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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意孤行

    又一個沒有OFF的夜晚,我輾轉難眠。在沒有燈光的房間,我打開電腦,呆呆看着MSN上失色的頭像。

    我知道OFF在,一定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和我一樣煩躁難眠,我的心靈能感受到OFF的頻率,我知道OFF也在呼喚我,一如我呼喚他/她,可為什麼,OFF就是不願出來見我?為什麼這麼不願意讓我知道自己的存在?

    我告訴自己要冷靜,OFF也許並不是不願意見我,只是工作忙,出差了,或有別的事要處理……

    我知道過去一切的接觸都是真實的,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做錯了。

    OFF,如果你還在的話,請回我一聲。

    我把手指按在鍵盤上,一遍又一遍,發出如上訊息。

    能無形的網路,像蔓絡上的枝藤一樣四處擴張,緊緊揪住我的心臟,與我呼吸與共……

    哪怕大家都説,你不能相信任何發生在網路上的事,更不能確信和交談的到底是貓還是狗,可我相信,那些與OFF一起渡過的夜晚。

    這,絕不是我的錯覺。

    OFF,一定在,就在我身邊。

    ***

    一大早,凌飛翹着頭髮,幾乎是連奔帶跑地衝入辦公大廳。

    天膠風雲突變。

    受國際黃金原油影響,近期牛氣沖天的期貨市場一早全線下跌。其中,天膠、白糖、豆粕和玉米期貨下跌最為嚴重。

    在基金獲利了結盤打壓下,紐約商品交易所(NYMEX)期金昨日收盤全線下跌,期金下跌二十一美元,跌幅達百分之五點六,這也創下了自一九九五年二月以來的最大單日跌幅,並影響到亞洲市場,貴金屬期貨紛紛尾隨期金暴跌,帶動大部分農副產品期貨連連下滑。

    天膠從一○四四○元/噸,又跌了四百點,今天的頹勢,已將建倉後的漲幅悉數吞沒,大量空單出現在市場上,雖然還看不出主力跡象,但多頭散户已然開始恐慌。

    熒幕上的KDJ指標,三條曲線交叉起伏,在九十區域徘徊,發出了「死亡交叉出貨」的示警信號。

    凌飛支着下頷,死死盯着電腦,神情凝重。他確認自己入市時機的選擇並沒有錯,卻忽略了國際大環境對國內市場的影響。

    市場往往如此多變,經常令人措手不及。

    價格持續走低,多頭方需要不斷增加保證金,才能繼續交易。凌飛由於滿倉操作,帳面早就所剩無幾,再這樣下去會有爆倉的危險。

    無論是資金、時間,還是盤面資訊,都不允許他再拖延下去。

    「凌飛,怎麼樣,還頂得住嗎?我的大豆快不行了,必須馬上平倉。」隔壁的喬原海探過頭來問。

    他的情況也不太妙,大豆和天膠一樣,一開市就暴跌。

    「平倉!」凌飛鐵青着臉回答,手指在鍵盤上疾速如飛,將所有多單一刀砍掉,並繼續建倉。

    「喂,你怎麼還要下單?你瘋了!」喬原海忍不住驚叫起來。

    「我要反手沽空。」凌飛凝視着熒幕,雖然損失慘重,平倉猶如割肉般疼痛,但他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你這小子,看來真的和天膠卯上了。」喬原海搖搖頭,內心暗暗佩服他的果敢和勇氣。

    「我就不信這個邪。」凌飛咬牙道。

    他在一○○○○位置大量沽空,以整個國內國際市場趨勢和KDJ指標來看,天膠還有下跌空間,各方面情況對多頭非常不利。

    他聯想到自己以前操作天膠的經歷,繼續觀望不是不可行,但有高風險,他的操作原則是:若持倉連續三天被套牢,就立即檢查是否逆勢而為,如是,則堅持斬倉並反手。

    現在的情況,不斬倉反手都不行了。

    下完單後,擦擦額角,一層的汗水,看來自己果然欠缺定力,凌飛微微苦笑,起身朝洗手間走去。

    才剛一腳踏入,凌飛就後悔了,然而後退無路,他不得不硬着頭皮走進去。

    歐陽冉就在左手側,鐵灰色西裝包裹着修長身軀,高級衣料,名家剪裁,皮鞋鋥亮,一絲不苟……沒什麼可跩的,要是他有錢,照樣了也能堆出這般光鮮耀人。

    凌飛清清嗓子,「經理,」然後遠遠站到另一端,各據一隅。

    他知道自己這麼做也許有點刻意,但他真的不想和這個男人捱得太近,萬一不小心看到了他的小弟弟,帶衰他的天膠事小,搞不好還會成為他一生難以磨滅的噩夢!

    歐陽冉淡淡瞥了他一眼,點點頭,算是回應。淋瀝的水聲,在洗手間的空曠迴響着……

    耳畔傳來褲子拉鍊的輕響,知道對方就快離開,凌飛鬆了一口氣,令人窒息的空氣,總算透出一線清明。

    匆匆拉好被子去洗手,洗手液卻偏在歐陽冉前方,必須把手伸到他面前才能弄到。凌飛本想幹脆不用洗手液,但以前做慣了這個動作,大腦來不及下達指令,手就自然而然伸了過去……

    歐陽冉大概沒料到有人突然伸過手來,微微一怔,偏過臉,兩人第一次如此接近,彼此都被對方近在咫尺的臉嚇了一跳。

    「對不起。」凌飛下意識地説。

    「沒關係。」歐陽冉沉穩地收回視線。

    這個氣氛真是有夠衰!

    凌飛滿臉黑線,用力擦着手,這傢伙不可能不知道他剛在天膠上栽了一個跟頭,照他那愛訓人的個性,應該早就發話了吧,即使他現在開口,把他從頭到腳諷刺一番,凌飛相信自己也無言可對。

    的確是他犯了急切冒進的錯,事實證明,他早先的勸誡是對的。可偷眼瞥向歐陽冉,他卻毫無動靜。

    烘乾機發出巨大的噪音,眼看男人烘完手就要離開,凌飛一下子脱口而出,「天膠在跌。」

    歐陽冉轉過身子,臉上沒有任何波動,「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凌飛怔住了。

    「不以漲跌論英雄,不是你説的嗎?」歐陽冉丟下一句,看都不看他,徑自推門走了出去。

    咦?

    直到皮鞋擊地的脆響消失許久,凌飛仍然在原地,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話。

    這傢伙……到底是什麼意思?是在贊同他、諷刺他,還是完全放棄了的漠然?

    沒有料想中的被訓,還真令他有點不習慣。

    ***

    回到辦公室,一眼看到意想不到的訪客。

    「安兒。」凌飛驚喜地叫住她,「你是來找我的嗎?」

    「不是,我是來找你們歐陽經理的。」

    凌飛大受打擊,難道他們的關係已經進展到這麼親密的地步了?

    「他人呢?我剛才去看過了,不在辦公室裏。」安兒的臉上盡是失望。

    「我剛剛還在洗手間碰到過他,現在是午餐時間,可能外出吃東西去了吧,你要不要在這裏等一會兒?」

    「奇怪,他怎麼可能亂跑呢,明明説好要一起吃午飯的。」安兒不高興地嘟起嘴。

    再怎麼可愛,也是別人的女友,一想到她和歐陽冉相親相愛的畫面,凌飛就妒火中燒。

    「安兒……你和我們經理……到底是什麼關係?」凌飛把心一橫,晚死不如早死,乾脆死得明白一點,「該不會是男女朋友吧?」

    「啊?」安兒吃驚地睜大眼睛,幾秒後,突然毫無形象地大笑起來,「呵呵,我們兩個看上去這麼像情侶嗎?」

    她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凌飛一頭霧水地看着她。

    「安兒。」

    兩人齊齊回頭,歐陽冉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你怎麼會在這裏,不是説好我去的你的嗎?」

    「有嗎?我還以為你讓我先來找你説,不好意思啦,我沒聽清。」安兒很自然地挽住歐陽冉的手臂,歪頭笑道?「親愛的歐陽經理,又有人説我們是情侶呢,我好開心哦。」

    凌飛察覺歐陽冉尖鋭地瞪了他一眼,彷彿要將他戳個窟窿。

    「別鬧了。」歐陽冉甩開她,「我去拿皮包,你等我一下。」説罷,便轉身進了辦公室。

    「你們兩個……」凌飛疑惑地看着安兒。

    「呵呵,凌飛你誤會了,歐陽冉是我哥哥,你不知道嗎?」安兒眨着眼睛笑道。

    「啊?」

    簡直是晴天霹靂,一下子把凌飛給打暈了。

    歐陽冉是安兒的哥哥?這個陰沉倨傲鼻孔朝天還有下垂眼的傢伙,怎麼可能有像安兒這樣可愛活潑的親人!?

    真的活見鬼了!

    「你真的不知道?豐泰不是一個很八卦的地方嗎?我以為大家早就傳遍了,可你居然還不知道歐陽是我大哥,你真的好火星哦!」安兒笑着説。

    「我哪有時間聽什麼八卦,」凌飛苦笑,他只能苦笑,「而且你從來沒有叫過他大哥。」

    要是當初安兒叫了,哪會有這麼傻的誤會。

    「那是因為在公司,大哥不喜歡我這麼叫他。」

    原來如此!

    「我想起來了,你以前的確提過有個大哥。」凌飛記起第一次的對話。

    「對啊,他是全世界最帥最好的大哥!如果我們不是兄妹,就算死纏爛打,我也一定要追他做自己的男友。不過造化弄人,誰讓他是我大哥呢,沒辦法,我也只能接受這個事實,安份做妹妹了。」

    凌飛的臉上黑雲密佈……

    「戀兄情結……是吧?」安兒笑道,「我承認我是有很嚴重的戀兄情結,沒辦法,誰讓我有一個這麼優秀温柔善良體貼的大哥呢,不戀兄也不行啊。」

    凌飛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優秀温柔善良體貼」?他們説的是同一個人嗎?

    「那……你還沒有男友吧。」趁歐陽冉還沒出來,凌飛趕緊問。

    「沒有。」歐陽安兒很坦誠地搖搖頭,凌飛內心大喜,然而她的下一句,卻又把他的心懸在半空,「因為我哥哥一個都不喜歡。」

    「難道你每交一個男友,都要他的批准才行?」凌飛無法置信地問,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這種兄長?

    「其實哥哥倒不是這麼嚴厲,他不會要求我必須和誰交往,只是,我在交往前,一定會徵求他的意見,只要他喜歡,那麼我就喜歡;只要他不喜歡,那麼我也肯定不會喜歡。」

    毫無邏輯的話,歐陽安兒卻説得一臉認真。

    「如果……你很喜歡一個男生,但你哥哥卻不喜歡,那你怎麼辦?」凌飛作了一個愚蠢的假設。

    「這種情況不可能的啦,我怎麼會喜歡大哥不喜歡的男生。」安兒一口否決。

    「那就是説……如果有人想追你,其實都不必經過你同意,只要你大哥説OK就好了?」

    「對啊。哪怕我沒見過這個男生,只要大哥給我安排,説你們兩個可以結婚了,我會聽大哥的話,馬上和他結婚的。」

    又是一個晴天霹靂!

    沒想到安兒竟然有這麼嚴重的戀兄情結,其實再戀兄也無所謂,可為什麼她的兄長偏偏是歐陽冉——全豐泰他最看不順眼的男人。難道為了追求安兒,他必須在這個男人面前陪笑臉,卑躬屈膝,努力討好他不成?

    一想到這個畫面,凌飛就渾身抽搐,真是人間慘劇啊,他竟無語凝噎!

    「我媽死得很早,爸爸又一直關注在事業上,是哥哥辛苦把我養大的,他就像我的半個父親,我非常敬愛他。」歐陽安兒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凌飛沉默了,他想起自己的母親……

    辦公室的門輕輕一響,安兒立即住口,「歐陽經理,你好慢哦。」

    「接了一通客户的急電。」歐陽冉淡淡説,俯身看安兒,「今天你想去哪裏吃?」

    兩人的態度默契自然,看得出兄妹情深。

    「我只有半個小時的午休時間,隨便一點就好了。」

    「那就去西苑的快餐廳吧。」

    「好啊,」安兒望向凌飛,「凌飛,你還沒吃吧,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吃?」

    「好……」

    凌飛「好」字才出唇,就被歐陽冉截斷,「他很忙,不要打擾人家工作,我們走吧。」説罷,就頭也不回地拉着安兒走開。

    我並沒有被打擾啊……

    無聲哀號着,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安兒走遠,凌飛在心裏把歐陽冉罵了個狗血淋頭。

    ***

    翌日,開市後,天膠立即反跳二百點,而凌飛先前斬倉沽空,形勢對他大大不利。

    下午一時,天膠繼續反跳三百點,總共比昨天漲了五百點。

    這他媽的是什麼行情?

    凌飛臉色鐵青地盯着熒幕,心裏忍不住咒罵着。

    從早上八點起,他就一直釘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感覺自己全身的筋骨都已僵化,雙眼痠澀難當,滴水未進,也沒有吃飯,肚子在空空作響,卻沒有半點想吃東西的慾望。

    平倉?斬倉反手?繼續持有?還是……

    凌飛的腦子一片混亂,他已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先前所有贏利悉數化為烏有,不僅如此,他不斷追加的保證金,也即將超過帳面所能負擔的數額,而天膠的上漲亦接近技術分析所呈現的止損點,這意味着,他只有兩個選擇,要麼馬上平倉,要麼任由保證金被擊穿。

    無論選哪個,都是慘重的損失。

    事實上,走到這一步,他在天膠上已經輸定了,只是一個形式問題,但凌飛遲遲不願下手,或許是不願意承認這個現實吧。內心還存着最後一絲僥倖,如果再堅持下去,説不定下一刻……下一刻就能風生水起……

    「我去抽根煙。」凌飛站起來,對旁邊的喬原海説,後者無言地拍拍他的肩膀,算是慰藉。

    喬原海在大豆上也損失了五萬,彼此都是愁雲慘霧,同病相憐。

    凌飛推開通往頂層的鐵門,這裏不常有人上來,鐵門有些生鏽,一推,便傳來一股淡淡的鏽味。

    一陣舒爽的風,吹得他外套獵獵作響……

    他鬆了鬆領帶,眺望層樓,前言繁華旖旎的世界盡收眼底:西側的高架橋上,車流如蟻;南方綠樹成蔭,是剛開闢的公共綠地;北邊有着名商業街和皇冠購物商廈,淺藍色玻璃帷幕,在陽光下折射着灼目光點……

    如果現在問凌飛,他為什麼要來這個城市,他仍是無法回答。

    這是地球上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到處都是亂哄哄的聲音、亂糟糟的人流,一切都是那麼動態、瘋狂而應接不暇。

    在這裏辛苦打拼的每一天,他總是不斷夢到南部老家,母親温柔的笑臉,疏朗的高空和陽光,每一線每一縷都温柔橫溢,彷彿能撫慰心靈。然而在這裏,卻只有物慾橫流、追名逐利,深夜裏,依舊燈火輝煌,不夜城亮得如同天邊的焰火,滿街都是走不完的人羣,每張仍都充滿了陌生的麻木……

    可即使如此,這仍然是座奇妙的城市,風格迥異、現代時尚,充滿了機遇和生機,隨時令人熱血沸騰,想在這上面砌磚蓋瓦,做出一番事業。

    我相信你能做到!

    凌飛閉緊雙目,張開兩臂,任由風聲呼呼掠過,想象自己有雙碩大的翅膀,可以自由在藍天翱翔。

    想象總是可以無邊無際,且,那樣令人愉快。

    抽完煙後,回到辦公室不久,凌飛即打電話給李長江,「李總,剛才的交易情況,我發了E-mail給你,你都看到了吧。」

    第一次感覺,給客户打電話,竟是如此沉重。

    「看到了,凌先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我的失誤,對市場行情估計錯誤,非常抱歉。」凌飛坦率承認過失。

    「算了,炒期貨本來就是高風險的事,我也沒指望你只賺不賠。」

    對方非常善解人意,而恰恰是這種寬容,令凌飛慚愧至極。

    「李總,我研究天膠已經很久了,當然不敢説百分百準確,但我對它非常熟悉。無論從國內市場行情、庫存量的增加,還是近期政府即將發佈的降低進口關税的消息來看,天膠仍有下跌的趨勢,就這麼放棄實在太可惜,如果您還願意的話……」

    「凌先生,你的意思是,你還想再做下去?」

    「對!」

    「我不是不相信你,反正已經是虧損,倒不如繼續持倉,機會還大一些。但如果要繼續操作,就勢必要追加保證金,而我公司最近收支不如預期,分紅有限,我雖有心,卻無力啊。」

    「這樣……」

    凌飛略一沉吟,李長江是他第一個中户,在先前的操作中,已經建立了良好的合作關係,私下也頗有交情,於公於私,他都不想輕易讓這個客户「死」掉。

    「如果您還願意相信我的話,我可以從私人帳户拿出三萬,填到你帳上,充當保證金。」

    三萬,是凌飛這幾年辛苦打工省下的積蓄,雖然不是全部,卻也佔了相當一部分存款。

    「你真的願意這樣做?」

    「一切後果,由我自己負責,您只要發個話就行了。」凌飛決定了,他要背水一戰!

    「好,凌先生,你是個痛快人,既然這樣,我也不要推託了,一切都由你來決定。」

    「謝謝您。」

    「不,如果賺了的話,我要感激的是你。」

    擱下電話,凌飛長吁出一口氣,轉過臉,卻對上喬原海不敢置信的眼神,「凌飛,你瘋了!從來沒有聽過經紀人自己拿錢填到客户帳上的,你以為自己是千萬富翁?就算是千萬富翁,也禁不起你這麼折騰。要是被經理知道,你就死定了!」

    「我知道。」凌飛苦笑,「但是我已經決定了,老喬。」

    「你啊,就是這股子不到南牆不回頭、明明已經撞上南牆還不回頭的倔牛脾氣,讓人不知道説什麼好。」喬原海哀嘆連連。

    凌飛卻只是淡淡一笑。

    ***

    經理辦公室。

    端坐在黑色皮椅內的男人,除了眼神比平時鋭利十倍外,神情並沒有多大變化,但凌飛知道,在那一臉的沉靜下面,隱藏着比風暴更激烈的怒意。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我只是在遵從自己的操作原則,相信自己的判斷。」

    凌飛有些困難地承受着他目光的壓力,這就像高手過招,只要氣勢差一點,就勢必被眼前精悍的對手撕個粉碎。

    他知道自己必須頂住。

    「你顯然自信過頭了,凌飛,要是你再這樣蠻幹下去,我會動用經理的職權,強行平倉。」

    歐陽冉雙目灼灼,盯着他。

    「我已經寫了一份詳細的報告,除了技術分析外,也充分闡述了機遇的可能。」

    「問題的根本不在於報告,而是你對自己的錯根本毫無覺悟!這不關交易本身的事,而是你壞了豐泰的規矩。豐泰自成立以來,就從來沒有經紀人私自替客户追加保證金的事,即使這樣是你的私人帳户,也是前所未聞!」歐陽冉忍不住以指節重重叩擊桌面。

    「我知道這麼做的確不合規定……」凌飛微低下頭。

    「知道還這麼幹!」

    「可我也知道機會千載難逢。」凌飛猛抬起頭,首次露出哀求的表情,「更何況,好不容易有客户這麼信任我,我不想就這麼貿貿然平倉出局,至少還要再堅持一下,我相信形勢過幾天就會逆轉。」

    歐陽冉搖搖頭,「凌飛,你是在感情用事,這是操盤手的大忌!交易成功的首要是操作人員必須有一顆理智冷靜的頭腦,而你卻摻雜了太多私人感情。我以前還認為你是個可造之材,但今天你的表現令我太失望。你不但不是一個合格的操盤手,甚至都不是一個成熟的男人!」

    這話説得很重,凌飛緊緊咬住牙關,是他操作不當在先,不管歐陽冉怎麼罵,他都沒有還嘴的立場,但一陣陣不甘和委屈,卻在胸口翻江倒海……

    他不甘心,如果就這麼平倉出局,忙碌時只睡三四個時,甚至通宵達旦分析盤面研究市場,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就是為了現在,在最不想低頭的人面前,被盡情責罵羞辱?

    心情陣陣澎湃,鼻尖傳來濃重酸意,凌飛死死攥緊拳頭,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見對方眼眶微微泛紅,歐陽冉輕嘆一聲,放緩了口氣,「凌飛,你的得失心太重、太注重輸贏了。在我們眼中,錢不該是錢,只是數字的變化而已,試着用平常心來交易吧,只有學會看淡一切,才能立足於不敗之地。」

    凌飛緩緩抬起頭,看着他……

    這人男人永遠不會理解他,更不會懂得他的世界,他永遠不明白,錢到底有多重要。

    沒錯,他也一直教育自己,金錢只是數字上的變化,但既然生活在現實世界,又能有幾人能真正做到視金錢為糞土、視名利為浮雲?説這些話的人,不是衣食無虞,便是從不識人間疾苦的少爺公子哥。

    「經理,你從來沒試過,一天三餐都吃泡麪是什麼滋味吧,你也不會知道,晚上睡在簡易小牀上,連腿都伸不開的感覺吧,你更不明白,每天打二十小時的工,累到連腰都伸不直只能佝僂着回家的樣子吧……」

    凌飛的聲音很低沉,卻十分有力。

    「我只是一個俗人,錢對來説,非常重要;輸贏對我來説,是目前唯一在意的事;成功對我來説,是我畢生追求的目標!所以,我不可能像你一樣,以平常心生活。我渴望得太多,想要得太多,因為我什麼都沒有。而你,自小就擁有一切,衣食不缺,對你來説,有什麼需要在乎的東西嗎?但我跟你不一樣,不要拿你的標準來衡量我,這對我不公平。」

    他的話,竟令歐陽冉內心微微刺痛。

    「凌飛,你同樣也並不瞭解我。不要那麼簡單就想當然爾,沒錯,我的確出身富貴,但這並不説明我擁有一切……」

    話才出唇,歐陽冉就驚覺自己的失控,又何必作這些無意義的爭辯?

    對比他人,總覺得比自己千好萬好,更何況在別人眼中,含着金湯匙出生的自己更是一帆風順,又有幾人能看到背後的風雨艱辛?但這些話,即使擺上枱面,也不可能被理解,更不具任何意義。

    在這個年輕男子面前,所有的勸告,都像平地燒過曠野的火苗,一把火後,便乾乾淨淨,不留任何痕跡。

    他還太年輕。

    年輕到必須遭遇某些打擊,才能領悟生命中難以承受之輕。

    歐陽冉嘆了口氣,開口道:「好吧,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記住,只有一次,下不為例!」

    「謝謝經理!」凌飛大喜過望。

    看着對方遠去的背影,歐陽冉靠在椅背上,合上雙眼,將裏面所有複雜難辨的情緒盡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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