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天下起雨來了。
雨水落在何筆的臉上,一陣涼氣兒,何筆悠悠地醒轉過來。
由井底往上看,只見井口上橫七豎八地罩着燒焦了的枯枝焦葉,低頭看着,自己的身上,也蓋着一層灰燼。
過了一會兒,肖蘭、胡芃也醒過來了。
三人互望着臉上的黑灰,相視而笑。
他們出了枯井,天上仍然飄着細雨,只見青翠的原野,經過這場火劫,變成了一片焦黑的世界。
何筆一出枯井,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他望望四周,蹲下身子,對着肖蘭和胡芃道:“二位灶王奶奶,該賞飯了吧!”
肖蘭一聽,揚起手又要打下來。
何筆笑道:“別生氣,你們臉上烏黑,讓誰看都象灶王奶奶!”
肖蘭在口頭上不肯吃虧,但是每次都上何筆的當。
她一聽何筆説她滿臉烏黑,象灶王奶奶,立刻反駁道:“你也一樣的臉上烏黑,那傢什麼?”
何筆笑道:“當然是灶王老爺了。”
肖蘭一聽,又吃了虧,嬌叱一聲道:“何筆,你!”
何筆笑道:“你既不願當灶王奶奶,改封別的,好不好?”
胡芃插口道:“你們別鬧好不好!我們現在還沒脱險境哩!”
何筆笑道:“小媳婦説話了,咱們不鬧了,最好先藏起來,等天黑了再走。”
胡芃道:“不快些走,先藏起來幹什麼?”
何筆道:“你們看,現在赤地千里,目標顯著,被人發現了可不好。”
二女一聽,深以為然,就各自找了些燒焦的枝葉,將身子蓋住,藏了起來。
果然不出所料,就當他們剛剛藏好,就來了二十餘騎黑衣武士踏着枯枝敗葉,緩緩而過。
從他們的衣着上,看出來是烏鎖嶺的人。
雨停了,天也黑了,這是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何筆等三人仍不敢大意,舍官道而走燒燬了的高梁地,向遠處有燈光的地方行去。
胡芃突然問道:“何筆,你看他們會不會以為我們被火燒死了?”
何筆尋思一下道:“我想他們在短時間之內,還無法斷定,這片高梁地這麼大,枯枝焦葉一望無際,要想尋覓一個人的屍體,不是件容易的事。”
肖蘭道:“很可能,他們八成會以為我們燒死了。”
她説的一點不錯,她也有着過人的智慧。不過她生性天真,胸無城府,不喜歡動心機而已。
這時的何筆卻沉默不語,象是陷於思索中,他又在動心眼了。過了一會兒,他若有所悟地道:“我想既然他們以為我們死了,我猜從子午鎮到東山口的一段路上,他們一定疏於防範,所以,我們何不繞過去,連夜兼程趕往落鷹峽。”
‘好呀!“肖蘭高興地道:”想不到何筆你竟還有點鬼心思。“何筆笑道:“好説,好説,多謝老婆誇獎了。”
肖蘭白了他一眼,叱道:“你又來了,那咱們就走吧!”
何筆詼諧地拍了拍肚子道:“裏面空空的,再也走不動了。”
“不行!”肖蘭笑叱道:“我們可是幫你來的,你怎麼就先耍起賴來了?”
任她們如何地叱責,何筆就是不理,二女無法,就在被燒光的疏林中,撿了一隻燒死了的野免給他吃。
隨後,三個人方展開輕功,繞過前面燈火點點的村鎮,翻過了一座山嶺,往落鷹峽方向疾奔而去。
他們晝伏夜行,三天後到達了落鷹峽外的一個小鎮。
依着何筆的主意,三個人就暫時匿居在鎮外一座小木屋裏,暗中監視着這個小鎮的動靜。
就在何筆三人,離開那火場的第二天,天理幫的少幫主紀雯,率領着幫中四十八名藍衣武士,在被大火燒黑了的原野上疾馳。
廣闊的原野上,塗上了一片焦黑,灰燼被微風捲起,地面上颳起陣陣煙塵。
放眼望去,只有遠處的村鎮上還有幾株綠樹,其餘的全是一片焦黑。
烏鎖嶺十八夫人的人,不見何筆等人投入預先佈置好的陷阱,認為何筆已經被燒死了。
他們曾發動附近村中的人,懸下重賞,命他們在火場中撿拾屍骸,可是拉回來的屍場都燒得焦黑,已經人獸難分了。
就在他們還待再要尋查時,快馬報來了天理幫的人馬趕到的消息,他們便很快地撤走了。
當紀雯帶着人馬進入村子的時候,十八夫人的人早就走了。
她向村中的父老詢問了一下,已經知道這場大火的來龍去脈了。
不過,村中的百姓,並沒有為這場大火而受損失,因為烏鐵嶺的人,已按户補助了他們不少銀子。
紀雯在村中住了三天,也沒有找到何筆。
她望着堆在村頭上那些全黑的枯骨,想起了何筆及肖蘭、胡芃三人,不禁潸然落淚。
這時,天理幫內三堂冷月堂堂主追風客範元泰,走了過來,躬身道:“少幫主,我們……”
紀雯氣惱之下,越顯得冷漠,竭力收住奪眶欲出的淚水,冷然道:“傳我令諭,全力蕩平桃花莊。”
天理幫此刻出動了四十八名藍衣武土,在村中稍事休息後,又復起身,直奔桃花在。
這時的何筆和肖蘭、胡芃匿住在東山口外的一座木屋。
住在這裏,沒有酒也沒有肉,使得何筆大呼受不了。
這天,他在屋後小解,突然發現一隻鴿子,停在一棵大樹上休息。
他心中一動,心説:這小鳥滿肥的,烤了一定好吃。
他心裏想着,順手抓起一顆小石子,抖手打了出去。
那隻鴿子應石跌落在地上,他連忙拾起那隻鴿子,順手撿了幾把幹樹枝,又回到小木屋。
剛一進門,就被肖蘭攔住了笑道:“你手裏拿的什麼?”
何筆笑道:“一隻鴿子,嘿嘿!這幾天饞壞了我了。”
肖蘭冷然一伸手道:“拿給我看看!”
何筆心不甘情不願地把鴿子交給了肖蘭。
肖蘭很熟練地從鴿子腿上取下一個小竹筒,從竹筒裏取出一張小紙條,上面寫着:
“天理幫全力赴桃花莊,請速趁此良機蕩平該幫長安基業,我這裏必將紀雯困死落鷹峽。”
上面沒有收信人的名號,也沒有落款。肖蘭見後高興地抓住何筆的手臂,跳着笑道:
“何筆,你真是福星!”
何筆愕然道:“老婆,你是怎麼了?該不會是瘋了吧?”
肖蘭笑道:“我家小姐以為我們燒死了,已去全力攻打桃花莊,為我們三個人報仇。”
胡芃道:“一定是的,可是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呢?”
何筆也看了那信箋道:“現在我們有兩件事,第一是速援紀姐,第二就是回長安去援救天命莊。”
肖蘭道:“我看,還是速援我家小姐重要。”
何筆笑道:“那不好,天命莊剛剛修復,不能再被人毀掉。我想,由我獨去桃花莊,你和小媳婦兒返回長安。”
肖蘭心中雖然捨不得離開何筆,但她也不能對不起老幫主和小姐待她的恩情,無可奈何,答應返回長安。
為了爭取時間,三人互道珍重後,即刻分手上路。
烏鎖嶺的人,雲集落鷹峽。從落鷹峽到長安的路上,是一段真空地帶。
何筆一路急奔,第二天清晨時分,到了落鷹峽。再前去十里,就是桃花莊了。
這是一座筆直如削的山峽,就象一座萬刃高山從中剖開,其間的山路只有二三十尺寬,兩邊峭壁峙立,猿猱難登。
何筆只見峽谷的兩端,濃煙瀰漫。顯然,敵人在天理幫的人進入谷中時,從兩端燃起大火,以防其突圍。
何筆的山現,已被烏鎖嶺的人發現了
他還沒有走到谷口,從巨石後面,閃出兩名勁裝女郎,一着黃彩,一着青衣。兩人仗劍而立,阻攔何筆去路喝道:“什麼人?”
何筆冷冷一笑道:“本幫主何筆,天上星宿下凡,名揚江湖,威震武林,傾國傾城。”
話音未落,一縷寒光脱袖而出,疾向兩人間去,一聲慘叫,青衣女郎已仰身倒下,那黃衣女郎奪命而逃。喊叫道:“何筆來了。”淒厲的喊叫聲,在峽谷間,蕩起迴音。
一個手持長劍,身着綠色勁裝,絲巾包頭的女人,縱身過來,喝道:“你是何筆?”
何筆笑道:“看中了沒有,不錯吧。你有你的鬼主意,咱是星宿下凡,不怕火燒。”
“那你是找死。”綠衣女人一橫手中劍,直刺過去。
何筆沒有亮劍,因為他根本沒有帶劍,他出掌去迎,擋住了對方的劍招。笑道:“別忙,我還沒有問你是誰呢?”
綠衣女郎輕哼一聲道:“好,讓你死個明白,老孃就是俏羅剎。”
何筆笑道:“哦!你就是大老婆呀?叫什麼蓉蓉的,可對?”
綠衣女郎正是俏羅剎易蓉蓉。
她聞言俏目一瞪,猛地一提勁,揮劍就斬。何筆在這時,方亮出一柄小劍,迎了上去,劍竟削斷了易蓉蓉的劍尖。她心中一驚,方一怔神,何筆拍出一掌,正拍在易蓉蓉的胸上。
驀地,易蓉蓉向後疾退十幾步,慘叫一聲,口噴鮮血,倒在地上,受傷不輕。何筆卻笑道:“大老婆,對不起呀,你該歇歇了。”
閃身過去,順手點了她的死穴。
就在這時,從山坳中衝出來十幾個黑衣壯漢圍上了何筆。一名身着翠綠勁裝的女子,嬌叱道:“大家一起上,他敢傷了大夫人,廢了他!”
那十幾名黑衣漢子聞令吶喊一聲:“殺——”
何筆閃到了那翠綠勁裝的一側,探手扣腕,笑道:“借劍一用!”已奪下那女子手中長劍。那十四名黑衣壯漢,十四件兵刃如狂風捲到,撲了個空,又見他奪下七夫人手中長劍,方一驚怔,何筆已探劍掃了過來。一陣金鐵交鳴之聲響過,十四壯漢向後疾退七八步。
何筆橫劍在胸、哈哈笑道:“憑你們也敢和本幫主動手,滾吧!”他説着,仗劍向前行去。
那十四名壯漢,乃是老虎山桑金魁手下的十四隻“狼”,平常兇殘強橫,才會被人稱之為狼。現在遇上了何筆,被他那氣勢所懾,步步後退,竟然成了鼠。七夫人高呼道:“河西存亡,在此一戰了,拼了吧!”
“殺——”回山繞谷的一陣殺聲響過,刀光血影中,十四隻狼,已有兩隻狼倒斃。
何筆仍然面含微笑,那天神劍法太玄妙了,加上他何筆也完全是為酬知已拼命而來,手下絕不留情。他環視了四周一匝,又仗劍前行。
十二隻狼兇殘成性,隨着一陣殺聲又從四面攻殺了過來。
何筆的天神劍法,幻起漫天劍影,飛舞在十二狼的圍殺之中,慘叫聲合着金鐵交鳴聲不絕於耳。十二隻狼,一個接一個地倒在礫石黃沙中。
狂風夾着翻飛的黃沙,瀰漫了落鷹峽口。
那些搬運木材的河西四十八寨的弟兄,已潛跡無蹤,因為無人添加木材,谷口的火焰傾刻化為青煙。
何筆雖然身上沾滿了血,但他仍然笑意盎然,沒事人兒似地,邁步向谷口走去。谷中的濃煙,漸漸地稀薄了,但仍看不清幾尺外的景象。他激動地大的道:“紀姐——紀姐——快出來呀!大火已經熄了!”
聲音悲壯而淒涼。他喊了幾聲之後,沒有迴音,一陣失望使他無力地靠在崖壁上。但當谷中溢出的濃煙,燻得他眼中流淚的時候,他恍然大悟了。明白敵人惡毒的計劃,是要以濃煙來燻死紀雯和她手下的藍衣武士。他調足了一口氣,正待冒死闖入谷中的時侯,突然聽到谷中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聲音越來越近。最後,從煙翼中奔出來十幾個狼狽不堪的人來。
這十幾個人一衝出谷來,一個個披頭散髮,雙手撫眼,咳嗽不止,接連倒卧在亂石堆上。何筆上前注目細看,認出了那為首奔出來的,乃是紀雯。
何筆情急之下,撲了上去,抱住紀雯的雙肩激動地叫道:“紀姐——紀姐,紀姐,你終於出來了!”
紀雯慢慢撥開覆在額上的亂髮,張開了佈滿血絲的雙眼,望着何筆,凝視一陣,突然身子一軟,正個倒在了何筆的懷中。何筆抱着紀雯,先用自己的那沾滿血污的衣袖,為紀雯拭去瞼上的煙塵,再又向一名藍衣武土問道:“老陸,怎麼樣了?”
那位藍衣武士名叫陸天虹,乃是天命莊的總管。因為何筆在天命莊住過一段時間,兩人倒很熟識。
他一聽到了何筆的招呼,側過身來,扶着何筆肩頭,一陣急劇的咳嗽,吐出了兩口黑色濃疾,道:“完了,全完了,四十八名藍衣武士,全部被濃煙活活地嗆死了。”
何筆叱道:“你胡説什麼?看,這裏不是衝出來不少人麼?”
陸天虹喘着氣道:“我——我看不清楚!”
何筆數了數衝出來的人,道:“老陸,我告訴你,衝出來十一個!”
陸天虹忽然道:“何少爺,你沒有被燒死呀!你是怎麼來的?”
何筆笑道:“我是星宿下凡,人間凡火,怎能燒得死我,少廢話,咱們得快些離開此地。”説着,何筆就從被他殺死的十四隻狼身上,挖出了數丈長的繩索。
那十一名藍衣武土,在調息了一陣之後,雖然雙目失明,精神卻恢復了些,他們自然也聽到了何筆和陸天虹的説話聲。
何筆命夏衝將繩索繫於十一個人的腰間,他一手繫着繩子,一手抱着紀雯,拖着疲乏的步子,自開了落鷹峽。
何筆知道,如果走官道,還是逃不過敵人的追擊,於是,他決定走山路。這一帶高山連綿,一行十幾個人,艱難地掙扎着,摸索着前行。
傍晚時分,何筆他們在一條山澗分停了下來。他如釋重負地把手一鬆,噗通通,十一名藍衣武士,齊聲倒在地上。
紀雯此刻也醒了,經過一陣調息,視力已恢復了一些。她蹣跚地走到山澗邊,伏在一塊岩石上,俯身捧起溪水,洗去臉上的污垢。
那些武士們,也全部下了水,不過,他們誰也無力清洗自己,只有躺在水裏泡着。何筆見狀,招呼了一聲陸天虹,兩人跳下澗去,為他們清洗。紀雯也取出了絲巾,為武士們洗去臉上的污垢,她一面洗,忍不住垂下淚來。她想到四十八名武林高手,四十九匹駿馬,都被濃煙捲走了,一幕幕往事,湧上心頭,心中充滿失望與悔恨。
她清晰記得,為了替何筆報仇,要攻打桃花莊,誤入落鷹峽,進入不久,谷中即升起了熊熊烈火。他們馳馬前奔,哪知,峽谷的一端也被敵人以火封住。正在他們商量如何脱險的時候,谷中卻突然冒起了股股濃煙,馬匹首先不能忍受,大家只好找尋煙少的地方。可是,那煙越來越濃……以後,他們就到處躲避。漸漸的,他們失去了神智,功力較低的,一個個倒下去了。眼看着,他們將全都此劫難逃。突然谷中蕩起了何筆的聲音。
這幾聲呼叫,喚回了他們的心智,本能地順着峭壁摸索,竟然得以脱險。
紀雯望着何筆這位詭異的少年,不知是愛他、恨他、還是氣他,心説:不是為了你,還不會敗得這麼慘。可是,她又想,不是何筆的出現,恐怕就真的完了。
那十一名藍衣武土,在經過一陣漱洗之後,都漸漸地清醒過來了,視力也稍有恢復。
山谷中空寂幽靜,渺無人跡,只有那潺潺溪水,給人一種怡然的感覺。
何筆到樹林中,摘了些野果。大家吃了點東西后,精神逐漸好了起來,他才將自己的經過説給紀雯聽。
紀雯聽得十分仔細,氣憤地道:“想不到她們如此卑鄙。”
何筆笑道:“幸好十八夫人只來了三位,如果全來的話,我恐怕也無能為力了。”
陸天虹接口道:“不能這麼説,對付一般江湖人物,三位夫人和十四隻狼,已經是夠了,他們作夢也想不到你會趕去。”
何筆笑道:“那十四隻狼的確很難纏,他們的武功,大概不會弱於你們藍衣武士。”
紀雯聞言之後,眼圈又紅了,幽幽地道:“弟弟,你如此地捨命相救,我天理幫不知如何報答。”説着,身不由己地將頭埋在何筆的懷中,嗚咽起來。
何名從未看過她落淚。紀雯在何筆的心目中,一直都是完整的、聖潔的,她是一切美好的化身。他把紀雯當作了武則天。因為何筆從小就在廣元寶濟專長大,那寶濟寺就是武則天的廟。他不知武則天的軼事,他認為武則天是一個女人能當上皇帝很了不起,也很漂亮。所以,他在向人家報萬的,後面才加上一句“傾國傾城”。
這時,紀雯不住地伏在他身上痛哭,一種關切與同情的情感油然而生。他心想:武則天不知是否會哭。他忙道:“紀姐,快不要這樣嘛!你幫我也不止一次了。”
他這樣一説,紀雯默然了,不過淚仍未止。她想:自己若與何筆的袒蕩胸懷相比,卻顯得太虛偽了。自己幫過何筆,也救過何筆,其實自己的用心,無非是籠絡他,得到這個武林高手。就是這局面,也是自已製造的。本意要使何筆四面受敵,逼他走投無路的時候,自動投向天理幫。哪知,人算不如天算,結果弄巧成拙,一錯再錯,幾乎全軍覆沒。
夜幕緩緩地垂落下來。
紀雯等十幾位江湖兒女,躺在澗邊大石上已疲憊地睡去。何筆卻坐在山中一塊危石上,為他們守夜。
夜,靜靜的,溪水潺潺。遠山和樹林的輪廓,模糊了,成為一叢叢黑的影子。
何筆這時想到了長安,胡芃和肖蘭的情形,不知如何了。當他陷入沉思的時候,紀雯走到他身邊,輕聲地道:“弟弟,讓我守一會兒,你去休息吧!”
何筆笑道:“不用了,你應該多休息。”
紀雯道:“我已經好了,只是胸口還悶悶的,無法入睡。”
何筆笑道:“那咱們就聊一會兒吧!”
紀雯側身坐在了他身邊道:“剛才你在想什麼?”
何筆道:“我在想長安天命莊的事。”
紀雯道:“那裏都重建好了,比從前更富麗堂皇了,有什麼好想的?”
何筆笑道:“十八夫人要分兵去襲天命在,被我截下她們的飛鴿,先知道了消息,我讓少來和少碰,回去支援了,現在不知怎麼樣了。”
紀雯笑道:“別擔心,不會有事的。在我離開時,已經妥善地安排好了。”
何筆笑道:“那就好。”
紀雯道:“你既然這麼關心天理幫,為什麼不加入本幫呢?”
何筆笑道:“我不願加入任何幫派。”
紀雯進問道:“那你今天不是拼命為天理幫效了力麼?而且還殺了這麼多人。”
何筆笑道:“那是為了姐姐呀!士為知己者死嘛!在那種情況下,我沒有別的辦法呀!”
“土為知己者死。”何筆總算説了一句正經話,但是這句話聽在紀雯耳中,就象一柄千斤重錘,擊中了她的心坎。她深深愧疚於自己的虛假與做作,忍不住地自那仍舊紅腫的眼角淌下淚來。何筆莫名其妙地望着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落淚。
紀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弟弟,夜深了,你去睡一覺,讓我來守吧!”
何筆無可奈何地離開她,找了一塊平坦大石躺下。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吃了些野果後再次上路,劫後餘生的他們,更加覺得生命的可貴。
山路迂迴盤旋,紀雯前導,何筆殿後,十幾名藍衣武士,仍然氣息虛浮,走起路來還是蹣跚無力。
不到百里的路程,他們走了一整天。
幾天後,他們回到了天命莊。天命莊的莊院,靜情情地座落在一片花海中。
突然,瞭望台的守望弟子,吹起了一陣鳴鳴的牛角聲。
隨着那牛角聲,本來看去是毫無人跡的莊院,頓時活躍起來,巨木架成的柵門,由兩名壯漢絞動絞盤。一個綠衣女子,領着二十幾個手持兵刃的漢子,從大廳中走了出來。她望着瞭望台上的尋望者,揮動的旗語,喃喃地説道:“來人共是十三個人,大家快準備了。”那二十幾名漢子,聞言立刻散開,奔向各自的防守之地。
就在這時,那守望的弟子,沿着繩梯,飛速地下來,邊跑邊喊叫着道:“蘭姑娘——少幫主回來了。”
那綠衣女郎正是肖蘭。她一聽説少幫主回來了,忙道:“還有誰?”
那名弟子道:“看不清楚,好象還有何少爺吧!”
肖蘭興奮地跑到柵門處,胡芃也聞訊趕了來,兩人守在柵門口,等着迎接她們少幫主。
那守在柵門的天理幫弟子,正在聚精會神地架好了強弓硬弩,預備阻擊來犯的敵人。肖蘭、胡芃二人一到,壯漢一齊行禮。
這時,紀雯等一行人,已經到了柵門外。
肖蘭、胡芃二人從柵門的縫隙裏往外一望,她們的心定了,幾天來,她們在擔驚受怕中度日子,總算熬過去了。在肖蘭的吩咐下,柵門緩緩地開了,紀雯領着十一名藍衣武士,魚貫地進入天命莊,何筆走在最後。
肖蘭、胡芃雙上前,跪了下去,痛哭失聲道:“小姐,你可回來了,婢子等急死了。”
紀雯一手一個拉起了兩人,笑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還哭個什麼呢?”
肖、胡二女,破涕為笑:“人家心裏高興嘛!”
紀雯嘆了一口氣道:“唉!此一戰如不是何筆趕到,幾乎全軍覆沒,兩位妹妹,這幾天勞你們費心了。”這時,陸天虹領着那十名劫後餘生的藍衣武士,進去休息。何筆也進入大廳,他卻若無其事地讚賞着天命莊道:“嘿!不錯,不比皇宮差,武則天也沒有住過這麼好的殿堂。”
肖蘭倏地轉身過來,白了他一眼,嬌叱道:“你就會胡説八道!”
何筆笑道:“不、不、九道!你們在談什麼?”
肖蘭笑道:“能談什麼?還不是談你捨身救人的事。”
何筆最受不得恭維,被人一恭維,他就瘋了。這時,老毛病當然改不了,聞言哈哈大笑道:“憑咱吃喝幫主,星宿下凡、名揚四海,威震武林,傾國傾城,殺十幾個人,也算不了什麼,不過,殺了三個女的,我可有點心疼。”
胡芃白了他一眼道:“為什麼你會心疼?”
何筆笑道:“你知她們是誰,我能會不心疼嗎?”
肖蘭道:“她們是誰?”
何筆故作悲傷,卻又裝不象,扮了個鬼臉笑道:“十八夫人中的俏羅剎夫人、芙蓉夫人和菊夫人。知道嗎?能不心疼嗎?”
肖蘭噗嗤笑了出來道:“這是桃花三娘子給你的挑戰書,你接不接?”
肖蘭説着,順手從小几上拿起一封書信交給了何筆。何筆接過信來,拆開看了一下之後,大笑道:“哈!桃花三娘子看上我啦!本幫主當然要接下了。”
紀雯笑道:“瞧你那樣兒,別太高興了,小心她另有陰謀。否則,今後你可沒得闖了。”
何筆笑道:“不過,紀姐,天命莊也不能大意,小心人家從東邊喊叫,從西邊打來。”
肖蘭笑道:“那叫聲東擊西,什麼在東邊喊叫從西邊打來。”
何筆笑道:“就不懂什麼生東趕雞趕鴨的,總之你們得小心是真的,我走了。”
他是説走前走,身形一轉,飛縱而起。
紀雯連忙招呼道:“何筆……”但人已走了。她嘆了一口氣道:“這個人從沒一點正經,我真擔心,肖蘭、胡芃,你們還是追下去,替他暗中守護。”
肖蘭、胡芃二人應了一聲,略加拾掇、也出了天命莊。
紀雯立即傳令天命莊嚴加戒備,同時召集長安一帶所有天理幫的弟子,齊聚天命莊。
慈恩寺,坐落在長安東南,曲江之北,乃隋無漏寺的舊址。
據説,唐高宗為思念生母文德皇后,而改建為慈恩寺,並請玄奘大法師及其弟子,駐寺譯經,井仿西域天竹雁塔、建浮圖五級,作為藏經之用,這就是現在的大雁塔。
唐高宗撰,褚遂良寫的《聖教序》碑,立於塔下,分東西兩龕置立,風雨不能侵,遊人不能近,故久而不毀,迄今猶完好。
武后時,塔擴建為七層,更為壯觀。中宗後,考中進土的人集塔下題名,士人遂以雁塔題名為殊榮。可見,自古以來,人皆好名。
咚!咚!咚!慈恩寺中,暮鼓響起了。
古剎,高僧,一片莊嚴、肅穆,木魚聲梆梆,吟經聲喃喃,和尚在做晚課了。
初更。
和尚們晚課已畢,各自回房,打坐參禪,或者三三兩兩小定——睡覺。
在沉深,人寂靜,二更之後,更為寧靜,一點聲息俱無。
這時,在大殿堂頂上,站立着一位勁裝少年,好象在欣賞着峙立在中的大雁塔。
這個少年真夠風雅的,夜半跑來觀賞大雁塔。突然,他微微側身,似乎聽到了什麼?
四條幽靈般的人影,飛落在寺前。
來人正是烏鎖嶺十八夫人中的四位夫人。
大殿頂上的人——仍是未見未聞地盯着大雁塔,神態從容已極。
寺門外的四位夫人各着黑紅綠白勁裝,她們聽了一會,又看了周圍一下,朗聲道:“今夕何夕,奈此良夜何。”
説話的是二夫人毒玫瑰夏萍,她在未確定對方是否是何筆之前,不便指名招呼。她那“今夕何夕”,只表示我們來了,已經準時赴約。
站立殿脊那勁裝少年,動也未動,好象是個木雕神像,在沉思冥想中,出了神。
桃花三娘子裴夢婷沉不住氣了,略略一笑道:“好小子,當真狂得厲害,姓何的!”
站立殿脊上的勁裝少年,朗笑道:“星宿下凡,名揚四海,威震武林,傾國傾城,吃喝幫主何筆在此,承裴夫人之詔,早已來此。”他雖然回了話,卻仍背對着四位夫人,大有不屑一顧之氣概。
桃花三娘子性如烈火,聞言惡極,但笑道:“何小子,狂也別太過分了,你怎麼不敢見人,莫非是假的不成?”
何筆冷笑道:“約時未到,請勿嘮叨。怎麼着急了,早急一年,現不就抱了孩子了麼?”
桃花三娘子説話不好聽,現在碰上了對手。何筆什麼話都敢説,從來不會臉紅,桃花三娘子一聽,雙肩聳起,就要發作。
毒玫瑰夏萍忙拉住了她道:“急欲瞻仰尊駕風采,請恕打擾,既然時間未到,那我等抱歉了。”
桃花三娘子裴夢婷剛要張口,夏萍輕聲道:“且退!”話落,她自己已掉頭轉身,款步從容先走。
四位夫人緩步走回二十多丈遠,夏萍才停步於寺前左側的一株大樹的陰影下。
夏萍低聲道:“三妹,你要沉住氣,我不願再多説你一句。”
裴夢婷悻悻道:“這小子太可惡了,十幾年來誰敢對咱們無理?我要……”
夏萍道:“你沒有聽人説麼,何筆這小子天生的碎嘴子,既髒又臭,我們何必要自取其辱。”
桃花三娘子哼了一聲,夏萍又説:“三妹,臨敵休急躁,臨陣最忌動怒,怎麼都忘了!”
桃花三娘子忿忿地道:“可是金彪的傷,大姐和七妹八妹的死,這仇我今天一定要報。”
四夫人荷花仙姑謝月雲插口道:“二姐説得對,也許這小子故意如此,想先激怒我們,切勿上當。”
五夫人噴火杜鵑江映紅,手按劍柄,疑惑道:“奇怪了,寺裏的和尚為何毫無動靜?”
謝月雲笑道:“怎麼,五妹又想起慧元那小和尚了?”
江映紅啐道:“少胡説,鬼才想他!”
“別鬧了,”夏萍低聲説:“咱們準備以不變應萬變。”
江映紅蹙了蹙眉頭道:“我早已吩咐手下,四面拉開了網,先抓住這小子。天理幫那丫頭,不信她能夠跑得了。不過,這時候,怎麼也沒有一點響動呢?”
夏萍冷然道:“暴風雨之前,是有一段平靜的!”她説着,揮了一下手,又道:“你們三個人,照我們預定的步驟,先分頭去……”
桃花三娘子忙道:“二姐,不妨先與他交待一下,拿話扣住他。還有,他説什麼娶我們,他有那份福嗎?也應當臭臭他。”
“唔!”夏萍示意勿再開口。
有半晌的沉寂,約有頓飯工夫,在殿脊上的何筆揚聲道:“各位老婆,怎麼只來了四位?
看你們風韻猶存,找個人嫁吧,生他一大堆孩子,行動起來,前呼後擁,那該多威風,何苦逞意氣,爭口舌?雖始你們看中了我,我可對不起不能娶你們,要想動手的話,咱們不妨玩玩。”
夏萍仰首看了一下天上星斗,正是子夜,一聲嬌笑道:
“何筆,想不到你倒是很守信呀!”
何筆笑道:“與佳人約會,豈能失信。”
夏萍笑道:“聽説你想娶我們十八夫人,你的口氣倒是不小。”
何筆道:“這又算得了什麼7當今皇上還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呢!就一代幫主討十八個老婆,也不算多呀!”
夏萍粉臉不禁發熱,向前兩步,冷冷一笑道:“你小子還真會妄想,可借你的胎毛還沒有退光呢!”
桃花三娘子這時已氣得雙目冒火,突叱一聲道:“好小子,你敢消遣老孃?”
何筆笑道:“什麼是消遣我不懂。不過,你桃花三娘子面首三千,為什麼不能嫁給我?”
桃花三娘子一聽,明白自己又被何筆給消遣了,氣得渾身發抖,嬌喝道:“何筆,有種的你就下來,接招兒!”
何筆笑道:“好哇!”
聲出人起,一舉步間,人就跨落了七八丈的虛空,全身筆直落在寺前石階上。雙腳無聲沾地後,依然那樣。
桃花三娘子嬌喝一聲:“該死的小鬼,你敢戲耍老孃,今天饒不了你。”
毒玫瑰輕喝道:“三妹,不可莽撞!”
方才何筆露了一手躡虛凌空的功夫,已使夏萍心頭暗凜,心忖:看這小子年紀不大,竟有這麼深厚的功力。她唯恐三娘子沉不住氣,先喝阻住她,跟着就含笑道:“小子,功夫不錯,盛名不虛,真是奇才絕代。”
她這是恭維之辭,何筆一受恭維,毛病就來了。笑過:“一點不惜,你説對了,我還傾國傾城呢,你們既然知道我這麼厲害,怎麼還敢向我挑戰,太不知死活了。”
桃花三娘子一聽,更是火冒三丈,厲聲道:“小子,別他XX的臭美了,給你一點顏色你就開起染坊來了,快劃下道兒來!”
何筆笑道:“那是為了什麼,本幫主對你們十八夫人可是聞名傾倒,何處冒犯你們了?”
三娘子揚眉道:“你剮去了褚金彪的臉面,又在落鷹峽殺了我大姐、七妹八妹,這個仇能不報嗎?”
何筆笑道:“我只割了褚金彪的鼻子,那關你們什麼事?”
三娘子道:“儲金彪是我們的丈夫,我們能不管嗎?”
何筆笑道:“一夜夫妻百日思,當然得替他報仇,可惜你們睡的一張牀,各作各的夢,只怕為夫報仇不是真心!”
桃花三娘子知道這小子嘴碎,會越説越難聽,突然一聲嬌叱,身形暴起,桃花扇如流螢飛舞,閃出千百點光芒,罩向何筆。
桃花三娘子生性高傲暴烈,手下最黑。現在被何筆一再地調侃,心肺早已欲裂了。她一出手,就是最狠、最毒、最要命的絕學追魂七步搖。哪知,何筆毫不在乎,笑吟吟地道:
“三老婆,方才還説一夜夫妻百日思呢!怎麼説翻臉就翻臉,當真是最毒婦人心了!”
須知,桃花三娘於這手追魂七步搖,乃是在她扇招之下七步之內,任何人都無法閃避得開的絕學。
就見那桃花三娘子去如電疾,卻又退如迅雷。桃花三娘子退得突然,又退得不能自主。
毒玫瑰夏萍等人在全神貫注之下,竟然未能看出此中玄妙。
就連桃花三娘子也只覺得一片刺目的奇光閃過,眼睛為之茫然。
何筆劍已出鞘,太快了,太玄了。
沒有人看清楚何筆是如何地拔劍出鞘,又是如何地回鞘?甚至,他的劍在何處,都未看清楚。
何筆這一劍,好象流星閃電,靈蛇突現,虛無飄渺,莫知其始,亦莫明其終。
何筆出劍向桃花三娘子攻了一招,把桃花三娘子攻擊的力道又反撲回來。嚇得她花飛魄散。她本能地向後暴退。因為生死一瞬,不容她轉念。
旁邊觀戰的是夏萍等三人,也沒有看清,只覺得寒光眩目,一閃罷了。桃花三娘子驚退回來。
當今之世,二十年來,桃花三娘子也會過不少的高手,絕對沒有一個人能在一招之內,驚退她桃花三娘子的。
毒玫瑰夏萍一震之下,不禁脱口道:“好劍法!”
荷花仙姑謝月雲也由衷地吁了一口氣道:“好快的劍。”
噴火杜鵑江映紅,也驚愕道:“不含糊,小子有一手!”
何筆毫不謙遜,哈哈笑道:“這只是一小手,大手還在後面呢!”
“老孃就不信這個邪!”桃花三娘子嘴角抽搐着説,她一展手中的桃花扇,顫聲道:
“小鬼你不簡單,今在我們非得分個高卞不可!”
毒玫瑰夏萍忙道:“三妹,咱們輸了就得認,不要再丟人。”
這時的桃花三娘子氣瘋了,滿面猙獰,桃花臉變成了猴屁股,説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她大聲道:“誰説我輸了。”她話聲未落,已瘋狂地向何筆逼過去。
何筆仍是那副浪子神態,笑道:“老婆,一夜夫妻百日恩,咱們犯得着拼命嗎?”
桃花三娘子大喝道:“小王八蛋,你胡説什麼,誰是你老婆!”
何筆笑道:“三娘子,別那麼絕情嘛,我都不嫌你老,你又何必嫌我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