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步履響動,後院中由那名護法帶路行進一人。
那是個風塵僕僕的風流俊俏美少年。
聶小倩與朱漢民剛一怔,美姑娘霍玉蘭脱口一聲嬌呼:“哥哥”,小鳥一般地掠了過去。
但,她剛掠一半,嬌軀猛震,突然停住,回過頭來驚慌失措地望了朱漢民一眼。
朱漢民卻似未聽見,但他卻喃喃地開了口:“蘭妹,你叫玉珠什麼?”
霍玉蘭沒有答話,很快地垂下了粉首。
聶小倩飛快地向傅小霞投過一瞥。
傅小霞面含微笑,,出奇的平靜。
聶小倩心中微松,忙轉過目光招呼玉珠:“玉珠,快過來!”
那位貝子爺玉珠,應聲飛步而至,近前施下禮去:“倩姨,玉珠給您請安了,我爹我姑姑問您好。”
聶小倩忍不住想掉淚,粉首連點地道:“好,好,好,快起來!”
伸手把玉珠扶了起來,道:“玉珠,來,見過兩位老人家!”
玉珠夠聰明的,不等指明便忙向軒轅忌夫施下禮去。
聶小倩一旁説道:“老人家,他跟漢民一如親兄弟,是德貝勒的貝子玉珠。”
兩家的交往,軒轅忌、鄧九姑無暇問,只連稱不敢當地雙雙伸手,忙把玉珠扶了起來。
聶小倩又道:“玉珠,你霍、端木、岑三位叔叔!”
玉珠轉身連忙施下禮去,激動地道:“三位叔叔,玉珠是自小就常聽爹跟姑姑提起您三位了,可是遲到今天才能見着您三位!”
霍玄三個帶笑扶起了玉珠,霍玄道:“老子英雄兒好漢,玉珠,你不差嘛!”
玉珠赧然説道:“那完全是夏叔叔在京裏的時候,賜給玉珠的,夏叔叔交待,請您三位以後多多教導,不許藏私!”
端木少華笑道:“好厲害,一見面就伸手,而且掏箱底兒地全要。”
岑參道:“玉珠,便沒有你夏叔叔的話,你這三個叔叔也不會虧待你。”
玉珠大喜,忙施禮説道:“三位叔叔,玉珠這裏先謝了!”
接着,聶小倩又讓他見過司徒瓊華三姐妹。
之後,玉珠轉向了朱漢民,含笑説道:“小卿,好傢伙,咱們又碰頭了,而且從此可以在一起了。”
朱漢民沒有答話,面無表情地淡淡説道:“玉珠,玉蘭她是你的什麼人?”
玉珠毫不遲疑,道:“妹妹。”
朱漢民道:“你有幾個妹妹?”
玉珠道:“多此一問,當然是一個。”
朱漢民道:“那麼,她是蘭珠小郡主?”
玉珠道:“我沒有説不是!”
朱漢民雙眉一挑,轉望聶小倩:“娘!”
聶小倩點了點頭,道:“娘知道了!”
朱漢民轉望傅小霞,道:“妹妹!”
傅小霞微頷粉首道:“我也知道了。”
朱漢民最後目光落在霍玄三個身上,未等朱漢民開口,霍玄便即説道:“漢民,我三個也知道了,你應該想想,人家對你……”
朱漢民身形倏顫,苦笑説道:“看來是隻有我一個糊塗,也獨瞞我一人了……”
聶小倩憂形於色,跨前一步柔聲叫道:“民兒,你……”
朱漢民道:“娘,聽我説完……”
隨即轉向小郡主蘭珠,道:“蘭珠,你讓我感動,也讓我不安,我沒有話説,一切看我爹的意思。”
眾人聞言大喜,聶小倩叫“民兒”,傅小霞叫“哥哥”,霍玄三個則大叫“漢民”,小郡主蘭珠猛然抬眼,美目中包孕着兩眶淚光,口齒啓動,欲言又止,終於垂下頭去,輕輕的説道:“民哥,謝謝你了……”
玉珠哈哈大笑,道:“得了,準妹夫,這是夏叔叔讓我帶給你的手諭,你瞧瞧!”。
説着探懷取出一封信,遞向了朱漢民。
朱漢民神情一肅,忙伸雙手接過。
拆開那封信一看,朱漢民的神情難以言喻,抬頭説道:“原來他老人家已經……”
聶小倩截口説道:“是的,民兒,你爹已經替你過聘了……”
玉珠也道:“還有,小卿,夏叔叔這趟進京,主要的就是為你求親去的,夏叔叔説不願也不該委屈德家!”
朱漢民默然不語。
霍玄則搖頭嘆道:“看來,夏大哥做事的確高人數等……”
岑參道:“那當然,夏大哥畢竟是夏大哥!”
聶小倩向着玉珠問道:“玉珠,你夏叔叔帶你出來,是為了……”
玉珠忙道:“我還沒説呢,我現在該算是小卿的師弟了。”
眾人一怔,幾聲輕呼脱口而出,霍玄三個笑道:“玉珠,恭喜你,從今起,天下你去得了!”
玉珠眨眨眼,笑道:“您三位別忘了夏叔叔的交待!”
霍玄三個一怔,霍玄旋即搖頭失笑:“小鬼頭,貪心不足,揀你夏叔叔一樣最差的,也比你這三個叔叔所學強得多,你為什麼……”
玉珠笑道:“玉珠是學無止境,更不怕多……”
向着朱漢民一擠眼,道:“小卿,你是我的師兄,卻又是我的妹夫,咱們這筆帳怎麼算?”
朱漢民臉一紅,報以白眼。
大夥兒一團喜氣,都笑了。
笑聲中,玉珠忽地揚聲説道:“夏叔叔交待,蘭珠今後仍叫霍玉蘭,一直到滅清教瓦解覆滅之後再準改稱德蘭珠,並跟三位嬸嬸同時行嘉禮……”
一句話聽得八個人低下了頭。
玉珠一笑接着説道:“夏叔叔又説,內部的諸事已了,從明天早上起,展開對付滅清教之行動,如今,諸位可以安歇了!”
聽得最後這一句,大夥兒又笑了。
笑着,聶小倩向傅小霞及霍玉蘭招了手:“來,咱們孃兒三個回房去,讓他們談吧!”
傅小霞與霍玉蘭雙雙行了過去,左右各一地攙着聶小倩嫋嫋行回淨室,朱漢民轉望霍玄等三人,説道:“三位叔叔,為兩位老人家及三位嬸嬸安排住處,這是您三位的事了,我要跟玉珠燈下長談去了。”
説完,拉着玉珠走了。
轉眼間,院中只剩下丁八位,霍玄三個都紅了臉,最後還是霍玄鼓起了勇氣,道:“二位老人家及三位妹妹,請跟我來。”
話落,偕同端木少華、岑參,帶着軒轅忌老夫婦倆及司徒瓊華三姐妹,緩步行去,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都走了,院中立刻空蕩,寂靜一片。
而在東邊一間淨室裏,朱漢民與玉珠對幽在燈下。
剛坐定,玉珠突然流了淚。
朱漢民一怔忙道:“玉珠,怎麼回事兒,想家了?”
玉珠搖頭説道:“有是有點,但並不是為這……”
朱漢民訝然説道:“那是為什麼?”。
玉珠搖頭説道:“小卿,你知道,我太高興了,我沒有想到有這麼一天,既能列身夏叔叔門牆,跟你長在一起,又復見着我想見的人,還有,對我妹妹,你終於點了頭。”
朱漢民眉鋒微皺,道:“玉珠,這是誰的主意?”
玉珠道:“我姑姑。”
朱漢民身形倏顫,啞聲説道:“除非是怡姨,別人也想不出這種好主意……”
搖頭一嘆,接道:“我爹,跟怡姨,都會為小兒女輩着想,但是他們對自己卻是那麼殘酷,從不為自己設法……”
玉珠道:“做人長輩並不容易,像我爹,他一口拒絕夏叔叔帶走我,而且派代勇幾個看着我,而在夏叔叔夜來家裏帶走我的時候,夏叔叔一句:‘請放心,我會像對漢民一樣的對玉珠的’提醒了我,我仔細一看,我爹躲在一處暗隅裏,臉上帶着笑,眼裏卻流着淚……”
説到這兒,喉間似有物堵塞一般,倏然住口,緩緩垂下頭去。
朱漢民嘆道:“天下父母心,哪個做父母的不一樣?也難怪,女兒走了,兒子跟着也走了,就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伸手拍上玉珠肩頭,道:“別難過了,過些時候,我會想辦法把容叔跟怡姨接出來的!”
玉珠猛然抬頭,臉上掛着淚痕,急道:“小卿,真的?”
朱漢民笑了笑,道:“我還會騙你?什麼時候又騙過你?”
玉珠笑了,道:“小卿,該還有紀大人老夫婦,阿步多跟代勇他們。”
朱漢民點頭説道:“那當然……”
頓了頓,接道:“現在,玉珠,你告訴我,我爹見着怡姨了麼?”
玉珠點頭説道:“見着了。”
朱漢民道:“情形如何?都談了些什麼?”
玉珠搖頭説道:“那誰知道?當時我也不在他兩位身邊,就是在他兩位身邊,我也得趕快躲開呀,你説對麼?”
朱漢民失笑點頭,道:“説得是,你根本沒辦法知道他兩位都談了些什麼……”
玉珠道:“在路上,我問過夏叔叔了,可是他不許我問!”
朱漢民道:“他老人家當然不願讓任何一人知道,不過……”
頓了頓,接道:“我虔誠地希望,他二位有個好的轉變。”
玉珠抬眼凝注,道:“小卿,你看可能麼?”
朱漢民道:“你是指什麼?”
玉珠道:“我姑姑,她已經出了家!”
朱漢民道:“出了家可以還俗,問題就在怡姨跟我爹願不願意了!”
玉珠道:“那誰知道他兩位願不願意?”
朱漢民道:“但願他兩位願意……”
忽地改口説道:“玉珠,我爹哪兒去了?”
玉珠搖頭説道:“不知道,他老人家送我到南昌之後就走了。”
朱漢民道:“他老人家沒説上哪兒去?”
玉珠搖頭道:“沒有,我也不敢問。”
朱漢民道:“他老人家還有別的指示麼?”
“有!”玉珠道:“但他老人家只許我告訴你,而且要等到今夜四更!”
朱漢民一怔説道:“玉珠,那又為什麼?”
玉珠聳了聳肩,道:“小卿,這,你問我,我問誰?”
朱漢民道:“玉珠,非要等到四更天不行麼?”
玉珠點了點頭道:“這是夏叔叔的交待,夏叔叔説,説早了沒有用,遲了也不行!”
朱漢民“哦”地一聲道:“這還挺麻煩的……”
玉珠道:“小卿,先談談我妹妹吧……”
朱漢民愕然説道:“談你妹妹?蘭珠她怎麼了?”
玉珠道:“你知道,她自小嬌生慣養,這次為了你,她毅然拋棄了她的一切,這對她來説,可不大容易……”
朱漢民笑了,道:“我知道,玉珠,直截了當的説吧!”
玉珠遲疑了一下,道:“無論看我的或姑姑的份上,你可別虧待她!”
朱漢民笑了笑,道:“玉珠,你想我是那種人麼?”
玉珠臉微紅,道:“當然你不是,可是,小卿,你知道,怎麼説她是我的妹妹!”
朱漢民點頭説道:“站在你這做哥哥的立場,你是該對我有這種交待的,玉珠,我這麼説,日後她若有絲毫委屈,你唯我是問。”
玉珠放心地笑了,道:“小卿,有了你這一句,我還有什麼好説的……”
頓了頓,接道:“還有我爹、我姑姑、代勇他們,一旦你成了功……”
朱漢民截口説道:“玉珠,忘了,當着容叔,我是怎麼説的?”
玉珠點頭説道:“我記得,但我爹的脾氣我知道,你要讓他世襲王爵,他不會願意的,所以,我代他老人家相求,只要能讓他老人家晚年享享清福,無慮無憂地平靜過活,也就行了。”
朱漢民慨然説道:“玉珠,這,怎麼説我都應該答應你。”
玉珠激動地握上了朱漢民雙手,道:“小卿,謝謝你!”
朱漢民道:“玉珠,自己哥兒們,別忘了如今我對容叔有半子之誼!”
玉珠笑道:“我怎會忘記?”
驀地裏,遠處傳來一陣梆柝之聲。
朱漢民揚眉説道:“玉珠,四更了。”
玉珠點了點頭,道:“走,小卿,咱們找霍叔他三位去!”
説着,他站了起來。
朱漢民道:“找霍叔他三位去?”
玉珠點了點頭,道:“不錯,夏叔叔説,這件事咱兩個辦不了。”
朱漢民惑然凝注,道:“玉珠,還有你?”
玉珠揚眉傲笑,道:“閣下,別小看人,須知現在的玉珠已經不是從前的玉珠了!”
朱漢民笑道:“那我怎敢,只是,什麼事這般嚴重?”
玉珠道:“走吧,見了霍叔三位,我自會説。”
朱漢民無可奈何地搖頭説道:“看來,你也跟小霞一樣地莫測高深了!”
站了起來,跟在玉珠之後出了門。
兩人一路並肩輕行,轉眼間來到一間淨室之前。
那間淨室中,燈光猶自外透,敢情,他三位也沒睡。
甫近淨室,只聽霍玄輕輕喝問道:“誰?”
朱漢民忙應道:“霍叔,是我跟玉珠,請開門!”
話剛説完,那兩扇門豁然而開,室裏,坐着端木少華與岑參,那當門而立的是霍玄,他道:“閣下,兩位怎還未睡?”
朱漢民笑道:“您三位呢?”
霍玄道:“坐着等天亮!”
朱漢民道:“閒着無聊?”
霍玄點頭説道:“不錯,進來一起聊聊!”
朱漢民笑道:“進去是一定進去,聊卻未必!”
説着,他便要往裏走。
“慢着,小卿。”玉珠一把拉住了他,問霍玄道:“霍叔,兩位老人家跟三位嬸嬸住在哪兒?”霍玄抬手往外一指,道:“就在西屋,有事麼?”
玉珠點了頭,道:“是有事要煩勞他五位!”
朱漢民看了他一眼,尚未説話。
只聽隔着院子的對面那間淨室門倏然而開,軒轅忌與鄧九姑雙雙行了出來,軒轅忌笑問道:“珠哥兒,什麼事?”
朱漢民與玉珠聞聲回頭,玉珠忙道:“兩位老人家還沒睡?”
軒轅忌笑道:“剛躺下,聽見漢民跟珠哥兒來了,所以又起來了。”
説話間,軒轅忌與鄧九姑所住的那間淨室的隔室中,走出了司徒瓊華三姐妹,這裏端木少華與岑參也行了出來。
霍玄道:“漢民,到底什麼事,快快説吧!”
朱漢民道:“那要問玉珠,我爹交代了他,他則非見着諸位不肯説!”
大夥兒目光一起望向玉珠。
玉珠未等問,便道:“霍叔,這兒附近有個藥湖,您可知道?”
霍玄點頭説道:“怎麼,就在南邊,怎麼樣?”
玉珠道:“那兒住着兩個厲害人物!”
霍玄忙道:“誰?”
玉珠道:“滅清教重金禮聘的兩個護法。”
眾人吃了一驚,霍玄忙道:“那一個是天外神魔南宮毅,另一個是誰?”
玉珠道:“恨天翁百里相!”
“恨天翁百里相?”眾人心頭齊震之際,霍玄失聲叫道:“怎麼會?他當年説過,絕不再……”
玉珠道:“那是當年,事實上,這種人説話何曾算過話?”
霍玄搖頭説道:“這真是令人想不到……”
抬眼望向玉珠,道:“玉珠,你怎知他倆住在藥湖?”
玉珠道:“是夏叔叔告訴我的……”
軒轅忌突然説道:“該沒有錯,前幾天和天仇頻頻命人往藥湖送東西,當時我就覺得奇怪,原來是那兩個老東西……”
玉珠道:“老人家,和天仇往那兒送什麼?”
軒轅忌道:“據説都是一些珍貴的藥材!”
玉珠輕擊一掌道:“那就沒錯了,夏叔叔説南宮毅肋上中了小霞一指,那一指傷得不輕,南宮毅正到處找藥療傷呢!”
霍玄忙道:“玉珠,你夏叔叔要咱們……”
玉珠道:“夏叔叔説,要咱們先把他兩個趕走,然後再收拾和天仇那班人,那樣就容易多了,但是非在天明五更時動手不可!”
霍玄訝然説道:“玉珠,這又為什麼?”
玉珠道:“夏叔叔説,這兩個老魔頭今非昔比,小卿一個人可以對付恨天翁,但時間一久仍是不行的,所以要我助小卿一臂之力,另外那個天外神魔,則要您三位聯手應付,可是您三位之力仍不夠,所以夏叔叔要咱們趁五更,那南宮毅剛進藥缸裏行功之際,給他來個迅雷不及掩耳……”
霍玄道:“好辦法,但你夏叔叔怎知……”
玉珠搖頭説道:“夏叔叔只這麼交待,別的我就不知道了……”一頓,忙又接道:“不,夏叔叔還有交待,請兩位老人家及三位嬸嬸留守,便是和天仇等乘虛來犯也不足慮了。”
霍玄點了點頭,道:“由這兒到藥湖,快一點五更以前準能趕到……”
轉註軒轅忌,尚未開口,軒轅忌已然説道:“事不宜遲,你們快走吧,這兒自有我們幾個照顧,和天仇等不來便罷,來了準讓他們討不了好去!”
朱漢民道:“那就麻煩您兩位及三位嬸嬸了!”
軒轅忌笑道:“一家人還談什麼麻煩?唯一的遺憾是我不能跟你們去藥湖,不過這是夏大俠的令諭,也沒有辦法,你們快走吧!”
朱漢民應了一聲,偕同霍玄三人及玉珠騰身破空而去。