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後,燕京盡城已帶有晚秋涼意,西風捲起陣陣飛砂,霜凋黃葉片片離枝,長空唳鳴一聲過雁,遠山轉紅,平添了幾分蕭瑟之感。
一騎快馬飛馳來在五貝子府外,騎上人落鞍飛奔入內。
內室中五貝子兄妹兩人低聲談話,曾大魁快步走入室中,躬身稟道:“白大人已攜着冷姑娘離京了。”
五貝子道:“他們如何走的?”
曾大魁答道:“僅兩人乘車離京,車為牛市口天順行所租,御者亦為天順行快手田七。”
五貝子揮手示意曾大魁離去,兄妹二人疾走向內間秘室,將門疾閉。
福寧郡主道:“鄉日觀察,春帆二弟並未有可疑跡象,但可慮的是他未必為玄武宮所用,最令人憂心的是他醫道通神,程冷梅若吐露身受禁制,為二弟解救,
一切圖謀恐成泡影。”
五貝子搖首笑道:“你已向程冷梅許下諾言,重九大會後必為地解去禁制,程冷梅未必冒身死之危泄露隱秘。”
稿寧郡主幽幽發出一聲嘆息道:“我身為女人,自更比你瞭解女人心理。”
五貝子望了福寧郡主一眼,道:“你後悔了麼?”
福寧郡主玉靨徽紅,瞠道:“我沒什麼後悔的,但他有一種不同凡響的氣質,令我數次不忍下手害他,
一來他機智過人,恐為他識破而弄巧成拙,二來你甥兒身罹怪疾,尚未痊癒,有恩於我,豈可恩將仇報!”
五貝子道:“愚兄知道,但與你往昔行事為人卻回然有異。”
福寧郡主聞言冷笑道:“此乃曹阿瞞不殺關羽故智,你立即挑選人手動身前去吧,我隨後趕到。”
五貝子一怔,道:“你也要前去?”
福寧郡主星眸中逼射寒芒,沉聲道:“事關玄武宮安危,我怎能不親身前去。”
五貝子不再言語,立即轉身走出。
口口口
宛平縣南十五里,黃澄澄官道旁疏柳之外酒帘飄揚,一家酒店孤處在土坡上。
這家酒店並無招牌,賣酒賣茶,滷菜醬豆,體態龍鍾的店主正炒着一鍋肥大板栗,殼已爆裂,冒出濃香。
斜陽餘暉中一個身穿土布短裝,虎足芒鞋的五旬老叟,手提着藍布包袱走入店中,目光巡視了一眼,就在爐邊坐了下來。
四五張白木桌兒,只一張桌面上有兩個莊稼漢子喝酒聊天,
一個十三四歲拖着長辮的小姑娘過來招呼那方才坐下的老叟,笑道:“老爺子,您用些什麼?”
老叟答道:“一角酒,兩斤牛肉,一碟醬花生米。”
小札娘道:“您老寬坐,我就去送上。”
那老者點了點頭,目光轉註在那冒着熱汗炒動鍋內板栗的老漢,讚道:“好香,要半斤嚐嚐怎麼樣?”
“成!”店主立時拘了半斤放在老者桌上,接道:“趁熱的吃,又香又甜。”説着壓低嗓音
道:“少俠急待江老師訊息!”
那布衣短裝老叟無疑是玄武宮江秋帆,立道:“玄武宮高手盡出,均喬裝易容出京,今晚三更在長辛店西火神廟聚集,等侯五貝子派遣分頭行事。”
店主復又回身續自炒他的板栗,在炒鍋中挑出三個不堪食用的壤栗擲了出去。
須臾一個衣着襤褸小童走在炒鍋之前,道:“買五個子兒。”
店主一面用紙包栗,一面低聲吩咐。
小童接過轉身穿入暗處不見。
江秋帆自頭淺酌慢飲。
店外忽走進一灰衣少年,面色死板板地似塗上一層臘黃,不見一絲笑容,雙目啓闔之間精芒逼出,令人望而生畏,要了酒食,慢慢進食。
片刻,江秋帆取出一塊散碎紋銀留在桌上離店而去,那灰衣少年亦接踵走出店外。
二更將殘、,星月皎潔,火神廟外人影幢幢均立在樹影暗處
忽聞一個低沉語聲道…“總護法來啦!”
只見一條飛鳥般人影穿林而入:沉聲:“查香主,均到齊了麼?”
一個駝背老叟趨在那人之前,抱拳道:“俱已到齊,恭候總護法吩咐!”
那人沉聲道:“事關玄武宮安危,不至大巴山約定之處前,途中不準生事,你等分為十撥,照我密令行事。”,在駝背老叟耳中密語吩咐了一陣。駝背老叟轉身奔出。
須臾,暗中人影紛紛離去。
那人面覆紗巾,負手凝立,若有所思。
駝背老叟率着四人奔返在那人面前停住道:“總護法,我等亦可起程了吧!”
忽聞隨風傳來森冷語聲道:“兄弟等侯已久,可否留步一。”
玄武官六人不禁心神一震,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面目森冷的灰衣少年疾逾鬼魅由暗中掠出,身法極快,轉瞬已落在蒙面人之前,冷冶一笑道:“我紫衣教與玄武宮並無絲毫怨隙,為何圖謀侵襲大巴山?”
蒙面人哈哈大笑道:“尊駕莫非認錯了人,莧指鹿為馬,玄武宮與兄弟毫不柏關。”
少年冷笑一聲道:“別説你紗巾帳面,就是屍化成灰,在下也分辨得出閣下!”
“兄弟是誰?”
“五貝子!”
駝背老叟突大-一聲,;雙掌疾拂而出,一股狂台撞向灰衣少年。
灰衣少年哈哈一聲,身形疾閃,移宮換鬥奇幻無比轉至駝背身後,右掌迅如電光石火猛擊而下,-道:“躺下!”
駝背老叟只覺眼前一黑,狂-出聲,心脈震斷倒地。
五貝子五指迅疾無倫向灰衣少年抓去,冷笑道:“尊駕太心辣手黑了。”
灰衣少年一招得手,只覺一股寒列指風襲至,不由暗凜,身形倏地竄空拔起。
裂帛聲響,灰衣少年雖然見機,依然一幅長衫被五貝子撕了下來。
五貝子面色一變道:“快走!”
忽聞冰寒澈骨笑聲道:“走不了。”
五貝子厲聲道:“未必見得!”
樹影暗處突疾閃出六個紫衣人,各執一柄鋒利,揮滾出一片流芒寒飈向玄武宮高手撲去。
灰衣少年宛如鷹準瀉墮地上,疾如流星向五貝子三招快攻,幻出漫空掌影。
五貝子心中暗驚,瞧出灰衣少年掌法奇奧詭異,每一招變化莫測,暗道:“果然武林人才輩出,二弟説得不錯,玄武宮如要圖霸艱阻仍多。”心念轉動之間,身隨臂轉,掌指橫封斜擊,變招奇快。
兩人都是身手高絕,所用招式無一不是快狠辣毒。
玄武宮四高手因駝背老叟慘死,對紫衣教怨恨入骨,各競其力猛攻六紫衣人
六紫衣人均是紫衣敵中頂尖好手,長劍揮動之間,漫空湧現朵朵劍花,鋭嘯悸耳。
這一次,玄武宮亦是高手盡出,各有一身奇特武功,只見雙方激搏猛鬥,駭目驚心。
只聽嘶的聲響,一道青虹疾閃,穿透一手佛手拐玄武官高手左脅長衫,竟割開兩尺許袍幅,仗着身形奇幻,劍芒僅差一分。
那玄武宮高手不禁嚇出一身冶汗,猛萌投機,佛手拐攻出一捂“地網天羅”,如山拐影壓下之際整個身子猛向紫衣人衝去。
紫衣人目睹對方硬衝而來,暗道:“那有這泯不畏死的打法!”不禁呆了一呆,拐勢已凌頭劈下。
叭的一聲大響,紫衣人頭顱被擊成粉碎,漿血濺飛如雨,屍橫在地。
手持佛手拐高手險勝,鬢額冒着熱汗,喘息之間只見兩條人影一合疾分,冷哼聲中,
一個紫衣人面色慘變,長劍緩緩脱手墜地,身軀一陣劇然搖撼,張嘴噴出一口鮮血,仍是不倒,反腕打出一道寒芒,打向一個虯髯蝸須玄武宮高手。
虯髯蟈須老者身中七劍,傷處鮮血溢出,目睹紫友人傷勢垂危,被自己重手法震碎內腑,距死不過片刻之間,忙運氣逼穴止住流血,取出四粒丹藥服下。
豈料紫衣人竟利用最後一口真力作垂死反噬,寒芒電奔,閃避不及,打實在心坎內,大叫一聲翻身栽倒在地。
那紫友人嘴角擒出一絲得意笑容,身軀軟頹慢慢倒了下去。
手持佛手拐老者不禁心神猛駭,知今晚乃生死存亡之擊,拐影一振,縱身加入聯手合攻。
五貝子與灰衣少年在用長劍竟是越打越慢,但每攻出一式,無一不是凌厲兇狠萬分,劍罡刺耳狂嘯,人身大穴俱在對方劍勢之下。
灰衣少年劍招奇譫,出式雖緩,但變化莫測,揉合各門各派劍式之奇。
五貝子劍勢卻如山移星搖,滔滔不絕,平實中含藴神奇,表面上雙方無分勝負,其實五貝子似穩操勝算,神閒氣定,如山劍影竟封住灰友少年攻來辣毒奇招。
林外四道鋭厲的目光注視着雙方情勢只聽江秋帆道:“狄少俠神目如電,必然判斷出何方得勝?”
狄康道:“兩敗俱傷,但五貝子穩勝灰衣少年,兩人武功俱精奇淵博,然灰衣少年卻急於求勝,不見失之燥進,氣浮則真力不足。”
江秋帆頷首道:“少俠論斷得委實不錯,這灰衣少年一身武功武林中尚難找出幾人”
狄康微徽一笑道:“但他面前對手乃玄武宮主之外頂尖高手。”
江秋帆面色沉肅道:“兄弟在此之前雖隱約猜出五貝子身份,卻未曾目睹他施展本身武功……”忽面色一變,喉中發出一聲驚噫。”
原來灰衣少年漸已守多攻少,為五貝子如山剝影罩住,突然灰衣少年大-一聲,劍勢暴展,
竟突破五貝子漫空剝影,射出朵朵劍花。
五貝子身形踉艙倒退出兩步,胸前衣衫割破了數處口子,鮮血淚淚溢出,
一方面紗亦被挑離輕飄飄飛了開去。
灰衣少年只要再出一劍五貝子即可殯命,但見他目中怒焰如火,右臂緩緩回撤,手背上現出一顆滾圓血珠。
五貝子冷笑道:“我這劍光上藴有奇毒,只須割破針尖油皮,奇毒立時循血脈入內腑,此刻尚來得及,只須歸順我玄武宮……”
猛聽數聲嚎叫騰起,瞥見自己手下與紫衣人同時倒卧血泊中,不禁呆了一呆。
就在他心神略分之際,灰衣少年突-破舌尖,嘖出一道血箭,血珠濺飛五貝子滿面,疼痛若割。
五貝子——一聲,一式“斗轉星移”,寒光電奔刺向灰衣少年心坎。
驀地——
一條身影疾如脱弦之哿般掠至,左手一挾灰衣少年,右手長劍揮動,叮叮兩式封開五貝子劍勢,翻腕掄轉之間,幻變“毒龍出淵”。
劍勢甫出之際,忽見一道眩目紫虹挾着一條身形直擊而至,疾挾着灰衣少年穿空如電遁去。
來人正是狄康,急拉着五貝子奔出林外。
口口口
相救灰衣少年之人疾奔出七八里外,在一處無人淺溪旁停下,取出一顆丹架喂在灰衣少年口。
灰衣少年神智未失,那玄武官內堂總護法五貝子剝尖奇毒被他逼往舌尖咬破噴出,只是真元損耗甚鉅,疲乏失力,認出救他之人是朱龍翔,不禁苦笑道:“少主,你來遲了!”
朱龍翔冶冶一笑道:“我能與崔兄見面已屬天之幸!”
灰衣少年辟言不禁一怔,凝目打量朱龍翔上下,祭覺朱龍翔髮鬢凌亂,長衫被割開多處,詫道:“少主你遇強敵麼?”
朱龍翔鼻中玲哼一聲道:“玄武宮主!如非我將他絆住,玄武宮主趕至火神廟,崔兄焉有命在!”説着目泛黯然神光,長嘆一聲,又道:“玄武宮主武功高不可測,恩師鑄剃無法分身,看來大巴山即將生起一片腥風血雨。”
灰衣少年面色大變,這:“少主為何不施展“摧魂箏乙”。”説時目光落在朱龍翔肩頭玉箏上。
朱龍翔冷笑道:“寶箏幾乎為玄武宮主搶去,崔兄怎知我未施展?”
灰衣少年頓露惶恐之色,道:“屬下失言,望少主海涵,教主得知少主在燕京安然無恙並誅殺數名玄武宮高手不禁大慰,命屬下等趕來相勸,請少主返回總壇坐鎮。”
朱籠翔這:“崔兄不是説過了麼?”
灰衣少年道:“屬下察知少主並無立即返山之意……”
朱龍翔面色一沉,道:“我怎麼能在此時返山,玄武宮傾巢而出,本教面臨存亡絕續之秋,如不未雨綢繆,本教恐罹血洗之劫。”
灰衣少年強笑一聲道:“本教多年生聚,精英無數,少主兄妹只須對付玄武宮主,其餘無足為懼。”
朱龍翔目中泛出一抹森厲殺機,微笑道:“崔兄豪氣干雲,令人欽佩,試問崔兄能抵敵乾坤聖手東方黎明及武林各大門派高手麼?”
灰衣少年不禁悚然無語。
朱龍翔道:“崔兄速返山稟明教主,玄武宮傾巢而出尚有密柬邀請武林各大門派相助,我若不與舍妹釜底抽薪,牽制玄武宮,本門恐有累卵之危。”
灰衣少年躬身道:“遵命!”返身飛馳而去。
朱龍翔不禁如釋重負,長吁一聲,縱身疾躍,施展八步趕蟬上乘輕功,奔向正南山谷間。
山麓松杉密植,樹叢中隱隱現出燈光,朱龍翔身形一落下,即聞屠龍方朔關穆道:朱少俠麼?請隨老朽來!”
關穆身影閃出,一拉朱龍翔躍去,只見燈光映處卻是一幢茅廬,轉至屋後由窗隙覷視內面。
但見五貝子卧在楊上,狄康坐在牀沿-話。
狄康道:“如非小弟途中無意發現紫衣匪徒蹤跡,暗隨而來將匪徒誅殺後及時札救,否則大哥命危矣!”
五貝子只覺四肢疲軟,無法坐起,面現焦急之容,苦笑一聲道:“紫衣匪徒委實用心歹毒,俟愚兄將本門高手遣去後再行撲襲,眾寡懸殊才有此失,但料不到灰衣小賊垂死反噬竟如此厲害
?”
狄康道:“大哥用的是毒劍麼?”
五貝子點點首!
狄康徽喟了聲道:“這就難怪了,紫衣教中擅使奇毒,他以本身內藴奇毒將劍毒逼往舌尖咬破噴出,無異血-毒箭,大哥罹受兩種奇毒,只恐需時七日方能痊癒。”
五貝子聞言頓現惶急之色道:“這如何是好,煩求二弟施展回春聖手速愈。”
狄康面有難色,沉吟了一陣,大急道:“小弟只能悉心為之,但尚須趕回燕京合藥。”説着落指如飛,在五貝子身上點了七處大穴接道:“防止毒性攻心,小弟不得已點了七處重穴。”
五貝子道:“我那弟妹咧?”
狄康俊面一紅,這:“尚留在旅邸,大哥你睡吧!”一指落在睡穴上。
五貝子昏昏睡去。
室外翩若驚鴻般閃入孫玉瓊、潘娃、朱鳳綺、屠龍方朔關穆,老化子餘風雲及朱龍翔等人。
朱鳳綺嫣然一笑道:“康弟,你將五貝子如何處置,依我看來不如廢了他的武功,迫使玄武宮主就範。”
狄康搖首道:“玄武官主陰狠猛鷲,決不致因五貝子被制而改弦易轍,我等亦不能將事張揚,小弟意欲用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不過令師……”
朱鳳綺道:“家師有什麼不對?”
狄康徽徽嘆息一聲道:“小弟料測令師決不能成事,須知私慾難填,令師志在圖霸武林,卻非誠心相助賢兄妹反清復明,匡復漢室為已志,否則為何不令賢兄妹結交天下志土,四方豪雄,以令兄為首,自身退居幕後……。”説時,
一條灰影疾掠入室,正是魏少榮,仍是僧袍芒鞋,邇來勞碌奔波傷神,鬚眉已白。
魏少榮輿羣雄一一寒喧為禮,懷中取出一函遞與狄康,徽笑道:“靈空大師手書託貧僧面交少俠。”
狄康謝了一聲,接過拆閲,哦了一聲道:“東方黎明已去過少林了。”説着將靈空大師手書傳與羣雄過目。
朱龍翔朱鳳綺接過看至最後一段,大意謂…“滿人氣數未盡,應養真韜晦,徐圖匡復,不可因紫衣教主朱氏兄妹為名,途一已之慾,致神州生靈塗炭……”
朱氏兄妹不由黯然長嘆。
狄康笑道:“大哥二姐不可灰心,俟遇茛機,小弟當竭盡全力相助復我河山國土。”
朱鳳綺與狄康在燕京相處鄉日,深知狄康雖才華無匹,秉性卻敦厚誠摯,嫵媚一笑道:“茲事體大,且容日後從長計議,我那弟妹為何不見?”
狄康不由玉面耕紅,道:“地在旅邸!”
屠龍方朔關穆哈哈大笑道:“朱姑娘,你日後也不是關某弟妹麼?”
朱鳳綺不料關穆在此大庭廣眾之前竟口沒遮攔,頓時霞飛雙靨,揚掌欲打。
關穆疾閃在狄康身後。
狄康知他詼諧成性,恐他又説出難聽的話,忙道:“眼前在下意欲進京一行!”
餘風雲道:“老弟去京為何?去而復返恐遭疑嫉。”
狄康這:“福寧郡主是否確係玄武宮主抑或另有其人,迄未探明,在下意欲扮成五貝子模樣,混入玄武宮中窺探隱秘。”
孫玉瓊目露憂容道:“倘被福寧郡主察破,恐弄巧成拙。”
狄康搖首笑道:“在下料福寧郡主亦必離京趕奔大巴山,此地不可久留,須將五貝子遷往另處藏起……”
説時屋外傳來宏亮語聲道:“程姑娘及江老師到!”
燭焰一晃,程冷梅與江秋帆雙雙掠入。
狄康望了屋外一眼。
餘風雲道:“老弟放心,天遁奇門禁制已然布安,岷山四義等老英雄率領丐幫廿八傑戒備森嚴,無虞強敵侵入。”
狄康面色沉肅,緩緩坐了下來,左手三指扣在五貝子腕脈要穴上,察視五貝子體內血行變化,兩道燜燜眼神注視在五貝子頭頂上。
室內立時沉寂如水。
羣雄均不知狄康意欲何為,數十道驚詫眼神注視在狄康面上。
孫玉瓊低聲向諸女道:“康弟什麼都好,就是行事有點莫測高深,此時此際,卻為五貝子把脈治病來了。”
程冷梅諸女不由忍陵不住,花枝亂顫,卻又不敢笑出聲來。
忽見狄康伸出右手曲指虛空向五貝子太陽穴彈出一縷勁風。
五貝於全身一顫,口中忽道出模糊莫辨蟻語,面膚變異現出喜怒哀樂神情
須臾,五貝子突現痛苦已極神情。
狄康道:“大哥,你身受內家陰毒掌力,臟腑碎損,恕小弟無能為力。”
五貝子顫聲道:“玄武官藏有三瓶“紅竹玉髓膏”,只要不死,服下立可重生,有勞二弟送愚兄速返玄武宮。”
狄康太息一聲道:“大哥最多能活一個時辰,小弟送你返京,途中必然震盪傷勢更形惡化,除非小弟隻身速返玄武宮或可及時將“紅竹玉髓膏乙帶來。”
“那麼二弟快去,愚兄萬不能死!”
羣雄目睹五貝子雙目閉合,自吐隱秘,暗中驚駭,詫異這是什麼武功,能使人在睡夢中説出真言,不禁面面相覷。
只有老化子餘風雲低聲道:“老化子知道狄少俠施展的是何武學?東方黎明半生浸淫,尚未得其能,不料狄少俠悟性奇高,在九毒老魅身上竟參悟神髓……”
只聽狄康黯然嘆息道:“小弟前去恐無濟於事,因小弟並非玄武官門下,更不明玄武官確處,即使能到得玄武宮,玄武宮主勒不相與為之奈何?”
五貝子道:“二弟去找舍妹,一切迎刃而解。”
狄康道:“風聞大姐已離京前往漠中。”
五貝子雖面現錯愕之色,道:“舍妹終於出京了,噫,她為了其子怪疾不敢須臾稍離,如今了無牽褂……”
狄康接道:“侄兒尚未痊癒,小弟處了三張藥方按時服用增添,不可稍有失誤,大姐為何放心離京?”
五貝子道:“合妹付託乳媪照管,諒可無妨,既然舍妹離京,找羅九娘亦是一樣!”
“羅九娘何在?”
“就在寒舍!”
“萬一羅九娘亦隨大姐離京又將如何?”
五貝子搖首道:“羅九娘雖武功極高,但年逾八旬,雙耳重聽,左臂已殘,數十年未曾涉足江湖,地定留在寒舍。”
狄康道:“話雖如此,但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倘羅九娘不在府中,而大哥只能活上一個對時,若有錯失,豈非令小弟抱憾終天!”
程冶梅暗道:“康弟是個謙誠君子,不料環境移人,竟變得詞鋒如此犀利。”
只聽五貝子太息一聲道:“二弟委實心細如髮,持重沉穩,人所難及,愚兄身旁尚攜掛一具玉虎,持之命廚下盲嫗可帶二弟進入玄武宮門…。”接着詳細説出進入玄武宮後室內禁制及玉體膏藏處。
羣雄不禁凝耳傾聽,暗暗驚心不已。
只見狄康緩緩鬆開搭在五貝子腕脈上三指,額角忽淌下滾滾汗珠,面色慘白無神。
朱鳳綺情不自禁的飛掠在狄康身前,道:“三弟,你是怎麼樣了?”
狄康泛出一絲笑容道:“小弟不妨事。”説着在懷中取出一粒丹藥吞下,瞑目運功調息。
約莫一盞茶時分過去,狄康面色漸漸如常。
五貝子忽囈語出聲道:“二弟可以走了,速去速回。”嘆了一口氣竟昏昏睡去。
狄康睜目慢慢立起,望了羣雄一眼,道:“此項武學系在下剽襲東方黎明而得!幸東方黎明尚未悟徹,在下狗尾繽貂,不倫不類,是以損耗真元極鉅,可一而不可再。”
程冷梅道:“你決定重返燕京目的究竟是什麼?”
狄康道:“基於三點存疑,非進入玄武宮無法查明,在下決定扮作五貝子模樣,魚目混珠,或可使一場大卻消弭於無形。”
千里獨行餘風雲屠龍方朔開穆都是易容聖手,一面與狄康着手易容,一面商談武林局勢。
朝陽未升,薄霧瀰漫,西風捲起一片雨片落葉,遠山耕紅,無盡河水鳴咽東逝,蘆溝長橋雄姿如昔,道旁楊柳卻無復綠絲搖金,翠拂行人,顯蕭瑟秋意頗深。
河風狂勁,寒氣襲人,來往行人均披上厚厚夾衣,橋板上突響起急如驟雨奔馬蹄聲,只見一輛敞舊馬車狂馳而來,車把式使勁地揮動長鞭。
橋上行人紛紛趨避兩側,馬車疾馳如飛向龍蟠虎城垣奔去。
大清早,燕京城內行人稀少,暢行無阻到達五貝子府邸門外。
車方停住,府內跨出總管曾大魁,宏聲-道:“趕車的,車內是什麼人?”
只見車蓬l掀,江秋帆扶着睡履殘破,衣上染有多處紫黑血跡,蒼白無神的五艮子跨下車來
不禁大驚道:“貝子爺為何如此?”意欲雙手摻扶。
江秋帆-道:“不用,貝子身負重傷,不可宣揚出去,否則立即處死!”説時已帶着五貝子迅快跨入車內。
曾大魁心神大震,疾步隨入,察見江秋帆長衫被劃破之處,手臂及左頰並帶有刀傷,心知必遇上強敵,不敢多言。
江秋帆扶着五貝子進入大廳中坐在一把虎皮交椅上,五貝子額上泌出冷汗,強提了一口真氣,目注曾大魁道:“郡主咧!”
狄康鄉日來已於五貝子言語神態摹擬得神似,絲毫不露破綻。
曾大魁躬身答道:“郡主已離京,地言必可追上與貝子爺會晤,怎麼貝子爺途中未與郡主…”
江秋帆冷笑道:“曾總管,貝子身負極重的內傷,不可多言,倘途中與郡主相見,還要問你麼?”
曾大魁不禁面紅耳赤,連聲稱是。
只見五貝子罵道:“蠢才,快喚羅九娘。”
曾大魁疾奔出廳而去
片刻,一個白髮蕭蕭老嫗疾閃而入,穿着一襲布袍,左袖自肘以下虛飄飄地,右手執着鎮鐵枴杖,滿臉皺紋,銀眉披垂雙白,開闔之間,精芒懾人。
羅九娘注視了五貝子一眼,只見五貝子雙目緊閉,向江秋帆-道:“他是如何受傷的?”
江秋帆忙道:“貝子只有一個對時好活,無法説——內情,速送貝子去玄武宮取藥醫治。”
羅九娘聞言似震怒之極,厲聲道:“你是何人?”
五貝子突睜眼道:“這是什麼時候?要我死麼!”言畢喘息難平。
羅九娘不禁一怔,右臂倏伸,五隻乾枯鳥爪迅如電光石火扣在五貝子擁脈穴上,忽地放了開來,目中露出驚悸神色,道:“老身去玄武宮將紅竹玉髓膏取來!”
江秋帆-道:“慢着,如不將貝子送往玄武宮,紫衣高手即將趕來,恐貝子有性命之危.”
羅九賤面色一驚,繼而目中怒光暴射,獰笑道:“老身數十年已不開殺戒,今日也顧不得了,尊駕請護送貝子去總壇,貝子自知紅竹玉髓膏藏處。”
江秋帆道:“在下身為外壇香主,不能妄入玄武宮。”
羅九娘叱道:“你護送內壇總護法去玄武宮屬於例外。”
江秋帆忙道:“貝子已昏絕過去,在下不明玄武宮途徑,如何前往。”
羅九娘聞言轉面而去,五貝子四肢一陣顫振,突然睜目吐出一口血疾,直立而起,道:“江香主,我們走。語音沙啞。”
江秋帆摻起五貝子,向羅九娘冷笑道:“難怪貝子與在下趕返燕京途中,貝子曾誚羅前輩剛愎自用,自誤誤人,今日一見,果然不錯。”
羅九娘聞言激怒如火,蕭蕭白髮無風自揚,鼻中怒哼一聲,欲待發作。
忽聞廳外傳來陰惻惻笑聲道:“五貝子你逃得了麼?”
江秋帆忙摻着五貝子-莧向廳內奔去。
羅九娘面色一變,掄杖如風疾掠出廳,抬目望去,只見五個紫衣蠓麪人立在天井中。
四蒙面人各持一柄青虹閃閃長劍,其中一人背插長剝卻未撤出,似是此行之首
羅九娘厲-道:“你等瞻大包天,圖謀叛逆,速俯首就擒,老身當可饒你不死,否則莫怨老身心辣手黑。”
一蒙面人冷笑道:“羅九娘,你休大言不慚,叛逆二字有何證據,四位與我拿下”-
言未畢,四劍齊出,震出一片劍影,電奔玫向羅九娘周身要穴。
羅九娘大-;一聲,鐵杖一招“天風四射”,呼嘯如雷掃旋出手。
只聽金鐵交鳴之聲大作,四劍立時封掃開去,幾乎脱手飛出。
羅九娘迅疾無倫一招“流雲出岫”點向另一蒙面人而去。
杖招神奧凌厲,罡力萬鈞。
那紫衣蒙面人似乎一驚,身形斜滑出去,右掌橫拍疾揮,似欲攫搶鐵杖。
羅九娘眼力奇高,瞧出那人掌式怪異,看似扣攫鐵杖,卻掌勢罩住全身大穴,心中一驚,忙撤杖縱身騰起。
身才騰空,四支長劍流芒閃電已攻在身前,鐵杖一旋疾脱落地,杖招源源攻出。
只見杖影如山,呼嘯如雷,威勢駭人。
用掌紫衣蒙面人冷笑一聲,撤出長劇,流芒疾閃加入四支長劍迫攻羅九娘。
此人劍勢具有奇異的磁性罡-,嘶嘶破空,羅九娘極感揮杖略生滯阻之感,不禁心中一驚,暗道:“若不施展煞手,恐今日討不了好去。”心念之間,杖招突變“秋風掃落葉”。
狂台悸耳中,杖端突噴出一片淡紅牛毛飛針。
只聽數聲-叫,四個蒙面人翻身倒地。
此行之首紫衣蒙面人疾飄開去,目光落向自己手中長劍,只見劍身上黏着無數赤紅細如毫髮毒針,長僅寸許,不禁驚詫出聲道…“紅雲散花針!”
羅九娘沉聲道:“不錯,正是紅雲散花針,老身本欲用此針了卻斷臂仇人,豈料大仇已遭劫數,墓木已拱,老身心灰意懶,絕跡江湖,託身玄武官了卻餘年……”
蒙面人大-道:“既絕意江湖,為何託身玄武宮為惡?”
羅九娘際噪怪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尊駑認命了吧!”説着一杖風起雲湧打出。
蒙面人哈哈一笑,長剝疾指,劍隨身走,一式“金針度厄”慢慢展了開來,潛罡如山。
突然,羅九娘躍出三丈開外,-道:“你還不棄劍束手就擒麼?”
蠓麪人冷冶一笑道:“未分勝負,在下豈肯束手就擒,你先償還眼前這筆血債吧”
羅九娘沉聲道:“尊駕尚欲安然離開這五貝子府麼?”
蒙面人道:“這府中除了你羅九娘外,均被我等點了穴道,在下既然可以來,就可安然離去。
羅九娘狂笑道:“尊駕別在做夢了,老身這柄杖中除了紅雲散花針外,尚有一種化血花在內,無色無味,吸人體內亦無異狀,
一個時辰後才緩緩發作,身化一堆血濃慘斃,尊駕若然不信,妨試運真氣搜宮過穴就知。”
蒙面人不禁暗感凜震,冷笑道:“羅九娘,你少得意,不知你是否知道天地間有種奇物“白骨蛛”麼?”
羅九娘聞言面色大變,久聞雲貴邊境深山中有處沼澤,終年為毒瘴籠罩,非但人跡罕至,而且鳥獸絕跡,澤內產此毒物“白骨蛛”,身大如錢,卻兇殘無比,同類形如水火,互相噬殺,是以生殖不繁,甚難覓獲,更難近身,禽獸落墜澤中,若為噬食,轉眼即成一堆白骨。
此刻,羅九娘聞及憶起往事,昔年偕一同道經此沼澤,不幸遇:“白骨毒蛛”飛墜頸內,及至發覺已是不及,慘-倒在沼澤中,片刻之間只留下一堆白骨,血肉無存,至今猶自心悸,不由大-道:“尊駕危言聳聽則甚,縱有“白骨毒蛛”老身又有何懼?”
蒙面人陰側側笑道:“白骨蛛現在已在你背上,任何玄功護體也無用。”
羅九娘不禁心神巨震,只覺背上陡然刺刺感覺,厲噼一聲,轉身飛掠入內。
蒙面人冷笑道:“你還想活麼?”身形電射追出,才一懸空突感真氣渙散,頭目昏眩,落地一個踉艙栽倒在地不起。
口口口
江秋帆摻着五貝子掠入廚房,-道:盲嫗何在?”
廚下闐無一人,但灶火仍自熊熊,鍋內香味四溢。
忽聞一個蒼老語聲傳來道:盲嫗是你能喚的麼?”
只見積柴內冉冉現出髮鬢凌亂布衣老嫗,約莫六旬開外,兩目翳白,神態駭人。
江秋帆-道:“貝子命你領他前往玄武宮!”
盲嫗聞言面膚異常激動,緩緩抬起,全身骨節格格作響。
江秋帆冷笑道:“你不要誤了五貝子性命,自作聰明,愚蠢無比。”
盲嫗聞言不禁,雙臂漸漸放下,道:“貝子現在何處?”
江秋帆沉聲道:“貝子現在區區手臂中昏迷不醒,如不服用“紅竹玉髓膏”,只有半個對時好活了。”
盲嫗翳白雙眼一翻,突現明亮黑仁,精芒暴射,瞬即復原。
江秋帆暗中大驚,忖道:“原來是假裝盲賭,幸虧自己慎重,不然露出馬腳。”
只聽盲嫗道:“快隨老婆子,但老婆子只能送至玄武宮門首,不明進入之法,貝子怎不找羅九娘。”
江秋帆道:“羅九娘現在大廳內阻擋紫衣強敵,貝子才命區區在下扶他來此。”
盲嫗突飛躍落在灶後,疾伸右臂探人熊熊火焰灶口內,只見一陣隆隆徽響,灶身突然移卧,現出一方缺口,由石級走下。
江秋帆暗道:“任誰那是聰明絕頂,也難料出這片石灶下就是從往玄武宮秘道。”抱起五貝子隨着盲嫗走下石階。
只聽盲嫗道:“尊駕想是本門弟子,知道進入玄武官之法?”
江秋帆道:“區區護送貝子來京途中,貝子已向區區指點,慌亂之際,記憶難全,端憑貝子福澤造化了。”
盲嫗道:“老婆子送尊駕至玄武宮門首,立即轉返相助羅九娘,替換羅九娘前來就是。”説時兢啦一聲,夜火摺燃起一道熊熊亮光。
石階至少有百數十級,不言而知,玄武宮深藏地腹。
石級一完盲嫗即道:“救命如救火,尊駕請施展上乘輕功速隨老婆子奔往。”説着雙肩一晃,疾如飄風奔去。
地道深邃曲折,片刻後轉了一個彎,火光映照下,只見眼前現出一月洞門。
門作太極圖形,並無門縫,不知如何開啓,門上端鐫有一隻虎頭,只聽盲嫗道:“此乃本門重地玄武宮總壇,老婆子送至地頭,恕我老婆子再無能為力,尊駕不可造次,莽誤了貝子性命。”説着將火摺插入壁牆上,返身走去。
盲嫗才走出兩步,忽又轉身-道:“慢着,我老婆於怎知尊駕確是玄武宮本門弟子。”
江秋帆冷笑道:“有腰牌為證,貝子玉虎令亦交由在下,你若不信,有煩扶住貝子,待區區取出腰牌及玉虎令。”説時將五貝子身軀送與育嫗。
盲嫗也是殺星照命,自取速死,忙兩手扶住五貝子沉重身軀。
驀地——
五貝子身形一翻,兩手拾指環勒在盲嫗頸脖上。
盲嫗不禁大驚,顫聲道:“貝……”
只覺五貝子拾指如醜,插入喉管中,痛極發出一聲淒厲慘-,口中鮮血猛溢,氣絕斃命。
五貝子迅疾無倫旋身立起,伸手在太極圖形上兩顆碗大黑珠一左一右反覆轉了七轉,躍起將虎頭右璇一週。
太極門倏地升上,五貝子道:“江老師,我等速入速退,現已斷定福寧郡主就是玄武宮主無疑,玄武宮總壇有無不值重視。”
兩人先後進入,限前現出九條岔道。
江秋帆笑道:“少俠如不從五貝子口中得知玄武宮隱秘,眼前就煞費躊躇,不知何道可通往玄武宮大殿?”
狄康徽徽一笑,道:“左邊算起第三條就是。”説着邁步欲出。
江秋帆道:“少俠請留步。”
狄康轉面望了江秋帆一跟,詫道:“江老師還有什麼話要説麼?”
江秋帆解開長衫,只見是一柄七星寶刀由絲滌系頭懸掛胸前,道:“程姑娘囑咐江某將七星刀帶上,以防不測,幸江某摻着少俠擋在胸前,未讓羅九娘察覺。”
狄康面色一變,欲責斥程冶梅幾乎誤了大事。
江秋帆忙道:“少俠不可責怪程姑娘,少俠孤身涉險,怎麼放得心下,朱姑娘亦堅命江某須帶七星刀。”
狄康徽嘆了一聲,在江秋帆手上接過寶刀疾奔而去,他已從五貝子口中得知進入之法,一路暢行無阻
猛然,只見十數丈外燈火通明,撲鼻送來旃擅芬芳,令人神情氣爽。
通徑愈來愈寬,可辨明是一座大殿,髹金塗朱,宏偉莊麗,一到近前,殿粱上懸立一匾,金書四個大字:“玄武真殿。”
殿正中神翕塑着披髮長鬚玄武帝君丈六金身,足踏龜蛇。
殿樑上分懸着四盞長明燈,神案上香燭旺燃,兩側各有一長列神寵,或坐或立塑像數十具,但不知是何神只。
殿內闐無一人,雖然燭火通明,卻寒意森森,陰氣逼人,狄康暗道:“分明暗中尚藏有兇邪,虎視眈眈,自己身入虎穴,不可不小心翼翼。”
江秋帆雖是老輩成名人物,到此也不由心中泛出一絲寒意。
狄康默付五貝子吐露,眼神巡視殿中一眼,由神之左慢步行去,轉至後殿,只見殿後一片空地,種植繁樹茂密,高僅五六尺,枝頭蓓蕾初綻,嫣紅奼紫,五彩繽紛,馥郁清香瀰漫,泌人肺腑。
令人驚異的是這花樹竟是異種,畢生罕見,種植位置相互雜錯,暗藴奇門禁制。
壁頂以明珠布嵌日月星辰,散出淡淡光輝,經五色奇花反映,泛出瞠目異彩。
狄康注視了片刻,已知花陣神奇變化,蟻語傳聲道:“江老師請按在下步法走去,不可絲毫差誤!”
江秋帆點點頭這:“屬下自會小心。”
狄康身形跨入這片花樹中,依照河洛步法慢慢走去。
這片花樹矮林至少有兩裏之遙。出得花林,眼前現出十數條白色小徑,遠處只是一片黑暗,不知通往何處
狄康逕向右面第四條走去,疾行如飛。
驀地——
眼前火光二兄,現出一高大禿額紅袍老人擋住道路,——目光望了兩人一眼,沉聲道:“總護法,進入堂內為何不戴面具,因何不用暗語報告。”
狄康不禁一怔,五貝子未會吐露此點,他究竟聰明絕頂,左手在身後暗撥了江秋帆一下,止步不語,面色冷漠,目光呆滯。
江秋帆道:“總護法奉命離京,不慎中伏,身罹極重內傷。由在下護送趕返,在未服用本門靈藥“紅竹玉髓膏乙前不能説話。”
紅袍老人不禁一怔,道:“敵方是何來歷?”
“紫衣教!”
“你是何壇弟子?l
江秋帆道:“在下外壇香主江秋帆。”
紅袍老人道:“隨着總護法同行之人咧?”
江秋帆道:“如不嫌煩贅,容在下稟明詳情!”
紅袍老人道:“老朽恭聽!”
江秋帆扼要-明內情,接道:“總護法仗着內功精湛,經聚着一口真氣不散,倘有延誤,總護法不治,閣下能擔當干係麼?”
紅袍老人面色一變,急急轉身,-道:“江香主速抱仕總護法隨老朽人丹室取藥。”
那紅袍老人眼前照明的火光似無人撐-,飄浮在空,既非火炬,又非燭光,極似一團數百隻流螢,亮映兩丈方圓。
三人魚貫飛奔而去,只見眼前現出一道石門,石門雖是敞開二尺許,但依然半開半閉,門上釘在兩個鬼首銅環。
紅袍老人跨入門內時,左手把定銅環疾旋了一圈,翩然閃入。
狄康與江秋帆雙雙掠入,只見一間五丈正方的石室,擺列着雙層烏漆光亮的木架鄉具,由於四壁安裝長明油燈,可以清晰瞧明架上甚多瓷瓶瓷罐,均標明內貯丹藥之名及何種用途。
紅袍老人在架上取下一隻玉瓶,拔開瓶塞,一股清香溢出,道:“總護法,容老朽喂服。”
狄康目露感激,仰面張口,只覺一股芳香清甜流液注入口腔,緩緩流入喉中。
紅袍老人忖量約莫喂服了半瓶,才將玉瓶移去塞上放回木架上。
狄康迅即跌坐於地,瞑目運功調息。
紅袍老人兩道燜燜眼神忽落在狄康肩頭鋼刀上。
江秋帆不禁心神大震,暗道:“要糟,大事卻誤在這柄屠龍刀上。”靈機一動,笑道:“在下久居外堂香主,閣下諒系前輩高人,不知如何稱呼,望乞見告,以兒失禮。”
紅袍高大老人淡淡一笑道:“老朽屠震寰。”説着一頓,又道:“江香主不是説過總護法施展毒劍與那灰衣少年兩敗俱傷,這柄寶刀從何處得來,為何不予施展致遭紫衣匪徒毒手,老朽心料總護法決不致自鑄大錯。”
江秋帆淡淡一笑道:“屠前輩知道這柄寶刀來歷麼?”
屠震寰神色徽詫道:“莫非就是玄武宮主曾提起過白春帆所使的那柄七星寶刀麼?”
江秋帆道:“正是!”
屠震寰目露詫容道:“神兵寶刃,武林中人無不夢寐以求,理該刀不離人,人不離刀才是。”
江秋帆哈哈大笑道:“前輩理應知道白春帆與總護法交情才是,總護法與紫衣教灰衣少年兩敗俱傷之後,紫衣高手突然趕來正要取總護法性命,那白春帆亦及時趕至相救,立將七星刀讓與總護法護身,命在下隨身相護趕返燕京。”
屠震寰哦了一聲,釋了胸中之疑。
江秋帆在對話之際,忽聞狄康蟻昔傳聲送入耳內,心神一凜,立時長嘆一聲。
屠震寰道:“江香主為何出聲長嘆?”
江秋帆黯然一笑道:“本門有累卵之危,前輩可曾察覺麼?”
屠震寰神色大變,道:“此話怎講?”
江秋帆道:“本門之危不在外而在於內,總護法前時始終不解乾坤聖手東方黎明何以能知五貝子與玄武宮有莫大幹系,片刻之前才幌然大悟。”
屠震寰銀鬚飛揚,面色激動道:“可是總護法查明有卧底內奸麼?”
“不錯!”
“誰?l
“羅九娘!”
屠震寰目中怒光逼射,治笑道:“羅九娘老朽知之甚深,怎能做出如此叛逆之事。”
江秋帆怒道:“方才紫衣高手侵入府邸時,羅九娘有意防護不周,施展紅衣散花針時幾乎射在總護法身上,不言而知居心惡毒!……”
屠震寰沉聲道:“這話老朽不信”
突然狄康緩緩睜開眼簾道:“江香主所説純屬實情!”
屠震寰立時楞住。
江秋帆嘆息一聲這:“羅九娘深明玄武官隱秘,恐稍時必引紫衣匪徒侵入,宮主已盡遣高手離此,前輩武功雖高,恐孤掌難鳴,玄武官多年心血將毀於一旦。”
屠震寰神色大變,冷笑道:“玄武宮內尚有十數蓋世高手,羅九娘未必敢引狼入室。”
狄康徽徽嘆息一聲道:“眾寡懸殊,十數人無濟於事,盡釋所囚,驅為我用,或可轉危為安。”説着身形一顫,疾又閉上雙目,調息行功療傷。
屠震寰憂形於色望了狄康一眼,向江秋帆道:“總護法之言南理,但所囚武林高手均被宮主極精奧手法制住穴道,老朽等人不明解法,徒呼奈何。”
江秋帆道:“總護法亦不明解穴手法麼?”
屠震寰略一沉吟道:“這個,老朽就不知情了。”
江秋帆注視了狄康一眼,道:“眼前總護法正是行功緊要關頭,但願半個時辰內紫衣匪徒尚無法進入,點穴一道在下街頗南心得,前輩可否指點在下前往囚處一試。不過前輩請護持總護法,不可須臾稍離。”
屠震寰冷峻的目光注視在江秋帆臉上,久久不移。
江秋帆心神大震,只認為屠震寰察出什麼蹊蹺,暗蓄功力,一警覺情勢有異時,立即猝襲出
屠震寰竟淡淡一笑道:“江香主來時可經過玄武官大殿麼?”
江秋帆點點頭。
屠震寰道:“殿內神祗俱是肉身並非塑像,宮主手法曠絕無匹,不是老朽有意輕視,江香主諒無此能耐。”
江秋帆不禁毛骨聳然,赧然笑道:“屠前輩情勢兇危,姑且死馬當作活馬醫,只不過聊盡心意而已,萬一在下誤打誤撞……。
忽開門外傳來羅九娘冷語聲道:“屠兄!”
狄康倏地一躍而起,示意屠震寰誘羅九娘進來。
屠震寰遲疑了一下,笑道:“羅老婆子麼?請進!屠某現正為總護法療傷,無法恭迎。”
一條人影疾竄而入,羅九娘甫才立定,神色大變,面現苦痛之色道:“我已被匪徒白骨毒蛛噬中,屠兄妥為我復仇。”説着撲咚仰面倒下。
只見羅九娘皮肉漸浙化去,只剩下一具白骨,衣履亦盡皆融蝕無蹤,可見毒性之強。
屠震寰、江秋帆不由駭目驚心,相顧失色。
突然在白骨之下爬出一隻鋼鐵般大小蜘蛛,背上佈滿紫白斑點,足爪密生金色長毛,爬行甚快,吱吱怪鳴。
狄康忽大-一聲,只見一道眩目紫虹一閃,白骨毒蛛立被紋成一團碎泥,忙道:“屠震寰,傳命宮內所有人手應付強敵進襲。”
屠震寰不禁一怔道:“羅九娘慘遭紫衣匪徒毒手,顯然並非……”
狄康面色一沉道:“盡不知鳥盡弓藏,免死狗烹之理。”
忽聞丹室起了一陣噹噹響聲。
屠震寰面色一變,道:“不好,匪徒已進入地道中。”身形疾晃穿出屋外而去。
狄康徽徽一笑道:“讓他們兩敗俱傷,你可瞧出這丹室內正是玄武官主練功之所麼?”領着
江秋帆繞過兩重木架,只見一角置有一張紫檀木矮腳書案。
案上擺設一疊厚厚冊笈,一方古硯、筆架、玉筒,鎮紙井然有序。
案後設有一張軟草編織的蒲團,兩人走近,只見案頭冊笈最上層一本楷書三字:
“芳草詞”
字體纖麗秀整。
狄康展開首頁,只見是五闋“酒泉子”。
首闋詞雲:
亭下花飛,
月照妝樓春欲曉,
珠簾風,
蘭燭燼,
怨空閨,
迢迢何處寄相思,
玉筋零零腸斷,
屏幃深,
更漏水,
夢魂迷。”
狄康暗道:“傷春孤幃,無疑是福寧郡主所作,足證玄武宮主必然是地。”
細心瞧下去:
人散更深,
堂上孤燈-下月,
早梅愁。
殘雪白,
夜沉沉-
前倫唱系瓊簪,
前事總堪惆悵,
寒風生,
羅衣薄,
萬段心。”
狄康暗道:“此乃思念亡夫所作。”
其三雲:
“春色融融,
飛燕未去鶯未語,
露桃寒,
風柳曉,
玉樓空
天長煙遠恨重重。”
江秋帆默然忖道:“這是什麼時候,她還有此閒情逸致,翻閲詩詞。”
狄康暗暗太息一聲道:“寂寞芳心,惆悵春怨,此情此景,人何以堪。”只見四五兩闋筆跡
墨痕猶新,顯然是最近所作:
“亭柳霜凋,
一夜愁人窗下睡,
繡緯風,
蘭燭焰,
夢遙遙
金籠鸚鵡怨長宵,
籠畔玉箏絃斷,
隴頭雲,
桃源路,
雨魂銷。
芳草長川,
柳映危橋堤下路,
歸鴻飛,
行人去,
碧山連。
風徽煙淡雨蕭然,
隔岸馬嘶何處,
九迴腸,
雙臉淚,
夕陽天。
思慕之情,躍然紙上,狄康不禁為之耳紅面熱,連連掩好,突發現第二本正是在朝元寺內攫去的那本週易手抄秘笈。
驀地丹室之外傳來衣袂飄風之聲。
狄康迅疾如電向蒲團上落下,閉目調息。
書架之後人影一閃,現出紅衣禿額高大身形,只見屠震寰道:“侵入匪徒均陷在花陣中,不
但身手奇高,而且其中不乏才智之輩,先天易數河浴奇門似困不住他等,宮中高手紛紛截擊,現尚在浴血苦拼……。”
狄康喝道:“支撐片刻,毋使突破花陣,本座即刻趕來。”
屠靂寰應了一聲轉身掠出。
狄康緩緩立起。
江秋帆低聲道:“少俠意欲如何?”
狄康道:“侵入匪徒均是紫衣教中高手麼?萬一內中有朱少俠至交好友,豈非玉石俱焚,未見可惜。”
狄康太息一聲道:“紫衣教中豆莠不齊,侵入之人朱少俠定事先選派妥善,在下亦非好死惡生,殘殺心狠之人,無如此事關係整個武林安危,釜底抽薪,不得不爾。”説着略頓,又道:“我等去吧!”
兩人疾行,逼近花陣,只聞花陣內-比如雷,罡風嘯濤,林樹搖晃。
突然平看花樹遠處射來一隻旗花,爆射數丈方圓流焰異彩,奪目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