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平立即收起信箋,把信封往懷中一塞,朝小沙彌道:“小師父,謝謝你了。”小沙彌道:“不用謝。”合十一禮,返身退出。
祝茜茜問道:“上官兄,是什麼人送信給你呢?”
上官平從沒説過謊,不禁臉上一熱,説道:“是我一個朋友寫來的。”
他怕她追問下去,立即朝祝南山拱拱手道:“祝伯父,小侄有些事去,告退了。”
祝南山看了他一眼,含笑道:“賢侄請便。”
上官平又朝祝士諤兄妹抱抱拳,便自退了出去。祝茜茜要待跟去,祝南山叫道:“茜兒。”
祝茜茜站停下來,問道:“爹有什麼事嗎?”
祝南山含笑道:“上官賢侄也許有事,你跟去作甚?”
祝茜茜粉臉一紅,説道:“上官兄説過,他初來泰山,這裏自然不會有什麼朋友,這封信來得奇怪,女兒打算去問問他……”
祝南山道:“這是人傢俬事,他不肯説,你怎麼好去問他!”
祝茜茜道:“他下午和那灰衣老賊對了兩掌,那老賊右手垂了下去,好像還負了傷,女兒猜想,一定是那老賊遣人送來的,約他去那裏見面了。”
祝南山含笑道:“你很關心他,是不?”
祝茜茜粉臉更紅,焦急的叫道:“爹……”
“為父看得出來。”祝南山含着慈笑,説道:“上官賢侄論人品確是上上之選,只是他説的身世……”
祝士諤望着爹問道:“爹的意思是……”
祝南山微微一笑道:“他説父母雙亡,由他師父扶養長大,他有一身武功,連‘陰風掌’都傷不了他;但他師父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道士,他到泰山來,是奉師命找一個叫快活三的人,卻又不知道是什麼事?身世、師門、找的人,這三件事,聽起來好像不假,實則都是無根可究之言。”
祝士諤道:“爹懷疑他什麼呢?”
祝南山微哼道:“據為父看,他説的話未必可靠。”
祝茜茜道:“那他為什麼要編這番話呢?”
祝南山道:“為父只是憑多年江湖經驗,覺得他所説不實,至於他到泰山究是做什麼來的?他不説出來,別人如何會知道?除非等他有什麼行動……”
祝茜茜道:“爹,女兒覺得他不是這樣的人。”
祝士諤也道:“孩兒也覺得上官兄不是口是心非的人。”
祝南山嘿然道:“但願他不是這樣的人。”
祝茜茜想了想道:“爹,對了,女兒看他好像有什麼心事,時常一個人從低頭做出沉思之狀,女兒問過他,他都説沒有。”
祝南山嘴唇微撇,嘿然笑道:“這就對了,為父推想得不錯吧?”
祝茜茜道:“女兒不是這個意思,女兒是説:他心裏一定有一件不容易解決的難事。”
祝南山沉吟了下來,點點頭道:“他到泰山來,遇上了不容易解決的事,唔……”
祝茜茜眨着眼睛,問道:“爹,你想到了什麼事嗎?”
祝南山臉上又含了笑容,説道:“你們兄妹兩個,既然和他交了朋友,他不容易解決的事,可能就是找快活三了,為父不是説過了,明日去叫士強帶二十名莊丁來,協助他找人麼?”
這話,顯然不是他內心想説的話,他內心想的是什麼呢?那就沒有人知道了。
口口口口口口
初更方過,月影朦朧,伏虎廟一排客舍,在樹影迷離中,顯得十分寧靜!
這時東首兩扇木窗徐徐開啓,一條頎長的人影,穿窗而出,然後又轉身掩上了窗户,雙足點處,長身掠起,快得有如流星一般,劃過小園圍牆,往外投影出去。
在頎長人影縱身掠起之後,樹影間輕輕閃出一個頭包絹帕的纖巧人影,悄悄跟蹤躍起,掩掩藏藏的盯着前面那條人影,尾隨下去。
這同時,對面屋脊也出現了一條高大人影,他卻尾隨着纖巧人影后面,騰空掠起。
最前面的頎長人影,正是上官平,他依約而來,趕到雲步橋北首,一片松林前面,看看天色,還不到三更。
昨晚,他和冷雪芬互訴衷情的地方,是在飛來石附近的一方大石之上,是在松林之間,那麼今晚她當然不會在松林前面等自己的。
他緩緩穿林而入,走近大石,橫卧的大石,恬靜如故,在它身上,不知有多少情侶,並肩坐下來,説着綿綿情話,也不知有多少遊人,山路走倦了,坐下來歇足,它都是默默的承受着,與人方便,套句近代的話,是為遊山的人們服務。
時間不早,她當然還沒有來,那是自己來早了!上官平臉上含着微笑,俯身在大石上坐了下來,仰首看着從松針叢裏漏下來細碎的月光,耳中靜靜的聽着松濤的清吟,夜色竟然如此美好!
一個人的感觸,往往隨着心情而變易,情緒惡劣的時候,眼前縱然花團錦簇,也都變得令人可憎,情緒好的時候,就是窮山惡水也覺得十分美好。
上官平還是第一次赴情人的約會,心頭懷着無比的興奮,也一直想着和她見了面,應該如何説些體己的話。
等人,是一件相當令人不耐的事兒,一對情人見了面,好像沒説了幾句話,不知不覺時光快得像跑馬一樣,但如果是等人呢!那麼時間就會盡情的捉弄你,故意走得此蝸牛還慢。
上官平想着要和她傾説的話,一遍又一遍的,已經不知想得多少遍了,偏偏還沒捱到二更天,他站起來在松林間轉了一圈,又回到石上坐下,坐了一會,又站起身,在松林間走着風吹枝葉動,疑是玉人來,就在他舉首張望之際,一聲清脆的輕笑,起自身後,上官平急忙轉過身去。
“你來得倒早!”朦朧月色,迷離樹影間,影綽綽走出一個人來。
上官平業已聽出這嬌脆的説話聲音,並不是冷雪芬,他定睛看去,從迷離的樹影間,俏生生走來的竟是一個長髮披肩,眉眼盈盈,體態妖嬈的黃衣女郎,她,正是用“玄女九轉掌”
擊傷自己的冷雪娥!
她今晚似乎是刻意修飾而來,柳眉添黛,鳳目凝注,一張楚楚動人的臉上,也含着盈盈淺笑,笑得很甜,和前晚那種全身都籠罩冷意的模樣,簡直換了一個人似的。
上官平不覺一怔,冷然道:“是你。”
冷雪娥輕笑道:“你想不到吧?”
上官平望着她,説道:“你約在下到這裏來,有何見教?”
冷雪娥眨動着一雙明澈如水的眼波,偏頭説道:“你好像對我有着很深的敵意?”
上官平淡淡一笑道:“在下傷在你‘九轉掌’差點送了性命,你説能不存敵意麼?”
冷雪娥格的一聲矯笑,緩緩走上一步,説道:“但你並沒有死呀!”
上官平怒聲道:“在下若是死了,今晚還能到這裏來麼?”
“這就是了。”冷雪娥輕笑道:“我就是聽説你沒死,才約你到這裏來的。”
上官平依然冷聲道:“這麼説,你今晚還想第二次使用‘九轉掌’了?”
冷雪娥微微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上官平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冷雪娥抬眼道:“我們見了面,難道非動手不可麼?”
上官平道:“在下想不出還有什麼事?”
冷雪蛾明澈如水的美眸,凝注視着他,問道:“難道我們不能坐下來談談麼?”
上官平道:“我們沒有什麼好談的。”
冷雪娥目含幽怨,徐徐説道:“你……還在生我的氣,那天也是你……逼我出手的……
我……原也不想傷你的。”
上官平看她説得不像有假,氣也漸漸平了,説道:“你約在下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句話麼?”
“嗯!”冷雪娥輕輕嗯了一聲,然後朝神秘一笑,才道:“我還想問你一句話……”
上官平道:“你要問什麼?”
冷雪娥道:“你認識我三師妹?”
上官平故作驚異的問道:“你三師妹是誰?”
冷雪娥訝異的道:“她沒告訴你?”
上官平道:“你在説什麼?”
冷雪娥心中暗道:“看來他還不知道三師妹和我的關係,對了前晚他昏迷不省人事,自然不知道了。”一面説道:“我説的就是冷雪芬,你現在知道了吧?”
“她是你三師妹?”上官平故作驚訝,接着道:“她從前不叫冷雪芬。”
“從前當然不叫冷雪芬。”
冷雪娥道:“冷雪芬是她進了師門才改的,你從前就認識她?”
上官平點點頭道:“認識。”
冷雪娥問道:“你怎麼會認識她的呢?”
上官平俊臉微微一紅,説道:“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在一起玩……”
冷雪娥暗道:“看來三丫頭倒是沒有説謊。”一面又道:“她和你是什麼關係呢?”
上官平道:“她是我姨母的女兒,我們是表兄妹。”
冷雪娥輕輕哼了一聲,又道:“那你怎麼知道她叫冷雪芬的?”
上官平道:“在上山來的那一天,在路上遇到的,在下已經認不出她來了,是她叫我的。”
冷雪娥又道:“她和你説了些什麼?”
上官平道:“我那時才認出她是十多年不見的表妹,她告訴我現在她已改名叫做冷雪芬了。”
冷雪娥問道:“還有呢?”
上官平道:“她要我趕快回去,説山上出了猛虎,不可再上山去,在下沒有聽她勸告……”
冷雪娥道:“你為什麼不聽她勸告呢?”
上官平道:“因為在下有事來的。”
冷雪娥睜大了些眼睛,問道:“你到泰山來,有什麼事呢?”
上官平道:“在下奉先師遺命,是找一個叫快活三的人來的。”
冷雪娥抿嘴笑道:“快活三又不是人。”
上官平道:“在下奉命找的人就叫快活三,在下自然要找到他為止。”
他怕冷雪芬受責,是以這番話,説得半真半假,但冷雪娥已聽三師妹説過,他們是姨表兄妹,因此倒也相信,接着問道:“你上山時見過三師妹,以後還見過她麼?”
上官平道:“以後沒有再見過。”
他負傷昏迷,自然不知道冷雪芬從伏虎廟抱他出來的事。
這話冷雪娥當然相信,她緩緩走上一步,朝他含笑道:“現在説清楚了,你既然找人來的,那晚之事,雙方出於誤會,是我誤傷了你,你還怪我麼?”
她這走上一步,和他相距極近,四目相對,口脂微聞,她那雙盈盈秋水般的眼睛凝望着他,好像含藴着千萬縷柔絲,連話聲也嬌嬌的,柔柔的!
上官平究竟是男人,是初出江湖的雛兒,覺得人家已經向自己認錯道歉了,你能不接受人家道歉麼?他俊臉微微一紅,話還沒説出口。
就在這當口,忽聽有人冷冷的哼了一聲!
冷雪賊眼角眉梢間流露出來的柔情蜜意,在這一瞬間倏然盡斂,冷峭的叱道:“是什麼人偷聽我們説話?”
“不要臉的妖女!”一條纖巧的人影,從松林間閃了出來,冷笑道:“是姑娘我!”
上官平聽出聲音來了,她是祝茜茜,心頭方自一怔,説道:“祝姑娘,你怎麼也來了?”
祝茜茜冷笑道:“你能來,我不能來麼?”
冷雪娥面罩嚴霜,兩道眼神更是充滿了殺機,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問道:“你是什麼人?”
祝茜茜道:“姑娘姓祝,萊蕪祝家莊,你聽人説過吧?”
冷雪娥冷冷的道:“萊蕪祝家莊也唬不倒人,你説,你是做什麼來的?”
祝茜茜道:“做什麼來的?我就是找無恥妖女來的。”
冷雪娥冷叱道:“小丫頭,憑你這句話,你就該死!”
右手抬處,伸出一隻纖纖玉掌正待拍出!
上官平慌忙伸手一攔,説道:“冷姑娘……”
冷雪娥冷聲道:“上官平,你讓開。”
祝茜茜已經“鏘”的一聲撒出長劍,叫道:“上官兄,你只管讓開,我會怕了她這妖女不成?”
上官平那裏肯讓開,他知道祝茜茜絕非冷雪娥的對手,着急道:“冷姑娘,祝姑娘如有開罪之處,在下給你道歉就是了。”
冷雪娥冷漠的哼了一聲道:“你給我道歉,你是她的什麼人?”
祝茜茜豈肯讓人,冷笑道:“他是我什麼人,你管得着嗎?你這妖女,你想勾引上官兄,對不?天底下那有你這樣不要臉的女人,打傷了人家,又回頭來跟人家使狐媚手段……”
“賤婢,你是找死!”冷雪娥氣得一張臉青裏透白,白裏發青,身形一側,揮手一掌拍了過去。
她這一掌怒極而發,出於凌厲,一道勁風,隱含着逼人寒氣!
上官平攔在兩人之間,冷雪娥側身發掌,掌風還是從上官平身邊掠過,發現她掌風之中含藴着寒氣,只當冷雪娥這一掌是“陰風掌”,他知道祝茜茜生性好強,豈肯不接?但“陰風掌”又豈是祝茜茜所能接得下來?心頭一急,急忙揮手截去,“拍”的一聲,雙掌交擊,硬把冷雪娥一掌接了過去。
要知冷雪娥乃是玄女門的弟子,練的是“太陰真氣”,是以掌風之中,隱含陰寒之氣,但和“陰風掌”卻又完全不同,“陰風掌”只是旁門中一種掌功,“太陰真氣”乃是玄女門練氣的功夫,除了都有陰寒之氣,可説絕不相類。
上官平從小練的乃是“純陽玄功”,這一掌互擊,冷雪娥但覺從他掌心傳來一股炙熱的勁氣,幾乎把自己“太陰真氣”震散,心頭驀然一凜,目註上官平,冷笑道:“紫氣神功,原來你是泰山門下!”
跟隨祝茜茜身後來的高大人影,此刻正隱身一棵大樹之後,聽到冷雪娥説出“紫氣神功”
四字,黑暗中眼神陡地一亮,暗暗嘿道:“好小子,果然是泰山派的弟子!”
上官平一怔道:“在下使的並非‘紫氣神功’,也不是泰山派門下。”
冷雪娥臉罩寒霜,“嗆”的一聲,抬手抽出三尺青鋒,冷然道:“上官平,不用多説,你亮劍。”
祝茜茜玉腕一振,嬌聲道:“你要此劍,本姑娘陪你幾招。”
冷雪娥絲毫沒把祝茜茜放在眼裏,叱道:“上官平,你還不亮劍?”
上官平道:“冷姑娘……”
冷雪娥冷喝道:“你再不亮劍,我可要發劍了。”
祝茜茜往前逼上一步,叱道:“無恥妖女,你還要糾纏大哥是不是,怎地不敢和我動手?”
刷的一劍,朝冷雪娥近面劈了過去。
這一劍劍風嘶然,一道銀虹,飛劈出去,劍勢極盛!
上官平看得一怔,這招劍法,他最熟悉不過,名為“獨守天門”,正是自己從小就勤練不綴的“南天十八劍”中的第一招,她怎麼會使這招劍法的呢?
就在上官平微一怔神之際,冷雪娥冷笑一聲,手中長劍輕輕一撥,就把祝茜茜一招“獨守天門”破去,劍尖一下搭上祝茜茜的劍身,隨身一抖,祝茜茜連變招都來不及,連劍帶人一下朝左首衝出去了三四步,差點跌倒。
祝茜茜在第一招上就被人家摔了出去,別説她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就是換一個人,也會忍不住,但就在她堪堪穩住身子,正待出聲,匆聽耳邊響起極細的聲音説道:“茜兒不可逞強,此女武功高你甚多,不妨讓上官平和她動手,為父就可從劍法上看出她的來歷來了,記住,你不可出聲,別讓她知道為父來了。”
冷雪娥原也沒把祝茜茜當一回事,一劍把她震出之後,立即朝上官平面前逼上一步,長劍一振,漾起幾縷精光,像銀蛇般亂閃,喝道:“你再不亮劍,我就不客氣了。”
上官平眼看她劍光閃動,已經逼到面前,只得上身微往後仰,右手抬起,使了一招“日出東海”,劍尖划起一圈銀虹,朝前推出。
這是“南天劍法”的第二招!
冷雪娥長劍一收再發,其勢如射,一縷精光從銀圈中穿射而入。
這一招名為“后羿射日”,正好把“日出東海”破去。
上官平不由一怔,急忙撤劍斜退了半步,第三招“笑指南天”,劍尖朝前點出。
冷雪娥劍勢一轉,化為“天外飛虹”,匹練橫卷,“叮”的一聲,把上官平劍尖撞開,回劍橫掃過來。
上官平不覺又後退了一步。他一連三劍,都被冷雪娥破去,心頭止不住暗暗怒惱,手中劍勢一緊,把“南天十八式”源源出手,一劍快似一劍,像疾風驟雨般使了出來。
那知冷雪娥的劍法,竟似專門破解他“南天十八式”的,你使一劍,她就破一劍,兩人一攻一破,居然配合得天衣無縫,有如拆招一般,上官平一路使了出來,冷雪娥也一路破了下去。
冷雪娥着着進逼,上官平就只好不住的後退。
祝茜茜手持長劍,看得心頭驚異不止,暗自忖道:“上官兄怎麼會使我們‘十八盤劍法’的呢?這妖女竟然把我們‘十八盤劍法’全都破去了。”
上官平越戰越驚,師父傳自己劍法的時候,曾説“南天十八式”,正中有奇,乃是正宗劍法,施展開來輕靈如雲,矯捷如龍,武林中很少有人能接得下十招八招劍法,練熱了縱然不能説縱橫江湖,但足可衞身自保,但自己踏入江湖以來,今天還是第一次使劍,卻就給她一路破解無遺了!
這不過是轉眼工夫的事,兩人出手均快,上官平已把“南天十八式劍法”使到了最後一招,冷雪娥突然一聲,纖手連震,劍光如電,倏然幻起七八道劍影,寒芒流動,直逼過來。
上官平已把十八招劍法使完,再出手該是第十九招了,他逼不得已,立即劍隨身走,使出剛學了不到兩天的第十九招劍法“一劍小天下”來。
劍法甫一展開,立時青光繚繞,隨身而起,劍風霍然聲如裂帛,同時但聽一連響起七八聲金鐵交鳴,把冷雪娥一個人震退了七八步。
上官平沒想到被她連破了一十八招之後,這一招居然把劣勢扳了回來,舉目看去,冷雪娥臉色煞白,怔立當場,右肩衣衫已被自己劍尖劃破,滲出涔涔鮮血,不覺心頭有些歉意,抱抱拳道:“在下一時收劍不及,誤傷了姑娘……”
祝茜茜柳眉一挑,喜孜孜的道:“上官兄,幹麼要和她説這些話?”
冷雪娥冷冷的看了上官平一眼,一語不發,突然雙足一點,縱身掠起,一道人影,飛快的穿林而出。
祝茜茜耳邊同時響起一縷極細的聲音,説道:“茜兒,你不准問他劍法,更不準提起泰山派,知道麼?為父要先走了。”
上官平緩緩返劍入鞘,心頭止不住暗暗納悶,冷雪娥把自己練的“純陽玄功”,説成“紫氣神功”,認為自己是泰山派門下。就因為她把自己認作泰山派門下,才要和自己比劍的了。“南天十八式”,何以都會被她破去?從她劍招上看來,她這套劍法,似是專為對付“南天十八式”而設計的。
這當然不是她和泰山派有仇,也許是她的師門和泰山派有甚樑子,亦未可知。自己到底是不是泰山派的人呢?祝茜茜使出來的一招劍法“獨守天門”,正是“南天十八式”的劍招,她是泰山派的人,那麼這“南天十八式”莫非就是泰山派的劍法?
這幾天來,自己因遇上有人假扮猛虎,而和黃衣女郎動手,也因此邂逅了祝氏兄妹,這些本來都是無意中遇上的事,萍因風聚,湊在一起;但如今好像冷雪娥、祝茜茜都和自己有着牽連了。
他心頭有着一連串的疑問,無從解答,不覺回身朝祝茜茜望去。
她也睜大雙目,正好朝自己望來,四目相投,祝茜茜忽然像小鳥投林一般,一下朝他懷中撲入。
上官平不好攔她,只好任由她偎在懷裏,一面問道:“祝姑娘,你怎麼了?”
祝茜茜使勁的把一顆頭埋在他胸口,説道:“上官兄,我好高興。”
上官平胸前擁着一個軟玉温香嬌滴滴的少女的嬌軀,全身有如通上了電流,暖烘烘的,一顆心也從心窩一直湧到喉頭,幾乎快要窒息了,他雙手不自覺的環住了她嬌小的身軀,低聲説道:“祝姑娘……”
“不要叫我祝姑娘。”祝茜茜扭了下腰肢,説道:“上官大哥,叫我茜茜嘛!”
“茜茜……”上官平俊臉通紅,問道:“你怎會跟着我來的?”
祝茜茜埋着臉,幽幽的道:“你接到小沙彌送來的信,不肯説有什麼事,我猜想一定有什麼事,所以……所以晚飯後,就悄悄的躲在賓舍走廊上,後來你果然出來了……”
上官平問道:“茜茜,你怎麼會‘南天十八式’的呢?”
“南天十八式?”祝茜茜忽然抬起臉來,當她發現她被他緊緊的摟着,兩張臉竟然距離得這麼近,她粉臉驀地飛起兩片紅霞,羞澀的道:“我不會……”
説完三個字,趕緊又把臉藏了起來。
上官平看她嬌羞模樣,心神不覺一蕩,低下頭道:“你騙我,剛才你使的那一招‘獨守天門’,難道不是‘南天十八式’?”
他頭又低了些,輕輕吻着她鬢邊秀髮。
祝茜茜發現他呼出來的熱氣,就在她鬢角和耳朵邊上,給予她從未有過的異樣感覺,癢癢的,她心裏又害怕,又害羞,但也甜蜜蜜的,心頭小鹿跳得好猛,輕輕搖着頭,嘻的笑道:
“誰説那是‘南天十八式’?”
上官平只覺她搖頭的時候,好像在胸口輕輕揉着,輕輕叩着自己心扉,心被她揉得發慌,問道:“誰説不是‘南天十八式’?”
他左手忍不住託着地下巴,把她一張臉抬了起來,一雙亮得發光的眼睛盯注在她的臉上。
祝茜茜羞紅的臉,被他托起,好像沒有地方好躲避了,又不敢看他,只有緩緩的闔上了眼睛。
上官平一顆頭慢慢的低下去,在她闔着長長睫毛的眼睛上,輕輕吻了一下。
祝茜茜眼睛閉得更緊,嬌軀也抖了起來。上官平炙熱的嘴唇,離開她眼睛,緩緩的往下移動,尋到兩片薄薄的櫻唇,他情不自禁的吻住了。她顫慄,但也瓢犀輕啓,容納了他,四片嘴唇像膠住了一般,任由他舌尖去探索,去吮吸,代表着兩顆心的交流。
良久、良久,兩個人影還是擁在一起,沒有分開。祝茜茜輕輕的“嗯”了一聲,用手把他推開,她羞得無地自容,低垂着頭,幽幽的道:“你壞……”
上官平脹紅了臉,歉然道:“茜茜,對不起。”
祝茜茜含羞理理鬢髮説道:“我不怪你。”
上官平道:“我真的對不起你。”
祝茜茜抬眼看了他一眼,説道:“上官大哥,你不用自責,我……我真的沒有……怪你。”
上官平伸手過去,握住了她軟軟纖手,説道:“茜茜,你真好。”
祝茜茜又垂下頭去,説道:“只要你不忘記我就好。”
上官平哦了一聲,問道:“剛才我們在説些什麼?”
祝茜茜嗤的笑道:“你把‘十八盤劍法’,説成了什麼‘南天十八式’。”
上官平奇道:“十八盤劍法?”
“是呀!”祝茜茜漸漸恢復了常態,説道:“這是我們泰山派的劍法,我不會説錯。泰山派武功,取的名字,都是泰山山上的名稱,‘十八盤劍法’,就是南天門有一段路,十分峻險,叫做十八盤。”
上官平低哦一聲,忖道:“是了,十八盤在南天門,師父才把它叫做‘南天十八式’,這麼説,難道自己真是泰山派的人?師父為什麼不肯告訴我泰山派呢?還要把‘十八盤劍法’改稱‘南天十八式’,其中究竟為了什麼?”
祝茜茜道:“你在想什麼呢?”
上官平道:“我恩師一直沒有告訴我是什麼門派,直到現在,我想我應該是泰山派了;但師父他老人家為什麼一直不肯説?而且把‘十八盤劍法’,改稱為‘南天十八式’,其中究竟是什麼原故呢?”
祝茜茜道:“你師父也許有一個很厲害的仇人,怕你遇上了會吃虧,所以不肯告訴你。”
上官平點點頭道:“你説的很有可能。”
祝茜茜忽然哦道:“對了,剛才那黃衣妖女,本來是衝着我來的,後來,她説你練的是‘紫氣神功’,就要和你比劍了,她使的那一路劍法,正好破解我們‘十八盤劍法’,她會不會就是你師父的仇家呢?”
上官平笑道:“她年紀最多隻此我大了兩三歲,怎麼會是師父的仇家?也許是她師父了。”
“對!”祝茜茜道:“上官大哥,你説的不錯,一定是她師父了,她們到泰山來鬧事,很可能就是衝着咱們泰山派來的了!”
上官平點點頭,沉吟道:“難道我師父要我到泰山來,也是為了她們到泰山來鬧事的事麼?”
祝茜茜喜孜孜的道:“上官大哥,你是泰山派的人,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以後我就要叫你師哥了。”
上官平道:“我直到現在,只知道師父叫做放鶴山人,連他老人家的名號來歷,都一無所知,我想,師父要我到泰山來找快活三的目的,就是隻要找到快活三,他一定會告訴我這些了。”
祝茜茜道:“爹不是答應幫你找快活三嗎?我想一定會很快就找到的了。”
説到這裏,就催道:“上官大哥,我們快些回去了,我要告訴爹去,你也是我們泰山派的人。”
她因爹對上官大哥起了疑,但現在聽了上官大哥的話,應該不用再懷疑他了。這件事,對她來説,當然很重要了,因為她已經把心交給了上官大哥,自然不能再讓爹對他有半點懷疑。
上官平道:“你最好暫時不要把今晚之事,跟祝伯父説,萬一我不是泰山派,豈不鬧出笑話來了?”
“不會的。”祝茜茜道:“你會使‘十八盤劍法’,明明就是本門中人了。”
上官平微微搖頭道:“還是等找到快活三,再説不遲。”
祝茜茜眨着眼睛,咭的笑道:“今晚的事,你當爹不知道嗎?”
上官平道:“祝伯父如何會知道的?”
祝茜茜朝他甜甜一笑,説道:“告訴你,爹方才也來了。”
上官平一怔,臉上也跟着一熱,問道:“祝伯父什麼時候來的,我們剛才……”
祝茜茜赧然道:“誰説是剛才……他老人家是跟着我來的,你把那妖女打跑了,爹也走了。”
上官平舒了口氣道:“還好,要是剛才……給伯父看到了,那……那怎麼辦……”
祝茜茜紅着臉,白了他一眼,才抿抿嘴,輕笑道:“看到了也不要緊,爹最疼我了。”
口口口口口口
第二天,祝士強果然帶了二十名祝家莊的莊丁,趕上山來。
祝士強是祝南山的遠房侄子,年齡比祝士諤兄妹大上十多歲,為人沉默寡言,甚為精幹,祝家莊大小事兒,差不多全由他經營,是莊主祝南山的左右手。
他是奉命率領莊丁,協助上官平上山找尋快活三來的。
萊蕪祝家,雖然並不標榜泰山派,但泰山派只有碩果僅存的這麼一支,仍然屹立江湖,也是事實,因此江湖上人就把萊蕪祝家視作了泰山派,這可從祝南山的外號“石敢當”,就可以看出來了——泰山石敢當。
萊蕪祝家的莊丁,出生在泰山腳下,對山上的一草一木,自然極為熟悉,伏虎廟和尚雖然住在山上;但出家人除了撞鐘誦經,很少外出,若論山上人頭之熟,也自然不能和祝家莊的莊丁比了。
這天,不但祝士強率領的二十名莊丁,分作幾路出發,連祝士諤兄妹、上官平也隨着出動,展開訪問。
祝茜茜更是高興,和上官平寸步不離,走了許多大寺小廟,就是訪問不到快活三的下落。
先前上官平還耽心會遇上冷雪娥這一幫人引起紛爭,他心中也很惦記冷雪芬,但也怕遇上了她,她看到自己和祝茜茜在一起,會引起她的誤會。
一連三天,總算並沒出事。這三天,也差不多走遍了許多地方。泰山山區何等廣袤,別説三天,就是三十天也未必走得遍,三天來,上官平經過的地方,只是一般遊人必經之處罷了。
另外二十名祝家莊丁,卻四散開來,分頭訪問,結果依然一無所獲,找不到問不出快活三這個人來。
祝南山含笑道:“上官賢侄,令師臨終時説的話,會不會神志已經模糊,説錯了人名?
譬如真有快活三這個人,至少有人知道,或者從前確有這個人在某處住過,現在去向不明;
但經過這三天來的查訪,竟然連一點影子都問不出來,不禁使人懷疑是否有這個人呢?”
上官平作難的道:“先師臨終説出要小侄到泰山來找快活三,説話時神智很清楚,絕不會説錯。”
祝南山點點頭,説道:“賢侄為了貫徹令師遺志,縱然找不到快活三,也不肯就此放棄找尋的了,老夫覺得賢侄一個人住在寺廟裏,諸多不便,依老夫之見,敝莊就在泰山腳下,賢侄和士諤兄妹情同手足,不如暫時搬到敝莊去住,一面仍由士強要莊丁們擴大查訪,對泰山腳每一個村莊,依次找尋,也許可以問出快活三的下落來,不知賢侄意下如何?,”
祝茜茜聽了老父的話,沒待上官平開口,就搶着道:“上官大哥,爹説得對,就這麼辦,你搬到我們莊上去住的好。”
上官平道:“這個……太打擾貴莊了。”
祝南山呵呵一笑道:“賢侄又來了,你還和老夫客氣什麼,你看茜兒巴不得你搬到咱們莊上去呢!好了,就這樣決定了,咱們午後就回萊蕪去。”
這話説得很露骨,上官平和祝茜茜都不禁臉上發熱。
祝士諤道:“爹,難道孩兒不歡迎上官兄嗎?”
祝南山大笑道:“反正咱們父子三個沒有不歡迎上官賢侄的就對了。”
口口口口口口
萊蕪祝家莊,一方之雄,自然十分氣派。
上官平搬來之後,幾乎成了祝家莊的嬌客,至少祝家莊的每一個人,心裏都有這樣想法。
誰都看得出來,祝姑娘幾乎從早到晚都在東花園迎曦軒裏,陪着上官大哥寸步不離。
祝士諤為了給妹子機會,有時故意推説有事,匆匆走開,有時來到迎曦軒外,聽到妹子有説有笑的正在屋裏,就悄悄回了出來,因此,也可以説自從上官平搬來之後,祝士諤好像和他漸漸疏遠了,他把自己的一份,也都讓給了妹子。
祝南山很少到迎曦軒來,回到莊上,他有他的事,何況他是一個很開明的父親,上官平是兒子、女兒的朋友,年輕人在一起,有年輕人談話的資料,自己何必夾在他們中間,讓大家都受拘束,所以他不便來。
莊上其他的人,也很少到迎曦軒來,那是祝士強特別交代的,不準莊上的人去驚擾。
這一來,迎曦軒除了一名伺候的使女迎春之外,就只有上官平和祝茜茜相處的時間最多了。
自從那天晚上,上官平吻了她以後,祝茜茜心裏就印上了他不可磨滅的影子,對他也更柔情如水,雖然還沒有名份,好像他們兩人的事,連爹都完全同意了,她自然更不用避什麼形跡。
上官平從小跟隨師父,但他師父只是一個窮道士,生活都過得很清苦,自從搬到祝家莊來之後,一莊的人都把他視作嬌客,生活不但富庶安樂,又有祝茜茜這樣一個嬌滴滴的美姑娘整天陪伴着他,日子自然過得十分舒適。
他雖然也時常想起冷雪芬,但又不知道她在那裏,也只有心裏想想而已!
一晃眼十幾天過去了。這天,上官平正和祝茜茜在房中下棋。
只聽外面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着響起祝士諤的笑聲,叫道:“上官兄,哈哈,你們在做什麼……”人隨笑聲,一腳跨了進來。
祝茜茜連頭也沒抬,搖着左手,急叫道:“大哥,你別吵好不,我這炮快要給他吃了。”
祝士諤大笑道:“別下了,我有話要和上官兄説。”
祝茜茜道:“我不管,你有什麼話,等我們下完了這一盤,再説不遲。”
祝上諤正容道:“妹子,不許胡鬧,我是剛從爹書房裏來,有好消息要訴上官兄的。”
祝茜茜伸手一推棋子,説道:“你就説嘛!”
上官平忙道:“祝兄有什麼事見告?”
祝士諤笑道:“剛才聽士強大哥説,有一名莊丁來報,找到快活三了。”
“真的?”上官平喜道:“他人在那裏?”
祝士諤笑道:“你説的快活三,那是一輩子也找不到的,那人叫做蒯樂山。”
祝茜茜眨眨眼,問道:“大哥,是誰找到的呢?”
祝士諤道:“是劉標找到的,他經過徂徠山下,聽到土地廟裏,住着一個香火老人,大家都叫他快老頭,他就進去問問清楚,才知道那老人姓蒯,叫做樂山,劉標因他名字和上官兄找的快活三很接近,就趕回來稟報士強大哥,士強大哥也作不了主,就向爹請示。”
上官平問道:“那叫蒯樂山的人,在徂徠山土地廟裏,如何走法?”
祝士諤笑道:“上官兄不用性急,爹已叫士強大哥趕去徂徠,把那個蒯老頭請來,最遲傍晚時候可以到了,爹要兄弟來請上官兄到書房去一趟。”
祝茜茜道:“那就快走。”
三人出了迎曦軒,來至書房。祝南山坐在窗口一張太師椅上,他看到上官平和女兒並肩走入,臉含慈笑道:“你們都來了。”
上官平朝他行了一個禮,説道:“小侄見過祝伯伯。”
祝南山笑道:“賢侄不用多禮,你們都坐下來。”
三人依言在下首落座。上官平道:“剛才士諤兄説,已經找到一個叫蒯樂山的人……”
“不錯。”祝南山道:“所以老夫要士諤把賢侄找來,也是為了此事。”
上官平道:“祝伯伯有何吩咐?”
祝南山道:“因為令師臨終告訴你的是快活三,如今劉標找到的卻是蒯樂山,這三個字雖然完全不一樣,但聲音頭相近似,咱們在泰山找了這許多日子,始終沒找到快活三,此人也許就是令師要賢侄來找的人亦未可知。”
上官平點點頭。
祝南山又道:“但老夫卻想到一件事……”
上官平道:“請祝伯伯明示。”
祝南山笑了笑道:“老夫聽茜兒説,你會使我們泰山派的‘十八盤劍法’,但令師卻把它易名為‘南天十八式’,再從令師始終沒告訴你學的武功,出於那一門派,從這兩點看來,令師要賢侄到泰山來找快活三,尤其是直到臨終時才説出來,其中必有深意。”
上官平點點頭,應了聲“是”。
祝南山又道:“因此賢侄遇到蒯樂山時,必須十分審慎,先問清楚對方來歷,才可吐露真言,如果先直截了當説了出來,萬一對方不是賢侄要找的人,但他是徂徠山一間土地廟的香火,自然也是老於世故的人,他看到咱們把他請到莊上來,也許存了私心,想藉此訛詐,賢侄不可不防。”
祝茜茜道:“他是不是快活三,爹會看不出來麼?”
祝南山朝女兒笑了笑,説道:“為父是泰山派,沒錯,上官賢侄據為父推斷,八成也是本門弟子,也沒錯;但一門之中,另有許多規定,上官賢侄的令師沒有明白告訴他,卻要他來找快活三,此中必然和本門某些規定有關,等蒯樂山來了,為父和你大哥、你,都不宜在旁,只能由上官賢侄一個人單獨和他晤談,因為有些話,不能讓第三者聽到的,他才肯説出來。”
上官平道:“祝伯父設想周到。”
祝南山呵呵一笑道:“咱們泰山一派,數十年來,一直默默無聞,也許上官賢侄一來,再能經蒯樂山的證明,唔,也許令師昔年沒有學到的武功,希望蒯樂山能傳給賢侄,那麼咱們泰山派定可在賢侄手中,光大門户了。”
祝茜茜喜孜孜的道:“爹,上官大哥的師父會不會是本門的掌門人呢?如果是的話,上官大哥就是咱們的掌門人了。”
祝南山聽了女兒的話,臉上很不自然的笑了笑道:“那要看蒯樂山如何説了?”
口口口口口口
直到晚餐之後,祝士強才陪同蒯樂山來到祝家莊,像接待貴賓一般,把他安置在東花園水榭之中,水榭三楹,四面環水,翠荷亭亭,石橋九曲,是園中最幽靜的地方了。
祝士強把蒯樂山接來之後,就通知了上官平,現在上官平由祝茜茜陪着走來。
兩人並肩而行,踏着白石小徑,走近橋邊,祝茜茜腳下一停,説道:“上官大哥,你一個人進去吧!我不進去了。”
上官平點點頭,舉步跨上九曲橋,師父遺命要找的人,終於找到了,他心頭自然極為興奮,走了幾步,回頭看去,祝茜茜還站在橋邊一棵柳樹下,夜風輕輕吹拂着她輕盈的衣裙,看去飄飄欲仙!
他突然想起冷雪芬來,已有多月不見,不知她還在不在山上?她見不到自己,一定會懷念着自己,如果她已經離開泰山,茫茫天涯,又到那裏去找她呢?一時之間,不覺腳下一停,望着亭亭如蓋的荷葉發怔。
祝茜茜看看他忽然停下來,望着自己出神,心頭自然甜甜的:但他是到水榭去見蒯樂山的,怎好半途停下來呢?她急忙朝他揮着乎,催他快些進去。
上官平出了會神,才舉步行去,九曲橋盡頭,是一片石欄圍繞的小小平台,迎面三楹水榭,雕檐畫棟,飾以彩繪,看去古色古香,甚是精雅。
跨上石階,還沒叩門,只見一名青衣小鬟迎了出來,欠身道:“是上官公子來了,蒯大爺正好用過晚餐,公子請進。”
上官平跨進屋去,這是一間佈置得相當精緻的起居室,這時正有一個身穿藍布大褂的老者踞坐在一把太師椅上。
這老者看去已有六十出頭,個子瘦小,兩鬢花白,頭頂盤着一條小辮,兩頰瘦削,膚色黑中帶黃,滿臉俱是皺紋,嘴上留着蒼蒼短髭,一望而知足個久經風霜的人,他自然是祝士強從徂徠山接來的蒯樂山了。
他踞坐着的人,一眼看到走進來的是一個少年公子,慌忙站了起來,雙手抱拳,連連陪笑説道:“公子把老朽接來,如此款待,老朽如何敢當?”
上官平也抱抱拳,説道:“蒯老丈不可客氣,快快請坐。”
這時青衣小鬟端着一盞茶進來,送到上官平身邊,放下茶盞,嫣然説道:“上官公子請坐呀!”
蒯樂山也連聲説着:“公子請坐。”
上官平在他對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待青衣小鬟退出之後,才欠身道:“在下上官平……”
蒯樂山又抱着拳道:“是,是,上官公子,老朽久仰得很,公子要祝總管(祝士強)把老朽接來,不知有什麼吩咐?其實公子有什麼事,要祝總管交代一聲就好。”
他説話之時,一副巴結嘴臉,十足是個廟祝遇上富家公子模樣。
“蒯老丈好説。”
上官平道:“在下想請問老丈一個人。”
“是,是。”蒯樂山聳聳雙肩,伸長脖子説道:“公子垂詢的什麼人?”
上官平道:“蒯老丈認不認識一位道號叫做放鶴山人的道長?”
蒯樂山臉上神色微微一動,連忙搖頭道:“不認識,老朽一向住在徂徠山下,幾十年都沒下山一步,小廟平日很少有人上門,香客不多,廟裏更沒有和尚道士,老朽除了當地一些山家,並不認識一個叫什麼山人的人,老朽不認識。”
他雖是矢口否認,但聽上官平提到“放鶴山人”四字之時,臉上神色聳動,即可證明他不是不認識放鶴山人,而是不肯承認而已!
這一點,上官平縱使沒有江湖經驗,自然也看得出來,這就恭敬的道:“不瞞老丈説,在下所提的這位放鶴山人,實是在下恩師,在下原是徐州人氏,父母雙亡,自小就由恩師扶養長大……”
蒯樂山只是口中“哦”了一聲,並未説話。
上官平續道:“恩師在上月初旬忽然仙逝……”
蒯樂山坐着的人身軀微震,張目道:“公子尊師去世了?”
上官平神色一黯,點點頭道:“是的,恩師臨終時遺命,要在下專程趕來泰山,找尋一個叫快活三的人……”
蒯樂山問道:“尊師要公子來找快活三,總有什麼事吧?”
上官平道:“先師只説出要在下務必找到快活三,就溘然長逝,並沒説出什麼事來。”
蒯樂山問道:“公子可曾找到快活三麼?”
“沒有。”上官平道:“在下找上泰山,問過許多人,都不知道快活三這個人,後來蒙祝伯伯要士強兄出動莊上莊丁,四處查訪,也問不出快活三的下落,直至昨天,這裏一名莊丁在徂徠山聽到蒯老丈的名號,才把老丈請來,也許先師臨終時説的就是蒯老丈了。”
蒯樂山笑了笑道:“尊師要你來找快活三,你卻找到了老朽,這不是錯把馮京作馬涼嗎?”
他不待上官平開口,接着問道:“老朽也想問你,尊師要你來找快活三,可曾交給你什麼信物沒有?”
他口氣漸漸轉變了,神態也隨着在轉變,現在已經沒有方才廟祝遇上富家公子那種巴結的模樣了。
上官平道:“沒有,先師只是交待在下來找快活三,並沒有交給在下什麼信物。”
“哈哈!”蒯樂山大笑一聲道:“口説無憑,公子真要遇上快活三,他怎麼肯相信你説的話呢?”
上官平聽得一呆,説道:“這個在下倒是沒有想到。”
“唉!”蒯樂山輕輕嘆息一聲道:“何況公子只知道尊師叫做放鶴山人,放鶴山人,也許是尊師隱居雲龍山以後才取的道號,因為雲龍山上,有一座放鶴亭,才以此自號,他從前自然不是這個名字了。”
上官平道:“這個在下就不知道了。”
蒯樂山笑道:“這就是了,試想快活三當年和尊師相識之時,尊師未必就叫放鶴山人,你如今知道師父是放鶴山人,是以你説出尊師的名號來,快活三也未必知道了。”
上官平聽他口氣,愈來愈像是快活三了,心頭暗暗焦急,他説的沒錯,你師父明明是快活三的老朋友,或是昔年的同門師兄弟,但你既説不出師父昔年的姓名,又沒有足可令人置信的信物,就算遇上快活三,人家也不會相信的了。
一時不禁面有難色,説道:“老丈説得極是,但在下實在一無所知,這……怎麼辦呢?”
蒯樂山搖搖頭,想了想才道:“尊師可曾告訴過你是什麼門派嗎?”
上官平道:“先師在日,除了教在下讀書和練武之外,並沒説過什麼門派。”
蒯樂山道:“公子跟隨尊師練武,連練的是那一門派的武功,都不知道嗎?”
上官平臉上一紅,説道:“在下記得也曾問過先師,先師説:武功一道,貴在精純,天下各門各派,異流同源,萬法不離宗,你目前年紀還小,不用多問,等你長大了為師自會告訴你的,後來在下一直沒敢再問師父了。”
蒯樂山微微頷首道:“大概尊師也沒想到他會很快去世的了。”
説到這裏,伸手取起茶盞,輕輕喝了一口茶,忽然目光一抬,望着上官平,徐徐説道:
“老朽倒想起一件事來了,尊師雖沒告訴你什麼門派,但從公子練的武功上,就可以看得出門户來,也可以從這一點上,推想得到尊師是誰了。”
上官平道:“老丈看得出來麼?”
蒯樂山含笑道:“老朽雖然武功平平,但昔年老友的武功路數,老朽還看得出來。”
上官平喜道:“這麼説,老丈果然就是在下奉先師遺命要找的快活三了?”
蒯樂山笑了笑道:“老朽蒯樂山,從未改過名宇,如果公子説的尊師,確是老朽昔年故人的話,那也許是尊師臨終時口齒已經不清,公子聽錯了也説不定。”
上官平不覺站起身朝蒯樂山撲的拜了下去,説道:“晚輩不知蒯老丈就是先師遺命要找的人,還望老前輩恕罪。”
蒯樂山慌忙把他扶住,説道:“公子請起,目前還很難確定老朽是否公子要找的人?老朽也不知道尊師是否是老朽的故人,有話不妨待會再説,老朽頗想看看尊師教公子的武學路數,公子可否使幾招出來,給老朽瞧瞧?”
上官平答應一聲。
蒯樂山搖手道:“且慢,公子先去把門關上了。”
此老果然細心得很!
上官平依言過去掩上了門,然後説道:“在下自幼練劍,先師所授劍法,名為‘南天十八劍’,請老前輩指正。”
説完退後數步,緩緩抽出長劍,抱元守一,凝立不動,豎劍當胸,目注劍尖,徐徐吸氣,這一式名為“紫氣東來”正是“南天十八劍”的起手式!
蒯樂山看得臉色一變,搖手道:“公子不用練了。”
上官平收劍道:“老前輩……”
蒯樂山怫然作色道:“公子使的是泰山‘十八盤劍法’的起手式‘紫氣東來’對不?公子明明是石敢當祝莊主的高足,何用編一套説詞,來消遣老朽,老朽在徂徠山當了幾十年廟祝,縱然一貧如洗,從不求人,公子也莫要再為難老朽了,老朽不是快活三,老朽告辭。”
他一臉不悦之色,大有拂袖而去之意。
上官平不由一怔,連忙拱手道:“老前輩……”
蒯樂山嘿然道:“公子認錯了人,老朽不敢當你老前輩這個稱呼。”
上官平道:“老前輩這是誤會,在下並非此地祝伯伯的門下,而且在下認識祝伯伯也只是幾天前的事。”
蒯樂山道:“老朽老眼並非昏花,公子方才使的明明是泰山派‘十八盤劍法’起手式‘紫氣東來’難道還會錯嗎?”
上官平道:“這套劍法,確係先師所授,名為‘南天十八劍’,在下當日也不知道就是泰山派的‘十八盤劍法’改稱‘南天十八劍’,其故何在?但想來先師改變名稱,他老人家必有原因的了。”
蒯樂山臉色稍霽,點頭才道:“好!老朽相信你説的是實話,老夫再問你一件事……”
他故意拖長語氣,沒再往下説去。
上官平望着他道:“老前輩要問什麼?”
蒯樂山道:“你師父可曾傳你內功?”
上官平道:“先師在在下七、八歲時,就要在下修習內功,每日一早,都要對着晨旭吐納功夫。”
蒯樂山問道:“尊師教你的叫做什麼功夫?”
上官平道:“叫做‘純陽玄功’。”
蒯樂山微笑道:“純陽玄功,應該在正午面向南方,吐納丙火之精,怎麼會在清晨面向東方做吐納功夫?莫非又是尊師不願人知,把玄門正宗內功,也改了名稱不成?”
上官平道:“這個晚輩就不知道了。”
蒯樂山微笑道:“你師父改了名稱,你自然不會知道……”
他目光盯注在上官平的臉上,面情肅然,徐徐説道:“你把尊師傳你的‘純陽玄功’口訣念出來給老朽聽聽!”
上官平目光抬處,只見他面情嚴肅,雙目神光湛然,正在瞧着自己,顯然要從自己念出來的“純陽玄功”口訣上,證明師父究系何人?由此看來,這位蒯樂山,準是自己師父的同門無疑,不然,他就不會説出“玄門正宗內功”的話來,也不會知道“純陽玄功”的口訣,自己念得對不對了。
本來每一門派的內功心法,(口訣)是不能向外人泄漏的;但上官平心念這一轉動,認定蒯樂山是師父的同門,現在除了內功口訣,可以證明師父是誰,他就別無信物,可以使蒯樂山相信了。
這就點點頭道:“晚輩遵命。”一面接着念道:“東方有聖人焉,悟天地之大道,道日無名,騎青牛,入函谷,紫氣西邁……”
“哈哈!”蒯樂山忽然仰天大笑,説道:“且慢,你師父果然是雲中鶴,哈哈,他本是雲中之鶴,到了雲龍山,歸隱山林,不再入世,這隻鶴果然放了……”
上官平聽得一喜,再次拜倒下去,説道:“老前輩果然認識先師了?”
“豈止認識?”蒯樂山藹然笑道:“你師父乃是老朽的二師弟……”
“啊!”上官平喜得拜伏在地,説道:“弟子上官平,叩見大師伯。”
蒯樂山含笑把他扶起,説道:“二師弟臨終時要你到泰山來找老朽,他雖沒有明説,老朽大概也可以猜得出來了。”
上官平道:“先師要弟子來找大師伯,不知究系何事?還望大師伯明示。”
蒯樂山徐徐説道:“二師弟傳你的‘純陽玄功’,其實即是本門‘紫氣神功’,因二師弟當年練的是劍法,對本門‘紫氣神功’,未能盡窺奧秘,他臨終才要你來找老朽,正是含有託孤之意,要老朽成全你了,哈哈,你資質不錯,果然是練武的奇材,別説老朽並無門下,就是看在二師弟的份上,自然也要把本門最上乘玄門正宗內功傳授給你,只是……。”
他一手捋須,望着上官平只是沉吟不語。
現在他是大師伯了,上官平自然不敢多問。
蒯樂山似乎正在考慮什麼,過了半晌,才道:“二師弟教你從小練習內功,基礎是打好了,只是二師弟對本門神功,當年也只是一知半解,因為本門武功,一向分別傳授,門下弟子,所學各不相同,二師弟練的是劍,內功並非所長,他教你的,多半是晚年自己領悟出來的,未必全是本門心法,但內功一道,差之毫釐,失之千里,老朽要傳你心法之前,必須對你所學內功,逐步檢查,才能糾正得過來,唔,你把全部口訣,念一遍給老朽聽聽,是否有謬誤之處?你要念得慢一點,其中如有謬誤之處,老朽自會指點出來的。”
現在上官平自然深信不疑,就把“紫氣神功”口訣,逐句緩慢的背誦出來。
蒯樂山早已緩緩閉上了眼睛,作出聆聽之狀,右手食指,還在空中點着,好像正在默默的查核上官平有否背錯,有時還微微的點頭。
不多一會,上官平已把口訣背完,停了下來。
蒯樂山也及時睜開眼來,點頭笑道:“口訣倒是沒錯,真也難為了二師弟,這樣吧!此刻時光已是不早,你回去休息吧!明晚再來,老朽要查考你內功火候,再指點你修習之道。”
上官平起身道:“弟子那就告退了。”
躬身一禮,退出水榭,走過九曲橋,舉目看去,不見祝茜茜的倩影,敢情她已經回去了,正待循着原路回去!
忽聽右首樹林間有人“咭”的一聲輕笑。
上官平聽出是祝茜茜的聲音,急忙朝林中尋去,一面叫道:“茜茜,你還沒回去麼?”
等他走入林中,那裏還有祝茜茜的影子。
他和祝茜茜相處多日,知道她童心未泯,一定在林中躲着自己,這就腳下一停,傾耳聽去,果然在右側不遠處,一顆大樹後面,有着極輕微的聲音,正待撲去,那極輕的聲音,忽然閃出,朝另一棵大樹後面閃去。
上官平暗暗好笑,也立即身形一晃,朝那顆樹後迎了過去。祝茜茜是從右首閃過去的,上官平卻從左首朝樹後掠去。
祝茜茜剛剛輕巧的閃到,上官平也同時掠到,兩人迎面相遇,上官平一下捉住她的雙手。
祝茜茜嚇得“啊”了一聲,迅快的朝他懷中撲入,矯瞠道:“上官大哥,你好壞、嚇了我一跳。”
上官平笑道:“誰要你躲起來跟我捉迷藏的?”
祝茜茜道:“你怎麼看到我的呢?”
上官平道:“我不是看到的。”
祝茜茜眨着眼問道:“那你怎麼知道我躲在樹後的?”
上官平道:“我是用鼻子聞到的。”
祝茜茜道:“你騙人,你怎麼聞得出來?”
上官平道:“因為你身上有一股甜甜的香味……”
“嗯!我不信。”祝茜茜披着嘴道:“我衣上從不薰香。”
“真的。”上官平低低的道:“不信,你讓我聞聞看?”
他隨着話聲,一顆頭緩緩的低了下去。
祝茜茜知道他要做什麼了,羞紅了臉,但並沒有躲避,只是把眼睛閉得緊緊的。
上官平一顆頭低到快要和她的臉接觸了,就在這當兒,他耳中突然聽到頭頂上“嘶”的一聲破空輕響。
那是有人從林梢掠過,急忙抬頭看去,但見一道人影宛如流星一般,朝西南方向劃空掠過,好快的身法。
祝茜茜看他好久沒有動靜,忍不住睜開眼來,悄聲問道:“你怎麼啦?”
上官平雙手一鬆,低聲道:“有人從樹林上掠過,好像朝祝伯伯書房去的。”
祝茜茜道:“這時候還會有什麼人到爹書房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