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説,在一甲子之前,關洛一帶,突然盛行自殺之風,使整個武林為之震驚,但沒有人知道原因。
於是種種揣測和穿鑿附會的神話到處風傳,直到有一次,有八名大內高手,在洛陽行宮集體自殺,才由其中一個沒立即斷氣的高手,揭開了這恐怖的謎底。
這些人不是自殺,而是被一種極詭異的武功所制,反劍自戕!自此武林人士知道了"推元反戕"這個名詞。
但,那也是最後一次,六十年以來,這門武功,再也沒在江湖出現,後人據此判斷,此功已經是失傳。
現在,這可怕的武功又出現了,谷大公子再怎麼自負,也不敢去鬥。
局面暫呈僵持。
駭人殺機,一觸即發…就在此刻,庵門方向突然起了吆喝,一個高亢的聲音道:"老夫有重要事,要見谷大公子,你們敢攔阻?"谷大公子彈回院心,急問道:"怎麼回事?"
庵門方面武士之一回道:"有個土老頭,硬要見大公子,又不肯説出理由。"谷大公子道:"讓他進來!"
人圈裂開,一個鬚髮灰白,手持竹杖,看上去髒兮兮的老者,大步進入院子,直逼谷大公子身前停住。
宮燕秋暗道一聲:"武林判官,他現身為何?"
二先生開口道:"大公子,他就是職業殺手武林判官!"大公子"啊!"了一聲,目光大張,仔細打量了這看來極不起眼,但卻相當可怖的人物幾眼,沉聲道:"閣下在這種情況下要見本公子,有什麼指教?!"武林判官齜牙一笑道:"做一樁不流血的買賣。"谷大公子目光一閃道:"什麼不流血的買賣?"
武林判官道:"就是以和平的方式做買賣,這也是老夫頭一次破例。事情很簡單,老夫受人之託,以兩樣東西向大公子交換一樣東西。"谷大公子眉峯蹙了起來。"此時此刻談買賣?""對,很合適的場合。"
"快説,什麼東西,如何交換?"
"這是一樣!"武林判官從袖筒裏摸出一樣東西,用兩指鉗住,亮在谷大公子眼前,是一支血紅的玉簪。
"啊!"谷大公子臉色乍變,叫出了聲。
"這是第二樣!"武林判官又取出一樣東西,抖開,竟然是一個女人的粉紅兜肚,上面繡着荷葉蓮花藕。
所有在場的人,全以迷惑的眼光注視場中。
"啊!"谷大公子又叫了一聲,臉色變得説多難看有多難看,粟聲道:"這東西哪裏來的""老夫説過是承接的一樁生意。"
宮燕秋也迷惑了,似乎忘了還有劍架在脖子上頭一轉,腳一挪,頸旁立即起了刺痛。宮燕秋這才回過意識,自己尚是人家手下之俘。
谷大公子不愧是一方梟雄,在經過一陣無比激動之後,臉色又逐漸回覆正常,眸子裏又射出陰狠之色。
"你閣下出示這兩樣東西的意思是什麼?"
"就是表示,這兩樣東西的主人在某人手中。""某人是誰?"谷大公子的目光變成了利刃,在火炬光照下,更顯得鋒利無比,似乎直戳人的心臟。
"對不起,買賣上的規矩,老夫無法奉告。"武林判官搖搖頭。
谷大公子把牙齒咬了又咬。
"你閣下剛才説要交換一樣東西?"
"對!"
"交換什麼東西?"
"就是他!"武林判官手指宮燕秋。
"他?"谷大公子栗叫出聲,如刃目光掃向宮燕秋,臉皮翕動幾下,從鼻孔裏哼出聲道:"原來你們是一路的,好極了!"宮燕秋大為意外,武林判官在這種場面下出現,而且買賣對象是自己。
記得第一次武林判官在魯班廟現身,是因天狗畢鵬被殺下,受南陽大豪浦青山的買託,要自己的人頭。
而現在武林判官又接受別人的買託,以自己作為交換的對像,他的作法實在令人莫測,買託他的人到底是誰?目的又是什麼?谷大公子側頭望了二先生一眼,點了點頭,這是什麼暗號,別人無法知道,但二先生也點點頭,表示會意。
"老夫是走單幫的,不跟任何人同路!"武林判官冷陰陰地擺了下頭。
"如果本公子不想做這筆交易呢?"
"那將是很可惜的事,老夫只是箇中間人,交易不成,至多拿不到酬金,可是對大公子而言,就不同了。""沒什麼不同,本公子可以犧牲這些東西。"
"當然,谷大公子是提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漢大丈夫,就是犧牲兩個女人,也沒什麼了不起,反正天下不缺女人,要什麼樣,就有什麼樣的,説不定還比原來的更好,不過……"武林判官説到這裏,笑笑住口。
"不過怎樣?"谷大公子目光連閃,像舞動刀光。
"以谷家的名聲,大公子的威望,如果……"武林判官沉吟了一下,又才接下去道:"貴公子的愛妾俏婢,到那種不入流的窯子裏去接客,那可就……""什麼?你們敢把……"谷大公子雙目盡赤,臉孔立即扭歪過去,極難看,突然伸手疾抓出武林判官巧妙地閃了開去。
"別動手,老夫只是中間人,並非當事人。"
"如果你閣下不説出當事人是誰,就休想活着離開。"谷大公子激動得像要發狂,手收回,但己抓上劍柄。
"老夫自信還走得了,只希望生意能做成。"
"本公子的人現在何處?"
"在何處無關緊要,只有放了浪子,公子的人便可以平安回到家,而且保證毫毛不損,原封原樣。""不説出當事人就一切免談。"
"不計後果?"
"正是這句話。"谷大公子似已橫定了心。
"嗨!老夫就破一次例吧!當事人就是復仇使女!""復仇使女!"谷大公子脱口叫了出來。
宮燕秋也大為激動,復仇使女到底是誰,她為什麼插手這檔事。照武林判官的語氣看來,被複仇使女劫持的很可能便是三夫人和春如兒,她這麼做,實在教人莫測。
所有在場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筆古怪的交易上,似乎忘了佛堂裏還有個掌握"推元反戕"的可怕的人物。
武林判官淡淡地道:"大公子,怎麼樣,還有什麼要考慮麼?最好是從速完成這筆買賣,繼續辨你們的事。"一句話提醒了谷大公子,四名老者,是府中的一等一高手,現在兩名橫屍佛堂門外,兩名生死不明。而佛堂裏這老半天也無動靜,事情是辦不成了,但就這麼鎩羽而歸麼?他仰起頭,望向對面的牆頭,似乎在期待什麼指示,果然,環立的武士圈中傳出了話聲:"放人,撤退!"聽聲音正是剛剛不久前對谷大公子發出指示的人。
谷大公子跺跺腳,惡狠狠盯着武林判官道:"生意成交了,能夠保證人質安然回去?"武林判官拍拍胸脯道:"當然,老夫這塊金字招牌是不容砸的,大公子回到家,便可以看到你心愛的三夫人,還有那美若天仙的婢女。"谷大公子舉起右手在空中作了來勢。
手下武士開始撤退。
二先生收回架在宮燕秋頸邊的劍,沉聲道:"浪子老弟,這一次,算你運氣好,下次可就很難説了,事情並不算了,你最好當心些!"事情並不算了,當然還有麻煩。
武林判官走到宮燕秋身邊,意似護持。
就在此刻,原先撞進佛堂的兩名老者走出佛堂門,步履蹣跚,精神委頓,一望而知已被廢了功力。
只片刻工夫,連同死者全部撤退罄盡。
院子裏又回覆黑暗。
宮燕秋面對武林判官:"閣下為何如此做?"
"為生意負責。"
"過去那樁未完的買賣呢?"
"老夫給退了。"
"在下該向閣下説聲謝謝麼?"
"不必,已經有人付出代價,這是交易,沒有人情在內。"武林判官一副生意人的口吻,但給人的感受絕非一般生意人的形象。
"付代價的是復仇使女?"
"不錯!"
"她的目的是什麼?"
"只有她自己知道,生意人不管這些。"説着,深深朝佛堂門看了一眼,又道:"老夫得走了。"竹杖點地,大步出庵而去。
宮燕秋目送這神秘而又恐怖的人物背影自庵門消失,心下佈滿了疑惑,他想不到,復仇使女何以要干預這檔事,竟然不惜綁架三夫人主婢以達目的?轉過身,只見佛堂寂寂,但青燈未火,他想到了"推元反戕",心頭又緊了起來。略作思索,疾步走向佛堂。
這一動,身上暗器之傷發出刺骨之痛,但他現在還無暇處理自己的傷勢。
這可是怪事,人到哪裏去了?跨進佛堂,不見人影,走到靜室門邊,朝裏一張,不由驚呆了,不但紫薇和中年婦人不見影子,連牀上的傷者也失了蹤。
庵堂被谷家的武士重重包圍,才剛剛撤走,何以庵裏的人已失蹤?"木板抽動的聲音突然傳來。
宮燕秋急回身望去。只見中年婦人正從佛龕下的暗門裏鑽出,臉上驚怖之色未消,口裏喃喃地不知叨唸着什麼。
"大娘,人呢?"
"人,誰?"中年婦人瞪大眼。
"紫薇姑娘和那位受傷的老人。"
"不是在靜室裏麼?"
"靜室沒人。"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伸長脖子望向外面院子,用抖顫的聲音反問道:"那些凶神惡煞全走了麼?""唔?"宮燕秋定定地望着中年婦人,如果紫薇不是"推元反戕"的傳人,應該就是她,她是故意裝麼?宮燕秋實在看不出什麼異樣,想了想道:"大娘,剛才在佛堂裏,動手殺人的是誰?""不知道!"中年婦人搖搖頭,眼睛四下轉動:"殺人,怎麼不見""被他們自己人搬走了!"
"阿彌陀佛,菩薩真是有靈有感,消解了這突來的大厄!大俠,那些人……他們是做什麼來的?"中年婦人怯怯地問。
"他們要找那受傷的人。"
"啊!"
"大娘!我説人到哪兒去了?"
"不知道,那位叫紫薇的女俠要我藏身在佛龕之下,怕我遭災,我什麼也沒看到,差點沒嚇死!"宮燕秋皺起了眉頭,左思右想之後,突然撥出劍來,雙眼一瞪,朝中年婦人劈去。
一聲駭極的驚叫,中年婦人癱坐下去,張大了口説不出話,身軀撲簌簌抖個不住。
宮燕秋這出奇不意的舉動,目的是想試探中年婦人的反應,並非真的殺她。他認為一個練武的人,在猝然遇襲的情況下,本能必然會有抗拒的反應。
然而他失望了,中年婦人絲毫沒有預期的反應,他怏怏地收回了劍。
"大俠,你……你這是做什麼?"
"大娘!"宮燕秋歉意地笑笑,隨口道:"我……我是忽然想起了一個招式,忍不住演練了一下,對不往,把你給嚇着了。""噢!"中年婦人用了很大的力,才站起身來,望着宮燕秋,吃驚地道:"大俠,你……你身上有血!""是,我知道,剛才受了點皮肉之傷。"宮燕秋表現得十分輕鬆,滿無所謂的樣子:"大娘,我要借靜室敷藥,請你在外面看看,如果有什麼扎眼的人來,就請打個招呼!""這我會,大俠放心!"
宮燕秋進入靜室,關緊房門,取出應用的東西,然後脱去衣服。初步檢查,一共捱了五下暗器。幸而都在前身與手腳,如果是在背後,要自行治療可就麻煩了。
確定部位之後,他拿起了手術刀,剖挑入肉的暗器,沒鏡子,他看不到自己痛得齜牙裂嘴的形象。
暗器被一一剔了出來,順序放在桌上,兩顆鐵蒺黎,一根天竹釘,一把柳葉飛刀。
最後的一處傷,是在右邊第三四兩根肋骨之間凝結的一粒豆大的黑色血珠,這是唯一的淬毒暗器,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毒。
他坐下來喘息了一陣,拭去汗水,咬緊牙關,操起手術刀剔去血珠,刀尖劃了下去,不痛,只有麻癢的感覺。
刀尖碰到了牢牢嵌在兩根肋骨之間的暗器,用鑷鉗住,撥了出來,定眼一看,心頭劇烈地震顫了一下。
這是從來沒見識過的古怪暗器,形似欲翅的胡蜂,半寸多長,筷子頭粗細,藍汪汪地十分怕人。
暗器是什麼名稱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淬的什麼毒。
毒,天下之毒難以計數,而毒道在醫道中是特別的一門,懂得藥性並不一定懂得毒。
宮燕秋對於毒只是略窺門徑,僅能辨識江湖上一般常用之毒,對於奇毒怪毒,便不甚了了。
現在,他面臨難題,他分辨不出中的是什麼毒,他在中毒之初,是以獨門手法點穴封住毒勢,這只是應急,時間可不能長。
他坐回椅上,苦苦思索解毒之方。
可能因為剖剔暗器而牽動了被封堵的穴脈,他忽然感覺情況不對,頭腦陣陣暈眩,還有作嘔的現象。
這分明是毒發的徵兆,為了救急,他吞服了三粒解毒丸。
這種解毒丸對一般常用之毒,可以説具有神效,但對特製的獨門奇毒,是否有效就很難説了。
約莫過了盞茶光景,症狀依舊。
這證明解毒丸無效,宮燕秋心內大急,如果就此不幸,那實在太冤枉,連施毒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逐漸,他感覺到四肢開始麻木僵硬。
死亡的陰影籠上了心頭。
大事未了身先亡,應使英雄恨終天!
宮燕秋想到了自己所負的重大責任,登時心亂如劍扎,他忘形地叫道:"我不能死!"然而,不願死就可以不會死麼?死的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心有所繫,死不瞑目,他要做的事,不能託付任何人,非得親自處理不可,甚至連身世都不能瀉露。燈焰成雙,兩眼開始昏花。
他站起身來,一個頭重腳輕,幾乎栽了下去,忙用手扶住椅子,努力定了定神,心想:要死死到別處,不能死在尼姑庵裏,必須振作起來離開。
心念之中,他自點了數處穴道護住元神,希望能多支撐一會子。
暈眩之感輕了些,他咬咬牙,拉開了房門。
中年婦人站在佛堂門邊,忙走近前來。
"大俠,你的傷……"
"不礙事了。"
"可是……你的臉色不好。"
"大娘,不要緊,過一陣子就會好。"他挪動腳步。
"大俠,你要做什麼?"
"我要去辦事,很緊急的事……"。
"天這麼黑,而且你又受了傷,要是那些人……"宮燕秋走到門邊,聞言之下,苦苦一笑,要是碰上谷家的人,當然只有聽任宰割一途了。
但呆在這裏,同樣活不了,生命之火即將熄滅,又何必去顧忌這些,他跨出了門檻,儘量裝出沒事的樣子。
"大俠,你真的不要緊?"中年婦人跟到門邊。
"不要緊!""要是那位紫薇姑娘回來問起你……"宮燕秋心頭一陣刺痛,心意一轉,道:"大娘,如果紫薇姑娘回來問起,就請告訴她,…我……去魯班廟!""魯班廟!"
"是的。"現在是半夜子時左右。
宮燕秋拼命掙扎着摸索到這裏,已經進入虛脱的狀態,思想瘓散,無法集中思考一件事,心裏只保留着一個意念,跳進殿角的枯井裏,那應該是個很不錯的埋骨之所,即使紫薇不到,也不致曝骨露屍。
他來到枯井邊,跨坐在井欄上,他沒立即跳下去,因為還沒到最後的時刻,他在想紫薇。
紫薇和那胸刺虎紋的老者神秘失蹤,天知道她遭遇了什麼?他也努力想許多事,但都很模糊,沒有具體的意象,因為意志已不能集中,每一個意念都像跳躍的火花,一閃即滅。
一條人影,出現在距宮燕秋八尺之外,接着,兩條,三條陸續出現,不下十人之多,圍成了一個圈。
宮燕秋努力看去,發現已經被圍,他想,現在跳下井去,一定會被撈起來,恐怕想好死也不可能。而且,要死也不能當着人如此死,死要死得像個武士,不能像一條狗。於是,他收回跨在井欄上的一雙腿,站了起來。
"林管事,要發信號請求支援麼?"一個人開了口。
"不必,捉一隻病狗,還不手到擒來!"
宮燕秋突然想起了谷府管事林大風,是個狠角色,看來谷大公子一夥,雖然在普慈庵鎩羽,但並未放棄行動。
"管事!"另一個接上話,"浪子還有同夥,全都是惹不起的角色,雖然他中了毒,還是小心一點為上。""小子,看咱的,你們準備帶人。"
"管事……"
"廢話少説!"
黑夜,加上視力模糊,宮燕秋只能看到動的影子,靜止的便無法分辨,他拔出了劍,他要利用每一分殘存的力氣。武士,必須死在劍下。
林大風開始挪步……。
宮燕秋髮現一個動的黑影朝身前移來,握劍的手緊了緊,努力振作心神,他不知道手裏的劍是否能殺人。
但他必須出劍,盡其殘存內力出劍。
黑影移近到六尺之內。
"呀!"宮燕秋沙啞地叫了一聲,長劍攻出,在他,是拚命的一擊,而且用了殺手招式,但力道究竟有多大,他完全不知道。
"嗯"地一聲悶哼。
林大風連退三步,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後是數聲驚呼。
宮燕秋本身也晃了兩晃,跌坐了下去,意識一陣模糊。
"老子非親手捉你不可!"林大風又從地上站起,他沒死,而且傷勢也不重,還能夠動,話聲中,又已舉步前欺。
宮燕秋暗道一聲:"完了!"平時無敵的殺手,竟然對付不了一個林大風,努力一咬牙,搖搖不穩地站了起來,他不願被活捉,他要用盡最後一絲力氣。
眼前黑影一晃,他知道對方已出手,本能地出劍格拒。
金鐵交鳴聲中,全身一震,長劍脱手,重重地跌坐回去,背脊撞上井欄,幾乎暈去,全身似乎己被抖散,一絲意識未眠,但已無法動彈。
"嘿嘿嘿嘿!"林大風冷笑了一聲,"小子們,逮個活的回去,是大功一件,大公子必有重賞!"心裏一急,宮燕秋突然清醒過來,伸手一摸,意外地摸到了劍,林大風伸手抓向宮燕秋的前胸
"哇!"慘叫聲中,林大風趴跌在宮燕秋的身上,劍已穿透後心。
宮燕秋在重重地撲壓之下,登時昏絕過去。
宮燕秋醒轉,睜開眼,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天還沒亮。
他感覺自己是躺在一張很熟悉的即冷且硬的木板牀上,移動眼睛,看到窗欞透進的濛濛天光。
窗子的形式也不陌生,他突然省悟到自己仍在魯班廟。
這房間就是自己以前的棲身之處,牀也是原來的牀。
自己是被擒了麼?這是他第一個意念。
自己還活着!這是第二個意念。
何以寂靜無聲?這是第三個意念。
才這麼想着,耳畔突然傳來話聲,是女人的聲音。
"這個問題以後再談,眼前先説解毒的事!"聲音很怪,好象故意捂着嘴説話,又像是用鼻子出音。
"好吧!"另一個脆嫩的女人聲音道。
宮燕秋大為震驚,這兩個女人到底是誰?那脆嫩的聲音似曾相識,但絕不是紫薇,另一個完全陌生,但照話意,自己是得救了,救自己的就是這兩個女人,或許是其中之一。
她們在商量解毒的問題。
"他所中的毒,看來是傳説中的-閻王令-,天下能解這毒的,可能只有一兩人,但卻早以絕跡江湖。"是濃重鼻音的女人説話,頓了頓,又道:"要不是他根基厚,而且又精醫術,早已沒命了。""你説-閻王令-!"
"應該不會錯,對於毒,我並不十分外行。"
"以你所知,能夠解這毒的有什麼人?"
"兩個,一個是-天后-穆小虹,一個是-萬毒太保-,但這兩人,已經好幾十年沒聽人提起,要找也無從找起,連是否尚在人世也很難説。""兩個都沒傳人?"
"沒聽説!"沉默了片刻。
"看來非得冒險不可!"聲音較嫩的女人開口。
"冒險?什麼意思?"
"我會一種迫毒的法子,但相當危險,如果成功,他不但可以活下去,而且闢地天開,通生死之關,功力還可以倍增……""如果失敗呢?"
"料理後事!"又是一陣沉默。
"看來為了救命,此險非冒不可,不過……我認為必須要他本人同意,我們無權主宰他的生死。""是應該如此!"
"現在就做?"
"當然,等毒侵心腦,便神仙無救了,人交給我,你請便吧,我們之間的問題,外人無法揣測。"宮燕秋心頭打起了一個結,聽那脆嫩女人的聲音,施術解毒是成敗各半,換句話説是得賭一次命,但這命又非賭不可。
"你要我走?"
"對,我不喜歡別人看我施術。"
"好,我走,祝你成功。"聲音寂然,看來那用鼻子發音的女人真的走了。
宮燕秋感到一陣緊張,那脆嫩聲音的女人就要為自己施術迫毒,她到底是誰,如果施術失敗,便將一暝不視。
轉念一想,自己本是必死之身,能有一半活命的希望已經很幸運了,就是死也強如死在井中或谷家人的劍下。
似有身影來到牀邊。
"浪子,你早該醒了,應該已聽到我們所説的話,我不必再費一次唇舌吧?"脆嫩的聲音還夾着幽香味。
"在下是聽到了。"
"你願意冒這險?"
"沒有選擇的餘地,在下並不在乎生還是死。""很好,我現在就動手。"聲音實在太熟,宮燕秋仔細一揣摸,立刻激動起來。
"在下知道你是誰!"
"你知道我是誰?"
"復仇使女!"
"不錯,這沒否認的必要。浪子,準備好,你要忍受些痛苦,希望能使你好好活下去。"停了停,又道:"浪子,為防不幸,趁你還能開口,有什麼話預先交代麼?也許……我會替你辨到。"這是要他交代遺言,宮燕秋在激動之餘,心頭升起了感激之情,他當然不甘心死,也不能死。
但心頭的牽掛卻不能向外人交代,外人也無法代勞,要是不幸只有隨自己入土。
"在下沒有什麼要交代的。"他毅然説出了口。
"真的沒有?"
"真的。"
"很好,你沒有,我倒是有句話想問你,並非我現在為了替你解毒,而藉機提出的要求,如果不願説也可以不説,我一樣為你施術……""什麼話要問在下?"
"你曾經替谷老太爺診病過,他得的是什麼病?"老問題,但相當令人困惑,她和二先生曾先後問過,她為什麼再次提出問題?顯然此中大有文章,該不該泄透這秘密?雖然自己現在與谷家已成水火之勢,但泄人之秘又是另一回事,自己多次欠她人情,照理應該有所報償…
"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我想解開一個心中之謎。"
"能告訴在下麼?"
"作為交換?"
"在下沒這麼説,因為這也成了在下心中之謎。"復仇使女沉默了片刻。
"好,我告訴你,我此次到襄陽來,為的是要找一個人,而這個人與谷老太爺關係密切,所以我必須求證,這下你滿意了麼?"宮燕秋思索再三,這檔事自己曾告訴過二先生,説是密秘也沒什麼大不了,即然她是為了找人,求證…
"谷老太爺所謂的痼疾是練功走岔。"
"唔。"復仇使女似乎並無特殊驚奇之感,停了停自語般地道:"練功走岔,哼!一定是如此,我猜的不錯。"宮燕秋心中一動,記得二先生在聽到這秘密之後十分震驚。曾無心透露過谷老太爺不會武功。
既然不是練功,就不會走岔,現在復仇使女又是同一聲音,看來,關鍵便在這裏,但為什麼呢?她説猜得不錯是什麼意思?
"這樣你也滿意了麼?"宮燕秋學着她的口吻。
"還是不太滿意!"
"唔?還有什麼不滿意?"
"既然你治療的病人是走火入魔,照一般的方式,免不了要摸觸病人的經脈穴道,可曾發現病人身上有什麼特徵?比如……記號之類。"宮燕秋心中一動,眼前又浮現出谷老太爺胸前刺的紅龍。
轉了這大的彎,問題在於此,這才是真正的秘密。為什麼她和二先生都在追求此秘密,尤其二先生本身就是谷府的人,在他而言這應該不是秘密。
於此,他又想起了與紫薇一起失蹤的受傷老者,老者胸前刺的是虎,竟成了谷府追殺的對像。
這中間究竟有什麼錯綜的關係?這秘密應該透露給復仇使女麼?會有什麼後果,他不得不做慎重考慮。
"你不願意回答這一點?"復仇使女見宮燕秋久久不語,出語催促。
"在下是不想回答。"
"不要緊,我説過不會逼你,你回答的己經夠了,現在我為你解毒。再説一遍,成功的機會只有一半。""在下明白!"口裏説得很坦然,但心裏仍是在乎,人,誰不希冀活下去,何況他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房裏依然很黑,經過這長時間適應,他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個模糊的身影,這就是令人聞名喪膽的復仇使女。
而現在復仇使女是他的救命恩人,她為什麼要對他如此,他到現在還不明白,她到底什麼來路,也仍是一個謎。
"把這個先吞下去!"一粒藥丸塞到了嘴裏,宮燕秋和着津液吞了下去。
只片刻功夫,丹田升起了一股熱,逐漸,熱變成了火,全身像被拋在火裏,炙熱難當,火愈來愈急,似乎已由烤焦而起火燃燒,他忍不住呻吟出聲。
數指點下,他已發不出聲音,但痛苦有增無減。
這是酷刑,一般人承受不起的酷刑,汗水浸透了裏外衣衫,他不但哼不出聲,連動都不能動,他不知道死是什麼滋味,但他想,如果換了別人,會選擇死而不堪承受這種痛苦,彷彿要把靈魂活生生剝離軀殼。
指點如飛點下,每點一下,就象一把刀紮在身上。
不久,他暈厥過去
□□□□醒來,天色已經大亮。
宮燕秋努力恢復意識,確定自己沒有死,才翻身下牀,房中已沒有復仇使女的影子。
象是經歷了一個可怕的夢,很明顯的感覺是,全身從未有過的舒暢,精力充盈,他記起那兩個女人的對話,復仇使女説,如果成功,功力將倍增,看來此言不虛。
身上汗漬未乾,血污狼籍,這樣子根本見不得人,哪裏去找衣物更換呢?忽地,他想起有套舊衣服換下沒洗,塞在稻草枕頭下。前些時候離開沒帶走。他忙翻出來換上,衣服既髒且皺,穿在身上,更象落魄的浪子了。
步出院子,院地上滿是血跡,但不見屍體。轉到殿角處,發現那口枯井已被土石填塞,顯而易見,是復仇使女用來處理屍體的,很可能,昨晚谷府來人已全軍覆沒。
繞了一個圈子,又回到房裏,在木板牀上坐下。
想起昨晚復仇使女為自己迫毒時所受的煎熬,不禁心悸!
那種痛苦,簡直不是人所能忍受的,但總算過去了。
他又想起了另一個用鼻子發音的女人,她是誰?她與復仇使女之間有末解決的問題,何以兩人曾為援手自己而採取統一行動?最後,他想到了紫薇,離開普慈庵時,曾叮囑守庵的婦人告訴紫薇,自己到了魯班廟,可是到現在還不見她的影子。她與刺虎標的重傷老人一同失蹤,會不會遭到了不測之事?想到這裏,他開始發急光發急不能解決問題,必須要採取行動,任何一個實事求是的人,都知道這個道理。
宮燕秋當然懂得這道理,他目前想到的,是回普慈庵查個究竟。紫薇昨晚是在那裏失蹤的,可能會有什麼蛛絲馬跡可尋。
紫薇不是庸手,聰明慧黠之處還加上狠,在一般情況下對敵,應付不成問題,問題是,她答應守護傷者之時,曾經説過不顧生死的安危,這就教人擔心了。
她與老者失蹤的太離奇了,第一,尼庵是被重重包圍着的,想突圍沒那麼簡單,也不可能不驚動對方。
第二,她不可能帶走一個軀體比她大一倍的男人,但失蹤是事實,問題在於如何失蹤?如果自己不受毒傷,有力量立即追查,情況就有可能不一樣。
"啊!"宮燕秋突然猛拍一下腦袋,"推元反戕"曾經出手殺人,問題定出在這神秘的人物身上。
重回普慈庵!他下了決心。
他抓劍起身一條人影出現在房門旁。
宮燕秋定眼一看,不期而至的竟然是二先生,不由大為困惑,對方象是陰魂不散,跟定了自己,而又沒有明顯的敵意,這是什麼原因?
"浪子老弟、我要跟你攤牌!"
"攤牌,什麼意思?"
"開誠佈公地談談!"
"談什麼?"
"關於被你所救的那老者。"
"噢!"宮燕秋心中一動,老者是谷府追殺的對象,而且已經失蹤,自己對老者可以説一無所知,攤什麼牌?莫非紫薇和老者都已落到對方手中了。
心念數轉之後,道:"很好。請進!"
二先生進房,站到靠院子的窗前,顯然他是怕有人在外面偷聽。這表明他要跟宮燕秋談的話不願讓第三者聽到。他先朝外用目光搜瞄了一陣,才半側轉身,這樣,他便可以內外兼顧。
"浪子老弟,人呢?"二先生開門見山地問道,所謂人,指的當然是那被追殺的老者。
"不知道!"宮燕秋冷冷地回答,就為這一句話,他知道紫薇與老者並未落到谷家的人手中。
"你會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本來,這句話是在下想問的,既然二先生先開口,在下只好不問了。""這話怎麼説?"
"受傷的人與在下的助手紫薇姑娘一齊失了蹤,在下原來懷疑落人貴府之手,現在二先生這一問,等於回答了在下的問題,所以,便沒有再問的必要。""兩人一道失蹤?"
"對!"語氣是肯定的。
二先生皺起眉頭沉思。
"受傷的老者是什麼身份?"宮燕秋乘機反問。
"這就是區區要向老弟求問的。"
"嘿!"宮燕秋冷笑一聲道:"二先生,你耍這一套未免太怪了,人是谷家追殺的對象,為什麼反過來問在下?""老弟!"二先生朝外望了一望,又回過頭來。二先生擺出一副很鄭重的神色,壓低了嗓音道:"當然,你很可能不知老者的身份,但區區是説求證;老弟曾救治傷者,區區要求證的是,老弟可曾發現傷者身上有什麼特徵?"宮燕秋立即明白,二先生要查證的是傷者胸前所刺的老虎標誌,這與他先前查究谷老太爺的紅龍標誌是同一用心。
復仇使女也一再追查這一點,這紋身的雙方究竟有什麼牽連?謎底是什麼?而一龍一虎似乎是處在敵對的地位
"二先生不説明原因,在下也沒有抖露的必要!""老弟,這……"二先生眉頭皺得很緊,似乎有極大的顧慮。
久久,眉頭突地一舒,兩眼放出可怕的光芒,沉聲道:"傷者胸前刺有一頭老虎,對不對?"宮燕秋心頭"咚!"的一震。這己經接觸到問題的中心了,既然對方已經説了出來,自己要是加以否認,便是説謊,且看對方的下文如何,説不定謎底就此揭開。
當下沉聲道:"不錯,是刺有老虎標記!"
二先生臉皮子立即抽動,內心顯然相當激動。
"老弟,區區萬分感激你的證實,還有一點……""還有什麼?"
"谷老太爺胸前,是否也刺有記號?"目芒又成了兩把刀,直刺在宮燕秋臉上,似乎這一點更加重要。
"在下有義務告訴二先生嗎?"
"老弟,這是區區求你。"説着,努力一挫牙,又道:"如果區區的判斷不錯,老太爺的胸口刺的是一條龍,這對麼?"宮燕秋默默不語,沉默便是表示承認。
"哈哈哈哈……"二先生忽然大笑起來。
笑罷之後,容色一肅,朝宮燕秋長揖道:"老弟,容區區再次説謝謝,這份人情,區區將永世不忘!"宮燕秋很後悔自己不能堅持到底,抖出了這項秘密,等於陷入了別人的是非恩怨之中了。
如果因此導致什麼嚴重的後果,自己也準處其間。但既成的事實是無法改變的,至少應該瞭解一下二先生的目的和用心。
"二先生,在下要知道真正原因?"
"老弟,你不知道最好!"
"什麼意思?"宮燕秋火冒了起來。
"不知道便可以不涉入私人恩怨。"
"在下已經説了不該説的話,不涉入也連帶上了,在下有必要知道這樁秘密,希望二先生能坦誠相對。""老弟一定要知道?"二先生目光一閃。
"對!非常肯定。"話鋒一頓,眸子裏射出驚人的寒光,沉聲地又道:"二先生,我有辦法收回所説的話,保往別人的秘密。""收回,怎麼個收回法?"
"二先生應該可以想得到,此地沒第三者。"
"老弟的意思是殺人封嘴!"二先生瞪大了眼。
"不錯,就是這意思。"宮燕秋沉下了臉。
二先生神色大變,臉上再起抽搐,凝視着宮燕秋,許久許久,神色才緩和下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老弟,請相信區區,這樁公案牽涉頗遠,而且還有一些情況不明,有待再加以查證,等全部明朗之後,區區保證把一切前因後果如實奉告。""二先生用什麼保證?"
就在此刻,窗外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由我來保證"相當熟稔的聲音。
"復仇使女!"宮燕秋一聽之後,脱口叫了出來,搶步到窗旁,從窗格子向外一望,卻不見人影,不知道聲音自何處來。
二先生疾走兩步,到了房門旁。
"浪子,你應該信得過我!"聲音遠了些。
"你又憑什麼保證二先生?"
"因為他説的是實話。"
宮燕秋極想在大白天看看這可怕的女人是什麼形象,但目光所及之處根本什麼也沒看到。
奇怪,復仇使女為什麼要保證二先生,難道復仇使女實際是谷大公子的人?可是不對,照以往的情況來看、雙方本來是敵對的。
這就令人難以理解了。自己欠他的人情太多,昨晚就是救命之恩,不但解了自己所中的致命奇毒,還連帶使自己通了生死玄關。
她出面保證,自己還有什麼話説!
"老弟!"二先生開了口,"區區可以走了?"
"請吧!"二先生出門離去。
"復仇使女,在下欠你的情該怎麼還?"宮燕秋對着窗外説話,內心相當激動,他實在不願欠任何人的情,但事已逼此,不願欠也欠了。
"你已經還了!"
"已經還了?"
"對!你提供了紋身之謎,在我而言,便是極大的人情,過去的不用放在心上,從今以後我們算兩不相欠。""能現身談談嗎?"
沒有回應,宮燕秋疾步出房進了院子,空庭寂寂,什麼也看不到,看來複仇使女已經離開了。
呆了片刻,他又想起了下落成謎的紫薇。
於是,他動身離開魯班廟,頂着烈日,奔向普慈庵。
黃土大路已在烈日之下癱瘓,距普慈庵約摸還有四五里的路旁不遠,出現了一片陰森的林木,這片林木對酷暑天趕路的人來説,相當富於誘惑力。
宮燕秋汗流夾背,舌燥口乾,極需個蔭涼的地方歇下腳,一見這林子,彷彿渴驥奔泉般穿了進去。
要想真正涼爽,必須到樹陰深處,這是普通常識。
宮燕秋當然懂得這道理。他入林之後,立即朝樹林深處快速走去,冰人的涼氣,象是突然改變了季節。
他在一株大樹的虯根上坐了下來,用衣袖拭去了滿臉的汗水,深深吸了幾口氣,把身心全部放鬆,享受這一份酷暑中的清涼。
但當他不經意地轉動目光時,剛剛放鬆的身心突然緊了起來,兩丈外的濃枝密葉間出現了一個蒙面人頭,不知道是才來還是早已伏伺在那裏。
"何方朋友?"宮燕秋髮聲問。
"應該可以説是老朋友了。"蒙面人的聲音沉悶得象是發自地底。
"是老朋友?"宮燕秋心意轉了轉,喝了一聲道:"在下所認識的朋友之中,沒有蒙面的,朋友到底是誰?""你再想想?"
"在下想不起來!"其實宮燕秋根本沒去深想。
"你應該想得起來的,象你這種年齡,應該不會如此健忘才對。好,我提醒你一句,在不久之前的晚上,在江邊的沙灘上""啊!"宮燕秋觸電似的蹦了起來,兩眼瞪得老大,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驟然收緊,連呼吸都停止了。
這是一直橫在心頭的一個謎,一個可怕的謎。
宮燕秋儘量剋制住激動的情緒,他必須謹慎而冷靜地來面對這個詭密離奇的事實。
那晚,在江邊,這蒙面人神密地出現,指點自己如何改變殺手絕招的架式,以保持身份不泄。
這招殺手是自己家傳絕技,他如何能知曉?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來歷。當時自己只是震驚,事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他的目的和居心到底是什麼?他自稱"江湖秘客",可當今武林中從沒聽説過有這一號人物,隱藏在蒙面巾後面的究竟是誰?今天非揭開這可怕的謎底不可,否則內心將無片刻的安寧,如果他是那方面的人,自己已經掉入了陷阱之中,後果簡直不堪想象。
冷靜!他再次警惕自己。
緩緩地,他向前挪近數步,把距離拉近些。距離遠近關係很大,一步,甚至一寸便可能是生死的關鍵。
"閣下,真是幸會,自從上次夜晚在江邊一會,承閣下指教一番,使在下出手之時免去了顧忌,這是極大的人情,在下深懷感激。"宮燕秋故意繞了個小彎。
"這件事你不該重提!"
"為什麼?"宮燕秋心中微微一震。
"這也是你應該保守的秘密,須防隔牆有耳。"宮燕秋默然,對方這句話表示了極大的關愛,但這是真心話麼?另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升上腦海,對方既然熟知自己的獨門殺手,還會加以改變,創出了另一套凌厲的殺手,功力當然在自己之上,如果不得已而交手,後果又會如何?想到這裏,身上沁出冷汗。
"浪子,區區想請你做件事!"
"噢!説説看,只要在下能辦到,一定盡力。
口裏説,心裏卻在想,終於現出了端倪,對方的居心,很可能是想籠絡自己作他的工具。
"去保護一個人!"
"保護一個人,誰?"
"就是被你所救,胸前刺有老虎的老人。"
宮燕秋震駭莫名,他竟然要自己去保護那刺虎的老者,太不可思議了,他的用心更加令人莫測了。
那老人與紫薇業已神秘失蹤,如何保護法?又為什麼要保護他,情況似乎愈來愈詭譎。
"如何保護法?"
"保他活下去,保他不受傷害。"
"為什麼?"
"浪子,這是我的請求,不要問什麼,到時候你自然會明白,區區保證,不會要你做不該做的事!""這麼説,這是在下該做的事?"
"也可以這麼説。區區的本意是這件事並非壞事,以一個武士的立場來説,做這件事並無不當。"宮燕秋暗忖:自己趕到普慈庵的目的,便是要查查紫薇和刺老虎老者的下落,原先自己為了怕傷者在獲救之後又被殺。所以要紫薇保護他,而現在江湖秘客又向自己提出要求,答應了並沒違背原意,他提出這要求,必然知道紫薇和傷者的下落,"在下答應這件事!""那區區就謝啦!"
"老者現在何處?""普慈庵的秘室裏。"
"普慈庵還有秘室?"宮燕秋一直沒想到。
"對,普慈庵的原先主持師徒,不守清規,那密室就是她們做骯髒事的地方,佛龕下有塊活板,那便是密室的暗門……""在下明白了!"這一説宮燕秋當然是明白了,他兩次發現守庵的婦人藏在佛龕下,只是當時沒想到是密室的暗門。
但問題接着便來了,在自己發覺紫薇和傷者失蹤之後,中年婦人推得一乾二淨。
而"推元反戕"在庵裏兩度殺人,用這門奇功的,不是紫薇就是中年婦人。
而以中年婦人的可能性最大,因為一個普通婦人,膽子再大也不敢在殺人連連的時刻呆下去…
"在下有問題請教?"
"什麼問題?"
"庵裏有個中年婦人,她是什麼身份?"
"浪子,這一點區區仍在查證之中,你也不必定要知道,知道了反而有害無益,不過……區區可以透露一句話,她是江湖人中,一個深藏不露的可怕高手。"宮燕秋心裏起了震顫。
這句話足可證實,那中年婦人便是施展"推元反戕"的人。
照她的做法,是跟紫薇和自己同在一個立場上的,自己保護傷者,應該不會有意外困難。
所不解的是,江湖秘客何以有這請求?他為什麼不自己去做,他不肯説,再問也是枉然。不過不打緊,見了紫薇,自然就會明白,現在該趁此機會解開心結了。
"在下還有個極重要的問題,非得到答覆不可!""噢!説出來聽聽看。"
"在下想知道,閣下何以會知曉在下家傳之秘,還能加以改變?""在江邊時已解釋過了!"
"那不是正確答案,在下不滿意。"
"浪子,此刻言非其時,你當明白後果!"
"閣下知道在下的真正身份?"
"不否認!"
宮燕秋打了個寒噤,自己本以為身分秘密到家,想不到居然有人知道,而且知道得這麼徹底,太可怕了,可逼對方説出來嗎?就事論事,對方的能耐絕對在自己之上,但此結不解,終是心頭之患,就像冤魂纏身不散,今後如何放手行動?
"看來閣下是絕對不會相告了?"
"並非絕對,只是時辰。"
"時辰什麼時候才到?"
"目前還很難説!"宮燕秋衝動難以制止。
如果這神秘人物萬一是敵人,後果簡直難以想像,那就等於,自己已經被拴住了,要想完成任務,等於是痴心妄解。
"浪子,區區知道你在想什麼。"江湖秘客又開了口,"不要胡思亂想,不要把區區當隱形的敵人,言止於此,不要耽延時間,誤了你的承諾,後會有期。"説完,人影移去。
宮燕秋呆呆地望着那蓬枝葉,心頭由激動而變成了沮喪,對付不了這神秘的人物,今後的行動將如何展開?他後悔剛才為什麼不冒險一搏,復仇使女替自己解毒,已經使自己功力倍增,自己忽略了這本錢,但現在後悔己經無濟於事。
他重新收懾心魄,舉步出來。
普慈庵。
裏外一片死寂。
宮燕秋站在佛龕前,兩眼目盯着那塊暗門活板,如果江湖秘客所説的事實不虛,那麼紫薇、傷者和中年婦人就在裏面。
他猶豫了許久,上前用劍敲了幾下,出聲道:"我是浪子,要進來了!"等了片刻,沒反應,他把心一橫撥開木板,退後一步觀察,以防不意的變化。
裏面黑洞洞地,隱約可見向下延伸的石級,是間密室,一點也沒有錯,門洞只能容一個人鑽進去。
鑽洞是件相當危險的事,如果遭到突襲,根本就沒有反抗的餘地,等於把腦袋送進了虎口。
能不進麼?宮燕秋深深一想之後,拔出長劍,前伸,雙腳斜跨,矮下身,以蹲姿側擠進去,身軀剛進入,持劍的手腕被扣住。
他一驚,全身的肌肉全抽緊了,努力定下神,感覺扣住自己的那隻手柔膩纖細,不禁脱口道:"紫薇!""站起來!"是紫薇的聲音,手隨即放開。宮燕秋鬆了口氣,直起身。
"卡!"地一聲,暗門關上。
這密室裏是在地下,不深,石階下有燈光透了出來,折射的微光,隱約照出了紫薇的臉,她側身石階邊。
"紫薇,我一直在找你!"
"你怎麼知道密室?"
"這……是我猜到的,我看過那位大娘在此藏身。"宮燕秋只好這麼説。目前情況不明,他不能一下子就抖出江湖秘客,而且也不是一言半語就可以説清楚的。
"下去再説。"
下到密室,第一眼看的華麗的佈置,牀帳枕褥都是上品好貨,還設有桌几妝台。
宮燕秋想起江湖秘客的一句話,這密室是尼姑和人妖做骯髒事的好地方,看來一點不假,在佛龕下行淫取樂,實在駭人聽聞。
胸刺老虎的老者躺在地上,失神的眼乞求地望着剛踏進門的宮燕秋。
宮燕秋望向紫薇,心絃陡地一震,紫薇的目光和臉色,説多可怕就有多可怕,她先天所帶的野性暴露無餘。
此刻,説她是一頭母狼絕不過份。
"虎!虎!"老者在喘息。
"紫薇,他傷的怎樣了?"
"很好!"聲音聽得叫人發抖。
"血!"宮燕秋驚叫了一聲,他發現老者身旁地上全是血!目光一閃,栗聲道:"紫薇,這是怎麼回事?""沒什麼,我在剝狗皮!"
"剝皮?"宮燕秋又驚叫出聲。
腦海裏"嗡嗡!"作響,紫薇在剝皮,剝老者的皮,這是為什麼?江湖秘客要自己來保護老者,是他早知道這情況麼?
"對,剝皮,我準備每天剝五寸!"紫薇像變成了魔鬼,聲音與神色一樣可怕,簡直使人不敢聽。
宮燕秋上前兩步,俯下身,揭開被血濡濕的衣襟。
慘,胸口的皮己沒了一半,紅通通的肉,血污狼籍,剝狗皮並不可怕,因為被剝的是死屍,而這老者是活生生的人。
他猛一咬牙直起身來。
"紫薇,這是怎麼回事?"他自己沒感覺,他現在的臉色和聲音也十分可怕。
"哈哈哈哈!"紫薇狂笑了一聲道:"浪子,你站開些。"我再剝給你看!"一翻腕,手裏赫然是是一柄帶血的剪刀,就是她用來殺人的那柄利剪。
"住手!"宮燕秋的劍伸了出去。
"浪子,你想阻止?"紫薇的眸子裏全是狂焰。
"我要知道你為什麼這樣做?"
"因為我想不出比剝皮更好的方法。"
"你瘋了?"宮燕秋用大力氣才發出聲音。
"我沒瘋,要瘋早就瘋了,但我沒瘋,哈哈哈哈……"她狂笑起來,眸子裏閃現淚光,那當然不是笑出來的淚,而是從心底摧出來的淚,笑聲淒厲得像半夜鬼哭。
多可怖的畫面!
久久,紫薇才收斂住了笑聲。
"浪子,沒人能阻止我這麼做!"
"我要阻止!"
"為什麼?"
"這太不人道!"
"人道?哈哈,你何不問問這老狗,人道二字作何解釋?豺狼的心裏,有沒有人道二字?"淚水流了下來。
老者仍是乞憐的眼色,口唇翕動,但發不出聲音,顯然他的穴道已經受制。
宮燕秋深深望了老者一眼。
"紫薇,他跟……你有仇?"
"沒有仇!"紫薇拭去淚水,眸子又閃出恨意。
"沒有仇?那為什麼……"
"仇字已經不能代表我心裏的恨,我剝了他的皮以後,還要把他的肉烤來吃,骨頭敲碎了散在大路上,讓千萬人踐踏。"牙一咬,厲聲道:"你閃開!"宮燕秋已感覺出紫薇和老者之間有極大的仇恨,只是不知道何以會如此深。
自己答應過江湖秘客保護這老者,當然不能讓紫薇要他的命,但當看到這情況,恐怕很難阻止,該怎麼辦才好?
"紫薇,在我眼前你不能要他的命。"
"為什麼?"
"因為……"宮燕秋在考慮不該不該抖出江湖秘客這一段,早知如此,當時就不應該答應對方,諒對方莫奈其何。
"因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答應過一個人保護這老者。""你答應過什麼人?"紫薇似乎極感意外。
"是個神秘的蒙面人,我完全不知道他的來路,但我曾欠他一筆人情,當時我做夢也料不到會有這種情況,不然,我就會推絕,現在既然答應了,就不能食言。"宮燕秋不得已説了實話,他實在編不出別理由。
"浪子,你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阻止我這麼做,除非你先要了我的命!"紫薇説得斬釘截鐵,毫無商量餘地。
"紫薇……"
"什麼也不必多説,休想我會改變主意。"
"難道我們……"
"動刀也無妨。"紫薇的話已經説絕。
宮燕秋的呼吸為之一窒,紫薇的態度如此堅決,而自己又不能失信於江湖秘客,難道兩個人真的要動刀麼?
"紫薇,"宮燕秋儘量緩和氣氛,音調放得很温和:"我們要動刀?那不成了大笑話?人還在你的手中,我又不是要把他帶走,只是要求你留他一命,我好向別人有所交代,這要求不算過份吧?"紫薇持剪刀的手放落下來,凝視着宮燕秋。
"你答應人家保護這老狗多久?"
"這………倒是沒有説。"宮燕秋也收了劍。
"如果對方不出面,你揹負着諾言,就只有保護這老狗一輩子。對不對?"宮燕秋無言以對。
這的確是個大問題,當初就沒考虜到這一點,既然沒約定時限,要是江湖秘客真的不出面接回這檔事,難道就如紫薇所説的,保護這老者一輩子?同時,看樣子紫薇是非殺這老者不可,江湖秘客就算出了面,也勢必與紫薇對上,自己又該採取什麼立場?一陣苦想之後,想出了一個折衷的辦法。
"紫薇,我有個主意,務必請你答應。"
"什麼主意?"
"我出去找那神秘的蒙面人,要他自己出面,我把諾言收回,在我沒回來之前,你留這老者一命,可以麼?""可以,但我不能等太久,你説,多少時間?"
"這……"宮燕秋為難了,到哪裏去找江湖秘客?
"我等到明天這個時候,如何?"
"不能多等麼?"宮燕秋皺起了眉頭。
"不能。"紫薇斷然搖頭。
宮燕秋心念疾轉,江湖秘客既然提出保護老者的要求,而且也知道地點,他不可能就此遠去,只要自己在附近現身,他必會自動找來…
"好,就這麼説定,到明天這個時候!"宮燕秋只好答應,但心裏毫無把握,江湖秘客會自動現身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