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平一怔,點頭道:“唔,這人身法好快,武功大是不弱,莫要是賊人,我們快去瞧瞧!”
祝茜茜催道:“那就快走。”
上官平點點頭,立即長身掠起,當先追了上去。
書房在花園的西南方,上官平怕祝伯伯已經入睡,沒有防範,因此提吸真氣,施展輕功,一路也跟着從樹梢掠過,遠遠看去,前面那條人影飛掠的身法極為快速,果然朝書房瀉落,和他只差一步,那人瀉落之際,上官平也到了書房左首,身形一蹲,隱入暗陬,要看看他有何動靜?
書房中還有燈火,此時響起祝南山的聲音問道:“是李兄麼?”
那人在階前應道:“正是兄弟。”舉步朝屋中走入。
這人一開口,聽得上官平不由一怔,心中暗道:“此人明明是大師伯蒯樂山,祝伯伯怎麼會叫他‘李兄’的呢?”
忍不住悄悄移動身子,在靠近東首窗户的一棵花樹後隱住了身子。
只見祝南山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迎着問道:“事情如何了?”
現在可以看清楚了,那人正是大師伯蒯樂山,他含笑道:“莊主交辦的事兒,幸不辱命,上官平毫不起疑,把兄弟當作了快活三……”
上官平不期又是一怔,忖道:“原來他並不是自己大師伯,只是祝伯伯要他假扮的,祝伯伯為什麼要他偽稱蒯樂山,騙自己呢!大概是找不到快活三,要他假扮來寬寬自己心的。”
祝南山一手捋須,呵呵一笑道:“他只是個雛兒,自然深信不疑。”
這時一名使女端着一盞茶送上。
祝南山揮了揮手,那使女很快退了出去。
那偽稱蒯樂山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就把他和上官平的對話,一句不漏的説了一遍。
然後從左手大袖中取山幾張白紙,雙手送上,説道:“這是上官平背出來的‘紫氣神功’心法口訣,由莊主派去的迎香姑娘抄錄下來的。”
上官平暗暗“哦”了一聲,忖道:“原來祝伯伯覬覦我的‘紫氣神功’,才設下的計,要他偽裝蒯樂山,來套取自己口訣,想不到祝伯伯竟是這樣的人!”
祝南山接到手中,仔細看一遍,得意的點點頭道:“很好,李兄辦得好,請用茶。”
那偽稱蒯樂山的人諂笑道:“莊主好説,你交辦的事,兄弟敢不全力以赴。”
説話之時,捧起茶盅又喝了口茶。
上官平心中暗道:“這姓李的身手不弱,祝南山稱他‘李兄’而不名,姓李的既稱他‘莊主’,又自稱‘兄弟’,不稱屬下,那是自居客卿地位,是祝南山聘請來的江湖上人,故而不在護院之列。”
祝南山抬目問道:“李兄沒問他‘十八盤劍法’最後那第十九招是什麼劍法麼?”
那偽稱蒯樂山的人道:“兄弟怕問多了,會引起他的疑竇,所以沒有多問,先把神功心法口訣背出來,至於那招劍法,明晚再問不遲。”
“也好。”祝南山陰森一笑,點着頭道:“那就讓那小子多活一天。”
上官平只覺祝南山説這句話的時候,神色陰沉得可怕,和他平日説話時慈藹笑容,完全是兩個人!
祝南山忽然目注那偽稱蒯樂山的人,徐徐説道:“李兄也看過這神功心法的口訣了?”
那偽稱蒯樂山的人悚然一驚,接着淡淡一笑道:“兄弟只是在他背誦之時聽過,迎香姑娘抄錄好之後,兄弟並末過目,再説這是貴派心法,就算兄弟看了也沒用。”
祝南山微笑道:“但李兄總是聽到了,武林中紅蓮白藕,萬法同源,以李兄之能,自可一點即透,何況兄弟對這件事,也不願讓第三者知道……”
那偽稱蒯樂山的人聽出他口風不對,不覺站了起來,目注祝南山説道:“祝莊主要如何呢?”
祝南山朝他微微一笑道:“李兄家中,兄弟明日會派士強送五千兩銀子去的,有五千兩銀子,李兄一家自可不虞凍餒了……”
那偽稱蒯樂山的人身軀陡地一震,往後疾退一步,喝道:“姓祝的,你想滅口?”
他雙掌護胸,回頭瞥了窗户一眼,似想穿窗而出。
祝南山目光閃爍,森然一笑道:“李兄走也沒用,你不妨運氣試試?”
偽稱蒯樂山的人果然吸了口氣,不禁又驚又怒,駭然道:“祝南山,你在我茶中下了‘散功散’,你果然惡毒……”
“李兄不用説了。”祝南山一步跨到他面前,獰笑道:“兄弟絕不食言,明天你家裏可以收到五千兩銀子。”
一指朝他死穴點下,那偽稱蒯樂山的人連哼也沒有哼出,砰然一聲,往後就倒。
上官平看清了祝南山的真面目,心頭暗暗感嘆人心險惡,那敢再留,倏地轉過身去,只見祝茜茜臉色蒼白,眼中有着歉疚之色,朝自己望來。
兩人甫一對面,上官平也不説話,雙足一點,長身掠起,朝外飛去。
祝茜茜忍不住流下淚來,口中尖叫一聲:“上官大哥,你等一等……”
同時急忙飛身而起,跟蹤追出,但她的輕功,怎能和上官平相比,等到掠到牆垣,上官平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她心知上官平這一去,絕不會再理自己,急得哭出聲來,叫道:“上官大哥……”
深夜之中,這一聲悽清叫聲,自然立時驚動了書房中的祝南山,一條高大人影,宛如灰鶴一般,一下落到女兒身邊,問道:“茜兒,上官賢侄怎麼了?”
祝茜茜沒有理他,縱身往牆外撲去。
祝南山跟着撲下,一把抓住女兒手臂,喝道:“茜兒,為父問你,上官平方才可是就在書房外面麼?”
祝茜茜掙扎着哭道:“爹不用問我,只要問你自己就好,你做了什麼?快放開女兒。”
她又哭又説,掙扎着要追下去。
祝南山手指起落,點了祝茜茜昏穴。
祝茜茜這一哭鬧,驚動了前院的人,祝士強首先搶出,躬身道:“大伯父,茜妹她……”
祝南山一手挾起女兒,説道:“士強,你來得正好,隨我到書房裏來。”飛身越牆而進,回入書房。
祝士強應了聲“是”,隨着進入書房。
祝南山把女兒往椅上一放,神色凝重,和祝士強低聲説了幾句。
他每説一句,祝士強就點一下頭,直等他話説完,祝亡強立即躬了躬身,迅速往外行。
門口口口口口
上官平心頭憤慨巳極,急於離開祝家莊,不顧祝茜茜的叫喊,提氣疾掠,奔出祝家莊,深恐祝南山追出來,一路仍然發足狂奔。
此時夜色已深,他也不辨路徑,這樣奔行了一個多時辰,就在一處松林前面停了下來,找了塊大石坐下,心中想起前情,確是自己缺乏江湖經驗,師父傳自己的內功心法,怎可隨便就背誦給人家聽?
祝南山雖然心術不正;但他總算是泰山派的人,內功心法,已經收不回來,那就只好隨他去了。
至於師父要自己找的快活三,很可能就是教自己“一劍小天下”的那人,自己當晚沒有留得住他,顯然他已經知道自己是誰,才傳自己劍法的,只是不願和自己見面而已,明明就不可能會是蒯樂山的了,總算自己沒把那一招“一劍小天下”也説出來。
他坐了一會,山風吹來,漸漸覺得有些涼意,人也感到有些睏倦,忽然間,一陣涼風吹過,空中飄下一陣黃豆大的雨點來。
上官平趕緊站起,移到一棵大樹底下,躲了一會,偏偏雨越下越大,等到雨勢漸小,一身衣衫也已濕透,放眼看去,黑濛濛的,全是山嶺暗陰,一片荒野,連一間農舍也找不到,只得順着山徑走去。
這一段路,本是崎嶇小徑,再經過下了一場大雨,山水沿着小路流下來,更是泥濘難行,這樣又走了兩三里路,忽見山麓一片樹林間,有一大片黑沉沉的屋宇。
上官平心頭一喜,急忙穿林走入,來至一座高大的黑漆大門前面,走上一步,舉手拍門,大聲叫道:“裏面有人麼?請開門。”
他把大門拍得“澎”“澎”震響,裏面還是沒人答應。
這時雨勢雖小,還是淅瀝不停,他站在雨中,心頭甚是焦急,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家,偏生沒人開門,他幾次要想越牆進去,總覺得不安,忍不住又舉手朝門上拍去。
這回他手掌堪堪拍上大門,發出“澎”的一聲,兩扇大門竟然應手而啓!
大門啓處,一陣冷風從門內直灌出來,上官平一身衣衫盡濕,經冷風一吹,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就在此時,他發現大門內有一雙霎動的眼睛,朝自己看來。
夜半荒山,黑沉沉的屋宇和忽然開啓的大門,看不到人,只看到一雙霎動的眼睛,此情此景,什麼人都會嚇上一跳!
上官平口中“啊”了一聲,腳下不由得後退了一大步。
只聽那眼睛在暗處道:“深更半夜,敲門的就是你麼?”
這一開口,上官平聽出是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心頭稍微定了定,既然會説話,那就是人了,當下就抱抱拳道:“在下趕路遇雨,遠處看到這裏的屋宇,特來避雨,請老婆婆行個方便,借宿一宵,等天明雨停了,在下就可上路。”
那老婦聲音生硬的道:“進來。”
上官平説了聲:“多謝。”舉步跨進大門,才看清那老婦人生得極為矮小,穿着一身黑衣,難怪站在外面,只能看到她兩隻霎動的眼睛了。
那老婦人道:“你隨我來。”
大門裏面是一個大天井,老婦人領着他從迴廊過去,推開東首廂房的一扇木門,走了進去,冷聲道:“進來呀!這裏本是一間客房,你就住在這問好了。”
她已在裏面“嚓”的一聲,打着了火種,點起一盞油燈。
上官平隨着走入,室中果然有一張牀,臨窗口還有一張案桌,燈盞就放在桌上,一燈如豆,只是燈光有些綠陰陰的,但有燈總比沒燈好!
老婦人轉過身來,望着他,口氣依然冰冷的道:“你把濕衣服脱下來,別把被褥弄濕了。”
上官平這回看清楚了,這老婦人生成一張鳩臉,臉頰上滿是皺紋,一雙眼睛經綠陰陰的燈光一照,也有些綠陰陰的,看去有着説不出的詭秘,教人不敢朝她多看,看了會心裏發毛,但只得點着頭道:“多謝老婆婆,在下省得。”
老婦人沒有多説,就轉身自去,跨出房門,隨手“砰”的一聲,闔上了木門。
上官平心下暗自嘀咕:“這老婆婆生相好怪!偌大一座屋宇,難道只有她一個人?”
他一面脱下長衫,擰乾了雨水,搭到椅背上,老婦人説過,別把被褥弄濕了,他自然不能穿着濕透了的內衣褲睡到牀鋪上去,這就過去拴上門閂,然後把內衣褲也脱了下來,擰乾了,晾到木牀欄杆上,再脱下鞋襪,放下帳子,拉開薄被,鑽入被窩,用手伸出帳外,煽熄油燈。
窗外大天井中依然雨聲浙瀝,並未停止,鼻中卻聞到油燈熄滅之後,燈蕊冒出來的一股焦油氣味,隱隱含着些腥氣,敢情燈盞裏點的是魚油了,倒也並未在意。
上官平躺在牀上,正覺昏昏欲睡之際,忽然聽到大天井中“撲”的一聲輕響,傳了過來,他練的究竟是玄門內功,耳朵十分敏鋭,“撲”聲入耳,人也立時清醒,暗道:“這聲音分明有人從牆外縱落天井,難道會是夜行人不成?”
心念方轉,接着但聽西首又是撲撲撲三聲,又有三個人翻牆而入,躍落天井。
緊接着東南首又響起撲撲撲三聲,也有三個人縱身落地!
這一來,連同先前一個,已經有七個人落到天井之中。
聲音雖輕,但上官平卻聽得極為清楚:心想:“這些夜行人不知是做什麼來的,難道會是強盜?”
心念轉動,不覺留神傾聽起來,真要是強盜的話,自己在這裏借宿,豈容宵小橫行?
那知傾聽了一會,那七個人縱落天井之後,就再也聽不到一點動靜,好像他們在大天井中忽然消失了!
上官平心中不禁暗暗泛疑,自己絕不會聽錯,那聲音明明是有人越牆而入,而且輕功頗為不弱,如果只有一聲,也許聽不真切;但他們一連縱落了七個人,縱然他們輕功最高,落地之後,立即再次縱起,也該有衣袂飄風之聲,怎會縱落之後,就再也聽不到半點聲音,除非他們一下鑽入地底去了。
也許他們縱落之後,站在原地,沒有移動,這也不可能,已經過了好一會,他們不會一直站着不動的。
一時覺得好奇,正待悄悄下來,到窗下去戳個洞,往外瞧瞧,那知心念轉動,要待坐起,四肢竟然不聽使喚,好似癱瘓了一般,一點也動彈不得。
心頭不禁大吃一驚,再抬了下手,依然軟弱得連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急忙吸了口氣,緩緩提聚真氣,一身功力,竟似全散,那裏還提聚得起來?
這下直把上官平驚出一身汗來,忖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呢?難道會是那老婦人在自己身上使了什麼手腳?這也不可能,她把自己領來這裏,連手也沒舉一下,何況她離去之後,方才還好好,那就可證明不是老婦人使的手腳了,再説江湖上什麼迷魂香,蒙汗藥之類,大半也要下在飲食之中,自己連茶也沒喝一口……哦!莫非毛病出在牀前這盞鬼火似的油燈之上,剛才熄燈之際,自己曾聞到一股焦油氣味,中間隱隱似有腥氣,只聞到了這點氣味,就會使自己一身功力盡行散去?但除了聞到那股焦油氣味,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使自己動彈不得了!”
上官平躺在牀上,四肢不能抬動,神智卻甚為清醒,接着想道:“那老婆婆若是有心把自己迷倒,那麼動機是為什麼呢?這且不去管它,她既在油盞之中,下了散功的藥物,自己功力既已全失,想必她一定會來找自己的,目前只好躺在牀上,等她來了再説。”
一念及此,心頭也就放寬下來,閉目養神,靜靜的等待下文。
果然,過沒多久,只聽門上“喀”的一聲輕響,門閂被人撥開,房門呀然開啓,老婦人彎着腰走了進來,接着又是“嚓”的一聲,點起了燈盞,她走近牀前,伸手撩起帳子,目光投到上官平的臉上,不禁得意一笑,雙手疾發,一下連點了上官平五處穴道,才從懷中摸出一顆白色的藥丸,納入他口中。
上官平先前還心頭清楚,但被她點上五處穴道,有一處是睡穴,他就迷迷糊糊的睡熟了。
老婦人在他長衫內衣上仔細搜索了一遍,然後一掌拍開他的睡穴,冷冷的道:“你把衣服穿起來,我有話問你。”
上官平睜開眼睛,雙手抬動了下,果然已能活動,再暗暗吸了口氣,真氣卻依然無法提聚,不覺望着老婦人道:“老婆婆,在下和你無怨無仇,你這是為什麼?”
老婦人冷冷的道:“不用多説,快些把衣服穿好了下來,我有話要問你。”説完,背過身去。
上官平伸手從木牀欄杆上取過衣褲,在帳內穿好,才跨下牀來,又取過長衫穿到身上。
衣衫還沒有幹,穿在身上,涼涼的,濕濕的,很不舒服,望望老婦人,問道:“老婆婆要問什麼?”
老婦人緩緩轉過身來,伸手一指木椅,説道:“你坐下來。”
上官平依言坐下,老婦人的身高本來只到上官平的肩頭,他這一坐下來,她就顯得此他高了,説話就毋須仰着頭了,這就冷冷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上官平道:“在下上官平。”
老婦人又道:“在七星會里,是什麼職位?”
“七星會?”上官平道:“在下不是七星會的人,七星會這三個字還是老婆婆剛才説出來才聽到,從前從未聽人説過。”
老婦人怒聲道:“你還不承認,還想抵賴,看來不給你吃些苦頭,你是不肯説實話的了。”
右手一抬,從左手衣袖中抓出一條純白色的蛇,朝上官平面前晃了下,那純白小蛇一顆三角形的頭上,有一對藍寶玉般的眼睛,口中吐着細得像線一般的紅信。
這條小白蛇,如果它的名字不叫蛇,(因為人們心裏對蛇字早就存着幾分怕意)那麼它純白得只見其可愛,並無半點可怖之處了。
上官平道:“在下從不説謊,説的都是真話。”
老婦人手腕一抬,那小白蛇吐出來的紅信,幾乎快要接近上官平鼻尖,哼道:“你以為這條小蛇不會咬你,其實它比普通毒蛇毒上一千倍、一萬倍,給它咬上一口,就會立時毒發無救,你再不説實話,我就叫小白從你左鼻孔游進去,右邊孔游出來,看你怕不怕?”
上官平俊目發光,怒聲道:“老婆婆把在下看作何等人了,我説的話,你如果不信,大可把我殺了,士可殺,不可辱……”
老婦人訝然道:“我幾時辱你了?我要用小白遊你鼻,就是辱你麼?”
上官平道:“你不相信我説的話,就是辱我,侮辱我的人格。”
老婦人一手輕輕撫摸着白蛇,説道:“難道你不是七星會的人,他們派你來作內應的嗎?”
“不是。”上官平道:“在下真的是趕路遇雨,才來投此借宿的,老婆婆怎麼把在下當作七星會的人?”
老婦人看着他,似乎有些相信了,説道:“難道還是我多心,認錯了人,但那有這麼湊巧的事呢?”
上官平聽她口氣,忽然想到剛才翻牆而入的七人,忍不住問道:“老婆婆説的七星會,就是剛才翻牆進來的七個人嗎?”
老婦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上官平道:“在下是聽到的。”
老婦人哼了一聲道:“你耳朵倒是尖得很。”
上官平道:“在下只是奇怪,他們明明跳進牆來,怎麼會忽然間都沒有聲音了?”
老婦人道:“人死了還會有聲音?”
上官平道:“是老婆婆殺了他們麼?”
老婦人冷聲道:“難道會是他們自殺的?”
上官平心頭一寒,這老婆婆眨眼之間,就殺了七個人,一面問道:“老婆婆和七星會有仇?”
老婦人哼道:“是我在問你,還是你在問我?”
上官平聳聳肩道:“老婆婆還要問什麼,那就問吧!”
老婦人道:“你會武功?”
上官平點點頭道:“會一點。”
老婦人又道:“你是那一門派的人?”
上官平道:“在下沒有門派。”
老婦人道:“你師父是什麼人?”
上官平道:“我恩師道號放鶴山人,已經去世了。”
老婦人又道:“你是什麼地方人,從那裏來,到那裏去?”
上官平道:“在下是徐州人,從小父母雙亡,是恩師扶養長大了,此次原是奉先師遺命,到泰山來找一個人的,後來……後來……”
老婦人道:“後來什麼?”
上官平道:“這一段話,在下不能説出來。”
老婦人道:“為什麼?”
上官平道:“因為我在泰山認識了一個人,這人的名字我不能説,他要我住到他家裏去,沒想到他不懷好意,暗中要謀害我,今晚給我無意中聽到了,才逃出來的,不料中途遇雨,才找到這裏來。”
老婦人目光乍然發亮,她目光這一亮,登是綠陰陰的發光,怒聲道:“這人是誰?這種口是心非的人,真是該死!”
上官平心中暗道:“這老婆婆生相詭異,原來人倒不壞,很有正義感。”心頭不覺對她有了幾分好感,説道:“這人是誰,在下不能説。”
老婦人哼道:“你到了這裏,還怕他作甚?你只管説出來,幾時遇上了,我就給你出氣。”
上官平心中暗道:“我被你散去了功力,你要真是好人,應該替我解了才行。”一面説道:“謝謝老婆婆,這人並沒害到我,我逃出來了,也就算了。”
老婦人道:“你這人年紀輕輕,卻有些婆婆媽媽。”
剛説到這裏,突聽屋上傳上一聲尖鋭的梟鳴!
老婦人哼道:“不好,七星會又有人來了。”
呼的一聲吹熄燈火,一個人像幽靈一般閃了出去。
上官平走到窗下,耳中就聽到大天井四面都有“撲”“撲”之聲,心頭暗暗吃驚,忖道:
“這下少説有一二十個人!”
他手指沾着口水,在紙窗上戳了一個小孔,湊着眼睛往外瞧去,大天井上,此刻大雨已停,果然有十七八個人影,聚在一起,其中一個身材高大的人,似是眾人之首,他揮揮手,喝道:“搜!”
喝聲出口,就有十幾個人身形閃動,朝兩邊長廊掠來。
上官平聽到一陣腳步聲直向自己住的廂房奔近,立即悄悄回到牀前,脱下長衫,躺到牀上。
他動作迅速,實則不過轉眼之間的事,但聽“砰”的一聲,房門被人撞開,接着就見兩條人影閃了進來,其中一個“嚓”的晃亮火摺子,火光一照,他們已發現牀上躺着的上官平。
手執火摺子的喝道:“牀上有人。”
另一個手持鋼刀的漢子奔到牀前,用刀尖挑開帳子,厲聲喝道:“好小子,你躲在牀上,咱們就找不到了麼,起來,起來!”
上官平跨下大牀,説道:“好漢,在下是過路人,遇到大雨到這裏來借宿的。”
執火摺子的漢子喝道:“少嚕囌,跟咱們出去。”
上官平伸手取過長衫,披在身上,被兩人押着走出房去。
這時許多人還在逐間搜索,那為首的人已經進入中間大廳,廳上也點起了燈燭。
兩個漢子押着上官平走入大廳,只見那為首之人約莫五十出頭,濃眉鷂目,紫臉蝟髯,生相極為威猛。
押着上官平的兩個漢子,左首一個道:“回香主的話,小的在廂房裏找到了這小子。”
紫臉老者一雙巨目精光熠熠,朝上官平投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是苗山莊的什麼人?”
上官平道:“在下上官平,只是過路的人,方才遇到大雨,到這裏來借宿的,並下認識苗山莊。”
紫臉老者看他衣衫盡濕,倒也有幾分相信,問道:“你到苗山莊投宿,可曾遇見什麼人?”
上官平聽了他的話,好像苗山莊是這座宅子,並不是人,一面回道:“在下敲了半天門,來開門的是一個老婆婆,她領我到廂房去睡的,沒見到什麼人。”
紫臉老者問道:“你就住在廂房裏,方才可曾聽到什麼聲音嗎?”
上官平道:“沒有,在下一躺下去就睡熟了,剛才還是兩位好漢闖進去把在下叫醒的。”
紫臉漢子一擺手道:“把他押到一邊去。”
兩個漢子應了聲“是”,押着上官平退到邊上,一個取出繩索,把上官平雙手反剪着捆了起來。
上官平道:“二位好漢,在下不會逃的,你們捆得輕一點好不?”
那漢子用手肘狠狠的在他腰上頂了一下,喝道:“小子,你嚷什麼,再嚷就宰了你。”
這時只聽廳外一陣喧譁,接着響起老婦人的聲音大聲道:“你們推什麼?老婆子自己會走,我一大把年紀了,跌上一跤,就不得了啦!”
上官平心中暗道:“這老婆婆也被他們逮住了,她方才閃出房去的身法,分明很高,怎麼會落到他們手中的呢?”
心念轉動之際,只見四五個漢子簇擁着老婦人走了進來。走在前面的漢子朝紫臉老者行了一禮,説道:“全宅都搜遍了,只有這個老婆子,她自稱是看宅子的。”
紫臉老者目光移到老婦人身上,喝道:“苗山莊只有你一個人嗎?”
老婆子似是被這些手執鋼刀的漢子嚇得兩腿發軟,連連點着頭道:“是,是,這宅子裏只有老婆子一個人,是看宅子的。”
紫臉老者哼道:“方才本會七個弟兄進入宅子,到那裏去了?”
老婦人駭異的道:“沒……沒有人進來,只有……一個少年説是途中遇雨,淋成落湯雞一般,是老婆子開門放他進來的,以後就沒有人來過。”
上官平被兩個漢子押着站在大廳左首,她沒看到。
紫臉老者疑信參半,説道:“那麼咱們七個弟兄會到那裏去了?”
老婦人打着哆嗦道:“老婆子真的不知道。”
紫臉老者又道:“你們莊上的人呢?”
老婦人道:“老爺、太太、小姐,三天前上京裏去了,老婆子是郝管事的遠房親戚,所以把老婆子找來看宅子的。”
紫臉老者哼了一聲,抬手道:“把這兩人押下去,帶走。”
老婦人心裏一急,連連躬着身子説道:“好漢……大王……你要什麼只管拿去,老婆子只是替他們看宅子的,求求你放了老婆子吧!”
幾名漢子不由分説拿麻繩捆了老婦人雙手,押着她和上官平在一起,一名漢子喝了聲:
“走!”正待押着兩人走出大廳去。
忽見一名漢子匆匆走入,朝紫臉老者低聲説了兩句。
紫臉老者沉哼一聲,問道:“可知來人是什麼路數嗎?”
那漢子道:“屬下只看到幾個人,朝這裏奔行而來,身手頗為矯捷,還沒摸清他們路數。”
紫臉老者微一點頭道:“那就待會再走,看看他們是不是衝着咱們來的。”
那漢子答應一聲,返身退出,過了不多一會,他又匆匆回入,躬身道:“回香主,那幾個人到了莊外,只是在四周徘徊了一陣,就朝原路折回去了。”
紫臉老者嘿然道:“他們那是忌諱苗山莊,也並不知道本會有人在這裏了。”接着站起身道:“好,咱們也該走了。”舉步往外行去。
幾名漢子押着上官平和老婦人走出大廳,只見階前已經雁翅般排列着兩排勁裝漢子,等紫瞼老者走下石階,他們分作兩行跟在他身後就走。
這時大雨雖已停止,天色卻黝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上官平和老婦人走在一起,他們身後還有五個手持鋼刀的漢子押着而行。
上官平一身武功雖被老婦人暗使手腳,給制住了,但他自幼練功,目能夜視,卻並末因功力失去而失去,就在走出大門之際,他看到老婦人被反剪雙手捆綁着的人,左手忽然一縮,輕巧的從她大袖中脱了出來,本來滿是皺紋像雞爪般的一隻手,這回伸出來的卻變成一隻又白又嫩的小手了。
只見她小手往後輕揚,從她掌心飛閃出兩縷極細的寒芒,一閃而沒,那隻小手迅疾而熟練的縮入大袖之中,仍然反剪着雙手,捆綁得好好的,絲毫看不出異處。
老婦人似是怕人發現,橫眼朝上官平看來。
上官平急忙移開目光,裝作沒看到一般,心中卻暗暗驚異,忖道:“老婆婆這是什麼功夫呢?縮骨功雖然能把骨骼縮小,但她一隻滿布雞皮的手爪,不可能脱去一層皮,變成一隻又白又嫩的小手,她使的那是脱皮換骨功了,天下那有這種功夫?自己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覺得這位老婆婆有些古怪,看來果然怪異得很!”
接着又想道:“她掌心飛閃出去的兩縷寒芒,不知是什麼東西,身後並沒聽到有什麼動靜,那麼她飛射出去的兩縷寒芒,是做什麼的呢?再説,以地方才閃出房門去的身法,絕不至被人逮住,她故意讓他們擒來,又是為什麼呢?”
他邊走邊想,越覺得老婆婆行動詭奇,令人莫測高深,忍不住轉臉朝她看去,那是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婦人,反剪着雙手,被人押解而行,也看不出什麼來,心中尋思:“莫非她是個巫婆不成?”
正在思忖之際,忽聽前面有人叫道:“來的是那一條道上的朋友?可否請亮個萬兒?”
上官平一聽聲音,就知説話的是祝士強了,心中暗道:“莫非他追蹤自己來的了?”
紫臉老者自恃身分,只是腳下一停,右手朝前一抬,便有一名漢子越眾而出,大聲道:
“北斗在天,東方甲乙木。”
前面那人失聲驚啊道:“原來是七星會青龍堂曹香主的俠駕在此,在下失敬了。”
走在前面的漢子抱抱拳問道:“閣下是道上那一位朋友?”
前面那人已經迎了上來,拱手道:“不敢,在下祝士強萊蕪祝家莊管事。”
果然是祝士強!
紫臉老者問道:“祝朋友有何見教?”
他開口答話,那走上去的漢子立即往後退下。
祝士強道:“在下冒昧動問一聲,曹香主剛才可是從苗山莊來的?”
紫臉老者道:“不錯,祝朋友有什麼事?”
祝士強道:“敝莊今晚走失了一個人,據敝莊莊丁一路找尋的結果,他進入了苗山莊,在下聞訊趕來,正好遇上曹香主一行,從苗山莊出來,是以不揣冒昧,跟香主請教一聲。”
上官平聽得心頭大急,他果然追蹤自己來的,自己此刻武功全失,若是被他弄回去,那該如何是好?
紫臉老者嘿然道:“貴莊走失的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
祝士強道:“是家伯一個世侄,叫做上官平。”
紫臉老者道:“兄弟在苗山莊逮住了兩個人,其中一個好像就叫上官平……”
祝士強喜道:“如此就好,曹香主可否顧全江湖義氣,把上官平交給在下,家伯和貴會幾位當家,也是素識,大家都是自己人……”
在他們説話之時,上官平又看到老婦人左手縮動,那隻又白又嫩的小手從繩索中脱出,朝後輕揚,又是兩縷極細的精芒,一閃而沒,小手隨着又縮入她衣袖之中。
上官平對她這隻又白又嫩的小手,有着説不出的詭奇之感,把老婦人看作了妖怪一般,心頭有些發毛!
紫臉老者道:“兄弟此次行動,乃是奉命行事,就算上官平是貴莊的人,也只好等兄弟回去,查明之後,再通知貴莊,此刻要兄弟放人,兄弟無法應命,只好請祝兄原諒了。”
祝士強已經抬出“萊蕪祝家莊”來了,眼看七星會的曹香主並不賣帳,只好拱拱手道:
“如此也好,在下那就回去恭候貴會通知了。”説完,便自退去。
紫臉老者轉過身來,朝身後的人揮了揮手,示意大家上路,那知目光一瞥,發現跟在自己身後的八名勁裝漢子一個不少,但押着上官平和老婦人,定在後面的五個漢子,卻只剩了一個,心頭—怔,問道:“鄭良,你四個同伴呢?他們到那裏去了?”
那個叫鄭良的漢子口中“唷”了一聲説道:“他們沒有走開。”回頭一看,四個同伴果然不見了。不覺咦道:“他們……沒有走開,怎麼會不見了呢?”
上官平忽然心中一動,他想起先前有七個人翻牆而入,就沒有了聲音,後來老婆婆曾説:
人死了還會有聲音?那是給她殺死的無疑;但人死了,總會有屍體,等到紫臉老者率人進入苗山莊,卻沒找到那七個人的屍體。
後來自己看到老婆婆兩次從大袖中脱出一隻小手,每次都有兩縷極細的寒芒飛出,莫非這四個人是她殺死的了?她打出的寒芒,很可能是化血針一類歹毒暗器了。
紫臉老者沉哼一聲道:“好個祝士強,他敢跟我曹某來這一手!”説到這裏,振腕一揮,怨聲道:“給我追!把那姓祝的給我拿下了。”
他身後四名勁裝漢子聽到香主的命令,立即縱身撲起,朝祝士強追了下去。
紫臉老者率同其餘的人,也腳下加快,一齊跟了下去。
奔行了不過半里光景,只見前面已有一簇人站停下來。那正是祝家莊的祝士強,和五名莊丁。祝士強站在前面,五名莊丁一字擺開,站在他身後,手中已經亮出了兵刃。
在他們對面,則是剛才追上去四名勁裝漢子,也手持鋼刀,和祝士強對峙着。雙方箭拔弩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祝士強手持一支三尺長的無纓槍,一眼看到紫臉老者率人趕到,不覺抱了抱拳道:“曹香主,敝莊和貴會一向毫無過節,家伯和貴會幾位當家,也是素識,在下方才只不過和曹香主情商,可否把上官平交給在下,曹香主作不了主,在下也無話可認,更無開罪之處,曹香主竟然要貴會四位弟兄,來追在下,還聲言要把在下拿下,在下因不明曹香主此舉究竟有什麼誤會,所以要貴會四位弟兄暫且稍待,等曹香主來了問問清楚。”
紫臉老者洪笑一聲道:“不錯,正是兄弟要他們追上來的。”
祝士強強自忍着一口氣,問道:“曹香主這是什麼意思?”
紫臉老者怒笑一聲道:“祝士強,你少來這一套,你自己做了什麼事,還來問曹某嗎?”
祝士強愕然道:“在下做了什麼事?聽曹香主的口氣,好像在下冒犯了曹香主?在下就是因不知道原委,才向曹香主請問的,還請曹香主明白見示才好。”
“你裝的真像!”紫臉老者冷冷的道:“方才是你自己説的,咱們七星會和你們祝家莊一向毫無過節可言,既然毫無過節,你為什麼趁人不備,從後面擄走本會四名弟兄?”
祝士強吃了一驚,説道:“曹香主,這是天大的誤會,在下怎會擄走貴會弟兄呢?”
紫臉老者嘿然冷笑道:“你是不是因為兄弟不答應把上官平交你帶回去,你無法向祝南山交代,擄去本會四名弟兄作為人質,好跟本會交換上官平?”
祝士強道:“曹香主這完全是誤會,在下明知家伯和貴會幾位當家都是朋友,怎麼會做出有傷兩家和氣的事來?”
紫臉老者臉色一沉,哼道:“姓祝的,你不用抬出祝南山來壓人,石敢當三個字,還唬不倒我曹繼善,我手下四名兄弟不是你據去,還會有誰出的手?”
祝士強聽他提到伯父,心頭更覺有氣,大聲道:“曹香主,你這話就不對了,江湖道上,道義為先,誰也並不伯誰,你硬指在下擄了你四名手下,不知可有證據?”
紫臉老者洪笑一聲道:“方才曹某不答應把人交給你,你就暗使手腳,擄走我走在後面的四名弟兄,這已經很明顯了,還用得着什麼證據?咱們多言無益,此時唯一的辦法,就是你隨我到本會去一趟。”
祝士強怒笑道:“在下不曾擄你手下,為什麼要隨你去呢?”
紫臉老者道:“曹某説出來了,你不去也得去。”
祝士強冷然道:“曹香主是依仗人多勢眾,想和在下硬來了?”
紫臉老者不待他説完,喝道:“給我拿下。”
他喝聲甫出,和祝士強對峙着的四名勁裝漢子,手中鋼刀一擺,就朝祝上強逼了上去。
祝士強怒笑道:“曹繼善,這是你逼我動手的了,後果就得由你負責了。”
一抬手,從身後一名莊丁手中接過一支四尺長的無纓鐵槍,槍桿一橫,喝道:“你們給我退下去,要曹繼善親自上來。”
那四名勁裝漢子正待朝他撲去,祝士強身後五名莊丁中有人説道:“總管,這幾個人由小的來對付他們。”
祝士強點頭道:“好,你們可得給祝家莊爭口氣,別輸給人家了。”
祝家莊的莊丁,一向把祝家莊此作少林、武當,“他們只是江湖上一個門派,我們也是江湖一個門派。”
説實在,江湖上人也一向把祝家莊視作泰山派,因此,祝家莊的莊丁也一向以泰山派的人自居,走在江湖上,確也受人尊重。
試想這些莊丁那會把七星會幾個弟兄放在眼裏?祝士強為人穩重,不願開罪七星會,五名莊丁早就橫眉瞪眼,躍躍欲試,這時聽了祝士強的話,不覺同聲道:“總管放心,咱們不會輸給人家的。”
五個人搶着閃身而出,他們每人手持一支五尺長的鐵槍,一躍而上。
祝士強低喝道:“任富,你不用上去了。”
任富就是給他扛槍的一名莊丁,也是祝七強的親隨,他答應一聲,果然停步,站到了祝士強的身邊。
四名七星會的勁裝漢子一見對方四名莊丁迎了上去,誰也沒打話,立即刀槍齊舉,廝殺起來。
七星會弟兄使的是七星刀,刀光霍霍,出手倒也凌厲。
祝家莊四名莊丁,使的是五尺長的無纓鐵槍,無纓槍是萊蕪祝家莊的絕技,號稱“祝家槍”。
祝南山雄踞一方,不收門人,祝家莊的莊丁,就是他的本錢,平日訓練莊丁,也從不藏私,凡是祝家莊的人,個個都會使“祝家槍”:但泰山派的“十八盤劍法”,卻只有祝南山、祝士強和祝士諤兄妹才會使。
“祝家槍法”可以説集槍、棍兩種兵器招術大成,是以槍上無纓,一件兵器,兩種用途,四名祝家莊丁施開槍法,個個身手矯捷,匆刺忽點,忽挑忽打,槍中有棍,純熟無比。
而且他們使的鐵槍,要比七星會弟兄使的刀長,使刀的只適宜近搏,使槍的卻可遠攻,這一來,七星會弟兄無形中就吃了虧。
雙方這一陣刀光槍影的廝殺,雖沒分出勝負來,七星會四名弟兄卻顯然已有些縛手縛腳之感了。
曹繼善(紫臉老者)洪笑一聲,抬手之間,嗆然龍吟,掣出七星劍來,沉喝道:“祝士強,你要他們住手,曹某要單獨考究你們的祝家槍,究竟有如何厲害?”
祝士強早已持槍而立,聞言説了聲:“好!”舉槍一揮,喝道:“你們退下。”
四名莊丁果然依言躍退,七星會的四名勁裝漢子也抱刀退下。
經過這一陣廝殺,七星會的人倒也不敢小覷了祝家莊的莊丁。
祝士強跨上一步,沉聲道:“曹香主可以賜教了。”
曹繼善嘿然道:“老夫讓你先出手。”
祝士強肚子裏暗暗罵了句:“好個狂妄的老匹夫!”右手一抬,無纓槍槍尖上挑,就挽起一個海碗大的槍花,口中喝道:“曹香主那就看槍!”
振腕朝前送去,急如星火!
曹繼善身為七星會主見龍堂香主,號稱七星會七大高手之一,看到祝士強一槍刺來,身形微側,右手七星劍寒光一閃,一招“龍頂摘珠”,直奔祝士強的咽喉刺去,這一招狠辣之極。
祝士強急忙滑步旁閃,無纓槍一掄,當作虎尾棍使用一記“橫掃幹軍”,朝七星劍上格去。
曹繼善手腕一轉,長劍閃電般射出,又朝祝士強左肩刺到。
他出劍迅捷無倫,祝士強要待回槍化解,已經遲了,上身忽然往後一仰,白練閃處,“當”的一聲,架開了曹繼善刺來的一劍,原來他在上身後仰之際,左手已經多了一柄青鋼長劍,才把對方劍勢架開。
原來祝南山的父親祝紹基原是泰山門下弟子,泰山派以劍、掌、槍三種武學,分傳三個弟子,他得到的是槍法,所以祝家以槍法名世,被人稱為祝家槍。
“十八盤劍法”,原是入門的劍法,只要泰山門下人人都會使用,他得到的既是槍法,就以槍法為主,但經他多年苦練,又把“十八盤劍法”練左手,對敵之時,可以右槍左劍,同時施展,這就成為萊蕪祝家莊的獨門絕技了。
卻説祝士強左手一劍,擋開曹繼善的七星劍,右手鐵槍呼的一聲橫掃過去。
曹繼善大笑一聲,縱身而起,刷刷刷三劍,劍勢勁急,逼得祝士強揮劍護身,揮槍拆招,他一槍一劍施展開來,曹繼善劍上造詣縱然高深,一時之間卻也佔不到上風。
但是兩人兩劍一槍,匆快匆慢,有時劍槍交擊,發出密如連珠般的碰撞,有時轉身迴旋,卻又一記也沒有相交擊。
兩人拚搏之際,上官平和老婦人被押在後面較遠的一片松林之前,和鬥場至少有六七丈距離。上官平目能夜視,看到祝士強左手使出“十八盤劍法”,記記都和原先的招式相反,正看得出神!
耳中匆聽身邊響起“刷”的一聲輕響,回眼看去,原來老婦人一隻又白又小的右手,又從大袖中脱出,抬手打出一縷寒芒,朝看守自己兩人的漢子打去,然後又從衣內取出一柄鋒利的匕首,刷刷兩聲,割斷了身上繩索,小手很快縮入衣袖之中,等她右手再從大袖中伸出來,卻已恢復了雞皮般的手掌,拿着匕首,刷刷快捷無比替自己割斷了綁在身上的繩索,低聲喝道:“快隨我來。”
她居然對前面站着一個看守自己兩人的勁裝漢子,視若無睹。毫不在乎。
那漢子也只是靜靜的站着,對身後兩人,連看也沒回頭看上一眼。
上官平心知老婦人方才已在他身上做了手腳,一面問道:“老婆婆要我到那裏去?”
老婦人哼道:“難道你願意跟他到七星會去?”
話聲一落,轉身朝林中走去。
上官平只得跟着她鑽入林中。
老婦人道:“他們發現我們不見了,一定以為我們已經逃跑,也一定會分頭追趕,我們只要躲到樹上去,就可無事。”
上官平道:“老婆婆不讓我恢復武功,我如何上得去?”
老婦人道:“連小孩都會爬樹,你不會爬上去?”説完,自顧白縱身上樹,一面喝道:
“快上來。”
上官平苦笑了笑,只得手足並用,爬上去,隱住身子。
曹繼善劍法一招緊似一招,找不到對方破綻,心頭大是不耐,劍走靈蛇,閃電般疾刺兩劍,把祝士強迫退了兩步,暗暗提起功力,凝聚在左掌之上,靜待祝士強攻來。
祝士強被逼退了兩步,果然一退即上,槍劍同使,反擊過來。
曹繼善大喝一聲,七星劍一招“左右逢源”,劍光閃動,“當”“當”兩聲,把對方攻來的槍劍一起封閉,欺身跨上半步,左手一掌直劈過去。
祝士強內力遠遜曹繼善,這一招槍劍被對方七星劍封開,已震得兩臂發麻,一槍一劍分向左右盪開去,一時門户大開,曹繼善欺身直上,一掌劈來,祝七強那裏還來得及封解,只好身形一側,向右閃出,然後左手以一招“神龍擺尾”,長劍往後揮出。
但他還是遲了半步,身形堪堪側閃出去,曹繼善一掌勢如奔雷,已經追擊而至,但聽“砰”一聲,祝士強左肩被掌風擊中,一個人斜撞出去三步之多,左肩劇痛,一條左臂已無法舉動,長劍“當”的一聲跌落地上。
他情知此刻曹繼善若趁勢追擊,自己萬難抵擋急急朝自己陣地中退去。
曹繼善自然不肯輕易放過,沉笑道:“祝士強,此時棄劍投降,隨我回向七星會去,還來得及!”
口中喝着,人已跟蹤撲來。
祝家莊五名莊丁眼看總管負傷退下,立即從中間分開,讓過祝士強,然後五人一字擺開,右手鐵槍一舉,槍尖對準來人,左手卻已按上掛在腰間的匣弩機簧之上,動作如一,隨時準備發射。
曹繼善仗劍追到,他自然不懼這五支鐵槍,但目光一注,看到他們腰間掛着的五管匣弩,不覺站停下來。
一管匣弩,可以連續射出二十支箭了,五管匣弩,同時發射,豈非要射出一百支箭來?
自己和他們相距不過五尺光景,距離既短,射勁更強,自己縱然不懂,何必和他們糾纏,勝之不武,不勝為笑,心念迅速轉動,不覺呵呵一笑道:“祝士強,你縮起頭來,躲躲藏藏,豈是英雄?”
祝士強由五名莊丁護衞着徐徐後退,一面喝道:“曹繼善,祝某不慎,中你一掌,總有一天,祝某會連本帶利和你算的,今晚少陪。”
五名莊丁手握匣弩機簧,目注曹繼善,緩緩往後退去。
曹繼善怒哼一聲,只得眼睜睜的看着他們離去,轉身揮着手喝道:“咱們走!”
目光一注,方才要一名弟兄押着上官平和老婆子,留下樹林下的,這一陣工夫,三個人都沒了影子,不由得心頭狂怒,喝道:“趙山,快過去看看,他們三個人到那裏去了?”
他不説,躲在樹上的上官平只是目注遠處,倒也沒去注意,經他這一喝,不由得低頭朝林下看去,方才明明站在林下,形同木雞的漢子,這一瞬間,果然不見了蹤影,心中不禁暗暗奇怪,忖道:“這漢子會到那裏去了呢?”
叫趙山的漢子奔到林下仔細察看了一陣,發現地上遺有割斷的繩索,這就俯身拾起,送到曹繼善面前,説道:“回香主,屬下在地上拾到兩根斷索,正是捆綁兩人的繩子,看來有人把兩人身上繩索割斷,把人救走了,連同押着兩人的一名弟兄,也被劫持去了。”
曹繼善看了斷索一眼,冷冷哼道:“好個祝士強,他居然聲東擊西,趁着和本座動手,另行派人劫去三人,這是存心和咱們七星會作對了。”
他朝八名勁裝漢子揮揮手,口中喝了聲:“走……”
“慢點!”一個陰陽怪氣的話來,從來路傳了過來。
曹繼善聽得一怔,抬目喝道:“什麼人?”
只聽來路有人接口道:“是區區在下。”
路上出現了一條人影,踽踽行來,那是一個穿着一件青布長衫的中年人,手中搖着一把黑紙摺扇,漸漸走近,此人生成一張瘦削臉,臉色蒼白,但有些斯文,看去有些像落第相公,走到面前,朝曹繼善拱拱手道:“這位可是七星會青龍堂的曹香主麼?”
曹繼善打量着他,這人素昧平生,居然一口就叫出自己來歷,一面頷首道:“正是曹某,閣下……”
“如此就好!”青衫人含笑道:“在這裏就遇上曹香主,可省得在下多跑冤枉路了。”
這人兩頰沒長一兩肉,笑起來臉皮就一直皺到耳根。
曹繼善攢攢眉道:“閣下……”
他兩次説到“閣下”,那青衫人就搶着接了過去,説道:“在下是奉敝上之命,來奉邀曹香主的。”
曹繼善心中暗暗哼道:“大概是祝南山了。”一面問道:“貴上何人?”
青衫人笑了笑道:“曹香主去了,見到敝上,自會知道。”
曹繼善哼道:“閣下連貴上是誰,都不肯見告,怎知曹某會去?”
青衫人道:“曹香主怎可不去?”
曹繼善道:“曹某為什麼要去?”
青衫人笑道:“敝上一共邀了兩位客人,曹香主是其中之一,自然非去不可。”
曹繼善覺得好奇,忍不住問道:“貴上邀請的另一位是誰?”
青衫人詭笑道:“快了,另一位很快就會來了。”
他連另一位客人是誰,都不肯明説。
曹繼善心裏暗暗嘀咕,此人言詞閃爍,大是可疑,自己走了一輩子江湖,這種事倒是第一次遇上,他臉色微沉,哼道:“貴上見邀,可惜曹某還有事情,閣下替我回覆了吧!”
“怎麼?曹香主不肯賞臉?”
青衫人臉上微有訝異之色,聳聳肩,説道:“曹香主不去怎麼成呢?”
曹繼善不耐的道:“曹某無暇,少陪。”
“咦,這……”青衫人着急的攔在面前,説道:“在下在敝上面前,誇下海口,説在下一定可以把曹香主請到的,曹香主不賞在下這個臉,在下如何向敝上交差呢?”
曹繼善冷嘿道:“那是閣下的事。”
“不,不!”青衫人道:“這事和曹香主有關。”
曹繼善道:“這和曹某有什麼關係?”
青衫人笑了笑道:“大有關係,曹香主是七星會的青龍堂負責人,顏面自然最重要了。”
曹繼善大笑道:“曹某不去,就會沒有顏面嗎?”
“在下是這個意思。”
青衫人聳肩一笑道:“曹香主去是一定要去的,由在下走在前面,替曹香主領路,曹香主豈不是大有面子?”
曹繼善面目一凝,直注對方,沉聲道:“如何沒有面子了?”
青衫人笑了笑,説道:“在下若是走在曹香主後面,對曹香主就不好了。”
曹繼善沉笑道:“閣下走在曹某後面,又如何不好?”
青衫人忽然伸手朝前一指,詭笑道:“來了,那就是敝上邀請的另一位客人了。”
曹繼善抬目看去,果見在大路上正有兩個人一前一後行了過來。
前面一個赫然正是剛才退走的萊蕪祝家莊總管祝士強,他臉上隱有怒容,雙手下垂,似是被人制住了穴道,雖是一路行來,但顯然不是他願意走的。
在祝士強身後,也是一個身穿青布衫的中年人,手中也搖着一柄摺扇,只是白紙的,他跟在祝士強身後,一看就知是押着祝士強走來的。
被人在後面押着走,自然沒面子了。
曹繼善突然仰天大笑道:“閣下之意,也要把曹某押着去了?”
青衫人陰沉一笑道:“曹香主肯自己去,那是最好不過了。”
這就就是説:你不肯自己去,那就只有押着去了。
曹繼善點頭道:“曹某一向喜歡吃罰酒,閣下有把曹某押着去的能耐,就押着曹某走好了。”
方才他要祝士強跟他到七星會去,現在又有人要押他去見主人,當真是一還一報了。
青衫人大笑道:“原來曹香主生有奇癖,那麼在下恭敬不如從命,就只好押着曹香主去了。”
話聲出口,人像鬼魅般朝曹繼善欺近過去,伸手就抓。這一抓不但出於奇快,而且抓勢極為古怪!
曹繼善早有準備,口中大喝一聲:“來得好!”喝聲中,夾雜着嗆然劍鳴,劍光一閃,朝青衫人抓來左手削去。
他因早已有備,這一劍出手自然也快速絕倫。
青衫人左手直伸過去,招式絲毫末變,但右手黑紙摺扇卻“嗒”的一聲,架住了曹繼善的長劍。
他這記以扇格劍,出手更快,正因為曹繼善存心使劍,故而身軀並未退讓,在他想來,我用劍削你左腕,你抓來的左手,自然非收回去不可。那知青衫人以扇架劍,抓出的左手絲毫不受影響。
試想一個既未躲閃,一個手勢末變,豈不是很快就抓到了?
曹繼善削出的長劍堪堪被人架住,陡覺左肩一麻,已被一隻其冷如冰的手爪扣個正着,心頭不由大驚,左手再待封格,那還來得及?半邊身子已經麻木。
説出去真難以令人相信,名列七星會七大高手的青龍堂香主曹繼善,居然會在一招之間,就被人拿住,這就無怪萊蕪祝家莊總管祝士強也被人押着來了。
青衫人面露詭笑,左手五指一鬆,隨手取下曹繼善的長劍,很熟練的替他返劍入鞘,説道:“曹香主現在可以走了。”
曹繼善身後八名七星會的勁裝漢子幾乎連看都沒有看清,香主就被人制住,自然措手不及,來不及救援。
此時八人不約而同鋼刀一擺,迅快的圍了上去(這時押着祝士強的青衫人早已過去),對方青衫人只有一個人,並無幫手,這邊有八個人,自然並不伯他,八柄雪亮的鋼刀正待攻青衫人“豁”的一聲,打開黑紙摺扇,在胸前煽了兩煽,笑道:“諸位若想活着回去,就不可出手,在下奉命來請你們曹香主,也不想出手傷人,但在下叫你們不可出乎,你們也未必肯聽,這樣吧!你們給我把刀放下來總可以吧?”
他説話之時,右手摺扇忽然朝地上插去。這一扇,煽起了一股勁風,山石地上本來就有着許多碎石子,被他一記扇風捲了起來,朝八人灑去。
説也奇怪,這些碎石子居然不偏不倚,打在八個勁裝漢子執刀右腕之上,但聽驚“呵”
乍起,緊接着連續響起一陣“當”“當”之聲,八柄鋼刀一起落到地上,八個漢子不由得臉色大變,紛紛往後躍退。
青衫人搖着黑紙摺扇,淡淡一笑道:“諸位不用驚慌,在下説過不想傷人,絕不會傷了你們,你們回去,就説曹香主是應苗山莊之邀,作客去的就好。”
話聲一落,伸手拍拍曹繼善肩膀,含笑道:“別讓敝上等久了,曹香主請吧!”
果然由曹繼善走在前面,青衫人走在後面,一路行去。
那八個勁裝漢子面面相觀,作聲不得,俟青衫人押着曹繼善走遠,才各白從地上拾起鋼刀,迅快的往來路奔去。
伏在樹上的上官平看得心頭大為驚訝,祝士強槍劍同施,武功已極為可觀,但曹繼善的武功,卻勝過祝士強甚多,如今這青衫人的武功,又高過曹繼善甚多,不知他是什麼人?聽他口氣,是苗山莊的人了,這老婆婆不也是苗山莊的人麼?
他回頭看去,老婦人蹲在大樹枝啞上,似是生怕被人發現,一動也不敢動。
直等青衫人去遠,才吁了口氣,急急説道:“快下去。”迅快的縱身落地。
上官平手足並用,爬下樹去,老婦人已是不迭的催他快些,等他落到地上。
老婦人雙手齊發,在他身上連拍帶點,迅疾替他解開被封的穴道,説道:“你經穴已解,可以走了。”
上官平舒展了一下手腳,果然真氣已通,望着她道:“老婆婆要回苗山莊去了?”
老婦人目中微有傷感之色,搖搖頭道:“我不回去。”
上官平奇道:“老婆婆不回去,那要到那裏去呢?”
老婦人道:“我也不知道。”
上官平道:“苗山莊不是老婆婆的家麼?”
老婦人道:“不是。”她目光一注,問道:“你呢?你要到那裏去?”
上官平道:“在下也沒有一定去的地方。”
老婦人眼中忽然有了喜色,説道:“那我們就一起走吧!不過要走得快些,先離開這是非之地。”
上官平點點頭。
老婦人催道:“快走了。”她走在前面,立即展開腳程,朝前奔去,輕功身法極為快速。
上官平早就知道這位老婆婆身手極高,是以她展開輕功身上,毫不覺得奇怪,也隨着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一路奔行,老婦人回頭看他跟了上來,居然毫下落後,不覺嘉許的道:
“你輕功倒也着實不錯!”
上官平道:“馬馬虎虎。”
老婦人敢情怕有人追上來,一路只是提氣疾奔,先前走的還是大路,後來折入了小路,一路盡是山嶺小徑。
這樣奔行了一個多時辰,老婦人究竟上了年歲,跑得氣喘吁吁,腳下也隨着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