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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聚英樓上

    黃驃馬上的騎士,少年英俊,但卻顯得極為囂張跋扈和兇暴,兩眼殺機露現,嘴角下撇,雙眉緊皺,穿一身紫紅色的密紐勁裝,顯得驃悍橫蠻,看年齡不過二十四五,但表現得卻陰狠毒辣,十分老練。

    他一人一騎,剛剛奔到人前,猛然勒剎住坐騎,黃驃馬突的前騎高舉,站了起來,收住前衝之勢。

    不過片刻之間,黃驃馬前蹄一落地,背上騎士已從馬上騰身而起,越過眾人頭頂,一勢“乳照努形”落到酒樓門內,風度翩翩,引起了眾人一聲爆“好”!

    這霸王幫主,走進門內,手一揚,“當”的一聲,一塊東西擲在櫃枱上,原來是黃澄澄的一錠金子。

    霸王幫主道:“給開十二桌上等酒菜。把我先派人進來的銅缸,灌滿上等的花雕。”

    掌櫃的笑道:“是啦,周幫主,今兒有鄱陽湖運來的娃娃魚,下酒再好也沒有了,這金子您周幫主先收着,慢慢兒再算。”

    原來霸王幫主叫小霸王周鋭,他白眼一翻,怪聲喝道:“怎麼?喝酒不用錢你當小霸王是混吃白食的麼?”

    掌櫃的笑嘻嘻的也不以為忤,大聲叫道:“夥計們,用點心兒給周幫主整個酒菜哪!”

    夥計們裏裏外外一疊連聲的答應,就好像來了幾十個客人似的。

    小霸王周鋭一扭身,輪眼看看陳方,和揹着玉石琵琶的鄭麗絲,臉上抹過絲微訝異之色,就回頭登登……上樓去了。

    陳方心想:“這人武功不弱,正該是年輕有為的時候,卻不務正業,搞什麼霸王幫,只不過為害地方罷了!”

    她二人亦隨之拾級登樓,練了臨街窗邊一個座兒坐下,自有酒保過來招呼,陳方隨意點了幾個菜,就彎腰看街景。

    這聚英樓正在滬溪之旁,前臨大街,後臨綠溪,有城市的煩囂,亦有山水之勝,到的確是一個飲酒談心的好地方。

    陳方二人正在俯望擁擠的人羣時,只聽得杯筷聲響,回頭一看,見樓上已整整齊齊的開了十二桌酒菜,但説也奇怪。一桌只擺了一雙筷,一隻酒杯。

    陳方心想:“剛才不是聽説四幫八派只有十二人吃酒嗎。怎麼開了十二席?

    要是人多,又怎麼只擺了十二副杯筷?難道這是此地請酒的風俗?”

    她想了一會,不得要領,那個霸王周鋭卻站在後窗,揹着在賞玩山水的風景。

    陳方剛要回頭,只聽登登……的,足步很重。好像有好多人上樓。

    陳方以為人來了,急忙注意看樓梯口。

    原來上來的六個酒保,每個酒保抱了一罈老窖花雕,一罈四十斤,抱起上樓,所以足步特別晌。

    他們魚貫的走到十二席的中間,原來那兒地上有一隻銅缸,陳方上來時,酒樓太大,沒有注意,那銅缸本是廟宇中焚燒紙錢之用,看來足有三四百斤。

    六個酒保,揭開了泥封,把六壇酒倒了下去,一陣酒香撲鼻,這兩百四十斤酒,剛剛裝滿了一銅缸。

    陳方心裏十分感到奇怪,她想:“十二個人哪裏用得着要吃兩百四十斤酒?為什麼把酒都倒在這大缸裏,而不灌在壺裏?這是什麼風俗?”

    正想念間,街上人聲鼎沸,先後衝來了十一騎,十一個男女,走進了酒樓,都爭先恐後的登上樓來。

    這十一個男女一到,連同小霸王周鋭剛好十二人,陳方知道四幫八派的首領一定都全到了。

    這十一人中,有兩個是女的,但不論男女,都很年青,看來都在十八九歲到二十四五之間。

    這些人有很大的特色,服裝打扮特殊,而且十二人就有十二種不同的顏色,旁人看來,倒很容易分辨。

    小霸王周鋭此時正迎着各人稱哥道弟,寒喧不止,聽來這些人不是幫主,就是什麼派的掌門人,都很有聲有色,自封自大,各據一方,滿像是英雄人物。

    陳方亦沒有心思去分辨他們誰是誰,一會兒他們俱已入席,果然是一個人一桌。

    隨之樓下樓上的眾夥計,一陣吆喝,原來一二十個夥計開始川流不息的上菜,冷的熱的大碗大盤的端了上來,陳方點的飯菜,亦隨之端了上來,二人則開始伏案吃食,但仍斜着眼注意這些人的動靜。

    樓下起了一陣騷動,原來有些大膽的人就想擠上樓來看看,但掌櫃和一些夥計則攔着門,左説右説的不讓上樓,有些幸災樂禍的人,就在人羣中亂喊打,因而鬧了起來。

    此時,正好菜已上得差不多了,小霸王走到中間銅缸旁邊,作了一個圓圈揖道:“咱們十二人,難得如此聚會,兄弟發柬邀請,承蒙諸位看得起小弟,大駕光臨,小弟準備了這一缸水酒,聊表寸心,請諸位不要客氣,咱們喝個痛快。”

    説着,他蹲下身去,雙手一託,就把滿滿一銅缸酒託了起來。

    這銅缸連酒總有六七百斤,他託在手裏,卻是舉重若輕,絲毫不見吃力,只見他每走一步,樓板就喀喀亂響。

    樓上樓下這早已亂成一片,這情形立刻傳遍了樓下,掌拒的,酒保,廚師,打雜的,看熱鬧的,都紛紛跑到街心,只怕酒樓被他壓倒,砸下來打死人。

    小霸王周鋭托起銅缸,繞着十二桌走了一圈,面不紅,筋不漲,只不過微微有點喘氣,但整棟酒樓給他這麼一走動,都搖晃了起來了!

    最後小霸王周鋭停在自己桌前,仍託着那口缸道:“上清鎮周圍不過一二百里,塘小魚多,已經養不活咱們四幫八派了,咱們大家都有意向外發展,去打天下,但蛇無頭而不能行,小弟不惴冒昧,願領導諸位遠征,如果哪個膽敢不服,要與小弟較量,就請站了起來。”

    此話一畢,陳方聽得一怔,暗道:“這小子好橫!”

    她剛意念間,只聽一陣坐椅移動之聲,倒有五男一女,凜然不認的站了起來。

    陳方暗暗對六人讚了一句:“真不愧是英雄兒女,不過都不走正道!”

    這站起的五男,正好是穿紅黃藍白黑五色別緻的勁裝,而女的則是穿了一身繡滿菊花的短襖,一看就猜得出她是花秋派的掌門。

    周鋭兩眼向六人兇橫的一掃,冷冷地道:“原來是閣下等不服,那小弟就敬每人一口酒,各位喝了再作定奪,不論誰能折服大家,小弟願執鞭隨鎧,決無異言,如果別人有異言,小弟亦決不依允。”

    説着他一手高一手低,自己張口在銅缸裏喝了一口酒,叫道:“請吧!”

    手一推,那口數百斤的銅缸,帶着一陣勁風,平平穩穩的就向紅杉少年頭頂飛來。

    樓上的夥計又跑了兩人下去,這情形立即傳遍了樓下眾人,眾人聞聽之下,退離酒樓更遠了。

    紅衫少年當下搶上一步,運氣雙臂,叫一聲:“好!”

    待銅缸飛到,雙臂一沉,托住缸底,肩背肌肉賁起,竟把銅缸接住了。

    但他腳下用力太猛,左足在樓板上踏穿了一個洞,雖然立刻移換了位置,但樓下留着的人又大叫起來。

    紅衫少年伸頭在缸邊吸了一口酒,又奮起平生之力,雙臂微曲,一招“推窗送月”又把銅缸向小霸王周鋭擲來。

    周鋭伸出雙手,一沉一託,又接了過來,笑説道:“太清幫主真是名不虛傳!”

    隨即臉色一沉,喝道:“上清幫主,請呀!”

    手一抖,那口鋼缸又向黃衫少年飛來。

    黃衫少年當即退後兩步,雙手擋在胸前,待銅缸飛到,雙手往外一分,銅缸正撞在胸口。

    黃衫少年胸口一挺,托住了銅缸,隨即一運氣,胸肌向外一張,已把銅缸飛來之力振了回去,雙手合圍,緊緊將銅缸抱住,低頭在缸內喝了一大口酒,讚道:“真是陳年佳釀,好酒!”

    雙手突然收回,抵在胸前,銅缸尚未下落,已是一招“愚公移山”,把銅缸猛推出去。

    這一招勁道既足,變招又快,的確是外家高手功夫。

    陳方在一旁看得暗暗讚佩,鄭麗絲更好像是看賣藝登台表演一樣,忘掉了多日來的憂傷。

    周鋭接回銅缸,也喝了一大口,叫道:“現在小弟敬三清幫主陳大哥一口酒!”

    順手將銅缸往藍衫少年擲來。

    藍衫少年又黃又瘦,好像病入膏肩的樣子,陳方心想,這人骨瘦如柴,如何能接得住?

    殊不知,這藍衫少年眼望這呼呼生風的銅缸擲來時,亦不動,亦未見蓄勢,只是氣定神閒,沒精打采的站着。

    他待銅缸到頭頂,右手食指一伸,抵住銅缸底下,那銅缸在指尖兒上滴溜溜的轉得飛快,猶如賣藝人頂着銅鑼玩弄一般。

    忽然間,他指頭一歪,銅缸微微傾斜,眼看下跌下來打在他頭頂上,這一下不打得腦槳迸裂才怪!

    哪知銅缸傾斜,卻不跌下,缸中美酒,如一條線般流將下來,藍衫少年張口接住,上面的酒不住傾,他-嘟-嘟的大口吞飲,竟沒有一點溢出口外,飲了十餘口,他手臂一抬。隨即向上一送,銅缸比任何一次都飛得要高,又向小霸王周鋭飛去。

    小霸王周鋭大拇指一翹,笑道:“陳大哥一定常玩猴戲。愛頂銅鑼!”隨即接住了銅缸。

    藍衫少年冷冷地道:“小弟家貧,靠這玩藝兒走江湖做叫化子討飯。”

    周鋭道:“英雄不問出身低,來,我敬嶺夏派掌門示五哥一缸。”

    他又喝了一口,將銅缸向白衫少年擲去。

    白衫少年木訥寡言,臉上不露喜怒之色,待酒缸飛到,他雙手一抵,酒缸在空中受阻,落了下來。

    待銅缸落到自己面前離地大約三尺時,伸手在缸裏抄了一口酒,就口吃了,然後左足抵住缸底,往上一踢,銅缸又飛起空中,他用右肩一承,把缸穩在肩上。

    然後他一聳肩,銅缸又飛向小霸王周鋭。

    陳方想,看來這幾手接擲銅缸的功夫,小霸王雖然算不得首屈一指的高手,但他連連接擲數次,始終面不改色,卻也是耐力驚人。

    周鋭接缸喝酒後道:“小弟敬賽時遷朱二哥一口酒。”

    這一次輪到黑衫少年了,他一聽説就笑嘻嘻的狂叫起來道:“啊唷!使不得,小弟無縛雞之力,肚無口酒之量,不壓死也要醉死……”

    他還未説完銅缸已向他胸口飛到。

    黑衫少年大叫道:“壓死人啦!救命,救……”

    他伸手一撈,送酒入口,然後用頭抵住缸旁往外一送,登的一聲,樓板已被他蹬破了一個大洞,整個人從洞口摔了下去,“救命!救命!”之聲,不住從洞裏傳將上來。

    花秋派掌門菊花女俠張小鄭,待銅缸飛窗口,她驚叫一聲,“快打倒了,不吃快沒得喝了!”

    她右足一點,身子如飛燕掠波,倏地從銅缸上躍過,她玉頸一彎,櫻口已在缸中吸了一口酒,輕輕飄飄的落在對面的格上,姿勢美妙輕靈已極。

    這時那銅缸一股勁的往街心飛去,街心圍了一大堆人。落將下去,勢必釀成巨大災禍,陳方暗暗心驚,正擬躍上街施展神功,搶在銅缸前面,把銅缸接住。

    倏聽一聲尖鋭狂嘯,兩個黑影從街面快得像兩條線一樣掠來。

    前面一個從眾人頭頂飛過,銅缸離地剛好有一人多高,他伸手就將鋼缸托住。

    陳方一看原來是雲霧狂人,他剛回身站住,後面鄭雷已經追到,雲霧狂人單臂一伸,六七百斤重的鋼缸,竟然快若流星似的迎面向鄭雷飛去。

    如此重量,再加上推出的速度,這銅缸至少有一兩千斤之力,鄭雷兩眼鮮紅,殺機暴現,眼看銅缸飛來,他右掌懸空一推,呼的一聲,銅缸一穩,就好像停在空中,然後瞬息之間,銅缸又向雲霧狂人飛了回去。

    雲霧狂人已發了狂性,他對鄭雷已不如先前之懼,他看銅缸飛了回來,覺得這十分好玩,他左臂已斷,畢其功於右臂,依照鄭雷如法炮製,虛空推出一掌。

    果然不愧西域一代宗主,銅缸亦照樣向鄭雷飛了回去,不過勁道欠足,看來速度慢一點罷了!

    黑衫少年從樓板上落了下去,亦想搶到街上,再把銅缸拾了回來,但當他站在門口石階上,看到這兩個不知從哪兒來的兩個狂人,一個獨臂,一個神情木訥的少年,竟將着一口大銅缸,當皮球似的連連虛空擊出。

    而且從來不見他們二人手掌接觸銅缸,但勁道之大,速度之快,則非他們適才拋擲所能比其十之一二。

    二人這麼拍來拍去,一越十數個來回,不但勁道不減,而且點酒不濫,其內力之精純,看得樓上樓下的人,全感到神乎其技,噤若寒蟬,緊張得連喘氣亦喘不過來。

    鄭麗絲輕聲道:“媽,怎麼辦?要不要告訴哥哥,殺掉‘雲霧狂人’?”

    陳方急道:“慢着,如果他們一停手,兩個都會發狂的亂殺人,等我先曉諭大家離去。”

    於是她走到窗口向街上揮手道:“這兩個人是瘋子,請大家趕快離去,不然他們一停手就要殺人!”

    他們二人玩銅缸玩得正起勁,誰也不相信他們兩人是瘋子,大家都看得不肯走,哪裏會聽陳方的話。

    陳方看大家都不相信她的話,急得又喊了兩遍,仍然不收效果,她正想回身下樓,小霸王周鋭已經走到她身前道:“大嫂,你怎麼知道二人是瘋子?你認識他們?”言下有質問之意。

    陳方道:“那年青的是我的兒子,那獨臂的是雲霧狂人,他們都已發狂,在龍潭鎮,殺人無數,難道你們不知道。”

    小霸王周鋭回頭向兩個女子道:“就煩花秋派掌門和長春派掌門看住這兩個人,咱們下去殺了這兩人再來處置她們。”

    陳方急道:“你們決不是他二人的對手,千萬別去,決不是滅你們的威風。”

    周鋭道:“咱們上清鎮有四幫八派,豈能容外人在此炫耀武功,咱們寧死亦決不能作縮頭烏龜,不然咱們還能在上清鎮混?”

    陳方道:“你們用不着去,容我設法把他們遣開。”

    周鋭怒道:“你們是一夥的,你別故示恩惠,江湖兄弟,好來好去,他們既然如此,要嘛是咱們四幫八派全軍覆滅,要嘛就是他們二人曝屍街頭示眾,大嫂還有何指示?”

    陳方一聽周鋭蠻橫不講理,不識好歹,她覺得這些幫派,都不過是地方上的瘤,為害地方不淺,她想:“管他的,就讓他們去送死也好。”於是她不再言語。

    周鋭聽陳方不再講話,就與其餘八個男子蜂擁的下樓了,陳方從窗口往下看,一剎時,連同先站在石階上的黑衫少年,一共十人,排成雁行,就向鄭雷和雲霧狂人二人,形成半包圍圈的緩緩欺進。

    他們剛欺進了一半,突然又停了下來。

    原來十人看到他二人,若無旁人,仍然不斷虛空拍擊酒缸,酒缸來回帶起的勁風,十人還隔兩三丈遠,已經感勁氣逼人,不由得膽怯起來。

    當他們再仔細一看銅缸時,大家全楞了!

    原來銅缸被兩人擊來擊去,早已變成了橢圓形,其內力之精純如斯,怎不令十人悚然震驚?十人全“啊”了一聲,相互驚視。

    “鼕鼕……叮冬……”樓窗上傳來幾聲清脆悦耳的琵琶聲。

    此時,銅缸正好到了雲霧狂人這面,他突然一扭身,右臂一伸,正好對着小霸王周鋭,“呼呼……”銅缸果然轉向,對着周鋭胸口飛來。

    小霸王自恃外功精純,伸手就想去接,窗口上的陳方急叫道:“接不得?快閃開!接不得,快……”

    陳方人隨聲起,驚叫未畢,人己從窗口飛下。

    她雖然很討厭小霸王周鋭,但是這種年青人,回頭是岸,如果做好人的話,人生的道路還十分遙遠,所以陳方仍然覺得教他死雲霧狂人手下,未免惋惜,所以飛身冒險搶救。

    但是顯然已經來不及了,小霸王周鋭已駭然驚叫起來。圍觀眾恨感到非常奇怪,為何銅缸離他還有四五尺,他就好像刺痛了手一樣的殺豬般叫了起來呢?

    原來,銅缸已經臨近,一股熱氣逼至,周鋭才發現,銅缸竟在剛才擊來擊去中,摩擊生熱,缸中酒都快鼎沸了!

    如果周鋭就算能接住,不撞死亦要燙死。

    等他發現這件事,由於灼熱而產生了一種窒息之感,想躲閃但由於身子手足全不聽使喚,眼看就只有束手待斃而已!

    陳方的驚叫飛身.和周鋭的縮手驚叫,全發生在一瞬間,這一瞬間,陳方雖然已經疾掠而下,但差之毫釐,失之千里,救援已經來不及了。

    眾人都驚噫起來,琵琶聲卻像怒潮澎湃似的,壓倒了一切聲音,高昂鏗鏘,急驟悦耳,大家全神往地傾聽,停止了叫喊。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個快得不能再快的身影,斜斜飄至,一掌推出,阻住了銅缸的前進,然後左手伸出食指,將銅缸頂住,走前了兩步。

    這接缸救人的,卻是鄭雷,但他卻是受命於鄭麗絲彈出的琵琶聲,這一點只有陳方和雲霧狂人知道。

    在鄭雷接缸救人時,陳方亦已飛到,但是她看接缸已來不及,她快速地伸手將周鋭拉了開去。

    周鋭一看,接缸和拉人的是陳方母子,他剛才對陳方的粗暴,如今心裏一感激,於是臉上流露出羞愧和欽佩交織出的尷尬之色。

    他想講幾句如謝謝救命之恩一類的話,但是他腆顏地又説不出口,只是呆呆地看着鄭雷那一派稚氣的玩缸動作。

    鄭雷左手頂着缸,右手掌撥弄着缸沿,銅缸就在他手指上飛快的轉了起來,這一轉卻有了驚人的奇蹟發生。

    原來一個被他們擊得橢圓的銅缸,被他這一轉撥,又恢復了正圓形,而且被摩擦生輝,好像是一隻新缸一樣。

    雲霧狂人不知為什麼亦看愣了,不知道逃走,垂着一條獨臂,被圍在十人當中。

    周鋭此時才發覺雲霧狂人這怪老人,那副傻瓜兮兮的呆象,令人越看越討厭,令人越看越恨,他向九人一遞眼色,十人就同時向他逼去。

    陳方知道這十人全不是雲霧狂人的對手,只見雲霧狂人右手一翻一翻的,如果不出手則已,出手就不會僅有一人喪命在他的獨臂掌下。

    陳方急了,大聲道:“雷兒有什麼好玩,你為什麼還不搶先下手,殺掉雲霧狂人,不然他又要逃走了!”

    她這話對鄭雷毫無效果,鄭雷就跟一個玩得很起勁的小孩一樣,連什麼亦不管了。

    鄭麗絲的琵琶亦彈得緊奏起來,但是陳方一看鄭雷似乎仍然無動於衷,手裏的銅缸轉得更快,臉上卻流露出無限的天真和歡愉!

    陳方暗暗悲嘆道:“雷兒才十四歲,如果他不長得這麼大,他應該還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但卻想不到服了太陰神乳之後,為何還會中此‘神毒’,而年輕輕的就要發狂夭折呢?”

    陳方看鄭雷,此時既不聽話,亦不聽琵琶聲的指揮。但小霸王周鋭等十人,眼看就要逼近雲霧狂人,説不定隨時隨刻都會喪生在他的獨臂下,周鋭等雖非好人。但總不能眼睜睜看他死在外人手下。

    於是陳方一個縱身,就搶先邁過眾人,向雲霧狂人欺進,出手就是一招“過山蛟龍”,掃劈而出。

    她想:“雲霧狂人負傷只剩獨臂,憑我陳方接他四五十招,想來總不會有多大問題。”

    雲霧狂人此時對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落得如此下場,他早已無顏面返西域,他只想多殺一人就多賺一個。

    他眼看陳方到來,心想能在被鄭雷殺死之前,先將鄭雷的媽媽除去,這一票卻是一筆外快,非好好撈到不可。

    他出手就是一招殺着“下海斬蛟”,閃電攻截扣至。

    陳方的一招“過山蛟龍”,是一招非常詭的毒着,然而云霧狂人的一招“下海蛟龍”,正如打蛇打七寸,恰是陳方這一招的剋星。

    幸而雲霧狂人只有一隻手,他右手只能使出半招,另外左手的半招,卻是用足代替,足究竟不如手,所以勁道威勢都差一些。饒是如此,陳方的右腕,險些就被他扣住。

    指風擦過陳方脈門,只感到辣辣生痛,陳方縮手翻腕,陷的一圈之後,右臂平伸,左臂一抄,又一招“戟指東南”輕靈攻出。

    雲霧狂人把周鋭十人都不放在眼裏,但對陳方他就要謹慎多了,他左臂傷痛未愈,單獨一隻右臂,究竟還不太習慣,所以這一次他來個出其不意,縱身仰射,不用手純用足,一勢“鴛鴦連環”,左足踢陳方右腕脈門,右足則直點她胸前大穴,又狠又準,逼得陳方險象環生。

    陳方滴溜溜一轉,象風車一樣的轉了開去。

    周鋭趁機跳到二人之問道:“恩人請退,我上清鎮四幫人派,豈能容旁人在這兒撒野,殺敵之勞,豈能假手於他人,看咱們宰了他。”

    陳方明知他們非雲霧狂人的對手,但眾目睽睽之下,又不便明言,這一遲疑之間,周鋭等十人,己把陳方撇在包圍圈之外,迅速向雲霧狂人逼近。

    已經到了攻擊位置,十人一個暗示,眼看就要同時出。

    倏然,陳方發覺在窗口上的鄭麗絲,流着眼淚,流露出至情的神色,彈出的琵琶聲,似高山流水,似慈母低訴,似春風送暖,似落花墜地,聲音之動人,連鐵石人兒亦會為之泣下。

    在這一曲琵琶怨之下,鄭雷頂着缸,不知何時,一個飄身,好象“穿楊拂柳”已經閃過十人,站在雲霧狂人的面前。

    雲霧狂人一愣,但是他知道鄭雷此時,因受琵琶聲的心靈感應,在神志模糊不清中,呈現一種矛盾的紊亂,如果他搶先出手,必然激怒鄭雷,所以他靜候鄭雷的變化。

    鄭雷看來,似乎對雲霧狂人還無敵意,他左手指頂着銅缸,右手仍撥轉着缸沿,銅缸仍在指上轉動如風,他象江湖賣藝人似的,靠着十人,繞場走了一圈。

    十人看看他搖搖欲墜的頂着銅缸,都怕銅缸掉下來會砸死人,紛紛後退,包圍圈無形中又放大多了。

    鄭雷第二圈剛剛走一半時,大家都凜然震驚起來,原來一缸滿滿的酒,突然在熱騰騰中鼎沸翻滾起來。

    倏然,鄭雷雙手十個指頭託着缸底,缸內立刻升起十股水箭,快如流星橫飛,齊向雲霧狂人射去。

    這十股水箭怪得很,就像捕魚網似的,一下就把雲霧狂人罩在中間,雲霧狂人燙得在網中奔來奔去,但是就是無法跑出魚網之外。

    雲霧狂人既然無法逃脱,就只好乾脆不動,運功站着承受,等一缸酒噴完,他已經全身紅腫起泡,奄奄待斃的坐在地上了。

    但鄭雷卻無殺人的兇殘現象,他好像一個天真純樸的小孩一樣,傻傻的笑了幾笑,並未出聲,將銅缸翻過來一扣,把雲霧狂人扣在缸裏。

    然後灑脱的抖了幾抖,隨着琵琶聲的呼喚,走進聚英樓,就向樓上走去。

    陳方亦趕快隨在他身後,陳方等十人,除留了兩人看守銅缸以外,八人亦全隨着鄭雷上樓,準備一盡地主之誼。

    街上先退得遠遠的眾人,又慢慢聚了攏來,他們除了佩服陳方一女子,武功如此奇高之外,對於鄭雷,他們就完全把他看成天神下降,他表現的不是武功,而是高不可測的仙法了!食色性也,鄭雷幾天不飲不食,現在看到這樓上擺了十二桌酒菜,他本能地就坐下大吃大嚼起來。

    翠谷狂龍861——

    他這時不用筷子,兩隻手如風捲殘雲,左手進右手落,右手進左手落,而此時亦與眾不同,連嚼都不嚼,整隻雞鴨進嘴就不見了。

    他吃了一桌又一桌,整整十二桌都吃了個遍拍,拍肚子,似乎才覺得舒服了。

    周税等八男三女,始終在一旁驚愕的看着,陳方則一直跟在鄭雷身後。

    陳方等他吃完了,才慈祥地道:“雷兒,你吃飽了嗎?”

    鄭雷點了點頭,陳方和鄭麗絲突然大為驚喜。

    因為自鄭雷中了“神毒”以後,他雖然有時亦能接受指揮和控制,但卻從來不知回答,像這樣有知覺的點點頭,還是第一次。

    陳方驚喜之下,立刻又道:“雷兒,你感到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鄭雷對這句話卻毫無反應,亦不知是聽不懂,還是説不出什麼地方不舒服?

    鄭麗絲及用琵琶聲催他,他仍然是好好地望着陳方,然後伏在桌上,就呼呼大區起來。

    陳方和鄭麗絲都知道鄭雷太累了,陳方流着眼淚替鄭雷牽動着衣衫,鄭麗絲也停止彈奏,流着淚走近鄭雷身邊,一個是母子之愛,一個是夫妻之情,這都是人類中最珍貴的愛,但是她們二人都知道鄭雷就會死去,這豈非人間最悲慘的事o。

    周鋭等立即又吩咐重整杯盤,添加酒菜,他們分賓主而坐,勸慰陳方和鄭麗絲多進酒菜,於是談論起,雲霧狂人人侵中原,對尊為武林盟主的鄭雷如何等情,詳詳細細的講了一遍。

    這些稱霸一隅的幫派首領,對武林大勢自然少有所聞,聽説鄭雷是武林盟主,能飛劍傷人,都立刻圍着鄭雷,大禮參拜,可惜鄭雷此時仍伏睡未醒,神志不清,眾人亦只有嘆惜而已!

    大家知道雲霧狂人不過是西域喇嘛,其居心積慮,暗懷叵測,而想稱霸中原武林的陰謀詭計,聞至今人髮指,都準一備下樓,要將雲霧狂人碎屍萬段。

    陳方立刻阻止道:“按照雲霧狂人的武功來説,這一缸沸酒是無法使他喪命的,而這區區三四百斤的銅缸,亦決無法扣得住他,我看這其中有詐?”

    小霸王周鋭道:“那雲霧狂人為什麼不逃去呢?難道他等盟主醒來好殺掉他不成?”

    陳方道:“他自然不會如此傻,我想這可能與神毒的毒性有關,也許他知道毒性到某一個時間,要經過一種什麼樣的轉變,在這轉變之際,他也許趁機要做什麼鬼,所以你們還是趁早除去,以免中他的計。”

    周鋭道:“這樣説,我們不去,他也一定會找來的,盟主此時神志不清,他也該不知如何處置,我們還是下去看看,見機行事,早早把他除去,以免他多傷我們中原人士。”

    説着,他們八男就先後下樓而去,留了長春和花秋派的二位女掌門,在樓上陪伴陳方和鄭麗絲。

    陳方知道他們是好意,亦立即定到窗前,向街心望去,以便在必要時,好出手相助。

    周鋭等出酒樓門後,此時街上圍看的人越來越多,因為大家爭相傳説,早把酒缸扣人神化了,所以從四方來的人,越聚越多。

    周鋭等出去,一陣吆喝,説要準備揭缸殺人,膽小的立刻紛紛後退,又退出一個七八丈寬的空場出來。

    九個人遠遠的把酒缸圍住,周鋭則走到缸前,繞着酒缸看了一圈,也看不出有何異樣。

    他一式騎馬樁,蹲身提氣,雙手就向銅缸抱去,準備將銅缸抱起,周圍九人早已將暗器握在手中,只要一揭開銅缸,就準備同時發射暗器,要了雲霧狂人的命。

    哪曉得,小霸王周鋭正好要抱住銅缸的一瞬間,忽然他“喲”了一聲,一個身子就好像重重被人踢了一腳似的,向後飛起半空,幸好正被外面的人接住,不然這一下準摔得不輕。

    這令所有的人都感到奇怪,大家注視銅缸,根本就連動亦未動,周鋭是被哪裏來的勁力拋起的呢?

    周鋭落地後,抖動了一下,覺得自己並未負傷,大為光火,嘴裏罵道:“他奶奶的,我看你還能做什麼鬼,老子非宰了你不可!”

    他從懷裏構出六柄柳葉薄刀,一手分抓三柄,氣沖沖走向銅缸,他道:“注意了開缸就要下殺手,寧死亦不叫他跑掉。”他這一次可不用手了,走別提腳就是一腿,往銅缸踢去。周鋭這一臉踢去,不要説這三四百斤的銅缸,就是再重一些,他自信亦毫無問題,起碼要飛超一人多高。

    “咚”的一聲,這一腿眼看就要踢中了。

    但是,銅缸竟未動,周鋭卻抱着腿殺豬般的大叫起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原來他一條腿血淋淋的,已經斷了,他立刻就痛暈了過去。

    有兩人就立刻過去,把他抬開,其餘的人都看着銅缸發怔,不知雲霧狂人為什麼在缸裏不願出來?這種隔着缸傷人,又不知什麼功夫?

    陳方亦感到非常奇怪,她回頭看看伏在桌上的鄭雷,她想:“是不是鄭雷要死了?鄭雷死不死,雲霧狂人似乎都沒有蹲在缸裏不出來的道理呀!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陳方急忙揚手叫道:“慢着,不要再接近那銅缸!”

    她叫過以後,仍然站窗口沒有動,因為她亦想不出揭缸之法。

    陳方亦會一種“借花獻佛”的武功,有點跟雲霧狂人這一種隔缸傷人的武功很類似,但是要叫陳方隔缸傷人.她也辦不到,所以她一直想不出如何出手?

    陳方又走回鄭雷身邊,摸了他的脈穴,試試他的額部和呼吸,除了呼吸稍為急促一點外,一切都很正常。

    陳方毅然道:“三媳婦,用琵琶叫醒他,我先下去看看。”陳方下樓,在檐下順手取了一根丈多長的竹竿,她走向銅缸,用竹竿“當”的一聲,抵在銅缸。

    她運起“借花獻佛”的武功,想把銅缸挑起。

    殊不知,她剛剛抵住銅缸的竹竿,立刻傳過來一股抵力,陳方只能運功相抗,竟無法挑起銅缸。

    陳方雙手握住竹竿,凝峙不動,在一邊的人,看她用一根竹竿抵住銅缸不動,除了感到驚奇訝異以外,想不出是什麼道理。

    其實陳方亦是一樣,也感到無限的驚奇訝異,原來從竹竿傳來的抗力。雖然很猛,但似乎抖得厲害,欲斷欲續,不然陳方自知無法相與抗衡。

    她心道:“雲霧狂人究竟在裏面搞什麼鬼呢?”

    她側首看看樓上,毫無動靜,顯然鄭雷還未醒來,鄭麗絲彈出的琵琶聲,亦宛如婺婦夜泣,非常哀婉。

    相持久之,陳方已經額上見汗,竹竿傳來的勁力,不但雄厚而且沉穩多了。

    陳方驚異之下,仍不願放棄竹竿,她想務必要與雲霧狂人較量較量,看看他究竟要做些什麼鬼名堂?

    漸漸的,反過來是陳方雙手發抖,額上大汗淋漓,此時她想甩棄竹竿已不可能,眼下她只有支持到底,拼個死活不可。她咬牙,猛提真氣,兩手吐力往前一送……

    適於此時,太清幫主紅杉少年,見陳方艱苦支持,已現危殆,他猛吼一聲:“前輩,晚生來矣!”

    他一個身子腳前頭後的急射而至,雙腳剛剛一接銅缸,一聲吃力的大叫:“去你媽的!”

    罵聲一畢,他立即響起一聲鳴噓吶喊的慘叫:“啊呀……”

    叫聲甫畢,又是一聲“拍達”和“嘩啦”的聲音。

    原來是紅衫少年被震回一丈多遠,“拍達”一聲摔在地上,膝蓋以下血肉模糊,連骨頭和肉都震得粉碎,暈死過去了。

    陳方手裏的竹竿,亦在“嘩啦”聲中,炸成無數的碎竹片,陳方踉蹌幾步,總算拿樁站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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