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鏢局的後院不大,一小片空地,三五間瓦房,是龍嘯天、歐陽曉住的地方,兩個人一個人住一間,多出來的兩間則當庫房用,放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龍嘯天的大徒弟趙化龍跟眼前這位二徒弟李廣義,則偕同幾個鏢師帶著趟子手一干鏢夥住在前院。
燕十二在後院繞了一圈,看了一遍之後道:“二哥,八方鏢局如今只剩下這麼幾個人了麼?”
李廣義輕輕嘆了口氣道:“這趟鏢是趟重鏢,加以託鏢的是禁軍統領,而司徒英他又要親自跟去,非同小可,老爺子跟二叔一商量之後,親自押鏢,把人都帶走了,誰知道八方鏢局的精英,竟然就毀在這趟鏢上……”他吸了口氣,住口不言。
燕十二道:“人死不能復生,二哥也不必難過了,江湖生涯刀口舐血,尤其幹保鏢這一行,難保不出事,一出事不死即傷……”
李廣義道:“固然,兄弟,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走多了黑路難保不碰見鬼,可是這一回兄弟們不是死得太慘、太冤了麼?連個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燕十二道:“二哥,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公理,咱們欠人家的,要還,人家欠咱們的,也要收回來。”
李廣義微一搖頭道:“兄弟,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老爺子英雄半生,是一個寧折不曲的人,幾曾受過這個?可是畢竟他受了,忍下了這口氣,兄弟,咱們這點實力太薄弱了,簡直就是拿雞蛋往石頭上碰,要知道咱們斗的並不只是司徒英一個人,而是官家,司徒英那三千禁軍裡,不乏昔日江湖上的好手……”
燕十二道:“二哥,這個我不是不清楚!”
李廣義道:“那麼兄弟既然明知不可為……”
燕十二截口說道:“我說句肺腑之言,二哥可別誤會,二哥要是不願意,我可以送二哥出京!”
李廣義突然停步笑了,道:“兄弟,這八方鏢局老爺子花多少年心血,冒多少次風險,出生入死手創的,我是老爺子的二徒弟。”
燕十二道:“那麼麻煩二哥告訴弟兄們一聲,別讓自己的兵刃鏽了,今兒晚上抽空把它擦擦磨磨;同時麻煩二哥,把鏢局現有的十二個弟兄編成三組,輪班值夜巡更。”
李廣義高揚著一雙眉道:“兄弟,我這就去。”轉身大踏步向前院行去。
北京城掌燈的時候,燕十二、李廣義正跟弟兄們坐在前院裡聊天,老黑從大門口快步走了過來,一臉凝重色道:“燕爺,狗腿子到了,剛拐進這條街,狗腿子坐的是頂軟轎,後頭跟著二三十個,我先進來給您報個信兒。”
李廣義臉色為之一變,弟兄們霍然全站了起來,有一個叫道:“他這是什麼意思,要動手?好麼,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咱們一個陪他一個,走,大夥兒拿傢伙去!”
十幾個弟兄,轉身要走。
燕十二抬手道:“大夥兒別衝動,我看他們不是來動手的,他們要動手的話早就動手了,何必等到今天。”
老黑道:“燕爺,那您說他這是什麼意思?”
燕十二道:“白天跟他說好了的,今兒晚上咱們要是賠不了失鏢,任他封八方鏢局,怕就是為了這句話!”
只聽砰砰敲門聲響起。
燕十二一擺手道:“大夥兒回屋裡去,好漢不吃眼前虧,萬一動起手來,自有我跟二爺應付,別人不許插手,老黑開門去。”
答應聲中,弟兄們散了,老黑轉身走向大門。
老黑走後,燕十二望著李廣義道:“二哥,敵眾我寡,實力太以懸殊,咱們絕不能跟他動手,我要跟他鬥也不是全在這一個力字上,凡事二哥要忍著點兒,必要時由我一人應付。”
李廣義淡然一笑道:“兄弟,你放心,我忍了不是一天了。”
說話間,老黑帶著喬師爺走了進來,白天來的時候身後跟著兩個,如今身後帶著四個,白天那兩個也在其中。
只帶進四個來,其餘的自然全留在外頭,說不定已經把八方鏢局給圍上了,沒錯,老黑衝燕十二直遞眼色。
燕十二看了他一眼道:“老黑,搬幾把椅子來,今兒晚上我要向喬師爺多領些教益。”
喬師爺忙一抬手道:“別客氣了,我奉有上命,不能久留。”
老黑沒理他,答應一聲走了。
燕十二這才衝著喬師爺一抱拳,含笑問道:“喬老,吃過了?”
一聲喬老叫得喬師爺有點飄飄然,他矜持地摸著兩撇小鬍子點頭“嗯”了一聲。
燕十二跟著又是一句:“喬老真是個信人,說天黑到,果然一上燈就到了。”
喬師爺兩手往後一背,道:“用不著多說什麼了,我也不能在這兒久待,賠鏢的事預備好了麼?”
燕十二點頭笑道:“好了,早就預備好了,只等喬老來取了,別的鏢可以遲幾天,賠這趟鏢就是變賣財產也得如期奉上。”
喬師爺微一點頭道:“那行,拿出來吧,我還要點收呢。”
說話間,老黑一人扛著三把既大又重的太師椅走了過來,老黑那裡放好了三把太師椅,燕十二這裡抬手說道:“喬老請坐會兒,我有事請教。”
喬師爺遲疑了一下,大刺刺的坐了下來。
燕十二也讓李廣義坐下,隨後他也落了座,目光一凝,望著喬師爺開口說道:“我請教,喬老可知道這趟鏢丟的是什麼?”
喬師爺道:“我當然知道!”
燕十二道:“請喬老說個明白,咱們好議價。”
喬師爺道:“是一尊玉觀音像,價值連城。”
燕十二笑笑說道:“喬老,世上除了人命之外,都該有個價。”
喬師爺道:“據我所知,這尊玉觀音是無價之寶,我們大人視若拱璧,愛逾性命。”
燕十二笑道:“喬老要這麼說,這趟鏢我就不好賠了,寶稱無價,統領大人看得比性命還重,我就是把世上的所有都搬來也抵不過。”
喬師爺道:“你明白就好。”
燕十二笑笑說道,“喬老是有意索償,我是誠心賠鏢,今兒晚上咱們總要談出個結果來,我不敢再讓喬者多跑,喬老也未必願意空著手回去多勞累……”
喬師爺輕咳一聲抬眼問道:“龍嘯天這八方鏢局值多少?”
燕十二道:“那要問我這位二師兄了,我剛從外頭回來,不太清楚。”轉眼望向李廣義,含笑叫了一聲:“二哥。”
李廣義沉吟了一下道:“總要值個幾千兩吧。”
喬師爺道:“這樣吧,我算你五千兩。”
燕十二笑笑說道:“喬老,請高抬貴手,吃保鏢這行飯的苦得很,掙的都是血汗錢,那都是憑一條命一刀一槍換來的,不比有的人一伸手就是白花花的銀子……”
喬師爺道:“我已經夠體恤你們的了,無價寶我只算你五千兩還不夠便宜麼?這是我自做主張,我們大人還不知道願意不願意呢。”
燕十二道:“喬老,八方鏢局可損了近廿條人命。”
喬師爺一瞪眼道:“這是什麼話,保鏢的是你八方鏢局,死傷多少跟我們大人何干,難道說你八方鏢局死一個,我們大人得賠一個不成!”
燕十二含笑說道:“我不是這意思,喬老請別誤會,既然吃的是保鏢這碗飯,損多少人那也得自認倒黴,我只是請喬老體恤……”
喬師爺冷冷說道:“我已經夠體恤的了!”
燕十二還待再說。
喬師爺霍然站了起來道:“我沒那麼多工夫,你要是賠不了就明說。”
燕十二跟著站起,道:“喬老既然這麼堅持,我只有如數賠償了……”
轉過臉去對李廣義道:“麻煩二哥一趟。”
李廣義站起來往後行去,轉眼工夫從後頭捧著一個尺來長,圓圓的布口袋走了過來。
燕十二當即又吩咐老黑道:“去拿管筆,拿張紙來。”
老黑應聲而去。
李廣義來到近前把那沉甸甸的布口袋遞給了燕十二。
喬師爺滿臉詫異之色,道:“這是什麼?”
燕十二伸手從布袋裡取出了一尊玉觀音,含笑說道:“喬老,八方鏢局這片產業家師創來不易,他捨不得,統領大人丟了什麼我賠什麼,這總可以吧。”
喬師爺直了眼,叫道:“玉觀音……”
燕十二道:“是的,喬老,一尊栩栩如生的玉觀音,如假包換。”
喬師爺道:“這……這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燕十二笑道:“喬老說得輕鬆,統領大人丟了它,家師捨不得八方鏢局這片產業,我就出生入死又把它追了回來,喬老請過目。”說著,把那尊玉觀音雙手遞了過去。
喬師爺連忙伸手接過,翻來覆去一陣審視。
燕十二道:“喬老請看仔細,沒有碰壞哪兒吧。”
喬師爺像沒聽見,自言自語的詫聲說道:“這就怪了……”
燕十二立即截口說道:“有什麼不對麼,喬老?”
喬師爺抬眼望向燕十二,兩眼盡是詫異狐疑之色,看了半天方始說道:“你既然把原物追了回來,那是最好不過,我這就回去覆命去。”
他要轉身,燕十二抬手道:“慢著,喬老。”
從老黑手裡接過紙來,往前-遞,道:“請喬老寫個收據,我也好向家師覆命了。”
喬師爺不高興了,兩眼一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大人堂堂的禁軍統領,難道還會賴你的不成。”
燕十二含笑說道:“我不是這意思,喬老也請別誤會,喬老有上司,我有師父,可以說彼此都是居於人下,為了有以覆命,我不得不如此,還請喬老原諒。”
喬師爺道:“要收據不難,等我把這尊玉觀音帶回去,呈交我們大人過目之後再說。”
他又要轉身,燕十二抬手又一攔,含笑搖頭道:“喬老原諒,那不行,保鏢也是一門生意,做生意講究一個銀貨兩訖,有字有據。”
“大膽!”一聲暴喝,一名漢子跨步逼近。
燕十二毫不在意,翻腕抓住了喬師爺的左腕脈,含笑說道:“這是八方鏢局跟統領大人之間的事,尊駕最好別管。”
那名漢子變色喝道:“放肆,這還得了,把你的手縮回去。”
燕十二沒理他,望著喬師爺笑吟吟的道:“喬老,江湖人每一個都是亡命之徒,喬老應該不會為一尊玉觀音,在這賠鏢的最後一刻鬧個不愉快吧。”話落轉望那漢子道:“尊駕請退回去,喬老是個文人,見不得這個。”
只見喬師爺連道:“你後站,你後站。”
那漢子目中厲芒逼視著燕十二,退了回去。
喬師爺望著燕十二道:“你一定現在要,我寫給你就是。”
燕十二微微一笑,把右手裡拿著的紙跟筆往太師椅上一放,道:“這兒沒桌子,只有委曲喬老了。”
喬師爺遲疑了一下道:“這樣好麼,你寫,我籤個花押。”
燕十二點頭道:“行,有張收據我已經很知足了,二哥,麻煩一下。”
李廣義走過來俯下身去,一張收據一揮而就,寫畢,他又退向後去。
喬師爺騰出-隻手,勉勉強強地在收據那左下角畫了個花押,然後把筆一放道:“行了吧?”
燕十二一笑說道:“喬老好一筆五雲體。”手一鬆,拿起了那張收據。
喬師爺像那驚弓之鳥,漏網之魚,連忙往後退去,他身後,兩名漢子逼了上來,喬師爺乾咳-聲,嘴一呶,轉身往外走去。
那四個漢子沒再動,轉身跟了出去。
燕十二淡然一笑,喝道:“老黑,送喬師爺。”
老黑高應一聲,嗓門兒好大,大步行了出去。
李廣義-步跨近燕十二低低說道:“兄弟,他會不會……”
燕十二笑笑說道:“統領府裡一尊,這兒又一尊,兩尊玉觀音弄昏了他的頭,他只急著回去覆命,看個究竟,顧不了別的了。”
老黑從外頭快步走了進來,道:“滾了,都滾了。”
李廣義一嘆說道:“兄弟,你讓人五體投地。”
老黑拇指雙揚道:“燕爺,真有您的,任他人多,卻連屁都不敢放-個,還得乖乖聽您的,我算是服了您,在老黑眼裡,您比那西天如來佛還有神通。”
燕十二笑了道:“二哥,接下去就是你的事了。”把那張紙收據遞下過去。
李廣義接過收據惑然說道:“兄弟,什麼意思?”
燕十二道:“老黑,再去拿張紙來,快。”
老黑應聲飛步而去,轉眼間一陣風般奔回,雙手遞過-張白紙。
燕十二接紙在手,拿起筆就在那張紙的左下角畫了幾畫,赫然跟喬師爺在那張收據上籤的花押一般無二。
李廣義一怔驚歎說道:“兄弟,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簡直是驚世高才……”
燕十二含笑把那張紙遞了過去道:“怎麼寫全在二哥,寫好後派個弟兄拿著它,隨便找個小衙門去一趟,統領大人府的喬師爺伸手,諒他不敢不給,速去速回,拿回來咱們好派用場。”
李廣義直了眼,失聲說道:“兄弟,你……”
燕十二道:“二哥,別忘了總鏢頭的交待,對死難弟兄們的家人,要從憂給恤。”
李廣義道:“兄弟,這……這是官銀。”
燕十二雙眉微揚道:“八方鏢局的弟兄們死在統領大人之手,官家拿出官銀撫卹,不該麼?”
李廣義道:“兄弟,這要是鬧出事兒來……”
燕十二笑笑說道:“二哥以為那小衙門的敢到統領大人府去當面問問那位喬師爺不成麼?提他們都不敢提,我就是看準了這一點!”
李廣義道:“兄弟,凡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燕十二道:“二哥放心,萬一鬧出事來,自有我擔當,咱們斗的就是這位統領大人,又怕什麼鬧出事來。”
李廣義盯著燕十二看了一陣,微一搖頭道:“兄弟,像你這種膽氣這分幹勁兒,我還是頭一次碰上,江湖道上我碰見過不少成名的人物,可沒一個如你的。”
俯身下去,提筆就寫,一揮而就,寫好之後他叫過一名弟兄,那弟兄高高的個子,人長得挺結實,也一臉精明色,李廣義吩咐說道:“一飛,京裡這些小衙門你熟,你看看該到哪兒去,就到哪兒去好了。”
燕十二道:“最好是銀票,銀票好拿些。”
那弟兄應聲轉身而去。
燕十二認得這名弟兄叫張一飛,他也聽李廣義說,在八方鏢局這些弟兄中,算張一飛最為精明幹練,遇事也最為冷靜,他點了點頭道:“二哥選的人不差,相信他一定能把這件事辦得妥妥當當。”
李廣義道:“我總有點揪心。”
燕十二裝沒聽見,道:“二哥寫了多少?”
李廣義道:“五千兩。”
燕十二道:“人命何價?二哥似乎要少了些。”
李廣義苦笑一聲,沒說話。
燕十二道:“這件事就麻煩二哥了,待會兒一飛回來請二哥把五千兩銀票分配一下,口多的多給些,口少的少紿些,我想出去走走去……”
李廣義忙道:“兄弟要上哪兒去?”
燕十二道:“久仰京裡有幾個好去處,既然到京裡來了,怎麼能輕易放過?”
李廣義道:“可去而又能去的,只有地安門橋西,北海後頭的什剎海,東便門外的二閘,德勝門內的積水潭,西直門外的長河一帶,阜城門內的白塔寺,菜市口,西磚瓦衚衕的法遊寺,德勝門外的大鐘寺,西便門外的白雲觀,右安門內,南下窪的陶然亭……”
燕十二道:“上燈老半天了,我想到天橋逛逛去。”
李廣義道:“這時候也只有天橋可去,兄弟初到京裡來,人生地不熟,我找個弟兄給你帶路。”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點頭說:“也好!”
李廣義立即吩咐左近一名弟兄道:“去叫大龍來一趟。”
那名弟兄應聲而去。
燕十二道:“柳大龍?”
李廣義道:“北京城裡數他人頭最熟,大街也好,小衚衕也好,沒一處沒他的朋友。”
燕十二點頭說道:“那最好不過。”
一箇中等身材,圓胖臉,臉上似乎永遠可掬的笑容的弟兄走了過來,近前一欠身,道:“二爺,您找我?”
李廣義道:“燕爺要逛天橋,你陪燕爺去一趟。”
柳大龍“哦”的一聲,轉望燕十二含笑問道:“怎麼,燕爺,您動了遊興了?”
燕十二笑著說道:“我是久仰天橋的大名了,早就想到京裡來逛逛,可是一直沒機會……”
柳大龍笑著:“如今有機會了,那行,我給您帶路。”
燕十二沒再多說,跟李廣義打個招呼,偕同柳大龍往外行去,在大門口碰見了老黑,老黑一見燕十二要出門,當即問道:“燕爺,這麼晚了您還上哪兒去?”
燕十二道:“閒著沒事兒,也悶得慌,想到天橋逛逛去。”
“好啊。”老黑濃眉一揚道:“要不要我陪您一塊兒去。”
燕十二含笑說道:“不用了,二爺有事兒要你幫忙,有大龍一個陪我去就夠了,你忙你的吧。”
偕同柳大龍出了八方鏢局。
出了八方鏢局大門,燕十二眼尖,-眼瞥見八方鏢局左右廿多丈處各站著一個身穿皮襖褲的漢子,他當即淡然一笑道:“好啊,盯上了。”
柳大龍這時候也看見了,他兩道眉一揚道:“我正要告訴您,燕爺,您看咱們……”
燕十二道:“不理他,讓他們站那兒喝風吧,八方鏢局有官家的人禁衛站崗不是挺好麼?花錢都請不到。”
柳大龍笑了。
兩個人出了鏢局大門往前直走,走沒多遠,柳大龍突然彎腰下去在地上摸了一下,直起腰後他道:“我就知道他們會分出-個跟來,果然不錯,燕爺,咱們被盯上了。”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我聽見他的步履聲了,這位身手不夠,甩掉他。”
柳大龍道:“您請跟著我走。”緊跨一步往前行去。
走沒多遠,他忽然拐進一條小衚衕裡,這條衚衕彎彎曲曲,四通八達,柳大龍他帶著燕十二就在這條小衚衕裡,一會兒東,一會兒西地拐了起來,而且腳下飛快,連燕十二都讓他轉的暈頭轉向的。
過不一會兒,眼前一亮,柳大龍帶著燕十二從一處衚衕口走了出來,燕十二凝目一看,敢情現在出來的地方就是剛才進去的地方。
只聽柳大龍在一旁笑道:“燕爺,咱們走吧。”
燕十二笑了,偕同柳大龍順著大街往前行去。
柳大龍道:“這條衚衕我管它叫九曲衚衕,稍微生一點兒的人進去就得摸上個老半天,兔崽子要熟,那算他運氣好,要不然就讓兔崽子-個人在裡頭轉吧。”
燕十二又笑了,走了一段之後,他突然問道:“大龍,京裡地面上你很熟,是麼?”
柳大龍咧嘴一笑道:“燕爺,很熟我不敢說,不過我一天到晚好往外頭跑,朋友比別人多些是實。”
燕十二笑道:“這就對了,跟我別客氣,今後咱們還要共事,可能半年,也可能三年五載,要老是那麼客氣,那顯得生分。”
柳大龍咧嘴笑笑,道:“是燕爺,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燕十二道:“大龍,我想找個北京城地面上人物中的人物,你能提供我一兩個麼?”
柳大龍道:“人物中的人物?”
燕十二道:“這話你不懂麼?”
柳大龍道:“您的意思我懂,只是,您找他們幹什麼?”
燕十二道:“我有大用,你是知道的,憑咱們一個八方鏢局要想跟一個禁軍統領鬥,正如二爺所說,跟拿著雞蛋往石頭上碰沒什麼兩樣,由此我不得不充實充實八方鏢局的實力。”
柳大龍道:“怎麼,燕爺,您也擔心……”
燕十二道:“這是事實,誰都不能否認的事實,再說八方鏢局的存亡,也就是總鏢頭的盛衰,關係重大,總鏢頭信得過我,把八方鏢局連同他的二徒弟跟眾弟兄一起交在我手裡,我不能不慎重,也不能不小心,更不能不全力以赴,我絕不能讓這座八方鏢局毀在我手裡。”
“那,燕爺。”柳大龍搖頭說道:“我勸您還是趁早打消這念頭,別找他們,要找,您到北京城以外的地方找去,北六省要多少有多少……”
燕十二道:“怎麼,我久仰北京城裡臥虎藏龍,難道就連個人物都沒有麼?”
柳大龍道:“那倒也不是,北京城地面上盡多人物,不說別處,單天橋-個地兒,就能拿蘿筐裝,只是,燕爺,據我所知,他們都不是什麼正派人物……”
燕十二道:“只要有人物就行,是不是正派人物那不要緊,我也不計較。”
柳大龍道:“燕爺,這種人物沾不得,人家敬鬼神而遠之,躲還怕來不及呢……”
燕十二道:“我知道,要在平日,這種人物我也會躲得遠遠的,可是如今不同,如今是非常時期,那就該另當別論。”
柳大龍口齒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燕十二道:“大龍,有沒有?”
柳大龍道:“我不剛說過麼,有,能拿籮筐裝,怎麼沒有。”
燕十二道:“那就提供我一兩個。”
柳大龍道:“燕爺,您真打算……”
燕十二道:“大龍,難道我是說著玩兒的不成。”
柳大龍道:“燕爺,您可要三思啊。”
燕十二道:“大龍,我做事向來不只三思。”
柳大龍遲疑了一下道:“燕爺,您可聽說過,天橋有七個人物,諢號叫天橋七怪?”
燕十二道:“沒聽說過,怎麼?”
柳大龍看了看他道:“燕爺,這天橋七怪,北京城裡的人背地裡管他們叫天橋七害。”
燕十二道:“是人物,單聽這諢名就知道是人物,且說說看,這七個怪在何處,害又在何處?”
柳大龍道:“燕爺,如今這天橋七害可比當年那三害,南山之虎,長橋之蚊跟周處可厲害得多啊。”
燕十二道:“南山之虎吃人,長橋之蛟也吃人,周處也無惡不作,難道這天橋七怪也吃人不成?”
柳大龍道:“真要說起來,吃人還算好的呢。”
燕十二哦了一聲,柳大龍接著說道:“這七個,每個有每個的一套,天橋一帶沒人敢惹,連看他們一眼都不敢,大小衙門也頭疼,你來了,他走了,你走了,他來了,衙門裡派過不少好手,可始終連他們一點衣裳邊兒都沒碰著,有的能偷,有的能搶,有的動不動就要動刀子,最可恨要算他們那老三,有個諢號叫脂粉花三郎,北京城的大姑娘,毀在他手裡的不在少數……”
燕十二雙眉一揚,又“哦”了一聲。
柳大龍道:“不過這個人也有一宗長處,他絕不自己動手……”
燕十二道:“絕不自己動手,什麼意思,難道那些大姑娘,都自己願意不成?”
柳大龍一點頭道:“還真讓您說著了,只要是被他看上的,不出三天非讓他弄到手不可,而且一個個硬是自願獻身,您說玄不玄,他就有這種本事,就是名門閨秀也不例外。他還有兩宗好處,他絕不到外頭找去,只找那些天橋的,還有,有主兒的他絕不沾,他說過這麼一句話,無主之物,人人可取,要動那有主兒的,那就是賊,也太缺德,不願落個賊字,也要為下輩子著想……”
燕十二點了點頭道:“這個人還算可取,還不算太缺德。”
柳大龍道:“可也夠瞧的了,北京城裡的人沒有不卑視他,沒有不恨他的,可是卑視歸卑視恨歸恨,卻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告到官裡去,他不在乎,姑娘們是自願的,而且還一個個都幫他說話,你能拿他怎麼樣,判他什麼罪。”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這麼個人我得見見。”
柳大龍剛要再說什麼,忽然他抬起了手道:“有話路短,沒話路長,您瞧,說著說著天橋就到了。”
燕十二抬眼一看,可不是麼,黑壓壓的一片,那是棚子,是人頭,明亮耀眼,那是一盞一盞的燈光,再聽聽刮耳,那是震天的鑼鼓,撼心的吆喝。
賣膏藥、練把式的,走江湖賣解的、說書的、說相聲的、唱大鼓的……五花八門,三教九流應有盡有,全了。
燕十二搖頭笑道:“人言天橋臥虎藏龍,這麼看來,應該不虛。”
柳大龍道:“想先看看什麼?是挨個兒看,還是挑著看?”
燕十二道,“那七怪在什麼地方?”
柳大龍遭:“燕爺,那七個,可遇而不可求。”
燕十二道:“這麼說今兒個他們不一定在天橋?”
柳大龍道:“是的,燕爺,一個月裡他們在這兒的日子不多。”
燕十二道:“這麼說我今兒晚上得碰碰運氣了,走,咱們往裡去。”邁步往裡行走。
柳大龍緊跨一步跟了上去。
走沒多久,柳大龍左顧右盼間,忽然扯了燕十二一下,低低說道:“燕爺,咱們碰上了。”
燕十二精神微微一振,道:“在哪兒?”隨話抬眼四下望去。
柳大龍嘴往左邊呶咧了-下道:“那兒哪,燕爺,您瞧,那個賣燒羊肉的攤兒上……”
燕十二把眼往左轉去,果然,離他兩個站立處近十丈遠近處,一排十幾個推車的小攤兒,攤兒上兩盞燈好亮,熱氣直冒,每個攤兒前擺著幾張小方桌,幾把圓凳兒,凳子上都坐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