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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遇見自己

    我由於震驚,半晌説不出話來。

    「錯宗寺建於唐代末年,已經有一千多年曆史。」喇嘛説,「你很驚訝錯宗寺的歷史竟有這麼多年嗎?」

    『不,我並非對錯宗寺的歷史感到驚訝。』我回過神,説:『而是因為巴松錯中錯。』

    「巴松錯中錯?」

    我沒細想,直接告訴他我收到巴松錯中錯這訊息的源由。

    甚至還説了藍天刺白矛、枯柳披金衣的故事,這讓我體會到這一世當個水利工程師是有特殊意義的。

    「你著相了。」喇嘛聽完後,説。

    『著相?』我很納悶。

    「嗯。」他點點頭,「著相就是魔,離相才是佛。」

    『啊?』

    「可以讓我看相片嗎?」他問。

    我立刻把夾在台胞證那張布達拉宮佛像壁畫的照片遞給他。

    『光圈在這,有兩個。』我用手指指著佛像下巴的位置,『大昭寺活佛説,每個光圈代表一尊佛菩薩。』

    「光圈在哪呢?」他説,「我沒看見。」

    『明明就在這啊。』我又指了一次。

    「還是沒看見。」他説。

    我很驚訝,楞在當地不知所措。

    「心在菩薩,即成菩薩。心在佛,就成佛。」他微微一笑,「佛菩薩只在心中,怎麼會在相片裡呢?」

    我嘴唇微張,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搞混了什麼。

    「佛菩薩都是慈悲的,如果佛菩薩與自己有緣,要生歡喜心,而不是起執著心與妄想心。佛家講求清淨平等,有分別心就不平等,起了執著心或妄想心,便不清淨了。」

    『是。』我雙手合十,『我知道了。』

    「《心經》上説五藴皆空,將一切視為空,卻不執著於空。到最後連『空』都要放下。」他微微一笑,接著説:

    「這也就是《金剛經》上所説: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我大夢初醒,不禁脱口而出:

    『師父,我懂了。』

    「藏人的生死觀很豁達,生和死就像屋子裡和屋子外一樣,雖處不同空間,卻在同一世界。所謂的生死其實只是由屋內走到屋外,或由屋外走進屋內而已,不需要大驚小怪。」

    『嗯。』我點點頭,表示理解。

    「在輪迴的過程中,或許在某一世、某間佛寺,我們曾經一起誦經、一同禮佛,而且你還是引導我的師兄。」他微微一笑,接著説:

    「所以,師父也是空。」

    喇嘛説完後,點點頭便走了。

    「扎西德勒。」他走了幾步,轉過身,意味深長地説:「師兄,好久不見。」

    我突然有些激動,眼眶微微發熱,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他凝視我一會,笑了笑後又轉身離開。

    「這喇嘛好怪。」石康走近我身旁。

    『嗯?』我回過神。

    「他説的佛法好像是顯宗,不像紅教的密宗。」

    『什麼是顯宗?什麼又是密宗?』我笑了笑,接著説:『石兄,你不僅執著,還起了分別心呢。』

    石康哈哈大笑,拍了拍我肩膀。

    既然謎底已經解開,而且回拉薩還有一大段路,我們便離開巴松錯。

    回程的路上,我和石康的心情都很輕鬆,感覺車子也變輕了。

    石康放了卷CD,裡頭有首《姑娘?曲吉卓瑪》。

    姑娘曲吉卓瑪

    姑娘曲吉卓瑪

    你就像蓮花般的純淨

    你就像度母般的善良

    你為愛來過這個世界

    你不曾來到我身旁

    天完全黑了,星星在夜空閃亮著,離拉薩還有一個小時的車程。

    石康説餓了,車上還剩些糌粑和犛牛肉乾可以將就著吃,便停下車。

    「這保温瓶不錯。」石康笑説,「酥油茶還是熱的。」

    我們坐在路旁,在燦爛的星空下吃晚餐。

    「回台灣後,你就見不著這樣美麗的星空了。」石康説。

    『是啊。』我嘆口氣。

    「你執著了。」

    『是啊。』我哈哈大笑。

    晚上十點左右回到拉薩,石康送我回飯店。

    「你運氣真好,電才剛來。」櫃枱的藏族姑娘笑著説:「你不用再説俺嘛呢叭咪吽了。」

    『那麼今晚不用受凍了。』我笑了笑。

    我和這位藏族姑娘簡單聊了幾句,她説她叫卓瑪。

    『真巧,我剛剛才聽了一首叫《姑娘?曲吉卓瑪》的歌。』我笑説:『這首歌的主角是你嗎?』

    「你試試到街上大喊一聲:卓瑪!」她笑得很開心,

    「淮保很多藏族姑娘會回頭。」

    『喔?』

    她解釋説,藏語「卓瑪」的意思是「度母」。

    藏傳佛教中觀世音菩薩的化身很多,度母是他化身的救苦救難本尊。

    度母共二十一個法相,即二十一度母,最常見的是綠度母和白度母。

    度母在藏地被百姓普遍敬仰,也是藏人心目中最親近信眾的女菩薩。

    「所以藏族姑娘常以『卓瑪』命名。」

    『原來如此。』我説,『那麼台灣女孩常以阿花命名。』

    「阿花?」

    『台灣人常用鮮花供佛,其實這鮮花並不是讓佛菩薩看的,而是提醒自己。因為開花結果,花是提醒自己因果的存在,要種善因,才得善果。所以台灣女孩常叫阿花。』

    「你是認真的?還是説笑?」

    『你執著了。』我説。

    「明天離開西藏?」卓瑪問。

    『嗯。』我點點頭。

    「明天12月31,你回去得搭三班飛機,到台灣時應該是元旦凌晨。」

    卓瑪説,「剛好是一個新的開始。」

    『是啊。』我笑了笑,『真巧。』

    我道了聲晚安,淮備回到房間。卓瑪又在背後説:「這次西藏之行,你會以為自己做了一個夢,而且在夢中找到真我,從此得到新生。」

    我轉身看見卓瑪的表情,很祥和,像低眉的菩薩。

    『你不是姑娘卓瑪。』我雙手合十,『你是度母卓瑪。』

    回到房間,我打了通電話給饒雪漫,説我明天要離開西藏。

    饒雪漫説她的旅遊團明天也要離開,她可以順路送我到機場。

    我請她幫我處理機位的問題,她説沒問題。

    掛上電話,我開始收拾行李。

    收拾完後躺在牀上,仔細品味這八天在雪域高原所發生的點滴。

    隔天早上,拉著行李在飯店大廳候著。

    石康先到,帶來兩盒尼木藏香送我。

    「這是好東西。」石康笑了。

    『你還要到珠穆朗瑪峯,希望金剛結可以保佑你一路平安。』

    我把一直掛在身上的哈達給了石康。

    車子來了,卓瑪朝我揮揮手,並説:「俺嘛呢叭咪吽。」

    『這是六字真言喔。』

    「你執著了。」卓瑪笑了。

    我也笑了起來,揮揮手跟她説聲再見。

    石康堅持上車送我最後一程。

    『別執著了。』我説。

    「你也別執著不要我送。」石康説。

    「你上車的話,要收錢。」饒雪漫告訴石康。

    「我頓悟了。」石康笑了笑,拍拍我肩膀,「一路平安,再見。」

    車子起動後,饒雪漫坐在我身旁。

    「你確定你不用去珠穆朗瑪峯?」她問。

    『嗯。』我很肯定,『我要回台灣,不去珠穆朗瑪峯了。』

    「為什麼不去?」她似乎很疑惑。

    『為什麼要去?』我倒是笑了笑。

    「你找到自己了?」她又問。

    『算是吧。』我説,『而且我從此不再迷失,所以也不需要尋找。』

    「真的嗎?」

    『你執著了。』我笑了笑。

    「恭喜你。」饒雪漫説,「你確實不用再到珠穆朗瑪峯了。」

    『可是我還不知道七喜是誰?』

    「別執著了。」她説,「你知道自己是誰就夠了。」

    『我可不可以再執著最後一次?』

    「嗯?」

    『讓七喜再幫我付回台灣的機票錢吧。』

    「這不叫執著!」她大聲説:「這叫得寸進尺!」

    『説説而已。』我笑了笑。

    到了拉薩貢嘎機場,饒雪漫拿出一張紙要遞給我。

    我説等等,然後先戴上手套再接過。

    我猜的沒錯,果然是藏紙。

    字條上面寫著:

    那一天

    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

    驀然聽見

    你誦經的真言

    那一月

    我轉動所有的轉經筒

    不為超度

    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長頭葡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

    只為貼著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轉山轉水轉佛塔呀

    不為修來世

    只為在途中與你相遇

    ——倉央嘉措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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