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魄揚着眉道:
“你連閻四姑都未知會一聲?”
商鰲宛如在與他的者友或同夥分析事理,講得十分仔細、中肯:
“怎麼能知會閻四姑?你要明白,閻四姑向來粗魯毛躁、性情衝動、腦子裏紋路也不多,決不是一個沉得住氣的人,在這次行動裏,卻偏偏她是主角,完全要靠她才能把你引誘出來,如果一朝讓她獲悉事情真相必然免不了神情緊張,舉止失常,説不定臨場畏縮都不足奇,而毒兄你又是多麼精到老辣的角色?稍露破綻,便躲不過你這一雙利眼,你要心裏起疑,還會現身上當麼?是以最妥切的法子,就是根本不讓閻四姑知曉此事的來龍去脈,尤其不可被她得悉她在行動中的重要性,她什麼都不知道,表演起來必則流暢自然,無懈可擊了………”
毒魄不禁搖頭輕咽:
“你們怎麼不尾隨其後或隱身左近護着她呢?這也一樣可以引我出來——”
微微一笑,商鰲道:
“不然,毒兄,我們不能冒這個險,無論多高明的追蹤、多隱蔽的跟躡,都須在近距離內方可奏效,此亦是暴露行跡的最大致命傷,我們沒有忘記我們的對手是誰,我們必須給他較高的評價,所以我們採取的乃是萬全的方法,只在絕對安全的遠處吊綴着閻四姑,用‘聽地術’探測她乘騎的青驢蹄音,藉以預估她行程的狀況,我承認這並不是一種精確的法子,但較可收掩護之功,事實證明,我們的苦心策劃,未曾白費……”
毒魄道:
“除了閻四姑的一條命。”
商鰲大笑道:
“她那條命算我們送給你的吧,毒兄,再説,閻四姑這也是犧牲小我,成全大我呀,‘鬼王旗’的功勞簿上,少不得會替她記一筆!”
毒魄低沉的道:
“商頭兒,你的確是個人物!”
拱拱手,商鱉道:
“好説,好説。”
下指的“祭魂鈞”慢慢舉起,毒魄的視線隨着鋒刃角度的移動跟着移轉,他似乎十分在意出手式的姿態與方位,彷彿正做着精確的校對……
商鱉臉上的笑容不變,但那看得出藏在笑容後面的那一種惕戒——儒雅灑脱只是他外表的掩飾,真正的商鰲,乃是個極工心計、狠辣無比的人物!
毒魄冷冷的道:
“商頭兒,用什麼形式開始?”
商鱉温文有禮的道:
“我們的人都在這裏了,毒兄,你看中哪一個,便隨意挑選吧。”
毒魄非常清楚一個事實,儘管商鰲嘴裏説得好聽,一旦開始廝殺,他挑某一人或挑全體並無分別,到頭來,對方必定是“並肩齊上”一場混戰,所以,他不如動手之前,先落得大方:
“商頭兒,我不便僭越,還是由商頭兒指派貴方人馬出陣吧——當然,人數上無須限制,多兩個少兩個都行!”
商鰲望着毒魄一笑:
“毒兄,我不得不承認,你的確是個頗為識相的人!”
毒魄學着商鰲先前的語氣客套着:
“好説,好説。”
口過頭去,商鰲提高了嗓門道:
“我和毒兄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哪一個有這種勇氣,先站出來向毒兄領教高招?”
六個站成一排的人,似乎早有默契,不待商鰲問第二次,那又瘦又幹,臉着桔皮的小老頭已笑嘻嘻的站了出來。
商鱉眨眨眼,道:
“無影,你一把年紀了,莫非活得不耐煩,還想拔這個頭籌?”
小老頭齜着牙道:
“回頭兒的話,不論什麼事,總得有人去做,拖拖拉拉,不是辦法。”
商鰲半側過身來,向毒魄道:
“這一位,也是我們‘豹房’的獵手之一,號稱‘月下風’,名叫阮無影……”
毒魄打量着對方,沒有説話,從這人的體形及名號來看,他能斷定必然是一個在提縱術上有特殊造詣的高手。
阮無影挽起過長的衣袖,衝着毒魄抱了抱拳:
“若有冒犯之處,尚請包涵。”
毒魄道:
“彼此。”
這時,列子裏的年輕人大步踏出,聲粗氣足的道:
“不是説多兩個、少兩個都沒關係麼?頭兒,讓我也補個數吧!”
商鰲笑道:
“我就知道少不了你來湊熱鬧,莊烈,你要搞清楚,這可不同於尋常時的相互喂招!”
叫莊烈的小夥子胸膛一挺:
“頭兒放心,我自有分寸。”
商鰲眼珠子轉向毒魄:
“毒兄,你怎麼説?”
毒魄無所謂的聳聳肩:
“我已經表明過我的態度了,商頭兒。”
舉步往一邊走開,商鱉又對他的兩名矚下再加叮嚀:
“你們的對手可不是等閒之輩,閻四姑即是例子,如何發揮所長,臨機求變,就要看你們自己了……”
阮無影賊笑着道:
“萬一打不過,躲還躲得起,頭兒,你寬念啦。”
龐烈卻一言不發,雙手伸入懸掛於大腿兩側的布袋裏,當他的手掌從布袋中縮回,已經各戴上一隻手套、軟牛皮製的手套,黑色的皮底上嵌綴着銀光閃閃的錐釘,看上去十分霸道!
負手於旁的商鰲適時開口引介:
“莊烈,‘黑手印’莊烈。”
阮無影笑嘻嘻的從腳下靴筒子內摸出一柄蛇形匕首來,匕首小巧細窄,卻異常鋒利,光華伸縮,竟泛着一抹暗青!
毒魄相當注意阮無影手上那柄蛇形匕首——人瘦小,加上兵刃輕巧,兩項合在一起,表現的意義就是陰毒了。
直點着頭,阮無影道:
“毒老兄好眼力,不惜,我這柄傢伙上淬得有毒,這種毒,呵呵,比你還毒!”
毒魄生硬的道:
“傢伙毒不算什麼,要看使用傢伙的人夠不夠毒,阮老兄。”
站在路肩的商鰲,仰臉看了看天色,大聲道:
“辰光不早,毒兄,可以開始了吧?”
毒魄輕輕淡談的道:
“當然,商頭兒。”
阮無影慢騰騰的挪步往右走,而莊烈則往左繞,商鰲站在路肩,其餘囚人也不露痕跡的向四周分散,無形中,一個包圍的陣勢業已隱隱結成。
毒魄仍以原來的姿態挺立原地,他的目光沒有跟隨兩名對手而移動,他只平視向前,眼角底的感應,已足夠他了解敵人的動向。
首先發難的人是莊烈,“黑手印”莊烈。
他的兩掌驟合,仿着響起了一聲霹靂,但霹靂僅是聲東擊西的手段,身形下塌,掌沿已快刀似的斜劈毒魄的雙脛。
此刻、阮無影沒有動作,仍在繞行、
毒魄雙腳交錯,後移一步,單隻一步,莊烈下塌的身形藉着落空的掌勢猛然長起,掌臂拋成兩輪半弧,力道強勁的分擊毒魄下頷、前胸。
這一次,毒魄往右側斜滑了一尺,也僅有一尺。
莊烈揮擊的強勁掌力剛剛拂面卷湧,毒魄已敏鋭的感觸到另有一股空氣衝背而來,來得快極了,幾乎就在他驚覺的同時,已經有了衣衫上的反應!
於是,“祭魂鈞”便貼着毒魄的左脅,以直角往後暴斬,由於刀力太過迅疾,映入人眼的只是一抹流芒的掣閃,光起光斂,傳來阮無影一聲怪叫。毒魄的“祭魂鈎”又已回到原來的位置一似乎他從來就沒有移動過!
阮無影的人已在丈許之外,臉色煞白,身體微徽搖晃,左肩連胸,赫然翩綻了一條半尺長的血口子,殷赤的鮮血浸透前襟,正在逐漸往下擴染……
等到莊烈旋迴過來,面對的仍舊是毒魄未曾改變的出手式,現在,他已感覺到了那股沉重的壓力,斜舉的彎刃眨着冷眼,以那樣的角度,便恍如囊含了附近的每一寸空間,最可怕的,還是它的來勢虛幻莫測!
阮無影如今可笑不動了,他喘息了俄頃,又咬着牙往上湊近,腳步略見踉蹌之外,手握的匕首也有點顫抖,顯然他挨的這一刀傷得不輕。
一側,商鰲沉着臉發話:
“你還挺得住麼,無影?”
吸了口氣,阮無影倔強的道:
“沒有問題,頭兒,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
商鰲不再言語,卻向其餘的四名手下使了個眼色。
毒魄依然卓立如山,神情冷凝,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盤算什麼。
突兀裏,莊烈躍起空中,兜頭一個筋斗翻落,雙掌串連成如蝠翼般翩飛的掌影,帶着削鋭的勁道由上向下卷罩!
“祭魂鈎”倏然跳動,就是那麼輕輕的一跳,刃口的光華便若暴漲的河水,波波溢展,浪花翻疊,無聲無息的驟而鋪成了晶瑩透剔的一片!
莊烈的攻勢雖快雖猛,卻遞不進那一片湧蕩的寒光裏——他自是明白,光質的形象並構不成威脅,要命的是組合成這片光彩的本身,那不是別的,可全是由鋒刃的快速運轉銜接方才具有的效果,沾上一記,如何得了?
雙臂揮舞,曲腰縮腿,莊烈吐氣開聲,整個身子往後反彈,他的應變不可謂不快,但是,毒魄的動作卻要比莊烈更快。
凝鋒於頂,表面上看是一種單純的守勢,實則乃毒魄所佈下的一個陷阱,他早已預知敵人在遭遇到這樣的情況時,可能會採取的幾種動作,莊烈的表現,正是他判斷的結果之一,他打定主意,就拿此人祭鈞!
正在莊烈的身形往後彈起的剎那,原本凝鋪為一片的光芒淬然斂聚為一束,變似長虹、又如匹練,發出恁般尖厲的破空之聲飛卷繞射,幾乎冷芒乍眩,已灑下漫天的血雨,散漾陣陣的腥霧,而血滴沾肌着膚,尚有温熱。
莊烈的軀體被攔腰斬成兩段,就和閻四姑乘騎的那頭大青驢一樣,上半段掉在路當中,下半截便滾到了路邊,五臟六腑,傾瀉遍地!
誰也不知道阮無影什麼時候拔升到三丈多的高度,當大家發現他的辰光,他的身影正從三丈的空中朝下衝撲,其疾如隼,其猛若鷹,灰衣飛揚,袍袖兜風之餘,眨眼間已經來到近前!
隨着阮無影身形的閃掠,一抹不規則的冷焰亦在明滅吞吐,而且,焰光流燦,超於身前,對準的目標,當然就是毒魄。
沾着血跡的“祭魂鈎”剛沿着一種倒拋的路線迴轉,卻“嗡”的一聲顫響再度斜飛,弦月似的刀刃急速旋絞,展現出一圈又一圈的光環,環環相套,迎罩的焦點也恰巧是自空撲落的阮無影。
驀地裏,有一股凌厲的勁道從右側方撞向毒魄,同時夾雜着商鰲的大吼:
“無影快躲——”
形勢的變化卻宛如電光石火,這一聲叱喝尚留着餘韻未散,瞬息的金鐵交擊之聲之後緊接着便是阮無影悽怖的慘號,又見血雨漫天,又是人體分家——
毒魄在斬殺阮無影的同時,自己的身子也猝然縮卷為一團,襲來的力道貼着他的腰脅擦過,雖未擊實,卻也將他推出兩步,震得血氣徹蕩。
商鰲還是站在路肩他原來站立的地方,手上握着一雙沉重粗短,前端雕以龍首的金色“龍頭杖”,卻神態僵木、雙眼怔忡的注視着地下的兩具屍體,此時的他,可再也扮不出那股灑脱的味道了。
毒魄看了看商鰲手中金光堆璨的“龍頭杖”,語聲平淡的問:
“方才那一記,可是商頭兒所賜?”
定下神來,商鰲沉重的道:
“為了救人,不得不出此下策,未想仍然遲了一步,毒兄,你好決!”
毒魄道:
“你説過,‘當拳不讓父’,下手無須客氣,不必留情。”
商鰲難澀的一笑:
“毒兄倒是當真得很,我這兩個手下,你可叫照單全收了……”
用左手食指沿着“祭魂鈞”的鋒口拭抹,然後,毒魄彈指甩出一溜血滴,這才正視商鰲,語聲有如一顆顆的冰珠子:
“商頭兒,你和我同樣明白,這件事,一開始就在玩命。”
商鰲有些吃力的道:
“不錯,一開始就在玩命,設想到的是我們玩的成績竟然如此低劣!”
毒魄道:
“商頭兒何必嗟嘆?這才只第一場,我不相信各位願意就此終止。”
商鰲陰寒的道:
“是不能就此終止,毒兄,實際上,打我們圈上你,沒有個結果便無法終止。”
古怪的一笑,毒魄道:
“我省得,商頭兒,我們都該心裏有數。”
俊逸的面孔上已浮現起一抹隱隱的煞氣,商鰲的“君子”風度已然不見:
“毒兄,現在就進行第二場比試吧,我看,我們還是採取第一場的方法——”
毒魄道:
“悉隨尊便,商頭兒。”
商瞥微側過臉去,冷冷出聲:
“你們哪一個上來向毒兄討教?記得路上躺着的,坡底打橫的,都是你們的伴當,沒有幾分把握,犯不曹白白送死外帶丟人出醜!”
散立周遭的四個人互覷一眼,“癩蛇”崔秀緩步踏出,向商鰲微微躬身:
“頭兒,我來湊合一個。”
打鼻孔裏哼了一聲,商鰲道:
“你多留神保命吧,崔秀,人家主要就是衝着你來的!”
崔秀面無表情的道:
“頭兒也知道,要我的命,沒有那麼容易,他已試過一次了!”
毒魄沒有下眼注視崔秀,他對這張面孔,有着發自靈魂深處的痛恨與憎惡,假如有可能,只要一絲可能,他便不會讓這張臉孔留存於世,他要用力的撕碎它、撕碎它、撕碎它……
又有一個人晃了出來,嗯,是那有如半截鐵塔般的“山獅”裴佔九。
商鰲道:
“你也待湊合一個,老九?”
裴佔九點點頭,雙手十指用力交叉扭轉,發出一陣“劈劈啪啪”的關節響動聲來,模樣還挺唬人。
商鰲的眼睛瞄向毒魄:
“這一場,毒兄,就他們兩個吧?”
毒魄毫無笑意的笑了笑:
“很好,成雙成對。”
商鰲的臉色微變,卻沒有再説什麼,他把金閃閃的“龍頭杖”斜倚肩頭,也不知是向崔秀或向裴佔九發出一聲輕咳——誰都明白這聲咳含有暗示性,至於姓商的在暗示些什麼,則毒魄與他的敵人便各有所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