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妖婦剛才悄然退走,現在又不聲不響地現身,毫無疑問,她必然有所行動,而這行動必然是意外和可怕的。
她的臉色陰沉得像暴風雨來臨前刻的天空,眸子裏充滿了惡毒的芒影,臃腫的身軀裹在寬大的一口織綿褸衣裏。
錦褸裏隱藏了什麼不得而知。
嶽震寰最困惑的是這對照明的“喪”字白紗燈是誰挑的?
杏姑和她的大嫂何以不見現身?
她們的下一步棋是什麼?
“你應該懂得安樂山莊的規矩?”太上目注金面人。
“卑屬懂得!”金面人躬了躬身。
“何以敢闖進來?”
“職責所在,只好從權,請太上寬恕!”
“你知道此地出了事?”
“是的,原先運送金珠的兩名弟子,屍體被人送到秘舵。”
“今晚一共多少人侵入?”
“連這小子一共三個!”
“那兩個呢?”
“可能藏匿在暗中!”
“什麼來路?”
“丹江白木山莊的漏網之魚,青龍寺方面已有損折。”
“噢!”太上的臉色變了變:“這小子也是白家的人?”
“可以説是的,關係很深。”
嶽震寰心頭大震,白木山莊在江湖上聲名赫赫,莊主白雲天又是俠名四播。照此判斷,杏姑可能是白雲天的遺孤,難怪有這等身手。
“白家全已放了河燈,還有漏網之魚?”
“是的,這是當初極大的疏失。”
嶽震寰的殺機立即熾烈起來,白家慘遭滅門,放了“河燈”,姑嫂劫後餘生,索討血債,自己介入這樁公案是正確的,不單是為了白家,同時也是為了無數的冤死同道伸正義,為江湖除毒瘤。
他同時也想到了辱沒師門助邪為惡的師姐馬玉花,那股子憤恨更加如火如荼,清理門户,代師正門規是無旁貸的責任。
“現在我就從這小子開始,斬草除根!”寬大的錦褸鼓脹起來。
“太上請留活口!”
“為什麼?”
“暗中還有他的同路人!”
“殺了他,他的同路人就會現身。”
“留活口作餌更好,也許其中還有我們不知道的內幕。”
“你能活捉他?”
“可以一試,如果不成,太上再下手不遲!”
“好,你就試試看!”
金面人開始挪動腳步,迫向嶽震寰。
嶽震寰緊握着劍柄,殺機在心中凝固成了形,像不久前擊殺巨人大寶時的感受一樣,“修羅快掌”演化成的劍招在腦海裏迴旋,無比的信心與衝擊完全融合而為一,彷彿對手已倒在他的腳前,劍出人亡,毫無疑念。
金面人迫近到一丈,八尺,五尺……
“呀!”栗叫聲中,劍芒在燈光下一閃而滅,極快的一瞬。
金面人沒倒,而他被點中了穴道。
他完全不相信,但事實非要他相信不可。
金面人用的是什麼手法?如何能避過根本不可能避過的一擊?
他心膽俱裂,腦海一下子成為空白。
“哈哈哈哈……”太上狂笑起來。
金面人再加上一指,嶽震寰栽了下去。
“本太上從沒聽説本幫有你這等好手?”
“太上過獎,僥倖而已!”
“你在幫中所司何職?”
“總巡察!”
“你暫時留在本太上身邊護衞!”
“遵命!”金面人深深一躬。
“他的同黨何以不見現身?”太上目光四掃。
“可能不敢!”
“誰點的紗燈?”
“當然是這小子的同路人。”
太上挪步上前,走近大寶的屍體,居然流下了淚,她痛惜他的死,她要再找像大寶這種活寶已不可能。
他不能算男人中的男人,只能説是蕩婦淫娃心目中的極佳工具。
“切掉他的雙掌!”太上恨毒地瞪着嶽震寰。
“太上,暫時不要!”
“為什麼?”
“卑屬要利用他以虎制狼。”
“帶到裏面再説。”
嶽震寰穴道被制,但知覺未失,完全清醒,他想不透杏姑姑嫂能進入山莊殺人點燈,為什麼在這種關頭不現身?
這一擒後果不堪想象。老妖婦將用什麼殘酷手段對付自己更是不敢想。
金面人挾起嶽震寰跟太上進入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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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裏的小房間。
嶽震寰躺在牀上,他已是功力全無,等於一個沒有練武的平常人,他還活着,但跟死了沒兩樣,他只是在等待無法想象的慘酷結局。
現在可能已是第二天,外面的情況他不知道,也不願去想,甚至他連杏姑也不願想,過去的一切似乎全已離開了他,絕了緣,思想已近於麻木。
輕輕的腳步聲來到牀前,他偏過頭,猛可裏一震,他翻身下牀站起,全身的血脈賁張起來,進來的赫然是師姐馬玉花。
馬玉花臉上帶着異樣的微笑,定定地望着嶽震寰。
“師弟……”她開了口。
“馬玉花,你已經沒資格用這稱呼!”嶽震寰激憤欲狂。
“關係是改變不了的,師弟……”
“住口,如果我功力仍在,我就劈了你!”
“但是你已不能動劍!”
“你來此目的何在?”
馬玉花斂了笑容,幽幽地道:“我來此地是為了盡姐弟之情!”
“哈哈哈哈……”嶽震寰狂笑起來,久久才斂了笑聲,目眥欲裂地道:“馬玉花,用不着假惺惺了,一句話,我不會受你利用,我也不在乎生死,你要盡姐弟之情很簡單,殺了我,給我一個痛快!”
“我會殺你麼?”
“你不殺我比殺我更殘忍!”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加入鬼臉幫是不得已……”臉上出現了黯然之色,口角也在抖動,她象是盡力抑制內心的情緒。
“我不要聽,你已經不能算是人!”
“隨你怎麼説,我是在救你!”
“救我?哈哈……”笑聲突然剎住,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珠子轉動了幾下之後,激聲道:“我明白了,你就是制住我的金面人,雖然你故意改變聲音,但並不能完全改變,還有你的身材……”
“你想到了很好,我不否認,我這麼做是救你……”
“你還説救我?”
“師弟,如果讓本上出手,你絕對活不了……”
“鬼話!”
“信不信由稱,她身上那件罩身的錦褸,是件寶衣,可避水火刀劍,而她藏在褸裏的雙手,卻拿着致命的利器……”
“什麼致命的利器?”
“豹爪手套,爪上有劇毒,見血封喉,你一擊不能致她於死命,就得毀在毒爪之下。”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
“同門手足之情。”
嶽震寰閉上口,凝望着馬玉花,他不敢相信她的話,但又無法完全不信,只要她還有一點人情,她是會這樣的。
在師門學藝的那段日子裏,她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他也曾暗戀過她……
“你想要我相信?”
“你非相信不可,除了我誰也救不了你。”
“我現在功力已廢……”
“我可以使你恢復。”
“真的?”嶽震寰狂喜過望,心念一轉:“有條件麼?”
“有!”
“什麼條件?”嶽震寰的心又涼了下來,既然有條件,就絕對不是好事,説不定是根本無法接受的條件。
“條件簡單,第一,從現在此刻起,我們不再是師姐弟,無論人前人後,任何情況之下都不許再提同門二字!”
“可以,本來我心目中對你早已沒這兩個字。”牙齒咬了又咬:“聽口氣還有第二第三,説吧!”
“沒第三,只有第二,你替我執行一個任務……”
“什麼,要我替你執行鬼臉幫的任務?”嶽震寰瞪大了眼。
“不錯!”
“什麼任務?”
“殺人!”
“殺人?”嶽震寰退靠牀沿:“馬玉花,你冠冕堂皇説為了盡同門之誼而救我,原來是想利用我做殺人工具,告訴你,辦不到。”
“你不想恢復功力?”
“只要不辱師門,不墮志節,死又何妨!”他説得慷慨激昂,整個臉都脹紅了。
“嶽震寰,我不要你辱師門,也不要你墮志節,要你殺的人是該殺之人,他們是本幫設在此地秘舵的弟子。”
“你們自己人?”嶽震寰一屁股坐在牀上,驚疑地瞪着馬玉花,心裏在想:“一個人要變,太可怕了,在記憶裏,她是個温柔正直的女子,現在不但加入邪惡門派,還要殺戮自己人,簡進是喪心病狂……”
“不錯,他們是本幫弟子,自己人!”
“殺的理由是什麼?”
“無妨告訴你,太上在安樂山莊的行為,幫主極不滿意,而此地秘舵的弟子全是她的親信,助長了她的驕奢淫惡,所以我奉令消除她的淫惡之源,而又不能讓她知道真相,正好有這機會由你代勞,你殺人不違義,不傷仁,又可死裏求生,何樂而不為?”
這番説詞嶽震寰不能不相信,鬼臉幫主跟那老淫婦是母子關係,再邪惡的人也不能容忍母親做這種事。
馬玉花有條件地利用自己來做這件事,論情理是可以答應……
“你説的不是真話?”
“這假不了的,你可以在殺人時求證,他們不是啞巴!”
“他們人在何處?”
“現在就在莊中。”
“那老淫婦呢?”
“暫時換了地方!”
“好,我答應你!”
“我解除你的禁制……”
“且慢!”
“怎麼,你……”
“我有幾句話説在頭裏,我並不感激你放我脱出死地……”
“當然,這是條件互惠。”
“還有,我對鬼臉幫並未改變除魔衞道的觀念,以後白刃相向的機會還有很多,如果你改變主意,現在還來得及!”
“你不説我也明白,錯過了這檔事,我們是敵對的雙方,那時就各憑手段了。”説着,挪步上前:“現在我解除你的禁制,出了地窖,你就可以動手,記住,不能放走一人。”
連點三指,嶽震寰的血氣開始運轉。
馬玉花把嶽震寰的劍交到他的手上。
嶽震寰就坐着之勢,努力運氣行功,只片刻功夫,功力盡復,但他沒站起來,有一個意念在他的心裏衝出,該不該趁這機會清除師門敗類?
最不會説謊的是眼睛,常常在不知不覺中流露內心的秘密,嶽震寰這麼一盤算,眼神便有了異樣。
知己知彼,馬玉花立刻有了警覺,她淡淡一笑。
“嶽震寰,你心裏生了殺機?”
“我?”嶽震寰下了牀,正視馬玉花。
“你現在想對我動劍?”
“如果不幸被你猜中呢?”嶽震寰把心一橫,他承認了。
“可是你現在不能對我動手。”
“為什麼?”握劍的手本能地緊了一緊。
“第一,你還沒履行條件。第二,不管怎麼説,我放棄了殺你的機會,照你的為人,你不會真的做出來。第……”
“也許我就做出來呢?”
“我的話還沒説完……”她又笑了笑:“第三,你殺不了我,你應該沒忘記你是我制住的。”
嶽震寰愣住了,不錯,他是栽在她的手裏,他到現在還不明白為什麼那由“修羅快掌”演化來的這招無敵殺手傷不了她。
在記憶中,她沒這高的功力,而她當時點穴的手法不是師門武功,難道是“鬼臉幫”的絕技?
如果是,她會,別人也會,要對付這些幫中高級弟子可能問題大了。
她説的第三點,像一雙無形的手,掐住嶽震寰的脖子,也等於是擊中了要害。
“我先走一步,你出地窖之後就準備履行條件!”馬玉花異常鎮定,她看準嶽震寰已被説服。
“我不信這個邪!”嶽震寰把心一橫。
馬玉花沒接腔,一閃身,穿門而去。
嶽震寰恨得牙癢癢,但他無可奈何,硬把一口惡氣吞了下去,結束了一下衣衫,提着劍往外走。
地窖門是開的,一路無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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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太上宴樂的小廳裏,擺了桌酒菜,七八個人圍坐吃喝。
正中上座坐着個三角臉的半百老者,看來是眾人之首。
“想不到這種事會發生在安樂山莊,真的是太歲頭上動土。”
一個白淨面皮的漢子開了口。
“我們面對的是相當可怕的敵人!”為首的語音凝重。
“先毒獒犬,再殺管家孫大寶,這一着夠厲害!”左邊一個皮膚粗黑的漢子接上腔,手裏還捏着只啃了一半的雞腿。
“這跟在青龍寺殺人的定是同一夥!”白淨面皮的瞪大了眼。
“我們靜候馬巡察到來,看她怎麼個安排。”為首的呷了口酒:“動作快些,吃完去接班!”
“班不必接了,吃喝完好上路是真的!”一個冰冷的聲音發自廳外的院地。
“外面是誰?”為首的目光掃向門外。
“可能是相好的上門了!”白淨面皮的起身衝了出去。
“哎!”低沉的悶嗥,接着是人倒地的聲音。
所有在座的個個面目失色,踢開坐椅一擁而出。
院地中一個年輕武士仗劍而立,白淨面皮的趴在他身前。
鬼頭刀紛紛亮出,散開包圍。
為首的三角臉老者迫上前去。
“閣下是誰?”
“正義武士!”
“昨晚殺人的是你?”
“算有一份!”
“一份,你們一共幾個?”
“不多,兩個!”
在場的都是窮兇極惡之輩,一聽話音,個個心頭泛寒,下意識地挪了挪腳步,改變了一下姿勢。
兩個人能血洗安樂山莊,這份能耐在場的根本不是價錢,很現實的是白淨面皮的漢子出門就伏屍,沒有任何反抗的跡象,太驚人了。
“你不敢報來路?”三角臉老者目光浮動不定,似乎在等待外援。
“你定要知道本人的來路?”
“不錯!”
“好,那本人就坦白告訴你,本人是受人之託來殺人的職業殺手。”
場子裏起了一陣騷動,這年輕武士自稱職業殺手,受人之託殺人,而對象是專以殺人越貨為業的鬼臉幫,這的確是令人難信的事。
三角臉老者的臉皮連連抽動,他自忖在場的對付不了這可怕的敵人,但又不能逃避,當然,要想逃也不可能,偏偏主事的高手又遲遲不來……
“受誰之託?”他打算拖磨時間。
“不説也罷,説出來你們將死不瞑目,現在你們準備保命,本人的時間很寶貴,不能虛耗,要動手殺人了。”
“少狂,你們上!”三角臉老者硬起頭皮來暴喝出聲。
七八柄鬼頭刀從不同角度罩向嶽震寰。
鬼頭刀是鬼臉幫一般弟子通用兵器,有其特殊的刀法,普通江湖高手是難與抗衡的,七八人聯手合擊,聲勢相當驚人。
嶽震寰正需要他們如此,這樣比較省事。
劍芒從刀光中騰起,閃爍。
低沉的悽哼聲中,栽倒了三個。
其餘的見不是路,紛紛彈退,嶽震寰是在實踐對馬玉花的諾言,殺的又是惡魔手下的爪牙,當然無所謂惻隱,人退他進,快旋疾挪,寒芒打閃。
地上又增加了三具屍體。
三角臉老者半聲不吭,閃電彈身逸去,剩下那皮膚黝黑的漢子兩腿發軟,跑不動。
嶽震寰也彈起身,凌空飛腿,踢中那漢子的後心。
那漢子慘叫仆地,嶽震寰已到了外院。
三角臉老者正衝向大門,嶽震寰脱手擲劍。
“哇!”慘嗥栗耳,三角臉老者趴伏在門檻上,插在後心的劍閃個不停。
嶽震寰上前拔起劍,就屍體擦拭乾淨,轉身四顧,發現外院也有不少具屍體,不用説死者是等待換班的警衞,下手的自然是馬玉花。
對自己人尚且如此殘忍,對外人就不必提了。馬玉花是個善良的女子,竟然變成了女魔,實在令人扼腕。
諾言兑現,嶽震寰只有離開。
這一次行動,杏姑和她的寡嫂都不見現身,使主要的對象鬼臉幫太上漏了網,嶽震寰想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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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州城並不熱鬧,古樸的街市店屋近乎簡陋。
嶽震寰是頭一次拜訪,他大模大樣地走在街上,誰也不知道近在咫尺的安樂山莊血案是他的傑作。
時間又是午後,他還粒米未沾,見了飲食,飢火便撩了起來,他進入一家最冷清的酒店,現在他迫切需要的是清清靜靜吃喝上一頓。
清靜可是真清靜,整個店堂座頭裏,只有兩個客人,一個是走方郎中,另一個就是他自己。
他是從地上的藥箱和桌上的鐵板判斷出走方郎中的身份。
他是真餓了,酒菜一上桌便大嚼起來。
走方郎中可是一派斯文的模樣,細嚼慢飲。
酒店裏有酒客,酒客中有各色人等,酒客進店是為了吃喝,這是連三歲小孩也知道的平常道理,因此,除了特別扎眼之外,誰也不會注意誰。
現在,嶽震寰與走方郎中就是各自吃喝,誰也不注意誰。
酒客少,而且已經過了午,小二伏在櫃旁打盹,爐灶邊的大司務也縮到角落裏剔牙去了。
等肚子有了數,嶽震寰也變得斯文起來,不再那麼虎咽狼吞,他的眼睛有了空離開杯盤四下游掃。
突地,他的眼睛直了,到現在他才發覺郎中的藥箱上插了根孔雀毛。
本來,藥箱上插根鳥羽,並不值得大驚小怪,但這孔雀毛在嶽震寰眼裏情況不同,杏姑姑嫂安身的山腹石窟裏壁上插有孔雀毛,在青龍寺後的精舍,他親眼看過孔雀毛殺人,所以他的反應便不同了。
只有兩個可能,第一是這郎中偏愛鳥羽,藥箱上插根孔雀毛做裝飾,純屬巧合,並無意義。
第二是與目前的鬼臉幫事件有關。因為這一帶是鬼臉幫的另一個根據地,而杏姑姑嫂也到了此地。
到底是哪一種可能無法判別。
走方郎中有意無意地朝嶽震寰笑笑。
出門在外,無意相值,尤其是吃喝場合,點頭打個招呼也沒什麼,走方郎中本來就是見人熟的。
可是由於這根孔雀毛,嶽震寰的感受便不同了。
他也對走方郎中報以一笑。
雙方各自吃喝。
嶽震寰有心事,情緒不再那麼平靜了,他不時抬眼觀望,望向門外,故意不看那走方郎中,心裏卻在想那根孔雀毛的蹊蹺。
一個女人的身影出現門邊,赫然是杏姑。
嶽震寰心中一動,正待起身招呼,但在雙方目光接觸的瞬間,他感覺杏姑的目光是冷而陌生的,臉上沒任何表情,他怔了怔。
杏姑進門徑直走向郎中的座位。
一種江湖人必具的敏感,他立即意識到此中大有文章,他沉住氣,也裝作跟杏姑是陌路之人。
小二睜開惺忪睡眼,揉了揉,打了個呵欠,站起身:“姑娘要吃點什麼?”邊説邊走過來。
杏姑朝小二搖搖手。
小二又坐回原位。
杏姑在走方郎中對面坐下,他們像是熟人。
走方郎中皺眉望着杏姑。
杏姑作了個揖,手指自己喉嚨。
走方郎中苦苦一笑,道:“姑娘,請別老纏着我,我説過,你的病無能為力,你另就高明。”
杏姑豎起大拇指,表示稱讚郎中高明,然後從懷裏摸出一錠金子放在桌上,又連比了幾個手勢。
嶽震寰大感納悶,看樣子杏姑是要這郎中醫她的啞病。這可奇怪,這麼聰慧的女子,又是高手,何以會相信江湖術士?
走方郎中眼珠子溜動了幾下,陰陰一笑,道:“姑娘,你的病不是絕症,當然能醫,只不過要一段很長的時間,多則一年,少則半年……”
杏姑連連點頭,表示不在乎時間長短。
走方郎中道:“你當然不在乎時間,反正只求病好,可是我靠串江湖餬口,沒法子呆下來醫你一個人……”
杏姑指指桌上黃澄澄的金錠,又拍拍腰懷,表示有的是錢。
走方郎中嚥了口酒,做出個無可奈何的神情道:“這麼着,如果你願意就跟着我,咱們算師徒吧,一面行醫,一面治你的病,怎麼樣?”
杏姑偏頭想了想,點頭答應了。
嶽震寰暗地着急,這郎中分明不是好來路,杏姑為什麼要答應跟他走,求醫心切也不能如此呀?
轉念一想,她還有個嫂嫂在暗中,她也是個精明人,這麼做必有用意,問題很可能就在那根孔雀毛上。
走方郎中端詳了杏姑幾眼,笑着道:“我們現在起就是師徒了,你不能開口叫師父,可是我對你卻不能再叫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杏姑用手指在桌面上畫了畫。
走方郎中點頭道:“心蘭,很好的名字,姓什麼?”
杏姑搖搖頭。
走方郎中聳聳肩道:“八成你是個孤女,今年幾歲了?”
杏姑先伸出一個指頭,然後食指一鈎。
走方郎中打了個哈哈,道:“十九歲,好極了,心蘭,陪我喝杯酒,吃點東西然後我們上路!”説完,招來小二,要他添菜。
杏姑沒反對,臉上浮着誘人的笑容。嶽震寰已經吃飽喝足,但在目前情況下,他必須耗下去。
杏姑可不客氣,又吃又喝,真的像是成了走方郎中的徒弟。
嶽震寰如墜五里霧中,根本想不透杏姑在變什麼把戲。
“咯!”一聲乾咳起自店門邊,隨着一個沙啞的聲音道:“唉呀!先生,在下找遍了城裏城外,總算把你找到,你那帖藥真靈,我娘能下牀了,先生,再求一帖藥,你無論如何得再勞神一趟。”
來的是個買賣人打扮的中年人,像是趕急了路,一手扶着門框直喘氣。
“哦!朱掌櫃,你打發個人來不就成了,何必……”江湖郎中站起身來。
“不,不,那不成禮!”
“請進吧!”
“先生,在下還有另外一件事請教,當着人不便……”
“哦!哦!”江湖郎中走向店門。
杏姑回頭望了一眼,又自顧吃喝。
嶽震寰只是冷眼旁觀。
朱掌櫃跨進門湊向江湖郎中一陣耳語。
江湖郎中臉色變了變,打了個哈哈道:“那太好了,實在想不到,區區説呢,怎麼會有這等事。”
朱掌櫃掃了杏姑的背影一眼,道:“先生就移駕麼?”
“當然,這是遲緩不得的。”
朱掌櫃的目光一瞄嶽震寰,放緩了聲音道;“先生,在下去備轎,隔壁不遠便是轎行!”
江湖郎中擺手道:“不用了,走江湖的坐轎子會讓人家笑掉牙。”
朱掌櫃道:“這是在下的一點誠意,先生就不要推託了。”
説完,作了個揖,轉身離去。
江湖郎中走回原座,在接近杏姑時迅快地出指疾點。
嶽震寰目送朱掌櫃離去,收回目光一看,陡然大驚,只見杏姑已趴伏在桌上。
小二走了過來。
“先生,這位姑娘……”
“不礙事,她是不勝酒力,醉了,喏,算帳!”
“一共兩錢七分銀子!”
“這夠了麼?”一塊至少二十五錢的碎銀放在桌上。
“多了,先生!”
“多的賞你!”
“謝啦!”小二哈了哈腰,拿起銀子,眉開眼笑地走了開去。
嶽震寰心裏直嘀咕,意識到事有蹊蹺,杏姑的酒量他知道,憑那幾杯酒説什麼也不會醉的,何況她是自斟自飲,沒人逼她喝。
一頂小轎來到店外。
江湖郎中背起藥箱,一手架起杏姑向外走去。
嶽震寰虎地離座而起……
小二忙趨近前:“客官吃好啦?”
嶽震寰沒吭聲,胡亂掏了塊碎銀往桌上一放,匆匆向外走去。
小二望着嶽震寰的背影直搖頭。
杏姑已被放入小轎抬走,江湖郎中與朱掌櫃步行在轎後。
嶽震寰本來要攔截,但一想這是大街又是白天,鬧起事必驚動地方官府,強忍着尾躡下去等待時機。
出了城,岔上小路,眼前是一片漠漠的荒林。
小轎徑直朝荒林奔去。
時機已經來到,嶽震寰身形一緊,正待追去……
“站住!”一聲冷喝起自身後。
嶽震寰迴轉身一看,登時血脈賁張起來,出聲喝阻的赫然是他的師姐馬玉花,他驟然明白,那走方郎中和朱掌櫃都是鬼臉幫的人。
“你是從城裏酒店尾隨來的?”馬玉花面寒如冰。
“不錯!”
“你以為別人是呆子不知道被人盯梢?”
“知不知道都是一樣……”回頭一看,小轎已沒入林中不見了,牙齒一咬,道:“馬玉花,回頭再跟你算帳!”身形彈起……
“呼!”一道掌風捲來,把他迫回地面。
“馬玉花,你現在就要死!”長劍出了鞘,眼裏陡露可怕的殺芒。
“你定要跟本幫作對?”
“我發誓要殺你!”
“哈哈哈哈,你辦得到麼?”
“你就試試看!”
“用不着試啦!”
劍光灑出,故事重演,馬玉花不但玄奧地避了過去,還反點中了嶽震寰的穴道,悶哼一聲,嶽震寰栽了下去,長劍脱手,憤、恨、怒交加心頭。
“馬玉……”兩個字出口,啞穴被腳尖點中,下面的話咽回去了。
四五條人影從林中奔出,其中一個是那自稱朱掌櫃的中年人。
嶽震寰眼能看,耳能聽,心裏也明白,就是不能動彈,不能開口。
憤恨欲死四個字可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但也有震驚,馬玉花何以能無視於這凌厲無匹的一擊?
這已是第二次,絕對不是僥倖或巧撞。
四五人圍上。
“馬巡察好身手!”朱掌櫃一臉討好的神色。
“好説!”馬玉花微微一笑,弓身撿起嶽震寰的長劍。
“這小子跟那啞巴姑娘是一路?”
“不錯!”
“白木山莊漏下來的?”
“這得查清,不過有一點可以認定,他是啞巴的未婚夫。”
嶽震寰兩眼幾乎瞪出血,他在心裏發了一百次誓,如果不死,必殺馬玉花,不擇任何手段誓死達到目的。
“帶回分壇去!”馬玉花揮了揮手。
有一名體型高大的弟子馱起嶽震寰。
“朱香主,許執法還在前頭?”
“先帶人走了!”
“轎子呢?”
“打發回去了。”
“何以不封嘴?”
“稟巡察,許執法跟屬下我在這一帶是熟面孔,所以不宜過份。”
“唔,好!”
嶽震寰現在明白這姓朱的是香主,而江湖郎中是執法,屬於鬼臉幫設在此地分舵的分子,而馬玉花在幫中的地位相當崇高,是總舵派出來的巡察,金色面具級。
一行人向前奔去。
穿過荒林,渡過一條小河,一座莊宅呈現眼前,規格形式與安樂山莊大同小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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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濕的牢房。
嶽震寰與杏姑關在一起,但都被點了穴道,不能動彈,很促狹,兩個人擺在同一張木板牀上,嶽震寰啞穴未解,所以成了一對啞巴鴛鴦。
牢門外兩名鬼臉幫值夜的弟子在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