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安説劉瑋亭現在又回到成大念博士班,要找她很容易。
算了算時間,我跟她已經六年多沒碰面了。
我鼓起勇氣、整理好心情,踏進她所在的系館。
問了一個同學:博士班的研究室在幾樓?
他反問我要找誰?
當我説出劉瑋亭後,他的表情很古怪,然後開玩笑説:
「你到三樓,如果哪間研究室讓你覺得最冷最陰森,那就是了。」
我爬到三樓,看見一條長長的走廊,左右兩邊都是房間。
雖然是下午,但走廊上沒亮燈,光線晦暗,幾乎看不見盡頭。
門上掛着名牌,我不必用心感受每間房間的温度,用眼睛找就行。
左邊的第八間,門上的名牌寫着:劉瑋亭。
那個同學説得沒錯,她的研究室有種説不出的冷。
好像不曾有人造訪、室內不曾有温暖,我想到原始森林裏的小木屋。
如果我是福爾摩斯,我會藉由科學方法量測門上的凹痕、門口的足跡,
然後得出幾乎沒人敲過門以及門口只有她的腳印的結論。
我甚至懷疑所有人經過她研究室時,都會選擇繞路而行。
深吸了一口氣,敲了兩下門。
過了像一分鐘那樣長的三秒鐘後,裏頭傳出:「請進。」
扭轉門把順勢一推走進。連門把都出奇的冷。
然後我心跳加速,因為看到了劉瑋亭。
她眼睛盯着計算機屏幕,雙手敲打着鍵盤,發出輕脆的聲音。
過了兩秒鐘,她轉過頭,看見我後,停止敲打鍵盤。
我跟她的距離只有三公尺,卻像隔了三個光年。
實在太安靜了,我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十秒鐘後,她又轉頭盯着屏幕;再半分鐘後,鍵盤又發出呻吟聲。
「有事嗎?」鍵盤哀叫了一分鐘後,她終於開口。
『我……』
剛發出聲音,才知道聲音已經沙啞,清了清喉嚨後,還是無法繼續。
「如果你要説抱歉,那就請回吧。我已經聽得夠多了。」
她打斷我,語氣沒有高低起伏。
聽她這麼説,我更緊張了,要出口的話又咽回去。
「出去記得關門。」她説,「還有,別再來了。」
『這些年來,只要一想到妳就很愧疚,甚至覺得傷心……』
我終於又開口。但話沒説完,便聽見她冷冷地説:
「你只是心裏難受,不是傷心。你的心受傷了嗎?被喜歡的人欺騙或
背叛才叫傷心,而你並沒有。所以請不要侮辱傷心這種字眼。」
突如其來的這番話,讓我更加無地自容。
『我知道妳很傷心,所以我必須再見到妳,跟妳説一些話。』
「沒什麼好説的。」她的語氣冰冷依舊。
『請妳聽我説些心裏的話,好嗎?』
她看見我的樣子,猶豫了一下後,嘆口氣説:
「算了,你還是走吧。我的自尊所剩無幾,就讓我保有它吧。」
説完後,她站起身,背對着我。
我無法爬上右邊的石頭了,但如果現在放棄,它將會更高更難爬上。
突然想起燒掉情書那天,李珊藍所説的話。我用盡最後的力氣,説:
『我知道現在講時間不對,可能也不重要,但如果能回到六年多前,
回到最後一堂課下課後,回到在教室外那棵樹下追上妳的時間點,
我不會只説對不起。我還會説:我喜歡妳。』
雖然她背對着我,但我可以從她的背部和肩膀,看到如針刺般的反應。
『那封情書確實是寄錯,剛開始我也確實抱着將錯就錯的心態。可是
後來,我真的很喜歡妳這個人,只是單純的喜歡,沒考慮到未來。
也許在喜歡妳之後我仍會被別的女生吸引,或覺得別人才是真愛,
但在我大四畢業前夕的那棵樹下,在那個時間點,我是喜歡妳的。』
我一口氣把話説完,似乎已用盡所有力氣,我感到全身虛脱。
她緩緩轉過身看着我,隔了很久,才説:
「你真的傷了我,你知道嗎?」
我點點頭,沒有説話。
「我知道你沒惡意,寄錯情書也只是個誤會,但那時的我是真心對待
你的。你不僅傷了我的自尊,也打擊了我的自信。這些年來,我不
靠近任何男生,也不讓他們靠近我,我甚至都不笑了。我無法走出
這個陰影,我需要光線,但又害怕見光。」
她的語氣很平和,已沒有先前的冰冷。
我知道説太多的抱歉都沒用,而且我也説過太多次了。
她説完那番話後,沉默了一會,又説:
「讓我們回到你所説的那個時間點,我停下腳踏車,而你跑過來。」
説到這裏,她突然有些激動,試着穩住情緒後,接着説:
「請你告訴我,在那個時間點的你,是真心喜歡我嗎?」
『嗯。在那個時間點的我,是真心喜歡妳。』
她看着我,眼神不再冰冷,因為温暖的液體慢慢充滿眼眶。
然後她哽咽地説:
「我們走走吧。」
聽到這句她以前常説的話,我也覺得激動,視線開始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