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南宮羽的嗓音傳了進來,樂哈哈的:
“毒魄,你就知道舒坦,可把我累慘了,你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麼吃的回來啦?”
毒魄懶得回答,一屁股坐口竹椅上,油燈的光影起一陣晃動,南宮羽已推門而入,前腳踏處剛巧便踩到趙琛俯卧的屍體,險不險絆了一跤。
等穩住身子,南宮羽才看清楚眼前血淋淋的一副景象,他忍不住乾嘔一聲,大驚小怪的嚷嚷起來:
“我的天爺,這裏是怎麼啦?我只出去繞了一轉,居然就從一同雅室變成了修羅場?毒魄,這兩位仁兄是幹啥的?看情形,又是你下的手?”
毒魄望着南宮羽左手提挽的一隻大藤籃,答非所問:
“説説看,你倒是給我帶了什麼吃食回來?折騰了這一陣子,還真餓了。”
南宮羽又瞪向矮榻上的危蓉,滿臉疑惑之色,同樣也是答非所問:
“乖乖,怎的尚多出一個大姑娘來?世事果然無常,就這片刻前後,小小一莊茅屋裏竟上演了這麼多出把戲,簡直將人搞糊塗了……”
毒魄閒閒的道:
“你別急,是怎麼一碼事,我自會一五一十的給你説明白,南宮,倒是你耽擱了這麼久才轉口來,敢情是去辦百珍酒筵啦?”
把手挽的大藤籃擺到桌上,南宮羽目光回巡,顯得有幾分噁心:
“籃子裏有剛出鍋的烙餅,鹽水煮花生、醃菜絲,這都是茅屋東家送的,另外,我又跑到村頭上替你買了一隻風雞、半斤白切肉,還配得有蒜醬大葱,順便捎了兩壺老黃酒,東西是足夠我們吃喝的了……不過,呢,毒魄,屋子裏這麼血糊淋漓一片,卻叫人怎生下嚥?”
毒魄笑笑。
道:
“清理清理不就結了?辰光不早,又在眼下這種荒村野地裏,舍此之外,再去何處找住宿?好歹湊合湊合,就當沒這回事,自則吃喝無妨——”
南宮羽忙道:
“要清理你自己清理,可別指望我幫忙,誰幹的事誰負責,人都是你殺的,與我無涉,我他娘也最怕搞這伺候死人的勾當……”
毒魄道。
“你忍心袖手一旁,看我獨自個忙活?”
搖搖頭。
南宮羽道:
“少拿情分來拘我,什麼忍不忍心?我愣是做不來這等活計,想想多醃髒哪!”
好久不吭聲的危蓉忽道:
“毒魄,我來幫你!”
毒魄擺手表示不須,又衝着南宮羽道:
“你看看,我的老夥計,你還不如人家一個大姑娘有擔當,這樣吧,南宮,你用不着收屍,只管屋後挖個大坑就行,其他的事,我來。”
南宮羽驚驚的道:
“只管挖個大坑就行?吃力的活兒全叫我幹了,你還落得賺便宜賣乖,不成,我們兩人一齊去挖坑,收屍埋屍、洗刷清理你包辦,怎麼説?”
毒魄道。
“好吧,誰叫人是我殺的呢?”
等他們兩個在屋後挖好了坑,又由毒魄埋下了屍體,一切善後舒齊,茅屋裏,危蓉已自動把血跡洗刷乾淨,該整理的亦已整理妥當,除開地面濕涼涼的水漬,倒還真看不出來片刻之前此處尚是一片血腥。
當然,危蓉也將衣裳穿好,鬢髮攏過,只臉色透着些青白憔悴外,神態間還算正常。
洗罷了手,毒魄與南宮羽圍桌坐下,由南宮羽自藤籃內取出各項食物,一一擺置桌上,別瞧零零碎碎,竟亦佔滿整張桌面,他們招呼危蓉一同就食,危蓉卻吃不下、但人湊了過來,雙目默默注視毒魄,眸底的情緒甚是複雜。
南宮羽老實不客氣的先撕下一隻雞腿啃將起來,邊望望毒魄,又望望危蓉:
“有趣,很有趣……”
毒魄就着錫壺壺嘴喝了口酒,拈一粒鹽水煮花生嚥下,微微皺着眉道:
“什麼享有趣?”
南宮羽拿手中的雞腿指了指危蓉,並未停止嘴巴的咀嚼動作:
“我是説,這位大姑娘看你的表情,十分有趣。”
毒魄又喝了口酒。
咧着嘴唇道:
“她是危蓉,‘小風鈴’危蓉,‘巨鵬灣’‘危家堡’的二小姐。”
眼珠子定下。
南宮羽愕然道:
“‘小風鈴’危蓉?毒魄,該不就是和你結過樑子的那個危蓉吧?”
毒魄道:
“正是她。”
南宮羽迷惘的道:
“世事真個無常不是?這位危姑娘曾經是你的對頭,怎麼三轉兩不轉,你們卻湊到一堆來啦?這其中又有什麼玄虛?”
毒魄簡簡單單的把先前發生事情述説了一遍,雖然沒多少話,也聽得南宮羽又是驚訝,又是嘆息,未了,他甚為感慨的接口道:
“黃粱一夢,夢中已是數十寒暑,我他娘這一去繞上一圈,此地卻已有人了其終生,真是風雲不測,旦夕禍福,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毒魄掰了一塊烙餅人口。
淡淡的道:
“你早該有此體悟才是,南宮。”
説着,他又瞅了危蓉一眼:
“危姑娘,你真的不吃一點?”
危蓉擠出一絲苦笑。
道:
“實在是吃不下,也不知道鹿起魁那畜牲暗裏給我下的是什麼迷藥,直到現在還覺得暈暈沉沉,胸膈發悶,偶而還想吐……”
毒魄道:
“姓鹿的曾經説過,他給你下的迷藥叫做‘雙更轉魂液’,藥效相當霸道,不過,他也為你服了解藥,要不然,只怕如今你還沒有醒轉,就算醒轉了,亦會更加難受。”
以手扶額。
危蓉恨恨的道:
“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做夢也不曾想到他竟敢用這種下流手段來糟塌我……”
毒魄旋動着面前的錫壺。
聲音低沉。
“還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危姑娘,姓鹿的並沒有佔到你什麼便宜,正在緊要關頭,我們便阻止了他,所以,你仍是清白的。”
危蓉眼圈一紅:
“要不是你適時出面救援,我,我必定已被他玷污了……”
毒魄咬下一截大葱,用酒送咽:
“無庸掛懷,危姑娘。”
南宮羽掏出腰間繫着的一方絲中,細細揩擦油膩的指頭,邊不解的問:
“危姑娘,你一向精明,尤其早知道這鹿起魁對你另有企圖,卻怎會着了他的道?”
危蓉吸一口氣。
委屈的道:
“最主要的是我認為他決不敢明目張膽的對我無禮,更沒有料到他會用這種卑鄙伎倆來暗算我;出事之前,他誆我説他有個乾姐姐持有兩件租傳王飾待售,由於他乾姐姐急用錢,再加上他居中撮合,價格可以壓低許多,不瞞二位,我對玉飾向來就有特殊偏好,聽到有這樣的機會,自然不會輕易放過,而他所説的地方又不太遠,就毫無顧慮的跟了他去,根本沒想到這樁事從頭到尾,都是他預先設下的陷餅……”
南宮羽道:
“姓鹿的暗裏動手腳,下迷藥,難道你一點也沒有察覺?”
危蓉咬咬牙。
道:
“我要是能事先察覺,還會讓他得逞?鹿起魁早就把迷藥摻進我的水囊裏,那種迷藥又是無色無味的,記得一路上來,我為了怕不方便,儘量不去喝水,直到過午以後,因為吃乾糧口渴,才稍稍喝了幾口,誰知道這幾口水下去,就整個人事不省了……”
南宮羽笑道:
“也是你福星高照,再巧不過的碰上了毒魄,否則,只要時間、地點、行事過程稍微偏岔,恐怕就遇不上了,危姑娘,類似這樣的機運,實在是少之又少呢!”
危蓉誠懇的道:
“所以,我對毒魄的大恩大德,永生永世也不會忘懷。”
毒魄靜靜的道:
“不必如此,我僅是做了我該做的事而已,危姑娘,相信任何一個有血性、有良知的人,碰上這等場面,都不會漠然處之……”
南宮羽挺挺胸膛。
道:
“這是當然,就拿我來説吧,生平最痛恨的事莫過於淫行讀德、違綱亂常,姓鹿的早先假若被我堵上,包他死得還要快!”
毒魄笑道:
“南宮羽替天行道的精神乃是無庸置疑的。”
深深的看着毒魄。
危蓉道:
“毒魄,我要為上次的事件向你道歉——”
毒魄道:
“我不曾記恨於賢妹,因為我的仇家並非二位,冤有頭、債有主,誰欠了我的,我自會找誰——説到抱歉,應該是我,‘盤龍四棍’的四條命,我實在覺得十分遺憾。”
危蓉輕嘆一聲:
“過去的事,也就不用再提了……”
毒魄道:
“但是,令尊與令兄,大概不會這麼想。”
危蓉揚起臉龐。
正色道:
“我説的話自有分寸,毒魄,我爹和我哥哥,向來尊重我的意見!”
點點頭,毒魄道:
“可以想象得到,危姑娘。”
不知怎的,危蓉覺得面頰有些發燙。
她訕訕的道:
“你的意思,指我天性潑辣?”
毒魄道:
“不,這叫倔強,第一次和你見面,我就知道你是個稟性剛烈的女孩。”
危蓉垂下頸項。
輕聲道:
“也不知你這是褒是貶?不過有件事我倒很清楚——那次石堤上見面,你對我的印象必定不佳,因為我一直逼你動手……”
毒魄啜一口酒。
道:
“沒有什麼。浪蕩江湖這些年,我碰過態度比你猶要惡劣的。”
危蓉笑了,笑靨綻現裏,她忽然問道:
“毒魄,你能不能告訴我,狄水柔狄姑娘,你到底把她怎麼樣了?”
這時,南宮羽剛吞下塊白切肉,聽到危蓉有此一間,差點就把肉塊梗在喉嚨裏,他默不作聲,只瞧着毒魄待怎生回答。
略略沉吟了一下。
毒魄道:
“狄姑娘的情形很好,我敢説,她這一生來、從沒有像現在這麼快樂過。”
危蓉緊接着問:
“她人呢?人在哪裏?”
毒魄道:
“你不用擔心,狄姑娘正住在一個非常安全、景緻也十分幽美的地方,有專人服侍,生活起居豐裕無缺,最主要的,是她情緒開朗,精神愉快,説老實話,如果便要她回去,大概她也不想口去……”
危蓉眨着眼,不解的問:
“這話怎麼講?”
毒魄從容的道:
“女人從其終生,追求的不外是一個家、一個男人摯真的愛,然後,她的整個心靈便有了寄託,感情也有了依歸,如果狄姑娘已經得到了這些,或者預見將要得到,她為什麼輕言放棄?既然不想放棄,就沒有必要再回去。”
危蓉謹慎的道:
“毒魄,難道你就是那個男人?”
毒魄微微一曬:
“我不是。”
危蓉蹙着眉道:
“你不是?但人可是你劫去的呀,設若你並非為了自己的理由劫擄狄水柔,莫不成是替別個什麼人搶了她?”
毒魄道:
“我只能説到這裏,其餘的,你就要靠聯想了。”
危蓉老老實實的道:
“這樁事的內容不簡單,有點不大合情理,至少表面上的狀況和事實就難以對攏,我懷疑其中別有隱諱,可能牽扯到你的什麼人,這就不易去聯想了……”
旁邊,南宮羽開口道:
“危姑娘,聽毒魄説,你之所以如此關切狄姑娘,原因是你哥哥對她有情?”
危蓉坦然道:
“不錯,我哥哥對她痴得很。”
南宮羽道:
“狄姑娘對令兄的觀感又是如何?”
未言之前,危蓉先是嘆了口氣:
“似乎不大熱衷,平平淡淡的從來沒有過肯定的表示,但我哥哥又不肯死心……”
毒魄道:
“有機會還是勸勸令兄,死了心也罷,危姑娘,這段情緣他搭不上。”
危蓉不大高興的道:
“你就這麼瞧不起人,把我哥哥看扁了?”
毒魄聳聳肩。
道:
“我是一番好意,勸令兄長痛不如短痛,想開想透去過就算,因為狄姑娘已經名花有主了,令兄又何苦自尋煩惱?”
僵默了片歇,危蓉道:
“那個人,到底是誰?”
毒魄搖頭道:
“我不能説,但我告訴你的都是實情。”
南宮羽亦神色慎重的道:
“毒魄講的全不錯,危姑娘,我可以替他證明。”
危蓉澀澀的一笑:
“看來我哥哥是沒有什麼指望了,前人説得對,自古多情空遺恨,我真怕他要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受不了打擊……”
毒魄提高了聲音道:
“男子漢,大丈夫,求功求業,何患無妻?危姑娘,叫令兄別這麼沒出息!”
危蓉打起精神道:
“勸我當然會勸,如何消受就全在他了,毒魄,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謝謝你告訴了我這些,早知道,總比晚知道的好!”
頓了頓,她又懷疑的道:
“可是……毒魄,‘鬼王旗’那邊,你又準備怎麼交待?”
用手抹了把臉。
毒魄緩緩的道:
“這是兩碼事,對‘鬼王旗’沒什麼好交待的。”
危蓉怔怔的道:
“問題在於狄水柔,如果‘鬼王旗’的人安撫不下,她夾在中間該多難為?”
南宮羽又是讚許、又是感嘆的道:
“危姑娘真是思想細緻、考慮周詳,各方面的立場都顧到了!不幸的是,事情的演變非但出乎姑娘你的預料,也大大出乎我們的預料,明白的説,如今形勢已整個逆轉,紕漏出大了,毒魄與‘鬼王旗’之間,絕對不會善了,我的意思是,雙方仇恨之深,業已不共戴天,這段樑子如鐵鑄山,解不開、化不了,慢説是狄姑娘,只怕任何人也難以罷手!”
危蓉吃驚的道:
“真有這麼嚴重?那,那狄水柔怎麼辦?”
毒魄接上來道:
“她什麼也不用辦,事實上她根本不知道情況已惡劣到這個地步,當然我們亦不會告訴她,免得她心理上承受負擔,她要做的,僅是安安靜靜的過日子,體貼温柔的陪伴某一個人,外面所有的風雨駭浪,自有我們肩抗!”
危蓉吃力的道:
“你是説……你是説,要和‘鬼王旗’拼鬥到底?”
毒魄重重的道:
“正是,血債血償,不死不休!”
懾於毒魄的那股狠酷之氣,危蓉一時間竟滯窒無語,她感覺得出來,毒魄已經心若鐵石,意志如鋼,任什麼也搖動不了,尤其恁般融於形色,溢於眸底的仇恨激情,凝成的不止像一把火,更似一柄利刃——穿心透骨的利刃!
南宮羽慢騰騰的道:
“所以,毒魄剛才業已表示過了,‘鬼王旗’與狄姑娘調是兩碼子事,危姑娘,你到現在雖然仍不十分明白,但大概的意念總有一點了吧?”
危蓉吶吶的道:
“真可怕……我幾乎可以想見那種慘怖的景況,老天,‘鬼王旗’、和毒魄……”
南宮羽補充道:
“還有我,‘七巧槍’南宮羽。”
危蓉定定的瞪着南宮羽,好一陣子之後,才問出一句話來:
“你同‘鬼王旗’之間也有仇恨?”
南宮羽笑道:
“我和他們沒有仇恨,我甚至不認識‘鬼王旗’其中的任何一個人,但這有什麼差別呢?毒魄與他們結下樑子,就同我和他們結下了樑子一樣……”
做了一次深呼吸,危蓉故做輕鬆的道:
“沒有想到,毒魄也有這種過命的好朋友……”
毒魄不以為忤的道:
“連秦檜生平還有三個好朋友呢。”
危蓉忽然低下頭來,幽幽的道:
“我很抱歉,毒魄,你這件事我幫不上忙,一點也幫不上……”
毒魄平視危蓉,道:
“我並沒有要求你幫忙,你也沒有義務要幫我的忙,因此,何須抱歉?”
危蓉雙手互握於胸前,模樣透着由衷的愧疚:
“承你不記舊隙,以德報怨,於淫魔手下保全了我的貞操,而當你正要歷險犯難、面對強敵的時候,我卻不能效命伸援,毒魄,我深深覺得虧欠了你,但無論如何要請你諒解,你的仇家乃是我們的摯交世好……”
毒魄頷首道:
“我諒解,同時我對你也絕無絲毫埋怨之心,危姑娘,你有這個想法。我已很感激了!”
退後一步,危蓉襝衽為禮:
“二位,請容我告辭——”
毒魄與南宮羽站起身來,分別抱拳致意,南宮羽且語重心長的道:
“危姑娘,今晚之事,能不説,還是以不説為佳。”
危蓉表情凝重的道:
“我省得,南宮先生,我自會盤算另一套説詞。”
送走了危蓉,毒魄對着滿桌的酒菜,竟有一種興味索然的感覺,再也提不起半點食慾,他仰身倒上短榻,閉着眼,卻連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南宮羽不以毒魄那般的煩亂,他胃口還好得很,重新坐回桌前,依舊開懷喝酒吃肉,咀嚼有聲中,他側過臉來調侃毒魄:
“夥計,你是怎麼搞得?大姑娘一走,五臟廟也不祭啦?”
毒魄雙臂枕向腦後,悶着聲道:
“不知道為什麼,心裏突兀覺得空茫茫的不落實……此與危蓉無干,你不要紅口白牙的瞎扯淡,今夜之後,我和她又有什麼牽連?”
南宮羽又撕下風雞的另一隻腿啃咬起來,邊含混不清的道:
“你就先歇着吧,好好養足精神,過幾天還得上陣拼命哩……”
毒魄沒有出聲,南宮羽的話使他的思緒有了新的導向,他開始仔細考慮,數天之後的行動步驟將要如何,他不希望再發生任何閃失,而畢竟,他們才只有兩個人。
茅屋裏沉靜下來,唯一的聲音,是南宮羽嘴巴進食時的響動,別看這位“七巧槍”獨自個在吃喝,還真個樂在其中,津津有味哩。
從“抱固嶺”來“江都鎮”,只有一條道路,這條道路,現在正婉蜒於毒魄和南宮羽的眼前,路面不寬,曲度大,亦算不上是一條夠水準的路。
毒魄挑選的截擊地點,剛好是道路的一個拐彎角,右邊有一座甚為陡斜的山丘,左邊則是大片土坡,而道路轉到這裏就越發狹窄了。
山丘不很高,大概上下三丈多的距離,丘頂生長着密密箭竹,伏在竹叢裏,看遠看低十分方便,但是,路上的人若待向上看,就不容易察覺什麼,這是個相當適合打伏襲的所在,佔有先發制人的地利之勢。
今天,十月二十三,此刻還是大清早。
有薄薄的霧氣迷漫遠近、薄霧像紗,飄飄忽忽的浮沉周遭,吸入一口,沁涼寒冽,再由人的口鼻間呵出,又變成白茫茫的一團了。
毒魄盤膝坐在一叢箭竹前,雙眼注視來路,臉龐上沒有絲毫表情,來路曲折,景色微顯朦朧,許是辰光太早的關係,還不見行人上道呢。
三尺之外,坐着南宮羽,他的槍囊斜倚膝頭,嘴裏哼着小調,樣子十分輕鬆愉快,了無廝殺前的緊張凝重之態,一隻手還隨着小調的音律在打拍子……
沒多久,陽光自雲層後透過來,霧也開始慢慢消散,人的身上一旦感覺到暖意,精神亦不由抖擻了。
南宮羽伸了個懶腰,笑着道:
“你在想什麼,毒魄?”
毒魄唇角勾動了一下:
“我在想,那婆娘什麼時候會來,以及她是怎麼個來法。”
南宮羽明白:
“怎麼個來法?”
“嗯”了一聲,毒魄道:
“前幾天我們不是研判過麼?商鱉和他的人極可能將計就計,借閻四姑為餌,誘引我們入毅,如果這些人不是自痴,閻四姑此來就必然有所依持了。”
南宮羽道:
“你也知道他們不是白痴……”
毒魄點點關頭:
“所以,我認為閻四姑設若仍然依照她的既定程序行動,這行動的本身便是一個陷餅!”
南宮羽道:
“這不正合你意?給他們來個猝不及防,藉此機會再網羅幾條大魚……”
毒魄沉沉的道:
“唯一的顧慮,是我們的能力問題,魚來多了固然可喜,但也要網得住才行!”
南宮羽笑一聲道:
“除此之外,還得防範被反咬一口,説不定裏頭就有幾條大虎鯊!”
不帶絲毫笑意的笑了笑,毒魄道:
“你記住我們的行事步驟了?只要依計進行,不管他是什麼鯊,也篤定可以斬上幾頭,我們撈二個夠本,撈兩個便賺一個,包準賠不了!”
南宮羽道:
“放心,這麼簡單的狙擊方式,我怎會記不住?你要不信,我再給你提一遍——由你打衝鋒,我埋伏在此掠陣,並負有突襲對方黨羽的任務,但除非得到你的信號,不可隨意現身,下手的當口務必要快、要狠、要準,以一擊斃命為原則……”
半合着眼,毒魄微微頷首:
“不錯,但還有一條呢?”
嚥了口唾沫,南宮羽道:
“那一條,八成是用不上。”
毒魄道:
“希望用不上,不過,我還是想聽你複述一遍,免得節骨眼上又忘了。”
南宮羽轉過臉去,有氣無力的念道:
“一旦聽到你發出突圍的暗號,無論在何種情形之下,都要立即撤身,不得稍有延誤,即使你當時陷入絕境,亦該視若無睹——”
毒魄笑道:
“很好,説得很清楚,南宮,言行要合一,當機立斷,萬勿遲疑。”
南宮羽“呸”了一聲:
“少他娘提這一樁,你不覺得透着晦氣?搏殺鬥陣,先要有必勝必成的決心才行,卻連如何逃命都打算好了,豈不是自觸黴頭?”
毒魄氣定神閒的道:
“居安思危,有備無息,南宮,進有進之道,退有退之規,天下何來長勝不敗之師,又何來永世稱雄之人?預先鋪好後路,乃是自保的合理安排。”
哼了哼,南宮羽正想反駁什麼,目光無意間掠過來路,不由神情一凜:
“夥計,你看看,是不是那話兒來了?”
毒魄移過視線,向下俯瞰,不錯,道路遠處,果然出現了一人一騎,人,模樣依稀是個女人,胖大的女人,騎的卻是一頭大青驢。
路上,只有這個胖大的女人,和她胯下的大青驢。表面上看,不見什麼異狀。
現在,薄霧早已散盡,景色十分清晰,而望得到的山野田間,卻只是一片沉寂。
逐漸的,蹄聲隱約傳來,大青驢以不徐不緩的小碎步在奔馳,這頭驢相當強健耐行,以至雖然背上負駝着那麼一個大號體型的婆娘,亦不顯得吃力。
手搭涼棚仔細向前端詳,南宮羽壓低嗓門問:
“是不是閻四姑那老虎婆?”
毒魄沒有回答,因為目前的距離,還不到辨清面目長相的時候,而且,他從來也不曾見過閻四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