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牛穀道積屍狼藉,死者都是些江湖兇頑,死狀之慘,令人觸目驚心。
沈謙、簫綺雲一閃而出,雙雙掠出,細察屍體果有何間五雄在內。
簫綺雲秀眉一蹙道:“謙弟,這些人死了活該,為了一柄翠玉如意人搶我奪,到頭來還是一場空,華山之行要緊,我們走吧!”
沈謙目睹死者片刻之前還予雄予智,如今俱成路旁枯骨,不禁憫惻於懷,微微嘆息了一聲。
正待啟步離去,忽聞屍中發出一聲低微的呻吟。
他不禁一怔,循聲望去,只見文豪兩臂蠕蠕而動,忙道:“雲姐請稍待,禹文豪還未死去,不能見死不救。”
說時騰身一躍,落在禹文豪身前。
只見禹文豪睜開雙目,神光黯淡。
他望了沈謙一眼道:“尊駕且勿問我,禹某腦骨已碎,劇毒蘊積體內,雖神丹妙藥也救不了禹某的性命,觀尊駕是一誠厚君子,禹某所以逼住毒性不發,熬受煎沸痛苦也是等待有人路經此處。”
說著略頓一頓,又道:“那逃去的叫陶邁,系洞庭君山水路黑道三寨主,禹某等路經華陰,適為他相遇,他危言聳聽說是幾路武林黑道高手均為著禹某翠玉如意而來。
禹某一時為他所愚,不由駭惶無計,投宿華陰郊外一家客店,禹某趁著眾人睡熟時,孤身竄上華山將翠玉如意真物藏在避臺崖偃覆大石之下,匆匆藏好到得崖腰,卻見陶邁現身而出,這時禹某已明白陶邁是不懷好意而來。
陶某詭稱見禹某孤身夜出,深恐遭遇兇險,故追來暗暗相護,他說話時目光閃爍意在乘隙暗施毒手。
禹某施出狡計,不待他說完即道:‘有人來了。’一躍下崖電疾奔向客店,陶邁隨後進來客店,問禹某為何夜上華山。
禹某推稱求友相助,奈友已離開華山,故意現出一柄假翠玉如意,佯恨說為了此物,頻遭兇險,如今只有奔蜀尋訪師門舊交武林奇士相助。
他追問尋訪的人是誰?禹某避而不答,天明啟程時他就藉故離去,當然禹某知道他必不死心,暗暗躡在禹某等身後,是以禹某等一路詭秘行蹤奔蜀。”
沈謙問道:“禹前輩去蜀為了何事?”
禹文豪苦笑道:“前說尋訪師門舊交武林奇士倒不是假的,一來求問翠玉如意的奧秘,再者是求他一行華山取出翠玉如意,只是他已仙去多年,禹某無可奈何,又欲趕返華山取回如意,不料此地冤家路窄,葬身金牛峽谷。”
沈謙道:“禹前輩是放心不下翠玉如意,命在下取出須交給何人?”
禹文豪悽然笑了笑道:“禹某垂死,還有何求,陶邁心性陰狠,他如發覺得了手的那柄如意是膺品,必會上華山來搜劫,說不定為華山帶來一場大劫,尊駕倘顧念武林正義,不使翠玉如意落入妖邪之手,禹某死亦瞑目。”
沈謙忙道:“翠玉如意一事已轟動武林,禹前輩當知道如意奧秘一麟半爪,能否賜告?”
禹文豪一絲殘餘丹田真氣已洩,傷毒竄發,目光已散,搖了搖首嚥氣而絕。
簫綺雲在沈謙身後說道:“這樣因緣湊巧,恰遇我們要去華山,據我所料,大概你那欒姐之母芙蓉仙子也發現翠玉如意落在華山,為此……”
沈謙似有所顧,將手一位簫綺雲道:“雲姐一言說破,我們趕奔華山吧!”
兩條身影去勢如電,轉瞬就馳出金牛穀道。
暮色蒼茫,秋風瑟索,雄偉華山隱隱在望。
沈謙二人電疾飛奔,到達華山山麓,月色甫上樹梢,昏黃迷濛。
驀地,一聲哈哈狂笑揚起。
突見一塊怪立大石之後,走出五個白衣中年人,面色冰冷,一列阻住沈謙簫綺雲二人去路。
沈謙略略一怔之後,抱拳笑道:“請問五位攔阻下在去路何故?”
一白衣人陰惻惻說道:“免你們自尋死路,速速返轉。”
簫綺雲冷笑道:“你們又非華山門下,越俎代皰未免多事,我們要上華山訪友,你等無權攔路。”
白衣人冷冷說道:“女娃兒,你尋訪何人?”
簫綺雲柳眉一剔,嬌叱道:“這是你能管得著的麼?”說完左手一揮,打出一片勁風,右腕迅疾若電地掄向背後長劍。
那白衣人大喝道:“女娃兒找死!”身形一晃,五指飛攫,一招“怒龍控爪”抓向姑娘乳中穴,勁風銳嘯,疾厲無比。
手勢方出,姑娘長劍已出鞘,寒芒飛電,徑削白衣人右臂。
雖是一招之微,那白衣人已認出姑娘劍法玄奧已極,不禁陡然一驚,急撤腕飄身退後。
哪知簫綺雲絕學不凡,如影隨形而至,掄劍急剌,朵朵寒星,罩向那白衣人渾身重穴,出劍攻向部位,令人預料不到。
白衣人被逼得連連退後,鼻中哼聲不絕。
其餘四個白衣人見狀,大為震驚,互望了一眼,同抬右掌蓄凝真力噴吐猛出。
就在此一霎那,沈謙突大喝一聲,潛龍昇天而起,白虹劍已奪鞘而出,掉首猛撲而下。
白練驚天,劍勢宛如迅雷下擊,四白衣人眼中只見一片耀眼白光,寒意森森,紛紛側閃散出,但哪能避得開這神兵芒勢。
一聲慘嗥騰起,只見一白衣人右臂連劍削落,鮮血噴飛,蹬、蹬、蹬,踉蹌倒出丈外,面色慘白如紙。
這雷霆萬鈞一擊,出劍之迅猛令三白衣人震駭後退。
與簫綺雲拼鬥之白衣人目睹情狀為之一呆,身形不禁緩得一緩,反陷入簫綺雲迅辣劍招之下。
另一白衣人大喝道:“娃兒,你使的什麼劍?”
沈謙心急上山,不予置答,一劍擊出,緊接著將南宮康仡所傳之魚龍劍法展開,劍風疾飈,芒電閃閃,已圈著三白衣人。
本來白衣人武功都是江湖上頂尖高手,掌力雄渾,可以裂石開碑。
無奈沈謙的魚龍劍法是南宮康侯絕學,非但猛厲迅疾,而且玄奧莫測,掌力方吐劍已近身,逼得非撤招換式不可。
白虹劍為武林著稱之神物,沈謙一劍在手,如虎添翼,奇招迭生,劍光芒尾吞吐之下,三白衣人袍服被割得片碎散斷。
“好個心狠手辣小輩,我與你拼了。”一白衣人出言,音尚未落,緊接著一聲嗥叫出口,白虹劍已點著他的前胸,應劍倒地。
劍芒迅揮若電,另二白衣人已目睹同黨斃命,不由膽寒,拔空而起,但哪避得了如電的劍勢。
只覺腰間一涼,各各嗥叫出聲,體分二截,雙雙斃命。
沈謙轉眼望去,只見簫綺雲站在丈外目注自己,盈盈含笑,與她交手之白衣人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已斃命塵埃。
這時方才被沈謙斷臂的白衣人,因失血過多,倒傍著一塊山石上,目睹同伴喪亡俱盡,長嘆了一聲,道:“我們作惡多端,理該遭報,但兩位心狠手辣,自恃武勇,須知此刻華山之上,比我等能為高過百倍之黑道高手不下十數人,你們碰上必然無幸,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奉勸二位最好……”
言未了,氣力跟接不上,喉口痰湧,嚥氣而死。
沈謙臆料欒倩倩等人已在浴血困戰,低喝道:“雲姐,快走!”
二人彈丸星射向芙蓉峰撲去,沈謙劍未還鞘,沿途還遭多人截阻,均經他迅辣不測的劍勢,一一斃命當場。
芙蓉峰兀立高聳,挺拔雲霄,怪石嶙峋,危崖如削。
兩人猱躍猿縱,疾攀上芙蓉峰頂。
峰頂一幢精舍之前數十丈方圓中石砰中,濛濛月色下,只見傷亡遍地。
一個三旬出頭模樣、丰神高華的中年婦人與一赤發獰惡老人,相距三丈外相對虛空對掌,面色凝肅已極。
赤發老人三人之後尚立著兩老人,見他倆現身似極驚訝。
四掌虛空宛如膠著般,久久不動,心知各以數十年內外雙修功力,作那孤注一擲。
沈謙眼中一掃,便往精舍之旁一叢翠竹前竄去,簫綺雲也跟著躍去。
原來沈謙已瞥見欒倩倩倒在翠竹旁。
他一落在欒倩倩身旁,只見欒倩倩玉容憔悴,星眸略啟,黯淡無神,檀口翕張,茫然注視著自己。
他正待用手扶起,簫綺雲忙道:“別動她,她就是欒姐姐麼?無怪你縈念不釋,果然長得美極啦!”
沈謙不禁俊臉一紅,心中暗責簫綺雲這是什麼時刻,還有興趣開玩笑,瞪了簫綺雲一眼。
只見簫綺雲在懷中掏出一小玉瓶,說道:“你欒姐姐被內家真力所震傷,現強聚著真氣護住臟腑,最忌動彈搬動。”
說時,從瓶中傾出三粒翠綠色其香撲鼻的藥丸,置入欒倩倩口中。
沈謙知公輸楚所制靈藥妙用無比,不但立治沉疔,而且可生死人,肉白骨,不由心下略寬。
掃目環視,只見銀針追魂方槐、九華三鷲等人亦倒臥在地,方待出言要簫綺雲一一施救,卻見赤發老人身後兩老者怒目懾人望著自己,身形欲出襲攻自己兩人,而又強行壓制,似有什麼顧忌不敢稍離赤發老人身後須臾。
轉眼視向赤發老人及中年美婦面上,不禁一驚,原來發現他們面上都結著滿滿一層汗珠,顯然都是虛耗真力太過之故。
只聽身後欒倩倩仰胸膈舒泰長吁了一口氣,沈謙驀然回視。
但見欒倩倩仰身立起,目注沈謙道:“是謙弟救我的麼?”
沈謙道:“小弟無能為力,是這位簫姑娘救你的,還有什麼人亟待施救,煩欒姐姐與簫姑娘說明。”
欒倩倩匆匆謝了一聲,即引著簫綺雲去銀針追魂方槐身前後,指明需施救之人。
簫綺雲斜斜一笑,道:“你們好好地談吧!”說完即彎腰施治。
欒倩倩凝目望著場中兩人,目含淚珠道:“家母必與赤發天尊兩改俱傷,真力耗用過鉅,必致虛洩而死,又不能插手相助,反恐致其速斃。”兩行清淚順頰淌下,悽楚不勝憂心。
沈謙驚詫道:“難道無可救麼?”
欒倩倩道:“還沒有此功力卓絕的人,可使散耗真力復聚回內腑丹田,不知令師桫欏散人有此震古爍今的武學否?即使他老人家有此功力,也遠水救不了近火。”
沈謙聞後不禁憶起桫欏散人所授的繁浩博奧的七節武學要指之內,或有導力歸元之法,忙道:“欒姐姐,小弟或能救得伯母,你在我身後護法,防兩老者伺機進襲。”
說著白虹劍疾然返鞘,盤膝坐下,正好與赤發老人、芙蓉仙子作品字形坐著,閉目默誦七節武學要詣,潛心參悟。
欒倩倩見狀,暗暗詫異道:“他難道在短短時日內,就得了桫欏散人全部超凡入聖的武學麼?”
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要知一人不管天賦根骨如何絕倫,武功是逐時增長的,最多是賴明師調教,將時日縮短,絕非一月半旬可臻大成。
這時,簫綺雲為芙蓉仙子手下一一喂服藥丸後,翩然聚在欒倩倩一處,目睹沈謙情狀,驚詫道:“欒姐姐,他這是怎麼了?”
欒倩倩悽然一笑,道出沈謙欲救其母之事,簫綺雲默然無言。
兩女心中都知道沈謙是一誠厚君子,急人之難,分人之憂,無一絲偏愛,是以均無吃醋心理。
要說女人心性度量狹窄,未免偏激,端望各人體會適應,務求其平而已。
此刻沈謙將七節武學要詣,來回在腦中閃掠,不斷地思索。
一盞熱茶時間過去,沈謙仍是閉目不動。
兩女但見芙蓉仙子與赤發老人身形不斷的顫動,坐下之處緩緩陷沉,虛空的手掌竟自微生移動之象。
兩女俱是一身上乘武學,情知兩人已近危險邊緣,再過一刻便要橫屍在地,芳心大為著急。
尤其是欒倩倩,星眸盡赤,淚珠如雨流下。
突然——
沈謙兩眼一睜,抬起雙腕,右掌推向赤發老人,左掌緩緩往芙蓉仙子送去。
沈謙雙掌推動甚緩,宛如移山立鼎,吃力非常,雙頰赤紅如焚,額角青筋怒凸,目光若定。
兩女睜大著星眸,心絃猛張,瞧著坐在地下三人。
須臾,只見芙蓉仙子身形穩坐如山,本來目中黯淡神光逐漸恢復,反見赤發老人雙臂已是彎曲,面色異常恐怖緊張,身形晃搖加速。
那赤發老人身後兩老者不由大驚失色,欲雙雙躍出掌襲沈謙。
突地赤發老人口中發出一聲大叫,震播山谷,回聲不絕,只見他身形被沈謙的掌力震飛了出去,往芙蓉峰下墜瀉丸沉。那兩老者駭震之下,雙雙轉身穿空而起,向赤發老人下落的身形飛攫而去。
這時,沈謙右掌震飛赤發老人後,手腕一翻,與左掌徐徐運力送向芙蓉仙子。
這導力回元武學,罕絕古今,若非沈謙默悟參化,芙蓉仙子必回天乏術,橫屍華山絕頂了。
芙蓉仙子欒瑤琴見沈謙純陽真力滲在自己殘餘真力內,逼透自己掌心穴返回體內,不禁大感驚奇,心說:“如此年輕,就有此蓋世絕學,他是誰?”
及發現自己愛女與一貌相年歲相若的少女立在沈謙身後,面上泛出一片愉悅的笑容,不禁猜出那少年是何人了。
她心不敢旁鶩,潛心內斂,使真力運轉周天,復聚丹田。
半個時辰之後,芙蓉仙子欒瑤琴已含笑而立,兩女一躍近前,欒倩倩執著其母的雙手,哽咽泣下。
沈謙這時兩掌回收垂下,閉目行功一刻,長身立起,慢步走在芙蓉仙子面前,微笑道:“恭喜伯母!”
欒瑤琴道:“你就是倩兒所說的沈賢侄麼?難怪倩兒對你……”
欒倩倩粉面通紅,嗔道:“娘,您口好沒遮攔。”
芙蓉仙子一笑住口,簫綺雲已托出三粒綠色藥丸,微笑道:“伯母想必體力未復,服下此藥後可保無固命。”
芙蓉仙子伸手接過服下,欒倩倩道:“這位姐姐,就是七手怪醫公輸楚老前輩義女簫綺雲。”
芙蓉仙子異常驚奇地哦了一聲道:“令尊一向閉關自守,絕不伸手武林恩怨之事,怎會遣姑娘來此?”
說時目注了沈謙一眼,心下十分明白。
只見簫綺雲紅霞滿面,她已瞧見芙蓉仙子目光投向沈謙,一種異樣心情立泛羞意。
芙蓉仙子本是過來人,哪有不了然於胸,立即轉口道:“莫非令尊改變了心意,老身昔年得他之助,無非因緣巧合而已,令尊武功絕倫,歧黃通神,他若伸手主持正義,未始不是武林蒼生之福。”
簫綺雲道:“赤發天尊所施的掌力定異常陰毒,侄女稍明脈理,伯母可否伸手讓侄女一扶。”
芙蓉仙子含笑道:“醫宗一脈相承,令尊醫理功參造化,簫姑娘當應受衣缽了。”伸出右腕。
簫綺雲伸手一扶,面色平靜放下又轉向欒倩倩道:“欒姐姐請伸出手腕。”
簫綺雲一扶欒倩倩脈象後,便道:“伯母手下俱已醒轉,但此刻尚是萎頓乏力,不言而知,同是受了赤發天尊紅氣毒掌,侄女方才細察伯母及姐姐脈象,尚有潛毒留存體內。
目前雖是無妨,但毒性必會緩緩侵蝕內臟,轉變為走火入魔,為久遠之計,不如伯母等人移駕往義父處,悉心診治。”
芙蓉仙子嘆息道:“果然簫姑娘深明脈象,老身心知卻未便形於言辭罷了,方才如非賢侄迫力歸元,此刻已橫屍於此。
但沈賢侄運氣逼回時,連赤發天尊殘毒一齊滲逼四體,老身明知有害,但權衡輕重之下,救命要緊,一任毒力收回體內。”
沈謙聽了,不禁露出愧疚之色。
芙蓉仙子笑道:“沈賢侄無須內疚,凡事一利必有一害,兩者不可兼得,即使是令師,也是如此,簫姑娘既然這麼盛情,老身等定去令尊處,只是……”
言猶未了,一條身形由崖下掠起,躍落坪中。
借黃濛濛月色映照之下,沈謙已認出那人就是金牛峽谷內逸去的陶邁,不由大喝一聲,身形疾展電欺撲前,右臂飛掄斜出。
陶邁目睹芙蓉仙子好端端活著,頓為震駭,並沒見到赤發天尊,情知不妙,回身欲逃。
卻不料沈謙身法若電,出手迅疾,指風已罩向他的肩胛骨上,不由舉臂往上一格,左掌平胸推出。
沈謙足下一錯,極靈詭的避開他的雄厚掌力,右腕一翻,猛拒而下。
“篤”的一聲,五指正扣在陶邁的“曲池”穴上,驟然加力,陶邁不禁大叫一聲,面色疾變,目中現出驚恐痛苦之色,身形搖了幾搖,向前傾去。
沈謙冷笑道:“閣下就是陶邁麼?見利忘義,陷友致死,你這居心毒辣陰險之人,留在江湖將成大害。”說時,兩指徐徐伸向陶邁的“天突”穴。
陶邁一經受制,不禁魂飛魄散,聞得沈謙喝言,只覺脊骨冷氣直冒。
但他究竟是陰險狡詐之人,眼見兩指飛來,忙道:“尊駕且慢出手!”
沈謙指勢一撤,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陶邁強斂住惶恐神色,佯作鎮靜道:“身在江湖,弱肉強食,終難免一死,陶邁早對自己生死亦置之度外,尊駕既知陶某賊名,定是赤發老鬼吐露,但不知尊駕要處死陶某是為了何故?陶某要死得清楚明白,請道其詳。”
沈謙朗笑道:“金牛谷之事,難道閣下忘懷了麼?閣下手段端的毒絕之極。”
陶邁不禁心神大震,臉色變得一變,陡地仰面哈哈狂笑起來,笑聲高昂入雲。
沈謙怒道:“你笑什麼?”
陶邁笑聲一止,正色道:“原來金牛谷之事被尊駕目睹,其實陶某雖然毒絕,但也有不得已之苦衷。”
“閣下有什麼苦衷?”沈謙聲色俱厲問道:“難道死者都與你有不共戴天之仇麼?”
陶邁道:“尊駕問得極是,但死者都是江湖兇頑,武林敗類,陶某無德,他們較陶某遠勝十倍,翠玉如意關係不小,萬一落在他們手中,這後果不堪設想,俗說恃勇不如弄智,假如陶某與尊駕易地相處則又如何?”
沈謙一怔,冷笑道:“閣下口舌雄辨,雖蘇秦張儀猶不及,赤發天尊等無端尋仇欒仙子,亦是閣下口舌搬弄,閣下猶有何辯?”
陶邁察言觀色,知沈謙有點意動,至少這點性命可以保全,微哼了一聲道:“豈謂無端,赤發天尊本與欒仙子結有怨隙,畢氏雙魅吐露口風說翠玉如意落要華山,赤發老怪又逼問陶某,陶某不得已證實落在華山,但未說在欒仙子處。”
沈謙微笑道:“那麼閣下當知如意落在華山何處是麼?”
陶邁咳了一聲道:“陶某隻知禹文豪將翠玉如意埋在避臺崖一帶,真實藏處卻懵然無知,不過,陶某方才上得華山時,曾見一綠衫少年如飛馳向山下,手中翠光一閃,即揣入懷中。
如意寶光陶某曾在禹文豪處窺見過,分明綠衫人得手而去,因此,陶某馳登此崖,想問赤發老怪那綠衫少年是否為他邀來的助手。”
欒倩倩面色一變,飛身欺前,伸出右掌疾如電光石火般往陶邁頭頂“百會”穴一拍而下。
只見陶邁哼了一聲,登時氣絕身死。
沈謙不禁一怔,欒倩倩嫣然一笑,轉向其母說道:“這一來,一切真象大白,崔影萍果然居心叵測。”
欒仙子秀眉一蹙,道:“倩兒,為娘還是不信萍兒有這麼大的膽子。”
欒倩倩小嘴一噘,嗔道:“三日前,女兒不是說過窺見崔影萍與一綠衫人在對崖喁喁私語,形跡可疑,女兒欲躡向其後看個真切,不意他倆警覺,疾逸而去。
第二日,崔影萍即謊稱下山欲請其父趕來相助離去,這陶邁正是說遇上綠衫人,不是女兒所見的還有誰來?”
欒仙子目中冷電逼射,倏又斂去,嘆息一聲道:“看來,為娘還是速離華山吧!”隨即目注銀針追魂方槐九華三鷲道:“你們下山探聽崔影萍行蹤,萬一遇上她,不妨虛與委蛇只作不知,要知她心狠手辣,你們萬不是對手。”
方槐恭聲稟道:“崔影萍此刻只料您老人家與屬下等必然斃命多時,若然見著屬下等人仍然活在人世,必追問為何人所救,以得知您老人家下落,屬下甚難作答。”
欒仙子眉峰一聚,正怔思如何作答之際。
沈謙猛然靈機一動,微笑道:“方兄只推稱為南天一兇竇無咎所救,竇無咎身短不及三尺,須長過腹,右眼獨眇,救轉時已不見欒仙子母女,不知生死存亡便了。”
簫綺雲抿嘴嬌笑道:“虧你想得出來。”
欒仙子也面現笑容道:“這樣回答甚好,南天一兇乃早年武林煞星,久已不知其蹤跡,群邪不由不戒懼。”
月冷中天,欒仙子等人振袂疾下芙蓉峰。
但見崖角壁緣橫屍狼藉,血跡斑斑,慘不忍睹。
一撲下澗谷,只見赤發天尊已是粉身碎骨,血肉一片,欒仙子輕喟一聲,率領眾人疾奔而去。
到得渭水南岸時。
沈謙道:“小侄不隨伯母、二位姐姐了,恩師有命須去燕京求見一人,不容不去,小侄祝伯母、二位姐姐一路平安。”
簫綺雲目露幽怨,悽然一笑道:“謙弟你要保重,如無必要留京,須急急趕回。”
沈謙微笑道:“小弟遵命。”又與欒倩倩作別,掉首往潼關方向馳去。
銀針追魂方槐九華三鷲亦拜別欒仙子朝西京長安奔去。
沈謙一路急馳,五鼓將盡,巍峨潼關城垣隱約在望。
月落西院,濃霜滿天,佼衣不禁帶有絲絲寒意。
天色雖然未亮,可是關門已打開了。
行人絕無,只有關卒搓著雙手,不時張口呵欠。
他走入關去,大街兩側店門尚自嚴閉,遠遠望見僅有一家燈光外映,門外尚有馬匹車輛及人影晃動。
走得近了,見是一家客棧,門外停著車輛馬匹不知是哪家鏢局的,鏢旗捲起插在車檻上。
鏢夥忙碌著走進走出,三個鏢師聚坐在門內一張方桌上正大飲大嚼。
沈謙目睹三個鏢師飲嚼得津津有味,酒香入鼻,不禁食慾大動,便向店內走入。
他未走入客店,便引得鏢夥趟子手們注目,而且是疑雲滿腹。
因為沈謙英俊如玉,氣度翩翩,極似世家弟子,文弱書生,按理來說,就不該這麼一大早就出現於街頭。
偏偏又在肩頭插著一柄斑駁蒼古的長劍,更顯得不倫不類,越發使得鏢夥等人大眼圓睜,心說:“這小子是什麼來路,可有點邪門?”
沈謙也察覺到鏢夥們在注意著自己,不禁微微一笑,昂首走入店內,就在那三位鏢師相鄰的一張桌面上坐下,招來店夥,道:“有什麼好吃的,儘管送上,少爺還要趕路。”
他吩咐店小二後掉轉目光,只見鄰席三位鏢師六道神光向自己這邊投來。
目光一接,沈謙迅速避開,朝向門外鏢夥們身上,這本是不經意的舉動,反而加深鏢師心頭疑雲。
沈謙耳中隱隱聽見鄰座低聲細語,只聽一人道:“瞧這小子鞋幫子被霜水浸透,一定是連夜追蹤而來的,看來路上必然出事。”
忽聽一人冷笑接道:“咱們雄飛鏢局在江湖行走又不是一天半天,樹的影兒,人的萬兒他總不至於沒聽說過,除非他眼睛瞎了,膽敢伸手在虎口裡拔牙。”
“話不是這樣說的。”另一人低咳了聲道:“如今江湖道上顯得不太平靜,甚多久未現身的兇邪梟雄紛紛露面江湖,憑雄飛鏢局人家還沒放在眼內。”
說著微微一頓,目光瞥了沈謙一眼,又道:“行事謹慎持重本是好事,但也不能疑心太重,葉老大很快的就會回來了,等他回來再說吧!”
沈謙最初也不知他們在說什麼,但細心一想,體悟三鏢師目光有異,分明是疑心自己,不禁暗中失笑。
這雄飛鏢局似在何處聽說過,不知在四達鏢局舅父方士達處,抑或是在宣威鏢局羅耀華處偶聽鏢師們閒聊談起過。
總之,雄飛鏢局在江湖上頗具響噹噹的名號。
這時,店小二已送上一壺酒、一尾清蒸黃河鯉魚,另外是一大碗高湯燴餅三斤、生牛肉數盤及香菜辣椒蔥蒜瓣一盤。
店小二哈腰謅笑道:“小店這酒是真正鳳陽陳酒,不但香冽上口,而且多飲醺然不醉,客官一嘗便知,尤其這牛肉燴餅是小店特製手藝,走遍陝西也難找到比這味道可口的。”
俗說,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
這五種人眼皮子最亮,見多識廣,一眼能分辨你是哪等人物,如何奉承打發腹中已打好了的數,就憑沈謙那身穿著打扮,已夠得上紮實份量的。
沈謙笑謝了一聲,信手賞了店小二一塊散碎銀子。
那店小二眉開眼笑,連聲稱謝離去。
他慢慢啜食著,目光不時打量門外,只見鏢車騾馬已準備停當,插在車檻上本卷著的鏢旗,也已舒展開來。
那鏢旗是白綾裁製成的三角形,中以黑繡織上一隻黑熊,兩肋添翼,十分精緻,隨風飛舞,迎著朝陽之下,那隻飛熊直似活的一般,栩栩如生。
鏢夥趟子手們只在鏢車周圍慢步徜徉,看樣子即將登程上道,可是三位鏢師尚賴在座上不動,低著頭啜飲悶酒。
沈謙心說:“方才聽得一人說起須等葉老大回來,這姓葉的定是護送這趟鏢的主持人……”
驀然——
街心忽起了一陣急如驟雨蹄專聲傳來,鄰席一鏢師似精神一振,道:“葉老大回來了。”
另一鏢師眉頭一蹙,道:“聽那蹄聲,似乎不是葉老大一人一騎。”
急驟蹄聲響動如雷,聲音越來越大,只見塵土高揚中兩人兩騎如飛奔來。
馳在店首,兩人高喝了聲,轡頭急勒,兩騎快馬猛然前蹄高舉剎住,但見騎上兩人飛躍離鞍,飄落地面,便向店中走來。
三鏢師早離座立起,目睹兩人走來,拱手同聲笑道:“葉大哥回來了,路上辛苦了。”
沈謙抬眼注視,只見為首那人長得魁偉異常,面若銀盆,虎眼炯炯生威,頷下長著稀疏短鬚,只四旬出頭年歲。
但一瞥見第二人時,不禁一怔。
這人是一面相清奇,儒雅溫文的老者,肩上斜搭一柄闊背雁翎金刀,五色長穗垂落肩際。
沈謙暗詫道:“他怎麼竟出現在此處?”
但見面如銀盆的中年人哈哈大笑道:“不料葉某這趟出來,竟遇上多年不見的舊友,三位賢弟,我與你們引見這位西川大俠戴龍豪。”
一陣久仰幸會;寒喧已畢。
戴龍豪微笑道:“老朽一向蟄居西川,久未在江湖走動,未免與武林中一些朋友疏遠了些,匆匆十年,賢弟日月雙鉤葉朝雲的萬兒已是威震中原道上,可喜可賀。”
沈謙這才知道面如銀盆的中年人名喚日月雙鉤葉朝雲,只是未曾見他身上雙鉤的兵刃。
葉朝雲眼中露出驕傲的光輝,口中卻謙虛道:“小弟這點成就,不足掛齒,戴兄請坐。”
隨即高喚店夥,送上酒菜來。
沈謙腹中已吃飽,本可起身離去,但為了戴龍豪出現得太過突然,不禁起了好奇之心,是以端坐不動,想從戴龍豪口中獲得一點消息,尤其是江南地面黑煞星之事。
戴龍豪瞥了店外一眼,道:“愚兄不想耽誤你的行程,策馬並談也是一樣。”
葉朝雲搖首道:“這趟鏢途程甚長,耽擱上一天半日也不算什麼一回事,多年不見,豈可不備酒接接風,同途而行,何況小弟想請戴兄壯壯聲勢。”
戴龍豪不禁微笑道:“愚兄說句不好聽的話,這些年來養尊處優,筋骨未免鬆散,戴龍豪已不是當年的戴龍豪了,不堪回首,只怕賢弟抬出愚兄更加僨事,但不知賢弟這趟鏢保的是什麼貴重物品?如此持重。”
葉朝雲咳了一聲道:“小弟這趟鏢是有生以來途程最長的一次,要去燕京交割,本來憑雄飛鏢局的萬兒,綠林朋友哪裡敢動,只是近來江湖上不太平靜,是以小弟在昨晚獨自渡過黃河巡視了一趟。”
戴龍豪道:“莫非中條山最近出了一些扎手的黑道人物?”
葉朝雲目含憂慮之色道:“未曾探出,只是這趟鏢是甘肅巡撫交下,內面俱是……”
說到此處,左側一名鏢師用肘猛撞了葉朝雲一下,用嘴一呶沈謙,制止他說出。
日月雙鉤葉朝雲不禁一怔,冷電如刃的目光落在沈謙身上上下打量。
只見沈謙正伸手向著盤中殘鯉挾去,對鄰桌舉動竟似若無知,不禁驚疑的凝視良久。
其實沈謙何嘗不知,心說他們處處竟提防著自己,這也難怪他們,保鏢的人都是遇人以三分懷疑態度對待,慎防途中出事,何況自己。
突聽戴龍豪道:“葉賢弟,天色不早,還是上路要緊,只是賢弟所擇路徑似為不妥,須橫過中條、王屋、析城三條山脈,這都是強梁豪客聚沒之地,此為大大失策。”
葉朝雲不禁面色一紅,道:“小弟不過是欲圖抄近罷了,既是如此,小弟唯戴兄馬首是瞻。”說時朝門外手一揮。
五人匆匆立起,走出門外躍鞍上騎,率領一行鏢車浩浩蕩蕩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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