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莊有個地方叫抱犢寨,那就是韓信代趙時所稱的鼻山,後魏葛榮之亂,百姓抱犢上山,故名。
如今那抱犢寨山上是一片荒涼,山下可挺熱鬧,一片片的棚子,一個個的攤兒,賣什麼的都有。
看看天是日頭偏西的時候了,有個年輕人揹着手從抱犢寨山上走了下來,這年輕人穿一件袍子,一件普通的袍子,可是這件普通的袍子罩在他那頎長的身材上,可就顯得不普通了。
這年輕人長得英挺俊美,腰桿兒挺得畢直,超拔之中還帶點兒滿灑,只是他皺着眉頭,似乎有什麼心事。
想必這年輕人跟抱犢寨下這一帶的棚、攤兒混得很熟了,他剛一下抱犢寨,一個賣粥的中年漢子衝着他賠上一臉笑:“燕爺,今兒個又上山了?”
那年輕人點了點頭。臉上擠出一絲勉強的笑意,道:“怎麼樣,生意好吧?”
那賣粥的中年漢子笑道:“馬馬虎虎,湊合着,您知道,小本生意不容易,這年頭兒能有碗飯吃就挺不錯的了,來,您喝碗,大冷天兒的喝碗暖和些。”
説着,他一手持勺,一手拿碗就要去自粥。
那年輕人忙道:“謝了,我不喝,我還有事兒,得回客棧一趟,你忙吧,明兒見。”
説完了話,他扭頭走了,離那片棚、攤兒沒多遠,一排三四家客棧,年輕人進了後頭那一家,那一家控的招牌是福記客棧。
這時候,離福記客棧不遠有個棚子裏走出個人,這個人是個女的,一身粗布棉襖褲扎着褲腿,腳下是雙抹了桐油的棉鞋,頭上用塊布包着。
這女人長得挺清秀,就是臉色顯得蒼白了些,看上去有卅多歲,她提着一個小包袱也進入了那家福記客棧。
那年輕人進了一進後院北上房,屋裏頭比外頭暖和,火盆裏的炭火還沒滅,炕上也是熱的,還能不暖和。
年輕人伸手在火盆裏烤了烤,然後坐在炕上,他剛坐下,門上響起了幾聲剝啄,年輕人沒在意的説了聲:“進來。”
門開了,門口站着那個提着小包袱的女人。
年輕人一怔,凝目問道:“你找誰?”
那女人一雙深造、清澈的眸子,深深的盯了年輕人兩眼,然後她開了口,話聲輕柔甜美,十分動聽:“我找燕十二,或者是十二郎,我對了麼?”
年輕人霍然站了起來,道:“你是誰?”
那女人道:“別問我是誰,先告訴我找對了沒有?”
年輕人遲疑了一下,然後説道:“你找是找對了,請進。”
那女人嫣然一笑道:“只要是對了,你不請我我也要進來的。”
她邁步進了屋,順手掩上了門,把包袱往邊上一放,伸雙手在火上烤了一烤,她那雙手白滑修長,根根似玉,跟她那身打扮大不相襯,她抬眼含笑説道:“屋裏畢竟比外頭暖和,我在抱犢寨下待了半天,都快凍死了。”
燕十二深深地看了她那雙手一眼,道:“這麼説你是跟着我進來的?”
那女人含笑説道:“我就是嫌山上冷,要不然我早就上抱犢寨找你去了。”
燕十二兩眼猛然一睜,道:“容我再請教!”
“別客氣。”那女人道:“我是個鄉下人,不懂這些禮,你看過這個就知道了。”
她一翻腕從袖口裏摸出一個小紙卷兒,遞給了燕十二。
燕十二接過紙卷兒展開看了看,抬眼説道:“石家莊抱犢寨,日日候駕,沒錯,是我寫的。我請教,您是玉觀音舊識中的哪一位?”
那女人沒答,望着燕十二道:“你請先坐下。”
燕十二沒説話,退一步坐在炕上。
那女人凝望着他微微一笑道:“你問我是玉觀音主人,當年舊識中的哪一位,待會兒我自會告訴你,可是我要先弄清楚,你真是姓燕?”
燕十二點頭説道:“是的。”
那女人道:“也真叫燕十二或十二郎?”
燕十二道:“也沒錯。”
那女人倏然一笑道:“年紀輕輕的,怎麼這麼不老實,十二是排行,那不該是名字,是不?把你的名字告訴我。”
燕十二道:“等我確定了你是玉觀音主人的當年舊識之後,我自會告訴你。”
那女人笑笑説道:“你還真是不吃虧啊。你來自和闐?”
燕十二道:“是的。”
那女人道:“你那雕玉的手藝是跟誰學的?”
燕十二道:“怎見得我是跟人學的。”
那女人道:“難不成你是無師自通?”
燕十二道:“無師自通的事並不是沒有。”
那女人道:“至少這雕玉的手藝不是無師可以自通的。”
燕十二道:“事實上我確是無師自通。”
那女人提起了她那個小包袱,道:“那你就不是我要見的人,你一個人在屋裏暖和吧。”
轉過身去就要去開門。
燕十二往前一步道:“慢一點,你請留一步。”
那女人扭過頭來問道:“怎麼,話不投機半句多,你還有什麼事?”
燕十二道:“何以見得我不是你要見的人?”
那女人道:“因為你姓燕,而且這雕玉的手藝也是無師自通的。”
燕十二道:“如果我告訴你我這雕玉的手藝是跟人學的呢?”
那女人道:“那我要請問一句,你跟玉觀音主人是什麼關係?”
燕十二道:“是父子,也是師徒。”
那女人道:“師徒關係我信,父子之説欺人,因為我知道玉觀音主人並不是姓燕。”
燕十二道:“義父子本不同姓。”
那女人道:“原來是義父子,真的?”
燕十二道:“我本就不是來騙人的。”
那女人道:“這不是別的事,應該拿出點證明。”
燕十二道:“他老人家告訴我,這雕玉手藝獨一無二,傲誇當世。”
那女人笑了,好一口貝齒,顆顆晶瑩:“我滿意了……”轉過身來把小包袱往邊上一放,又到了火盆旁,道:“該你了,你問吧。”
燕十二道:“你知道玉觀者主人不姓燕?”
那女人道:“是的,要不我怎麼知道你不是玉觀音主人本人,你的年紀也不對,玉觀音主人不該這麼年輕。”
燕十二道:“那麼,據你所知,玉觀音主人姓什麼?以你看玉觀音主人該有多大年紀?”
那女人微微一笑道:“玉觀音主人姓斷……”
燕十二道:“段?”
那女人道:“斷腸之斷。”
燕十二雙眉一場,道:“他老人家是姓斷,那麼年紀?”
那女人道:“算算該四十多了!”
燕十二道:“可否確定究竟四十幾?”
那女人想也沒想,道:“該四十五了。”
燕十二兩眼之中閃過一抹異采,退了一步,欠身説道:“您請坐!”
那女人笑道:“你前倔而後恭。”
走到桌前坐了下去。
她坐定,燕十二又問道:“您是他老人家當年舊識中的哪一位?”
那女人眨動了一下兩眼,道:“你可知道有位冰心玉女董……”
燕十二兩眼二睜,喜道:“您就是董姑娘!”
“不,”那女人搖頭説道:“你誤會了,像我這個樣兒配稱冰心玉女麼,我只是董姑娘的朋友。”
燕十二徵了一怔,道:“怎麼,您不是董姑娘……”
那女人道:“我是董姑娘的朋友,其實那是董姑娘抬舉我,以我看我做她的丫頭都不配。”
燕十二臉上浮現起一絲失望神色,道:“董姑娘自己為什麼不來?”
那女人道:“董姑娘自己不能來,她特地叫我來看看玉觀音主人找她有什麼事兒。”
燕十二道:“董姑娘見着了玉觀音?”
那女人道:“瞧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董姑娘要是沒見着玉觀音,我那張紙條哪兒來的,她又怎麼知道玉觀音主人……”
燕十二揚了揚眉道:“這就不對了,據我所知,董姑娘只見着玉觀音,哪怕是天涯海角,她也會趕去相會的。”
那女人微一點頭道:“你沒有錯,董姑娘確是這麼個人,玉觀音對她也確實有這麼大的魔力,只是在當年,如今不同了。”
燕十二道:“如今怎麼不同了。”
那女人道:“如今她是他人婦,這你不知道麼?”
燕十二道:“我知道,可是她早在十年前就離開了那位禁軍統領夫婿。”
那女人道:“然而人人都知道,她仍是司徒夫人,她是個怎麼樣的人你該知道,她自認為冰心已寒,玉女蒙羞,也認為既為司徒婦,無論如何她仍是司徒家的人,所以她不願意再跟玉觀音主人見面。”
燕十二皺了皺眉鋒道:“這是董姑娘自己説的。”
那女人道:“我説的話都是董姑娘教我説的。”
燕十二道:“那麼請您告訴我,董姑娘現在何處?”
那女人道:“你想幹什麼,自己找她去?那沒有用,她不會見你的,她要願意見你,她就不會叫我代她跑這一趟了,你根本也就找不着她。”
燕十二道:“您只告訴我,董姑娘現在……”
那女人道:“董姑娘不讓我説,我不敢違揹她的話。”
燕十二道:“以我看董姑娘不在山西雷家,便在河北鮑家,要不就在山東齊家,因為我懷疑當年事是這三大家乾的。別人不敢,也沒那個辦法,所以我先後把玉觀音送進了這三家,而您卻在我把玉觀音送進這三家後就來了,這證明我的懷疑是沒有錯……”
那女人淡然一笑道:“那麼你去找她,雷家、鮑家、齊家,隨便你找,只怕你就是翻開這三家的每一寸地皮,怕也找不着董姑娘。”
燕十二道:“這麼説董姑娘若不在這三大家裏……”
那女人微笑説道:“我勸你行事要三思而行,別憑一時意氣用事,你最好別去找她,她根本就不會見你的。”
燕十二還待再説,那女人已然又道:“現在可以説了,玉觀音主人找董姑娘究竟為了什麼事,都十年了,他怎麼早不找董姑娘呢?”
燕十二沉默了一下道:“您能把我的話轉告給董姑娘麼?”
那女人道:“當然能,你以為我是來幹什麼的,是來玩兒的?
董姑娘叫我來看看玉觀音主人找她有什麼事,這不就是叫我回去之後告訴她了。“燕十二道:“這個我知道,只是這件事事關重大,我必須見着董姑娘本人才能……”
那女人道:“必須見着董姑娘本人才能説,是不?”
燕十二道:“是的,事實如此。”
那女人道:“董姑娘信得過我,你信不過我。”
燕十二道:“您別誤會,我倒不是信不過您,而且這也不是信得過誰,信不過誰的事,而是老人家一再交待我,務必找着董姑娘,務必對董姑娘面陳一切。”
那女人道:“這麼説,對我,你是不肯説了。”
燕十二道:“我不敢違背老人家的令諭。”
“你會説話。”那女人道:“那就麻煩了,董姑娘不願意見別人,你則不見董姑娘不説原因,瞧這麼看我是白跑一趟,你也白來一趟了。”
説道,她站了起來。
燕十二忙道:“您要走?”
那女人道:“問得好,我不走還待在這兒幹什麼,只好走了,回去見着董姑娘有一句説一句吧。”
她走到火盆邊兒上提起了她那小包袱。
燕十二道:“您能否再留一步,容我再問一句。”
那女人回過身來道:“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燕十二道:“董姑娘踉那兩個女兒,可在一起?”
那女人搖頭説道:“沒有,聽董姑娘説,她跟她那兩個女兒早在十年前就失散了,至今沒有一點點消息,她連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燕十二眉鋒一皺,道:“謝謝您了,讓您白跑一趟我很不安,無如事關重大,老人家也一再交待,我不敢擅專,也無可奈何,還請您原諒。”
那女人道:“別客氣了,我走了,你坐着吧。”
燕十二欠身形道:“您走好,恕我不送了。”
那女人深深一眼道:“你,昂藏鬚眉六尺軀,説一句可要算一句,説不送就別送,這話你應該懂,是麼?”
燕十二臉一紅,道:“我懂,您放心就是。”
那女人倏然一笑道:“有你這一句話我就放心了……”
燕十二道:“有一句話我説在這裏,也請您帶回董姑娘,老人家的交待,也事關大業,我一定要找到董姑娘的。”
那女人眨動了一下兩眼,道:“事關大業?事關什麼大業?”
燕十二道:“您請把這句話帶給董姑娘,董姑娘會懂的。”
那女人道:“你放心就是,這句話我一定帶到。”
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沒再回頭。
眼望着那女人的背影走了,一進後院,燕十二皺皺眉,他滿臉都是焦慮憂然之色……
那女人出了福記客棧順着大街往東走,走沒多遠她拐了彎兒,拐過這條街,一輛黑篷單套馬車停在拐角處,馬車邊地站着三個中年漢子,個個眼神十足,鋭利逼人,她一到,三個中年漢子立即躬下身去,恭謹異常地道:“夫人回來了?”
那女人點了點頭,説道:“柳飛留在這兒,你兩個跟我回去,有什麼動靜用飛鴿往回報。”
説完了話她便走上了馬車。
兩名中年漢子跳上車轅,立即趕着馬車飛馳而去,留下那名叫柳飛的中年漢子,目送馬車拐彎兒不見後,他轉身拐進了福記客棧那條街……
就在這時候,福記客棧裏出來個人,是燕十二,可惜他出來得遲了些,他皺着眉,揹着手,似滿腹心事,又像無所事事的望着街上來往的行人。
那叫柳飛的中年漢子到了福記客棧前,衝着燕十二點了個頭,説了聲:“對不起,勞駕讓讓。”
燕十二忙道:“好説。”
邁步走出客棧讓開了進門路。
那叫柳飛的中年漢子邁步進了福記客棧。
燕十二出了福記客棧,從街那頭挑着擔子來了個人,正是抱犢寨下那賣粥的,他老遠的便招呼上了。
“燕爺,出去呀!”
燕十二一見是他,當即強笑點頭。“閒着沒事兒,出去溜溜,怎麼,收攤兒了。”
那賣粥的道:“天兒冷,賣的快……”
一聲快字剛出口,蹄聲如驟雨,街那頭拐過來三騎快馬,一前二後,十二隻鐵蹄翻飛直向這邊馳來。
三匹健馬跑得快,來不及收勢,賣粥的剛走過拐角兒也躲閃不及,眼看就要撞上,這一下要是撞上,粥擔子翻了,砂鍋準破不説,賣粥的這個人只怕……
燕十二大喝一聲“快躲開!”眉揚處一個箭步竄了出去,他一掠好幾丈,一陣風般撲到,雙掌疾探,連人帶粥格把賣粥的提起來橫挪了好幾尺,三匹健馬擦身而過,泥濺了燕十二一身。
街上驚呼此起彼落,把那賣粥的嚇傻了。
“好身手!”猛然一聲沉喝,剛掠過去的三匹健馬長嘶踢蹄而起,作飛旋,然後一起釘在地上,好騎術。
這時候可以看清楚人了,前面那一騎,是匹潑墨也似的黑馬,渾身上下,從頭到尾,連一根雜毛都沒有,既高又大,神駿異常。
馬是黑馬,配得卻是紅鞍,華貴氣派異常,鞍上,高坐着一個什多歲的年輕人,紫貂皮襖緊身褲,鹿皮靴三塊瓦,猿臂蜂腰,英挺異常。
那張臉,長眉星目,膽鼻方口,俊是俊極,只可惜眉宇間煞氣太重,嘴唇過薄,眉梢兒上揚,流露着一股子天下英雄唯我的驕狂傲氣。
他身後那兩騎,也頗神駿,鞍上是兩個身穿皮襖褲,戴皮帽、穿皮靴、腰扎寬皮帶,鞍邊分懸一具革囊的中年壯漢。
年輕人他上下打量了燕十二一眼,開口問道:“朋友貴姓大名,怎麼稱呼。”
燕十二一邊彈身上的泥,一邊回望那年輕人一眼,道:“不敢,燕。”
那年輕人道:“原來是燕朋友,是哪門哪派,哪條線上的,在這一帶我還沒見過像燕朋友這麼好的身手……”
燕十二道:“誇獎了,莊稼把式,貽笑大方。”
那賣粥的定過了神,連連謝個不住。
燕十二含笑道:“小意思,大夥兒都是熟人,還客氣什麼,快回去吧,往後走路留點兒神,其實你是不應該跟我打招呼,要不然的話也沒這回險事兒了。”
那賣粥的邊謝邊道:“燕爺,您這件袍子,拿回去讓我家裏給您洗洗……”
燕十二道:“別麻煩了,不要緊,幹了就掉了,快回去吧。”
那賣粥的又謝了幾句這才挑着擔子走了。
賣粥的走了,燕十二懶得理那年輕人,扭頭也要走。
那年輕人馬鞭一抬攔住了他道:“燕朋友,慢一點兒,我還有話説。”
燕十二抬眼看了看他,沒説話。
那年輕人道:“燕朋友還沒有答我問話。”
燕十二道:“尊駕問的是哪一句……”
那年輕人身後左邊壯漢子突然喝道:“你裝什麼蒜,我們少主問你是哪門哪派,哪條線上的。”
好不和氣,燕十二想回他兩句,可又懶得跟他一樣,也不願惹事,當忍下道:“我沒門沒派,關外來的。”
那壯漢子臉色一變,要説話。
那年輕人又揚眉説道:“好話,倒也乾脆,關外?關外大得很哪!”
燕十二道:“是不小。”
那壯漢子沉喝説道:“我們少主問你是關外哪塊地地上的。”
燕十二忍不住了,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跟人説話一向都是這樣兒麼?”
那壯漢子冷笑説道:“爺們跟人這麼説話還算是客氣。”
燕十二哦的一聲道:“這麼説話還算是客氣,那不客氣的又怎麼樣?”
那壯漢子暴喝一聲道:“就是這樣兒,你試試。”
馬鞭一揮,當頭抽了下來。
燕十二揚了揚眉,側身讓過馬鞭,一翻腕正抓住鞭梢,望着那年輕人道:“這位是尊駕的……”
那年輕人道:“我身邊的,怎麼?”
燕十二道:“尊駕管不管?”
那年輕人笑道:“朋友打了他,那是他學藝不精,朋友要是捱了揍,那也得自認倒黴。‘”
燕十二一聽這話火兒漲三分,冷笑説道:“大街上馳馬,差一點鬧出人命,居然還這麼蠻橫,我要看看你幾位是什麼來頭。”
沉腕一抖,那壯漢子猝不及防,就是有防備他也禁不住燕十二這一抖,除非他撒手鬆鞭,可是他沒有松,撒手鬆鞭那丟多大的人,其實他不撒手鬆鞭丟的人更大,只見他身子往前一傾,一個跟頭栽了下來,他身手還算不錯,應變也不算慢,一個鯉魚打挺已站在地上,竟沒摔着他。
沒摔着他他還不知趣,右手一抖馬鞭,挫腰跨步,左手一拳搗向燕十二當胸,他的內力跟拳勢原本不弱,這一拳虎虎生風。
燕十二沒閃沒躲,冷冷一笑道:“你身手不錯,我再看看你能不能挨。”
他出手如風,一掌拍了出去。
他出手快,那壯漢子也是一拳猛搗而來。快上加快,兩下里往一起碰,只聽叭的一聲,壯漢子一個拳頭被燕十二掌拍個正着,壯漢子吃了苦頭,大叫一聲有手鬆鞭抱着左拳退向後去。
燕十二什麼也沒説,把馬鞭往地下一丟,扭頭就走。
那年輕人揚鞭攔住了他。
燕十二回過頭來道:“尊駕還有什麼見教?”
那年輕人笑哈哈的道:“燕朋友真是好身手,這身功夫在這北六省也不多見……”
燕十二道:“誇獎了。”
他回頭又要走,那年輕人橫在那兒的馬鞭往前一探道:“燕朋友幹嘛這麼急着走?”
燕十二道:“尊駕有什麼話還請快説,我還有事……”
那另一名壯漢子沉聲喝道:“你打了齊家寨的人,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留下來。”
燕十二一怔,道:“原來三位是山東齊家寨的人……”
那壯漢子道:“你明白就好,該怎麼做自己知道,別等我多説了。”
燕十二抬眼望向那年輕人,道:“我記得尊駕説過,貴屬要是打了我,我得自認倒黴,我要是打了貴屬,那是貴屬學藝不精……”
那壯漢子道:“話是這麼説,可是齊家的人都沒讓人打過。”
燕十二道:“你要這麼説,我賠個不是就是。”
説着,他當真衝那地上壯漢抱拳欠了欠身。
那年輕人一怔,突然笑了,道:“你以為這樣就能算了麼?”
燕十二道:“殺人也不過頭點地,你們還要怎麼樣?”
馬上那壯漢子怒喝道:“怎麼樣,我要你跪在我們少主馬前磕三個響頭,要不然齊家要你那隻手。”
燕十二忍無可忍,剛要説話,又是一陣急促蹄聲,剛才這三騎來處又轉過來九人九騎,只見十八雙鐵蹄翻飛,蹄聲震天,雪泥四濺,地皮為之顫晃,驚呼聲中路人紛紛避讓,那九八九騎卻視若無睹,聽若無聞,肆無忌憚的縱騎若飛馳了過來。
燕十二看得清楚,前面那匹火炭一般的紅馬上是位大姑娘,杏眼桃腮,美豔異常,白裘皮褲皮靴,頭上一塊皮帽,一條大辮子不住甩動。大姑娘美是美,豔是豔、可也一臉的刁蠻任性樣,眉宇間也洋溢着一股懍人的煞氣,一雙明眸如利刃,看人一眼能讓人渾身打冷戰。
大姑娘身後那八人八騎,也是清一色的中年壯漢,裝束打扮跟這年輕人身後那兩個相同。‘燕十二一看就知道又是山東齊家的人,可是那大姑娘是誰他不知道,也想不到山東齊家寨的人為什麼這麼浩浩蕩蕩的到河北來。
心念轉動間,那九人九驗已然馳近,九騎健馬一起剎住,沒一匹馬趕前一步,這手騎術不含糊。
大姑娘第一眼便掃向燕十二,然後她又轉望那吃了苦,換了打的中年壯漢,高揚着一雙柳眉問道:“怎麼回事兒,讓人揍下來了?”
那中年壯漢有了理,立即氣勢洶洶的指着燕十二把經過説了一遍,倒也是沒折沒扣的實情。
大姑娘聽畢,睜大了一雙杏眼盯直了燕十二,上下經一陣打量之後,哦的一聲道:“就是他呀,真沒想到河北還有這樣兒的高手,山東齊家的人一來就讓人揍了,多光彩多有面子呀,咱們回去的時候怕得請一班吹鼓手在咱們前面吹吹打打的走……”
燕十二忍了忍道:“姑娘,我不知道這位是山東齊家的,我已經賠了不是了。”
大姑娘聽得一怔,道:“怎麼説,你已經賠了不是了?”
燕十二道:“姑娘要是不信,可以問問這三位。”
大姑娘轉眼望向那年輕人道:“真的麼?”
那年輕人點頭説道:“不假,他的確賠了不是了。”
大姑娘輕蔑的瞟了燕十二一眼,噴的一聲冷笑。“你真好心情,這樣的人軟骨頭也值得計較,也不怕髒了你的手,走吧!”
兩腿一突馬身,失策馬馳奔而去。
那年輕人看了燕十二一眼,撥轉馬頭帶笑跟着馳去。
大姑娘跟年輕人一走,剛來的的那八八八騎,跟先來那兩個壯漢立即呼嘯一聲跟了去,轉眼間拐過街用沒了影兒。
燕十二望着那一十二鐵騎拐過街角不見,他彈了彈身上的泥就要走,只聽得蹄聲響動,打街北頭又馳來了一人一騎。
燕十二隻當是齊家的那一幫又折了回來,抬眼一看可不是,是一個打扮利落,外罩風學,挺英武的中年漢子騎着一匹健馬,那匹馬是白馬,可是馬身上都是泥點兒,那一身白毛都變黃了,像是走了一段很長的路,長途跋涉而來。
轉眼間,這一人一騎到了福記客棧前,一名夥計迎了出來,滿臉堆笑要往裏讓。
那英武中年漢子連馬都沒下,向着那夥計道:“你們這客棧有幾進後院,哪一進是空的?”
那夥計憶道:“小號共有三進後院,最後那一進是空的,您是要……”
那英武中年漢子道:“告訴你們掌櫃的一聲,那最後一進院子我包了,人車馬上就到,讓他多預備人馬的吃喝,這個先拿着。”
抖手一錠銀子飛進了那夥計懷裏,然後他撥轉馬頭又向來路馳去。
那夥計怔了一怔,話都沒説喜孜孜地抱着那錠銀子跑了進去。
燕十二看在眼裏,心中暗道:這是幹什麼的,包下一片後院,還要多預備人馬的吃喝……
他這裏剛心中轉念,蹄聲又起,一人一騎飛馳而至。燕十二抬眼一看,只見是一名齊家的壯漢,那壯漢來到福記客棧門口,看也沒看燕十二一眼。翻身下馬把馬往門前一套,大踏步進了福記客棧,陡聽他在客棧裏説道:“我要一間上房、點上燈、預備條水。然後把炕給我燒熱了,侍候爺舒服點兒,少不了你的銀子。”
等燕十二轉眼看時,那壯漢已跟着一名夥計往後去了。
燕十二暗暗納了悶,心想。“齊家那一男一女跟那一幫人哪裏去了,怎麼這一個落單,一個人住在福記客棧裏?既然是一塊兒出來的,怎麼説也該住在一起啊,就算是那家客棧小,住不下。那也該是分幾撥住。絕不該讓這壯漢子一個人住在一家客棧……”
他這裏心念轉動,街北頭傳來了人聲、馬聲、車聲,雜亂得很,頗似一大隊浩浩蕩蕩。
燕十二抬眼一看,可不是麼,一點不錯,一大隊人、車、馬,足有幾十人之多。
走在最前頭的,是剛才那來訂客棧的英武中年漢子,他身後是十輛車,漂車,每輛車上插一面小旗,白底金字上繡一條金龍,兩個大字蓋着那條金龍,寫的是“八方”……
十輛鏢車兩邊,隔不多遠就是一個騎馬的壯漢,人人緊身衣褲,外罩風氅,馬鞍上還懸掛着革囊。十輛鏢車後。並排兩匹馬,左邊那匹白馬上,是個五十多歲的清瘦老者,長眉風目,膽鼻方口,眼神鋭利,氣度奪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位內外雙修好手。
這清瘦老者穿一件袍子,袖口卷着,皮風氅,連頂帽子都沒戴,鞍邊也不見革囊,乍看起來不像這十輛鏢車跟那些鏢客一夥,倒像個出來閒逛的清閒大爺。
他身邊是個身材矮胖赤紅臉的老者,年紀也在五十以上,濃眉大眼,威態逼人,他被件風氅,鞍邊掛着一個長而圓的革囊。
走在最後的,是一輛單套高篷馬車,趕車的是個壯漢子,車篷封得密密的,不知道車裏裝的是什麼。
怪不得那英武中年漢子要包下一大片後院,怪不得要多預備人馬的吃喝,原來是一趟鏢。
燕十二看鏢旗心裏明白,保這趟鏢的是八方鏢局,三名鏢頭,二三十個趟子手,這趟鏢只怕不輕,可不是麼,瞧那十輛鏢車把路壓得一條一條的深溝,只不知道鏢車裏裝的是什麼,這麼重。
燕十二看着看着,心裏忽然一動,他沒往別處走,扭頭進了福記客棧,在一進後院裏,他沒看見那齊家的壯漢子,料想他定然是住進了二進後院。
應該是,最後一進讓八方鏢局這趟鏢全包下來了,這頭一進又沒見人影,自然是住進了二進後院。他剛一進後院,身後人聲響,步履聲雜亂,八方鏢局的人也進來了,成一路地快步往後去了。
燕十二站在自己房門口看得清楚,走在最前頭的是客棧夥計,夥計後頭就是那英武中年漢子,那英武中年漢子步履十分穩健,分明也是好手。
英武中年漢子之後是那十輛鏢車,一輛接一輛的接了起來,鏢旗兒搖晃,車輛壓在石板路上隆隆響,的確不輕。
那幾十個趟子手兩邊護着鏢車,有幾個還雙眼直瞅着燕十二,燕十二沒在意,該怎麼看還是怎麼看。
鏢車後頭這回不是那兩個老者,而是個四十多歲的英挺俊美中年人,那中年人穿一件相子,袍子是普通的飽子,可是這中年人一看就知道不平凡。
顧長的身材,灑脱而飄逸,長眉斜飛,鳳目垂視,挺而直的鼻子,唇上還留着兩撇小鬍子,英挺俊美,灑脱飄逸之中還帶着高貴的氣度之威。
這足證乃是八方鏢局中的那一位。
拿眼再看,那兩個老者卻走在這中年小鬍子之後,步履沒放太快,似乎有意跟在中年小鬍子之後,臉上的神色也透着恭謹。
怎麼剛才沒瞧見這位小鬍子,燕十二仔細一想,立即恍然大悟,他想起了那輛馬車,這中年小鬍子剛才必然是坐在那輛單套高篷馬車裏。
人家保鏢是騎馬,他則安坐在馬車裏,不用吃那風雪之苦,多舒服,這是誰,保鏢這麼個保法。
燕十二正納悶間,只聽身邊響起一聲極其輕微的驚呼,轉眼一看,只見一名英武壯漢站在離自己身邊不遠的另一間屋面前。
這壯漢一身尋常人打扮,可是燕十二是個行家,他一眼便看出這壯漢是個不俗的練家子。
那壯漢一見燕十二看他,立即賠上一笑走了過來,進前含笑説道:“對不起,打擾兄台了。”
燕十二忙道:“好説,別客氣。”
那壯漢往燕十二身後掃了一眼道:“兄台就住在這一間?”
燕十二點頭説道“是的。”
那壯漢立即回手一指道:“兄弟就住在這一間,跟兄台隔一堵牆,這就跟街坊鄰居一樣。”
燕十二含笑説道:“是的,有空請過來坐坐。”
那壯漢道:“一定一定,我還沒請教,兄台貴姓?”
燕十二道:“不敢,我姓燕……”
那壯漢道:“原來是燕兄,兄弟姓柳,單名一個飛字。”
燕十二抱了抱拳道:“原來是柳兄……”
那壯漢柳飛回了一禮道:“不敢,燕兄從哪兒來,往哪兒去?”
燕十二道:“我從關外來,到河北來訪問朋友。”
柳飛“哦”的一聲道:“關外,好地方,當年我去過幾趟,不瞞燕兄説,兄弟跑的是單幫,吃的是皮貨飯,關外草原肥沃馬匹壯,跟那大平原、那荒漠,豪壯奔放,看在眼裏讓人有一種説不出的感受……”
燕十二含笑説道:“初到關外的人都會有這種感受。其實住慣了也就覺不出什麼了!甚至會覺得膩,一天到晚滿眼兒吹着風砂,耳朵裏聽的不是駝鈴就是胡笳,待久了,能讓人想哭可卻哭不出淚來。”
柳飛笑了,道:“燕兄説話有意思,其實到哪兒都是一樣,拿兄弟我來説吧,在北六省跑了多年了,只想有機會時到江南去一趟,聽説江南美景如畫,四季皆春,不知道真不真。”
燕十二道:“説江南美景如畫是實,説江南四季皆春卻是有點誇張……”
“怎麼,”柳飛道:“燕死去過江南?”
燕十二道:“不久之前去過一趟,其實我是從江南路過……”
柳飛點點頭道:“原來如此……”目光忽然一凝,道:“燕兄,我沒瞧錯吧,燕兄該是位練家子、”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不敢,練過幾手莊稼把式,比起柳兄來只怕還差得太遠了。”
柳飛哈哈大笑道:“燕兄不但是位明眼人,還是位爽快人……”
嘴往後院一呶,接道:“燕兄,看見那趟鏢了麼?”
燕十二點了點頭道:“看見了,只不知八方鏢局保的這趟縹是什麼了。”
柳飛道:“兄弟我雖然不知道那十輛鏢車裏裝的是什麼,可是兄弟敢説這趟鏢絕輕不了,燕兄沒瞧見麼?八方鏢局裏的頂尖兒人物全出來了!”
燕十二道:“柳兄是指那兩位老者跟那兩個中年人?”
柳飛道:“那兩個老頭兒瞧起來不怎麼起眼,説起來可全是南七北六的響噹噹人物,清瘦的那個是八方鏢局的總鏢頭龍嘯天,矮胖赤紅臉兒的那個是龍總鏢頭的拜弟紅臉天判歐陽曉,也是八方的副總鏢頭,走在最前頭,長得挺英武的那個漢子叫趙化龍,是龍總鏢頭的大徒弟,深得龍總鏢頭的真傳,出道沒幾年就博了個小温侯的美號,一雙短戟不知打倒過多少黑道上的人物,有人説好徒弟不在多,一個抵十個,這不就是麼?”
燕十二點點頭説道:“説得是,那姓趙的讓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庸手,敢情是龍總嫖頭的大弟子,這就難怪了,柳兄,那麼嘴上留着小鬍子的那位呢?”
柳飛道:“燕兄問這唇上留着小鬍子的那位,這可不清楚,這人面生得很,在江湖道上沒見過,八方鏢局也沒這個人,不知道是哪兒的!”
燕十二道:“怎麼説,那小鬍子,不是八方鏢局的?”
柳飛道:“不是,絕對不是。八方鏢局我最清楚,道兒上跑久了,八方鏢局的那幾位我都見過了,只怕是八方鏢局的財神爺,八方鏢局這趟是既保人又保貨。”
燕十二道:“以我看那小鬍子的身手不在八方鏢局的正副兩位總嫖頭之下。”
柳飛怔了一怔道:“真的麼?燕兄。”
燕十二笑笑説道:“我是這麼看的,那小鬍子氣度超人,步履矯健,眼神比八方鏢局的那兩位還足,可是不及八方鏢局的那兩位鋭利,這就是説他的一身功夫已經到了能夠隱斂的地步!”
柳飛瞪大了眼道:“燕兄不但是位行家,而且還是位大行家。”
燕十二道:“柳兄捧我,中不中我可不敢説,要是我沒看錯,只有他一個,這趟鏢天涯海角去得,根本就用不着八方鏢局的那三位。”
柳飛聽得出神了,道:“只不知道這小鬍子是誰,怪了,這條路上我跑了多少年了,別説碰見,怎麼連聽也沒聽説過何時出了這麼一位人物……”
燕十二沒説話,心裏也在想那不平凡的小鬍子。
柳飛一定神,話鋒忽轉,道:“要照燕兄這麼説,八方鏢局這趟鏢是穩如泰山,誰也別想動歪腦筋,趁早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燕十二聽出話裏因,心裏一動,道:“怎麼,有人要動這趟鏢嗎?”
柳飛一驚,連忙四下看了看,道:“燕兄,輕點兒,這可不是鬧着玩的,要讓八方鏢局的人聽了去,正主兒還沒出現就準先懷疑到我頭上來了,那我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其實我只這麼隨口説説,八方鏢局在這條路上來往多少年了,路面上熟得很,誰會動,就衝着那面繡着龍的鏢旗,誰又敢動,你説是不是?燕兄。”
燕十二心知他是不説,可不知道他是不肯説呢?還是不敢説,當即笑着説道:“吃這碗保鏢飯也不容易,長年的冒風險,吃風霜不説,一趟鏢砸了能連老婆孩子都賠上,我看八方鏢局的那幾位也都是正派人物,柳兄要是有點兒什麼風聲,何妨透一點兒給他們,江湖上講究的就是拔刀相助。”
柳飛忙搖手説道:“燕兄別開玩笑了,我是真不知道,我只是這樣隨口説説,沒想到燕兄……”
陡然一驚,倏然住口不言,也隨即把頭低了下去。
燕十二聽見了一陣輕捷的步履聲,抬頭一看,只見那位小温侯趙化龍從二進後院裏走了出來,他見燕十二在看他,他也回看了燕十二一眼,那雙鋭利的目光又從柳飛身上掃過,然後收回目光往前走去。
眼見趙化龍的身影消失在往前去的那扇門的夜色裏,直到聽不見步履聲了,柳飛才抬起了頭,一伸舌頭道:“天爺,別多説了,差點兒沒讓那位聽了去,燕兄,我要回屋去了,到我屋裏坐坐吧。”
燕十二忙道:“不了,謝謝。我也要回房了,柳兄請便吧。”
柳飛衝燕十二抱了抱拳,轉身走向了自己那間屋。
燕十二也沒多在外頭停留,當即也進入了自己的住房。
剛進了房,往炕上一坐,他心裏立刻盤旋起了兩件事來,一件就是他懷疑齊家的人要動八方鏢局這趟鏢,另一件是那不凡的小鬍子,究竟是誰,究竟是哪路人物。
頭一件,山東齊家跟山西雷家、河北鮑家合稱三大家,家大業大,一方霸主,一方強梁,按説是不會幹這種劫鏢的事的,再説,也沒聽説過齊家人哪年哪月在哪條路上劫過哪趟鏢。
可是山東齊家的人突然浩浩蕩蕩的進了河北,出現在石家莊抱犢寨不,這總是不尋常的事,恰好八方鏢局這趟鏢也到了石家莊抱犢寨下,齊家的人又分出一個跟八方鏢局這趟鏢同住在一家客棧裏,這不是太巧合了麼?
不過燕十二明白,齊家的人如果真有意思動這趟欽,那恐怕不大容易,因為保這趟鏢的是八方縹局頂尖兒三位好手,另外加一位高深莫測的小鬍子,要這麼看,齊家的人踩盤探得虛實之後就應該知難而退,要不然的話就得付出相當大的代價,而且要弄得一頭灰回去。
那另一件,這高深莫測的小鬍子,究竟是幹什麼的?
聽柳飛説,這小鬍子不是八方鏢局的,既不是八方鏢局的而跟這趟鏢走在一處,那就有八成是八方鏢局的財神爺了。
可是這小鬍子究竟是幹什麼的,要説他是個武林人,武林人有什麼值得託鏢局保的?
要説他不是武林人,分明他又有一身絕好的功夫,這小鬍子究竟是……
他想之不通,也想之不透。
接着,他又想到了隔壁的柳飛,這個人不知道是什麼來路,看上去一身功夫還不錯,只是太愛説話了些。
想着想着,他突然聽見隔壁柳飛住的那間屋裏響起了“咕”,“咕”幾聲異響,起初他沒在意,可是接着又是幾聲“咕”,“咕”異響,這回他聽清楚了,是鴿子叫,他心裏一陣跳動。
柳飛這麼一個人怎麼會帶鴿子,帶鴿子是幹什麼?不用説是傳遞消息用的,為什麼傳遞消息,傳遞什麼消息?燕十二馬上又想起了八方鏢局這趟鏢,敢情想動這趟鏢的還不只齊家一方,怪不得柳飛似乎知道有人要動這趟鏢,説出了以後又裝出一副害怕的神態!
燕十二霍地從炕上站了起來,想去隔壁拜訪拜訪柳飛看看去,但轉念一想這是何必,自己的事還沒有頭緒及着落呢,還有心情管別人家的閒事兒。
一念及此他又坐了下去,而且順勢躺了下去,他預備好好的歇一夜,明天一早往山西雷家堡去。
他認為兩尊玉觀音交進了鮑家那位姑娘手裏,而雷家堡必不放過她,也就是説她一定會被雷家堡人再截住,這麼一來,這兩尊玉觀音也就經由鮑雲鳳的手,帶進了雷家堡。要比起鮑家跟齊家,雷家堡的人該比這兩家先見着玉觀音,今天那神秘女人就到了抱犢寨,這不説明他要找的那位董姑娘是落在雷家堡?
這一夜,相當平靜,燕十二睡得也很好,第二天一早,他被車聲跟人聲吵醒,躺在被窩裏凝神一聽,就知道是八方鏢局的那趟鏢開拔了。
既然醒了就不再躺了,燕十二起身下炕,屋裏有現成的洗臉水,洗了把臉之後燕十二開了門,剛跨出一步,那邊傳來柳飛的招呼:“燕兄,這麼早啊!”
八方鏢局的人跟車都走得差不多了,殿後的是那小温侯趙化龍,趙化龍又瞅了燕十二一眼。
燕十二裝作沒看見,轉過頭去衝着柳飛道:“柳兄也不晚啊。”
柳飛一咧嘴道:“我可是剛起來……”
他走了過來近前一呶嘴道:“瞧,鏢開披了。”
燕十二笑笑説道:“柳兄呢,還在這石家莊住兩天麼?”
柳飛大概是沒聽出來,當即笑道:“我,燕兄不走,我也不走。”
燕十二隻當他是打哈哈,也以開玩笑的口吻道:“這麼説我走柳兄也走。”
柳飛點點頭道:“正是。”
燕十二道:“我也馬上走。”
柳飛道:“我也馬上走。”
“那好。”燕十二笑點頭道:“咱們一塊兒找櫃枱算帳去。”
説着就要往外走!
柳飛一怔忙道:“怎麼,燕兄真要走?”
燕十二停步笑道:“難不成柳兄以為我是説着玩兒的。”
柳飛等一等道:“我沒想到燕兄真要走,燕兄要往何方?”
燕十二道:“山西,柳兄同不同路?”
柳飛忙道:“不,不,我還要在這兒住兩天,然後我要往北去。”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那只有在這兒跟柳兄分手了,才跟柳兄認識就要分手,真讓人有難捨之感。”
柳飛忙道:“燕兄是性情中人,其實世上無不散的筵席,有線將來總會在江湖上碰頭的,反正我老是在這條路上走動的。”
燕十二道:“説得是,那我就在這兒告辭了,有線將來會有機會。”
一抱拳,邁步往外走去。
燕十二在櫃枱上算過帳回來,沒再見柳飛,只見柳飛住的那間房門開着,不知這人在不在裏頭。
燕十二沒在意,也懶得跟這個人多羅嗦,他進屋收拾了一下,就提着他那簡單的行囊走出了門。
可是當他剛出福記客棧大門的時候,一件事,看得他一怔又是一震,立即停住了腳步。
從街南頭馳來兩匹快馬,燕十二看得清清楚楚,那兩匹馬上,左邊是八方鏢局的總鏢頭龍嘯天,右邊是龍嘯天的拜弟紅臉天判歐陽曉,歐陽晚不但臉紅,連身上也都着紅了,渾身是血,龍嘯天懷裏還抱着個人,是他那大徒弟小温侯趙化龍,剛才還好好的,一會兒工夫就變成了這樣子,鏢車不見了,趟子手也沒有了,沒見馬車影,那小鬍子也沒了影兒,九成九出了事!
燕十二這裏心中念轉,兩匹健馬已到了福記客棧門口,龍嘯天跟歐陽曉翻身下馬,連馬都沒顧得拴好便抱着趙化龍擦過燕十二身邊進了客棧。
交錯而過間,燕十二投過一瞥,趙化龍可是傷得不輕,上半身全是血,也就由於上半身全是血,所以他看不清楚傷在哪兒。
燕十二站在福記客棧門口遲疑了一下,然後他雙眉一揚,轉身也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