呼”就是要撤走的意思。方歌吟卻也不想追趕,猝然定下神來,猛抬頭,嘉峪關聳峙,背後蒼穹,風湧雲動,只見一個懶懶散散,道人裝束的灰臉青年,正陰森的站了起來,居高臨下,森冷的望下去。
也不知怎的,方歌吟一見此人,回鞘的寶劍忽然質起;方歌吟心中暗暗吃驚,忙回手制住。
但使雙頭槍的大漢未曾往意到,逃到城下,稍微一蹲,想躍上城牆,落荒而逃。
就在他躍至一半,忽然望見那青年道人俯瞰的眼。
只聽那金衣人發生一聲極之驚恐的慘呼;方歌吟沒有看見金衣人此時的臉,不過也可以想像他驚心裂膽的樣子。
然後青年道士如一隻灰鴿子般降了下來。
劍光一閃,在與金衣人擦過間掠過。
然後金衣人上躍的身體,自額頂分成左右二半。
血雨紛飛,慘呼逆止,兩行身兀往上躍,到半途化作血雨下。
左右手中的斷截的雙頭槍,也分兩處連手釘插入土中。
青年道士落下,森冷臉,腳步不動,人已如鬼魅一般,到了只剩下一條鏈子沒有槍的金衣人身側。
那金衣駭極,狂呼:“不,不,我,我……”
青年道士的臉容,忽然有一種很陰狠的表情,一低身,劍光一閃,慘嚎聲中,金衣人被攔腰斬為兩段。
也是血光中,青年道士陰森,徐徐站起。
這等殺人的手法,真移叫人悚目驚心。
“你究竟是誰?”方歌吟直覺到這人才是真正的敵手。前先的四個金衣人,比起來似乎只是探陣。
這人現在斬殺了兩人的位置,卻正奸在他與桑小娥之間,一下子擊破了兩人首尾相顧的契機,而且隨時可以把桑小娥的安危轉成了方歌吟的弱點。
所以方歌吟絲毫不敢冒然迫擊,何況仍不確知對方是敵是友?
對方沒有回話。只是驕傲的抬起頭。
這人看似中土人氏,而武功這麼高,劍法那麼好,而且又是道士,崑崙、峨嵋等道教派系,就算如掌門出馬,也未必有那麼好的身手。
那道士走前來兩步,方歌吟腰間的金虹劍竟又脱銷而出。方歌吟趁機抄劍在手。
那道士陰冷地瞥了一眼,脱口道:“好劍!”
桑小娥卻撇嘴道:“怪人!”
道士一返身,狠毒的眼神令桑小娥嚇退了兩步,那道士嘴角裂了一絲歹絕的笑意。
“我殺了他,你就是我的。”
桑小娥氣白了臉,跺足罵道:“你……”
就在這剎那間,道士倒飛出去,長劍嗆然出手,猝刺方歌吟!□□□竟在這種情形下出手!方歌吟本來注目於道人與桑小娥問的對話,因怕他猝然攻襲桑小娥,但就在這一刻,他疏於防範。
劍尖已刺到了方歇吟胸前的衣襟。
方歌吟的“玉石俱焚”已送了出去。
這時天下第一攻招,就算道人能殺得了方歌吟,白已也斷無可能避得開去。
所以他只得撒劍退走。
方歌吟險死還生,卻大是驚詫:
若是“三正四奇”中的高手,有此身手,不足驚奇,但對方只是一個比自己長三、五歲的道人,卻有這等武功,簡直令人不可思議。
因此方歌吟決意要試出他武功來歷。
方歌吟因習“武學秘岌”,故對天下各種武術,都有涉獵,如今決心要探出對方底細,理應不難。
但對方似乎有意不使出看家本領,歹辣劍法即都是中土所未見。
包令人疑惑的是,他絕毒的劍法中,鄰又隱隱流露出一種原先的正氣,似是名門正派的劍術。才有這等氣派。
方歌吟已經與之搏劍三次,卻是勝負頁未分。
一個弟子武功已屬如此,師父還得了!兩人交手二十一招。
道人目中的局傲,開始因疑慮而融化了。
他眼色裏帶了絲微的驚懼,但出手依然狠辣!方歌吟自恃藝高膽大,好奇心強,所以一直沒有施“天下四大絕招”,以圖查出對方根底。
但就在此時,方歌吟身上有兩處傷口因激鬥而繃裂。
方歌吟白了臉,忍痛揮劍而戰。
可是那道士也看得出來,就在這時,發揮了綿綿、精密、周圓、無缺的劍法!方歌吟勉力而戰,擋了七八招,傷口滲出血水來!那道人忽然右劍朝左一圈,藉力帶走方歌吟的劍訣,右劍朝右,弧形飛削方歌吟左手!方歌吟因強忍疼痛,實在難以避開,終於一交坐倒,猛叫一聲:“是“武當陰柔劍法”!”
那道人一驚,臉色忽變,眉心紅光一現,殺性火起,竟滿臉紫氣,拍出一股紫氣!方歌吟避無可避,居然運起東海劫餘門的“腐功”,硬受了一記,呼問道:
““武當先天無上罡氣”兄台跟大風道長怎麼稱呼?”
那道人一聽方歌吟這般叫,仍然不答,但卻有些忙了手腳,不知是因為詫異方歌吟捱受一掌,竟然還能叫嚷,還是因方歌吟的呼嚷,叫破了他的來歷,因而心慌意亂,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一般的,臉上紅光隱隱。
方歇吟一見,心頭大驚。這等運功情境,似曾相識,就在這時,紅茫茫的掌勁,已然壓到!方歌吟忙用少林“金剛掌”硬接,一面駭道:“你……你究竟是誰?”
“砰”地一聲,曉是方歌吟得“百日十龍丸”之助,功力大進,也被震飛出去!桑小娥這時聽方歌吟叫出武當派的“先天無上罡氣”及“陰柔綿劍”,突然想起,這人身、打扮,舉止,與江湖上一個名人相近,當然叫道:“尊駕是不是長風道人?”
那青年道士猛回頭,一咬牙,就在這時,方歌吟攸地站起,“閃電驚虹”就在這瞬間刺了出去!那道士一聲長嚎,如灰鷹一般,掠上城樓,在灰雲驕湧間,消失不見。
嘉峪關依然雄峙。
方歌吟劍尖有血,一滴一滴向土上滴落,劍身又恢復金光盎然。
方歌吟依然怔怔地望城樓上消失了的鬼魅般身影,好一會説不出話來。
桑小娥卻走過來探看方歌吟傷勢,把頭枕在方歌吟肩上,在天地變色,雲卷蒼穹之際,兩人相依相俱。
“這人究竟是誰?”
“如是長風道人,那“三正四奇”中的大風道長,簡直不可思議了……”長風道人是大風道長的高足。大風道長乃武當派掌門,亦就是“一正”之一。如果長風道人的武功與方歌吟如此相近的話,那大風道長的武功,不是遠超桑書雲、雪峯神尼等人。
“而且這的武功……”方歌吟臉有鬱色。
“怎麼了?”桑小娥這樣關懷地問。
“……沒什麼。”方歌吟沒有答,挑起地下身一人的面具:瞧那人的相貌,卻並不像是中土中人。
方歌吟又仔細搜索其他幾人的身,“金衣會找我來幹什麼?……”
“他們還説什麼中原武林大劫殺的……後來又被制止説下去。”桑小娥接道,卻不意從那使青鋒刀金衣人的首中摸出了一張字條,當郎呼道:“啊。”
方歌跨過去,貼桑小娥蹲下,仗桑小娥鬢髮上一顆明珠的微茫映亮,原來是血書。
血書上歪歪斜斜幾個字,似在極危急中寫下,又驟然而斷,似書者已遭毒手:
“……被……困……七寒谷……”
“被困七寒谷?”方歌吟、桑小娥一齊抬頭,兩人眼睛裏都充漁了不解的疑慮。
“是誰被困?”桑小娥茫然。
“七寒谷在那裏?”方歌吟問。
桑小娥戚起眉尖,思索了一會兒,道:“好像聽辛大叔説過……有這樣的地方……啊,對了,就是“武林三大絕地”之一……”
“辛大叔”就是“長空幫”的大堂主“全足孫臏”辛深巷。桑小娥幼時,與辛深巷最好,辛深巷也愛惜這侄女如珠如寶。
“……素女峯本也是武林三大絕地之一?”方歌吟問。
“是呀,”桑小娥莞然一笑。“可是給你闖過了。”
方歌吟濃眉深皺,又俯看血書:“究竟被困的人是誰?”
“是一個人,還是很多的人……”
“這跟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桑小娥念及與方歌吟日子已無多,很不願在此時還要管別人的事,所以期期艾艾的道:
“我們……”桑小娥深情款款,目注方歌吟,道:“不管不就得了。”
方歌吟深深地望桑小娥,望得是那麼專注,那麼深情,好一會才道:“我每次作戰,都是為了和你還可以相處,那怕片刻,也要爭取,所以才攻無不克!”
桑小娥聽,啊,他竟是對我那麼好……不覺眼眶濕了。方歌吟徐徐站起,立於天下第一關之前,蒼茫天地,方歌吟揹負雙手,風起勁吹,如將飛去。
“可是這血書讓我們給見了……也許這血書有很多生命,等援手,待拯救,越過了千山萬山,落在別人手上,又陰差陽錯,叫我們給見了!”方歌吟緩緩回身,目光有一稀深沉的熱忱:“小娥,你説,我們怎能不理呢?”
桑小娥盈盈站起,笑捱了兩個淺淺的酒窩,娓娓道:“你説的,我都聽你!”
她甜甜一笑,無限依存的俏臉在方歌吟懷中:“你去那裏,我都跟你。”
“血河車”第二部份“逍遙遊”終了請看第三部份“養生主”
稿於民國六十九年三月十二日
神州詩社解散並改組為正式出版社成立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