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工作做滿半年後,一切都很穩定,應該可以準備成家了。
米克這時候剛滿3歲,毛越來越長甚至會完全蓋住眼睛。
雖然牠看起來滿臉大鬍子好像很老,但其實牠正值青年時期。
洗澡時還好,但吹乾就是大工程了,筱惠得用吹風機吹一個半小時。
也因為這樣,自從米克變為成犬以來,筱惠已弄壞了三台吹風機。
每當帶牠出去散步時,我都會懷疑牠是否看得見路?
也常碰見看不下去的歐巴桑説:「你嘛好心一點,幫狗剪個毛吧!」
但我們找了幾家寵物美容店,米克都被列為拒絕往來户。
米克太兇了,根本沒有人可以靠近牠幫牠剪毛,甚至還有人被牠咬傷。
後來經由朋友推薦,終於找到一個極具愛心又不怕死的寵物美容師。
她養了五條狗,深諳狗性,懂得以朋友而非駕馭者的角色去接近米克。
她似乎很有一套,戴上口罩的米克會勉強讓她修剪毛,也會讓她洗澡。
筱惠也因而輕鬆不少,幫米克洗澡的工作偶爾可以讓別人分擔。
31歲那年秋天的某個夜晚,我和筱惠在陽台看夜景,米克趴在身旁。
那晚的天氣十分涼爽,夜空中甚至出現難得的星星。
『米克。』我低下頭説,『你贊不贊成爸爸跟媽媽結婚?』
米克突然直起身,前腳抓住我大腿,拼命搖晃尾巴。
「米克贊成了。」筱惠笑説。
『不,米克非常反對。不然牠幹嘛搖尾巴?』我説,
『這跟人類用搖頭表示反對是同樣意思。』
「喂。」筱惠突然很正經,「我生氣了。」
『抱歉。』我陪個笑臉,『妳説的對,米克確實贊成了。』
「那你該怎麼説?」
『嫁給我吧。』
「我要你完整地説。」
『筱惠。』我牽起她的手,左膝跪地,『請妳嫁給我吧。』
「嗯。」筱惠點了點頭,笑了笑,但眼眶有些潮濕。
我們打算明年開春就結婚,也計畫買個房子,組個新家庭。
我和筱惠的老家都不富裕,可能沒有多餘的錢贊助我們買房子,
而且我們也不想向家裡要錢,畢竟都30幾歲了,怎能再跟家裡伸手?
我們看中一間屋齡12年的公寓房子,兩房一廳,室內約20坪。
雖然房子又舊又小,但房價較便宜、周圍環境也還可以。
而且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附近有座不禁止狗進入的公園。
這幾年省吃儉用下來,我和筱惠都有些積蓄,加起來應該夠付頭期款。
剩下還有七成的銀行貸款,下半輩子再繼續做牛做馬慢慢還。
然而在年底時,我上班公司所在的大樓竟然發生火災。
起火點在15樓,公司在17樓,火勢向上延燒,整間公司付之一炬。
幸好火災是在假日期間發生,因而並沒有造成公司任何人員傷亡。
公司短期內無法營運,便給了員工一筆資遣金,請他們另謀高就。
於是我這好不容易找到的穩定工作,又沒了。
而距離預定的婚期,只剩兩個多月。
結婚是件大事,不只牽扯到兩個人,也牽扯到兩個家族。
關於婚前的提親、婚紗、寄發喜帖等,結婚當天的婚宴、儀式等,
需要煩心的事情既多又雜,而且得事先規劃處理,也得花不少錢。
但我當務之急卻是再找新的工作,而我的錢也幾乎全投進新房子了。
腦袋突然裝進太多亟需解決的問題,都快炸裂了。
「一切從簡吧。」筱惠説。
『理論上結婚一生才一次,要很慎重。』我説。
「要慎重的是結婚的心態,不是結婚的過程。」
『什麼心態?』
「你考慮清楚要走入婚姻嗎?」她沒回答,反而接着問:「你知道將來
必須對伴侶永遠忠誠嗎?你瞭解組一個家庭所需擔負的責任嗎?」
『我當然已經考慮清楚,也很明確知道自己的責任和義務。』
「這樣就夠慎重了呀。」她笑了笑,「至於結婚的過程,簡單就好。」
筱惠説服了我,我們便決定去法院辦理手續簡單的公證結婚,
一個月後在我老家補請婚宴。
至於婚紗攝影,筱惠挑了一家很便宜的公司,而且是拍最便宜的那種。
我們還讓米克入鏡,然後選了張米克站中間、我和筱惠彎着身子分站
左右的照片來放大並加框,打算將來掛在新房子的卧室牆上。
『蜜月旅行妳想去哪?』我問。
「去東部就好了。」
『開什麼玩笑?』我嚇了一跳,『至少是得坐飛機離開台灣的地方。』
「那就澎湖吧。」她説,「澎湖也可以坐飛機去呀。」
這點我堅決反對,我讓她選日本或韓國,但她要更近更便宜的地方。
最後我們各退一步,就到香港度蜜月,四天三夜。
而且還是旅行社正促銷的優惠方桉。
新工作方面也有進展,有個大學同學因為要離開這城市回老家工作,
便向他老闆推薦我頂替他的缺。那位老闆約了我面談後,決定用我。
我上班一星期後,發覺這裡的工作量較大,而且待遇偏低。
不過我也沒什麼好挑剔的,好不容易有了新工作,要認真做才是王道。
新房子的過户手續也辦好了,我和筱惠打算公證結婚後就搬進去。
距離公證結婚還有一個禮拜,我突然想到還得買一隻戒指。
筱惠很體諒我,處處幫我省錢,無論如何在戒指方面我絕不能寒酸。
我想買一隻鑽戒,但現實的情況是,我的口袋和存摺都空了。
跟家裡借錢嗎?不好。
買房子都沒開口跟家裡要錢了,何況只是買一隻鑽戒。
而且家人如果知道我連買鑽戒的錢都沒有,會很擔心我的經濟狀況。
找銀行預借現金嗎?也不好。
萬一養成向銀行預借現金的習慣,以後很容易會變成卡債族。
我又騎車載米克到很遠的公園,絞盡腦汁思考錢從哪裡來?
即使是便宜一點的鑽戒,少説也得兩萬多塊吧。
如果把機車賣了,了不起也才一萬塊,而且筱惠馬上就知道了。
當她知道我把機車賣掉籌錢去買鑽戒的話,一定會很生氣。
看來只好跟朋友開口借錢了。
但是我臉皮薄,開這種口很艱難,而且也會讓朋友為難。
『米克。』我低下頭看着牠,『你覺得跟朋友借錢好嗎?』
米克沒出聲音,只是抬頭看了我一眼,吐了吐舌頭。
我勐然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頭,覺得我實在太過份了。
筱惠都可以委屈自己、處處替我設想,為什麼我不能像她一樣?
為了筱惠,即使赴湯蹈火也不該皺眉頭,何況只是向朋友開口而已。
決定了,就跟朋友借錢吧。
「喂。」我一進家門,筱惠便説:「你又一個人帶米克出門了。」
『抱歉。』我説,『我只是想一個人安靜地思考一些事情而已。』
「你在想什麼事?」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笑了笑,『而且我已經想通了。』
「到底是什麼事?」
『我只是在想公證結婚那天要穿什麼而已。』我趕緊編了個理由。
筱惠似乎不信,從頭到腳打量着我全身。
「你知道嗎?」她突然説,「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
『什麼事?』
「電影或電視裡,常出現男生偷偷買戒指給女生並向她求婚,然後
女生總是又驚又喜的情節。」她頓了頓,「我覺得這是騙人的。」
『為什麼是騙人?』
「你曉得我手指的尺寸嗎?我左手的無名指該戴多大的戒指?」
我完全答不出來,而且她提到戒指時也讓我嚇了一跳。
「對嘛。」她説,「戒指的尺寸很細,通常得親自去試才知道合不合。
男生根本不知道女生手指頭大小,又怎麼知道該買多大的戒指?」
『好像有道理。』
「但電影或電視裡的女生看到戒指後總是喜極而泣,然後讓他將戒指
套進她手指,而戒指也會剛好。你不覺得這是天大的謊言嗎?」
『他可以事先帶她去量手指尺寸啊。』
「笨蛋。」筱惠笑罵,「這樣還能叫驚喜嗎?」
『喔。』我應了一聲。
「既然這種浪漫情節是謊言,我們就不該被騙,更不該彷效。」
『嗯。』我有點心虛,『妳為什麼突然説這些?』
「你是不是想偷偷買戒指給我?」
『啊?』我大吃一驚以致結巴,『哪……哪有。』
「你少騙我了。」她問,「還有,你身上沒錢了,你怎麼買給我?」
『妳怎麼知道我沒錢了?』我又吃了一驚,而且這一驚非同小可。
「拜託!我是你老婆耶!」筱惠笑了起來,「如果連老公身上有多少錢
都不知道,那我下半輩子還溷什麼。」
我覺得很尷尬,不禁滿臉通紅。
「説吧。」筱惠澹澹笑了笑,「你哪來的錢買戒指給我?」
『我……』我頓了頓,『我打算跟朋友開口借錢。』
「跟朋友借不如跟我借。」她拍了拍胸口,「我還有錢,明天我們一起
去挑戒指吧。」
『這……』
「先説好,我不喜歡鑽石,所以別買鑽戒。」
『妳不喜歡鑽石?』我很納悶。
「聽説很多鑽石背後沾了非洲人民的血,所以才會叫血鑽石。」她説,
「如果結婚時戴鑽戒,婚姻也許會不幸呢。」
『胡説。』
「總之我們買簡單的金戒指就好。」
『可是……』我吞吞吐吐,『可是我想買鑽戒給妳,因為……』
「我問你。」筱惠打斷我,「你是真心想娶我嗎?」
『嗯。』我點點頭。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想娶我的念頭?」
『退伍那天,見到妳的那一刻開始。』
「你以後會不會變心?」
『不會。』我搖搖頭。
「你會永遠真心待我嗎?」
『嗯。』我又點點頭。
「鑽石太堅硬了,我不要。」筱惠雙手環抱着我的腰,臉貼住我胸膛,
「我只要你這顆柔軟的心。」
我感動到無以復加,也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她。
所謂的幸福,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米克突然叫了一聲,驚醒了我和筱惠。
「米克來。」她朝米克招了招手,「媽媽抱抱。」
米克直起身,前腳搭着她的腰,她彎下身左手摟着米克,右手抱着我。
我也彎下身騰出右手摟着米克,左手依然抱着筱惠。
「我們三個一定會很幸福的。」筱惠笑了,很開心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